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轻咳了一二声,慕容遥扶着床栏下了床,步伐微有些飘忽地走到桌边,这才跌坐到了桌边椅子上伸手抓过茶壶勉强斟了杯茶送到嘴边。
许是里面发出的动静过大,外头的仆役听得声音便连忙推门进到了屋里。
“公子醒了?可有什么不适或是需要奴才做什么?”
慕容遥摇了摇头,却想不起来自己怎会这样乏力,更不识得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此处……是何处?”
“回公子,此处是慕容庄,是您的宅邸。”
慕容庄……?
头略有些抽痛,慕容遥用力想了想,却觉得自己似是忘了不少的事情,那些记忆断断续续的,似乎不能连成一条线。在那些仅有的记忆里头,慕容遥怎的都记不得自己是何时有了这么一个慕容庄的。
“我可是睡了很久?”
“算不得久,约是三日。公子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那人如此问道。
身子倒算不得是不舒服,就是乏力得很,慕容遥是男子,自然没那么矜贵,他摇了摇头,示意那人退下。
试着回想了下,还好在那些片面的记忆里头抓到了些线索。
他记得,他名唤慕容遥,爹唤慕容清曾是慕容世家之子。后来……不知是为何,来了一个人,说他叫宫垣,将他带上了山收他作徒弟,然后遇到了一个长相甚是好看的小童,成了他的师妹、不,是师弟,叫作宫懿……
静坐在桌边,慕容遥忽地觉着腹部有什么硬物戳刺着他,觉着奇怪,便伸手自腰间取出了那样尖锐之物。
那是一根银簪,是一支颇为廉价、但设计甚为精致小巧的簪子。
“银簪……?为何……”
话说了半句,慕容遥却忽地记起来了。
这是他亲手赠送给他心喜之人的簪子。
“师兄,我一直在想你送我这支簪子究竟是有何意,想着想着,足足想了三年,只是我仍想不出来,师兄可愿意告诉我?”
“我待师兄之心,如师兄待我之意。”
“你对我又抱又亲的,以后可得好好负责任护我安全的。这武功不好好提炼提炼,我可是要跟着别人走的。”
“若是可以,我倒想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对师兄说上一辈子这样的胡话。”
“我说师兄,等我们以后退隐江湖了,干脆一道来卖糖葫芦吧。师兄负责在家里做糖葫芦,而我就扛着稻草杆子出来卖,凭我的样子相信定能骗不少小姑娘过来买,要是生意不好就让若晴他们派堡里的人每日来买一支,到时候定是要赚死了。”
说好的以后让他负责护安全呢?说好的一辈子呢?说好的……要一道退隐江湖呢?
慕容遥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人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的样子,他还记得,那人只剩几日的命了。
登时,眼睛溢出了泪就此顺着慕容遥的脸滑落。
顾不得此刻身子的疲软,慕容遥强撑着身子走出了门,却还是在打开门的瞬间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
“公子!公子你没事罢!?”
慕容遥摇了摇头,几乎是有些痴狂,他不停地念着一句话:“带我回邀星堡!带我回邀星堡!”
此刻的慕容遥哪还有往日这些人所见的平静淡然,仿若是变了个人似的,这些人都惊到了。可毕竟是他的吩咐,他们这些人虽是邀星堡的人却是直接划分给了慕容遥的,自然得听命。
应了声,那人连忙唤了人去寻了个轿子,便让慕容遥坐进了轿子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去了邀星堡。
邀星堡里头气氛不佳,慕容遥心中一惧。轿子停在了宫懿房门前,慕容遥便由着旁人将他搀扶进了宫懿房里。
房里头人颇有些多,姬行涯、左右护法还有四位阁主都在里头,他们神色看上去甚是凝重,在见到慕容遥的那一刻不由得都纷纷露出了一脸惊讶的神色。
“你、你怎么回来了?”
姬行涯愣怔着,便连忙瞪向了搀扶着慕容遥的两人。那二人被这样一瞪,不由得心中一颤,连忙低头不敢再与姬行涯对视。
“师弟在这里,我自然该回来。”
被搀扶到了床边,直到慕容遥坐到了床沿边上,这二人才慌忙退出了房间。
慕容遥看向了床上那人,他记得他们说他昏睡了三日。三日不见,可他的师弟却已变得面目全非。似是因为禁术之故,宫懿此刻身子浮肿还全身泛着暗紫色,可即便如此还是掩不去宫懿脸上的病态。
“你的记忆,没有丢?”
姬行涯迟疑道。
这一问让慕容遥知道他记忆为何会这样零碎了,想来应是姬行涯干的。
“你对我做了什么?”
此刻的宫懿样子一点也不好看,可偏偏慕容遥的眼睛盯着他怎么都不肯移开。
“给你喝了忘忧水。师弟说的,怕你会因他之死而难过,便让我等他快死的时候给你喂忘忧水,好忘却忧愁烦恼,记不得他。”
忘却忧愁烦恼?
