他也不是什么圣人仁心,甚至连个好人都算不上——阮臣有些苦涩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上面不晓得沾了多少血,手心总是微微泛着红。
他从最肮脏最黑暗的地底下爬出来,历经千辛万苦重新站在太阳底下,像一株深埋土底的绿色植物,根系是腐烂老化的,新长出来的绿叶又是新鲜脆嫩的,这就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假象——阮臣恨恨地想,我才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崽子,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能一个人拥有主人,有你在一天主人就忽视我一天,现在你走了,我终于如愿所偿了……
他笑了起来,又有些悲伤,他看着何林忧虑的眼神,浅褐色的瞳孔里忽而复杂了起来。
为什么不执行命令杀了何林,再用他的慢性药物彻底摧毁江楼呢?嫁祸给一个遭受怀疑而又死掉的人,不是更加完美吗?
阮臣抬头望了望快要落下去的太阳,心里有些矛盾。
人们总是喜欢去做一些看起来没有道理,甚至给自己带来生命危险的事情,状似步步无意,却条条有理。他们称之为——疯狂的冒险精神。
阮臣享受着脸上难得的温暖,轻轻闭上了眼。这种游戏对他来说像是暗黑潮湿的根系还没有完全腐烂,在那层层叠叠的坏死茎叶里,还藏着一小块脆嫩的,洁白的圣地——就像普通人的心灵一样。
而他又是带着些许渴望的,轻微的,细弱的,藏在那可悲可泣的冒险精神里面,一点点对爱的渴望——最要不得的爱罢了。
他想要得到这份爱,明面儿上的,不偷不抢,不使卑鄙的手段——比如弄死江楼,那样污秽的心灵怎么配得上主人的爱呢?所以他要更光明些,更伟大些,好像做了这么一件事,放了这么两个人,他那浸入污泥的身子就能往上升一截儿了。
他是不信主人会将他杀掉的——这就是一个情至骨髓的人的悲哀,总认为他过于爱的那个人,因为浓烈热忱的爱,而对自己也产生了某种不知名的羁绊。他是不会承认这种羁绊是自己空想出来的,深浅浓淡,全在自己一念之间,愈想愈是渴望。
为这份空想出来的羁绊侥幸的做着危险的事,内心里也就多出来几分悲壮,或生或死都不是那么重要了,铺天盖地的爱快要将他淹没,他甚至有点迫不及待要见到主人——真是疯狂的游戏家。
阮臣这么想着,突然就轻松了起来,缓缓睁开眼睛朝何林笑了笑,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何林愣住了,嘴唇动了几次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阮臣伸手一推就将他推到了座椅上,砰的一声关上门,又对盛因笑了笑,他这由心而发的笑容仿佛带了某种魔力,对方立刻会意地踩了油门,橙黄色的车身像道光影一样窜了出去,再也没有停下来。
原地留下百味杂陈的小女仆和仍然笑着的阮臣,小女仆走上去轻轻拽了拽阮臣的衣角:“你打算怎么办?”
阮臣回过头来笑的开心又明媚,浅色的眼睛里笑出了深意,瞳孔像是揉了细碎的星光,带着点透彻的暧昧。他眼睛正对着小女仆,却不知道是不是在跟她讲话,平静的语调倒像是在重复着什么:“我就是想死,你管得着么?”
第26章 26
有句很老套的话是这么说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泰戈尔的这个距离实在是有待商榷,是面对面的距离,还是一条街的距离,亦或是——两个车身的距离?
“梅赛德斯!”