慕容遥不由得苦笑了声,他伸手撩了下宫懿额上青丝,指尖无意间触及宫懿面上皮肤,那皮肤摸着感觉略有些异样。
“与师弟相处,于我而言哪一日不是开心的。他让我忘却烦恼忧愁,可这里头他并未占到分毫,我又岂可能忘得了他,师弟怎的这样傻。”
他痴笑着,心中不知该说是喜还是该气。喜他师弟这样喜欢他,竟是为他思虑谋划至此;气他师弟竟然这样傻,竟然不惜要他喝忘忧水让自己忘了他,师弟他怎么舍得呢?
“他是好意,哪里想得到你们一个痴一个傻。”
秋若晴眼中已有泪花,顾不得会弄花妆容,她以帕不停地擦泪,声音哽咽。
“分明知道自己身子是什么情况,却还要骗我说以后要待我游遍五湖四海,师弟怎能这样善说谎。”
这话语里头的怪罪却远比不及心疼,慕容遥吸了吸鼻子,却是怎的都忍不住眼中泪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信奉此话要有二十余年,这二十余年里头慕容遥从未落过泪,可此刻却因宫懿哭得止不住。
“都怪我不好,医术不精,就连父亲都请不来。”
姬行涯的眼睛此刻竟也是微微泛着些红,他眼帘微垂如斯说道,更是教众人不由得一阵沉默。
就在这时,屋外头不知怎的传来了一阵打斗的声响。四个阁主与两个护法神色一变,皆不由得怀疑是否是有哪个不知好歹之人竟如此胆大包天闯入邀星堡闹事。
总不能让那人闯进宫懿的房里来闹事,四个阁主与护法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开了房门便出去。
外头的是一个着一身白衣、外披蓝色外衬的男子,身高颇高体格也不错,可相貌却因为戴着一个古怪的鬼脸面具而看不出来。
他们六个人正因为自家堡主要去了而不欢喜得很,此刻竟然有这般不识相的人过来闹事,他们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对方虽是一个人,可此刻谁来与他讲什么江湖规矩,直接六个人一道上,心中都想着早些解决就早些回去守着宫懿。
邀星堡四大阁主与两大护法其实武功高强,在江湖上亦都是一流的高手,本以为六人一道出手该是解决得甚快的,可哪里晓得六人一起上竟然没能伤到这个戴着面具之人分毫,且不分上下,可想其武功是有多高。
宫懿武功绝顶,六人本以为这已是顶尖,可如今见这男人的功夫,怕是与宫懿势均力敌,兴许还比宫懿技高一筹。
打了快要有一炷香的时间,却仍是没有一个高低,六人额上已出了些冷汗,各个都不由得寻思起这男人究竟是何人。若是来找宫懿寻仇的,只怕这么打下去他们未必能保得住宫懿。
就在这时。
房门忽地被打开,原是姬行涯见他们六人出去了好一阵子还没收拾掉来人出来看个究竟的。
“你们六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给人知道邀星堡四大阁主两大护法联手还打不过一个人当真是要丢死人了。”
六人险些要被宫懿给气死了,心中那真是叫一个苦字。
秋若晴哪忍得了被人这样说,她气道:“你这小子!这人功夫厉害你看不出来么!”
姬行涯冷哼一声,正准备出手,却见这男子招式身手甚为眼熟,就当男子一个回踢面朝向他时,一见那面具姬行涯便认出了这男子的身份。
“!父亲。”
“啊!?”秋若晴惊呆了,“这是你家老头子!?”
怎么看……那人一头青丝也不像是会有姬行涯这么大的儿子才是。
“……都住手。父亲,还请住手罢。”
姬行涯难得如此恭顺。
“既然是我儿要求,自当答允。”
一众人达成共识,随即收手站定,那男子未看众人一眼便径直走到了姬行涯面前,一把摘去自己面上的鬼面具露出他惊世容颜。这张脸瞧着甚为绝美狂傲,也甚是年轻似才三十,哪里像是已有了一个二十几岁儿子的人。
“父亲怎的来了?”
“不是你要我来的么?”
“可、可父亲不是说……绝不来么?”
“哼,自家儿子随着别的野男人跑了十几年,寄信不回派人去请也不肯走,好不容易来了封信却是要我去救个陌生男人,我自然不肯。”
男子的话说得姬行涯脸上一青一白,他低下头去掩住自个儿脸上绯红,低声道:“那父亲……为何又来了?”