盛因有些兴奋地打开了车窗,两眼放光地盯着远处疾驰而来的黑色车身,那黑影以一种凌厉凄绝的姿势在夕阳里窜行,玻璃上细碎微弱的光芒一闪而过,所经之处如旋风扫面,盛因只记得那匆匆掠过的惊艳与略显暗淡的光芒,以不留情面的速度撞到人心里,不晓得为什么有点惊慌。
众所周知死物是没有感情/色彩可言的,但这辆车诡异不同寻常的姿态却令盛因内心里蔓延开一种缓缓舒展的慌乱。他有些不由自主,也可以说是某种心灵感应,突然扭头看了一眼昏睡的江楼。
孤独又傲慢的梅赛德斯,不给人留一点点看清它的空隙,所有令人叹为观止的优秀特质都藏于厚厚的玻璃后面。不知道该说是它的主人小心眼又急性子呢,还是有什么事情令它不得不争分夺秒。
“刚刚过去的,好像是凌落。”
盛因盯着江楼,嘴里冒出来这么一句,惊的后面躺着的何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条件反射似的将脸转到后面去寻找盛因说的那个人,可惜徒劳无获。任他脖子伸僵眼睛瞪直,也甭想再瞥到一眼那团黑影。
“是他也追不上了。”
何林望着再也望不着的夕阳,松了口气般扭过身子,伸手摸了摸江楼的额头,还是有点烫手,习惯性地去摸索药箱,突然呀地一声:“我药箱忘记拿了!”
盛因转头看了他一眼,眸色深沉,这种不加掩饰的探究令何林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终于妥协般说道:“你想问些什么……”
“关于他的所有事情。”
…………
狭小的车厢真是闷人,尽管空调温度调到了最低,还是胸闷的厉害,燥热不安充斥着整个车厢,连人的呼吸都变得紊乱了起来。
与其说梅赛德斯引以为傲的车身宽度过小,倒不如说是长远的距离令这个人像只急躁狂暴的豹子一样,因为被迫待在某个不那么如意的空间里而感到愤怒。
正是因为天生不适合做一个有耐心的人,因此急不可耐地推开车门往江楼房间奔跑时,他甚至没有听到身边保镖紧张到结巴的报告。
阿陈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人高挑瘦削的背影,心里越发的不是个滋味儿了。这到底是爱呢还是不爱呢?
过去的一年里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主人对那小子不过是当个宠物弄回来玩玩,打骂侮辱都是常事儿,每次见到那小子要不就是浑身带血躺在地上,要不就是昏死过去输着营养液——他能有什么疾病呢?有也是被折腾出来的,身子越来越弱罢了。
往后就是无休无止的治疗跟折磨。阿陈自小跟着主人长大,瞧惯了他傲慢冷漠的眼神跟不屑一顾的表情,也没见对谁这么特殊过。
他从来没有见过主人这样乐此不疲地将时间耗在谁身上,恨不得整天守在他身边那种。因此打骂也好侮辱也罢,都被那些自小盘踞在心中的敬仰模糊了面目,阿陈甚至有些神经质地想,这或许也是一种——爱的表现呢?说起来,那小子还是主人头一次往家里带的人。
自此也就不去管那些折磨是个什么意思了,总觉得有了他,主人终于也变得像个正常男人了——有最原始的冲动跟欲望,还有因为失去在意的东西而暴跳如雷的怒吼。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凌落从来只会面无表情跟冷笑这两种神情,是的,面无表情就是他永远的表情。
阿陈想,那小子的存在,或许真他妈的是个很好的伴侣呢。
可是他现在不见了。
第27章 番一:宴会
站在聚光灯下的音响师摘下白色礼帽,微微笑着向后让了让,风风韵韵的钢琴声缓缓响起,舞池中央便成了情侣的秀场。
讲究团队合作的华丽舞姿,礼貌而优雅,紧密又疏远。
庆祝高中毕业的私人聚会正在进行当中,受邀者非富即贵。
“请问你是江楼吗?”
Chateau Ausone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很容易就让人迷醉。江楼摇晃着高脚杯的手一顿,差点将红酒撒出去。
回过头去看,正对上阮央略有些羞涩的脸。
“你好。”
江楼有些惊讶,自己好像并不认识她。
“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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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央抿抿唇,将手中攥着的信递了出去,红着脸转身跑开了。
“……”
江楼有些无奈,放下酒杯用纸巾将手指上的酒渍擦去,正准备打开信时,后面又响起了一个声音,高昂慵懒,玩世不恭。
江楼笑了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秦离。
“唉我说,又是个表白的吧?”
秦离一步跨上来,大咧咧地搭上了江楼的肩。
江楼白了他一眼,继续拆信。
“也是,都毕业了,再不表白没机会了,我们的江大队长可是校草级人物呢。”
说着又神秘兮兮地将脸凑上来:“那么多表白的,你就没有一个看上眼的?”
江楼将他推开:“没有。”
“哈!”
秦离突然笑了起来:“莫非你喜欢我这样的?”
“滚。”
江楼端起Chateau Ausone做势朝他泼去,他们在一块踢足球玩惯了这种把戏,秦离向旁边一闪就避开了泼过来的红酒。
可是,这红酒似乎并没有一下洒到地上。
它顺着白色的衣角缓缓下淌,红色的一片染在衣服上有些扎眼。
江楼呆住,微微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冷冽的眼睛,脸是淡漠的,没什么表情,被红酒泼到也没有露出不悦的意思。
“江楼。”
那人缓缓开口,不容置疑的语气。
这回江楼没有感觉到奇怪,虽然自己也没有见过他。
他突然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心慌的厉害,不自觉就往秦离那边靠了去。
秦离也是一副不安的样子,站在他们跟前的这个人,气场太强大了,光是看你一眼就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更何况,他似乎一直盯着江楼呢。
第28章 27
意识到自己可能存在危险时,作为地面上最硕大的鸟类——鸵鸟,会毫不犹豫地把头埋入沙堆里,以为自己眼睛看不见就是安全的了。它甚至忘记了自己有两条颀长有力的腿,全力奔跑状态下速度足以摆脱敌人的攻击。
如果不是把头埋藏在草堆里坐以待毙,鸵鸟以自身能力躲避猛兽攻击是绰绰有余的。
心理学家将这种消极的心态称为“鸵鸟心态”,喻义逃避事实,自欺欺人。
鸵鸟逃避事实的下场只有一个——被敌人毫不犹豫吃干抹净,人却似乎有些不一样,他可以躲在黑暗阴晦的地下室某个角落里捂住耳朵,假装听不见外面接二连三响起的惨叫声跟枪声;还可以瑟瑟发抖地在潮湿的地上拼命爬行,以避免接触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淌出来的大片大片粘稠模糊的东西。他还不至于立刻被干掉。
然而可供爬行的地方越来越逼仄窄小,浓烈郁腥的气味跟了他一路,慢慢浸湿破烂不堪的衣裤,潮乎乎地贴在皮肤上,疼痛的感觉终于显了出来,逃避现实坐以待毙的人,再也躲不下去了。
厚重的铁门被推开,吱呀一声压得他心头狂跳,撑起身子想往墙角里缩,来人快走几步来到跟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狞笑着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做了那档子事还敢留下来,真以为主人不会杀你?”
说着坏心眼地戳了戳他扭曲的胳膊关节,听着身下人微弱的抽气声,那人冷笑:“没扭断你的脖子是想找到江少爷,你再不肯说的话——”,又揪起了那头银色的长发,凑近了腆着一张谄笑的嘴脸:“等主人彻底放弃了你,你还活的成么?等到那时候,嘿嘿……”
“滚!”
泛着油光的猥琐嘴脸令阮臣一阵恶心,使出全身力气伸腿踢向他:“我就是死也轮不到你们这群杂碎——”
“啪!”
带着挑逗性质的五指扫过去,不轻不重的力度也足以让阮臣软下身子急促地喘息。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最轻微的触碰都能让透支的身体感受到极端的疼痛,就像脚尖悬在山崖边上的人,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给他带去致命的打击。
阮臣微微仰了脖子盯着小窗子外透进来的光亮,一束一束地照在他苍白凋零的皮肤上,即将凝固的血液也泛着暖黄的光,真实的温度和着持续不断的惨叫声从墙壁外面传过来,他不知道是否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如他所愿,主人没有杀他,可也不是因为舍不得,只是觉得他或许知道江楼的下落,这才硬生生将掐在脖子上的手移到了胳膊上,咔哒一声,似乎在宣告他今后的命运。
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连接两天的酷刑折磨的他体无完肤。他从来不知道折磨人还有这些手段,身心都像在油锅里滚过,尖锐刺骨的疼痛逼的他连喘气的空档都没有。
不如死掉算了,无数次被打的死去活来的间隙,阮臣脑子里都会冒出来这个念头,空想空想,想出来的羁绊,它终究不是真的情感!
“你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力吗?”小兵站起身踢了他一脚,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绝望的表情,内心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狂喜。
他和阿陈被指派来看管阮臣,就在刚刚阿陈被主人喊走了,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小兵不加掩饰地地打量着阮臣,偷偷盘算着如何收拾他。
阮臣15岁来到凌家,不得不说是个较为特别的存在。他小小年纪一股子狠劲,为了主人连命都能豁出去,当然作为一个保镖兼杀手,这些职业素养是必备的,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那种奋不顾身,是存了几分不正当的心思的。
年龄尚小便能豁了命去爱一个人,这日子再久点,恐怕要什么都交出去了的,连人带魂,死死地束缚在这份爱里面,命也算不得什么了,他的思想他的灵魂,都不再属于自己。
小兵跟那些不正经的保镖一样,垂涎阮臣很久了。
第29章 28
只是他妖媚而不下/贱,风流却也不淫/荡,在这种事上似乎很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任那些保镖如何讨好暗示乃至明里威胁恐吓,也不见他能屈服分毫。等他渐渐长大了便学会报复,往日里那些喜欢揩油的都叫他寻着机会收拾了个遍。出任务的时候误伤了胳膊误撞了腿,都是些没法揪明的事儿。
他任务做的越来越漂亮,主人自然有意无意地护着他。慢慢地他在凌家的地位也就高人一等了,再做些盛气凌人的事情,也没人敢吱声。
长久的庇护下,他也长得越来越漂亮,然而碍于他妖娆又狠毒的性子,保镖群里暗生的情愫也都变了味儿,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要报复他,狠狠地蹂/躏他——用他们那种下作的方式。
小兵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也是个只敢跟在老大后面起哄的屁孩子,他生的块头大,胆子却小如鼠,平时在下人堆里没几个瞧得起他的,使唤他跟使唤傻狗似的。可如今他觉得自己神气了,他望着靠在墙上要死不死的阮臣,突然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我还没有蠢到自己送上门让人作践的地步!小兵咧起嘴角干笑几声,蹲下身子撩起阮臣的头发,用袖子擦着他脸上的血渍。慢慢地,那张透着五指红印的漂亮脸蛋就显了出来,小兵目眩神迷地盯着他的脸,凑过去嗅他身上的味道,鼻子自动过滤掉周边的血腥味,小兵闻到了清甜舒爽的香气,足以让他喉间干涩下身蓬勃的香气。
“你比女人还香。”
小兵说着将手伸进他的衣襟里,嘴里不住地嘟囔些污秽的言语,另一只手也越来越放肆,顺着脊椎溜到了大腿上,就要来扯他的裤子。
“我还没死呢。”
阮臣贴着他的耳朵轻声提醒:“你现在做的,以后可要加倍还回来。”
小兵愣了片刻,随即有些气急败坏,他顺手抽了阮臣一巴掌,骂道:“去你妈的,你还当自己是老几?等江少爷找回来了你也就活到头了!”
阮臣静静地看着他,苍白浮肿的脸庞印在黑暗的墙壁上有着刺目的惊悚,他勾起似笑非笑的嘴角,眼睛里藏着啐了毒的光:“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鬼魅般的余声回荡在潮湿晦暗的地下室里,小兵盯着他嘴角流出来的血渍,心里突然发起了毛。
他胆子小,怕人更怕鬼。
然而还要强撑着去推搡阮臣,粗红着脖子朝四周张望:“你少唬人了,你死了我为什么活不成?”
“因为——”阮臣说着嘴巴里溢出了更多的血,小兵又是一阵惊慌,他那一巴掌还不至于打出这么多血,除非——
“啊——”
小兵瞬间跳了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向铁门,胡乱刮下了几行铁锈,咯吱咯吱的声音十分刺耳。
边跑边哭喊:“来人啊,他自杀了!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