“那人若是死了,我儿记恨于我也是我所不想的。”
“行涯不敢记恨父亲。”
这句话似是哄得男子颇有些开心,他点了点头:“嗯,带我去见见那个病痨子罢。”
这称呼听得一旁六人眉头蹙了蹙,可无奈自家堡主还得靠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13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第39章 第四十章 欢喜
梦中几番沉浮,宫懿蹒跚着步子,跟在了几个布衣野鬼身后一道走着。也不知是要去往何处,却知晓该如何走。
走了也不知道是多久,仿若穿过了千万光阴缝隙,仿若忆遍千万前尘事。蓦然回神时,宫懿已缓缓地走上了青石桥面,一阶复一阶,桥下河水呈血黄色,有恶鬼□□,只只骨手伸出河面,似是为求救赎,似是为抓人入河,阵阵腥风扑入鼻翼。
走过青石桥,桥的尽头却无人在等他。
没有慕容清、没有娘亲、没有顾淳亦没有宫垣。
只有一个石碑与一老太婆。
石碑上刻着三个字:三生石。
那老太婆便在石碑边上摆了个桌,上面放了几个碗,碗中呈了满满的褐色汁液,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喝吧喝吧,一碗黄汤入肚,了断前尘往事。”
那老太如此呼喊道。
前头的鬼已一个个地喝了,宫懿走至桌边,拿起那碗带着腥苦味道的药碗正欲饮下,却见不远处有两人飞来。
一人着白衣白冠,冠上镶有美玉,神采飞扬、清冷俊美之余更不失威严,宫懿认得他,他是慕容清。而另一个在他身边的是与宫懿相似,非实体之状而是一抹魂魄,那是宫垣。两人看着似都年轻不少,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宫懿瞧着宫垣,也不知为何,宫垣这一抹魂魄瞧着竟比宫懿更虚弱了几分。
“哟,星君怎的来了老太婆我这里?”
老太婆所说星君说的似是慕容清。
“无事,只是来等此人。孟婆你忙你的便可。”
孟婆心领神会,她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呼喊起了她那一句“喝吧喝吧,一碗黄汤入肚,了断前尘往事”。
“爹,为何你还在这里?”
可是无法投胎?
以前听人说尸首不全者是投不得胎的,莫不是宫垣的尸身少了什么罢?
“我听闻他说你会有一劫,约莫是这阵子会死,我放心不下,便求他让我等等。不然又哪里放得下心去轮回转世。”
“原是这样。”
忽地舒了一口气,却又几分绝望,宫懿不由得寻思自己终归还是没能活成,也不知道师兄可否喝了忘忧水。
“我虽想见一见长大了的懿儿,可我本意却是希望见不到你,可哪里晓得还是见到了。”宫垣苦笑,他伸手摸了摸宫懿的头,“我儿竟也长这样大了。”
宫懿瞧得出宫垣眸间神色之复杂,虽有几分喜更有几分悲。
想也是,天下父母又会有哪一个希望在地下见着自个儿儿女的呢。
“你也不用难过。”慕容清伸手揽住了宫垣的肩,似是在安慰他,“他机缘到了,阳寿未尽,此刻不过误入地府,过会儿便该回到人间去了。”
“这是何意?”
世间该是无人可以医治他的了,死该是他的定局。
慕容清未说,却白袍一挥,忘川河那浑浊河水顷刻清澈若水,波澜之间浮现人世实景。
那是宫懿的房,宫懿认得的。屋子里头此刻挤满了人,两大护法、四大阁主、姬行涯、慕容遥还有一个宫懿不认得的男子。那男子此刻正为他施针,手法极为娴熟,一举一动若行云流水竟教人看得移不开目光。
为何师兄还在边上陪着?此刻姬行涯不早该给他用了忘忧水么?
宫懿心中困惑不已。
“此人就是你的机缘。”慕容清淡道,“如今机缘既已来到,你阳寿再续,自该返回阳间。”
此刻施针已毕,河里传来了说话的声响,那是慕容遥的声音,声音甚是温柔,句句都是在唤他。那人看着也是削瘦了许多,看得宫懿心中一阵刺痛。
若是能活,宫懿自然不想去死,如今心喜之人在侧,他哪里舍得死。正想说什么,却哪里想到慕容清此刻已衣袖一挥,四周登时浓雾蒙眼。宫懿试着呼喊,可不多时便觉得全身脱力不由得闭上了自己的眼。
白雾消散,宫垣看着宫懿自自己眼前消失,再看一眼河水,他心事已了,该去投胎了。
“多谢星君相助。”
宫垣甚为恭敬地说道,未察觉慕容清在听他这般疏离的话时面上神色稍稍有变。
“为了懿儿害得星君舍百年道元,此恩宫某无以为报,在此向星君叩三响头以作谢恩。”
慕容清虽为白虎星君,能想法子救宫懿给他阳寿,可如此便违反了阴间的规矩,需得要个机缘才能暗中施以援手,而这个机缘便是如今世间医术一绝的姬鸿渐。
原来宫懿本是连姬鸿渐的面都等不到,在报完仇那一日便该入黄泉的,可因慕容清早早算到宫懿此劫,硬是折耗了他百年道元,这才换来此等机缘,更给宫懿延续几十年寿命,让他得以与常人一般长寿。
那单薄孱弱的魂魄幽幽地就要跪倒在地上,膝盖与地面只差分毫距离,却被慕容清一把抓住。
“你我之间本就不必言谢。”
宫垣未抬眼,嘴角凝着苦笑。
“宫某与星君何等关系,不敢受此一言,星君还是受我三拜,放我去投胎罢。”
慕容清清冷面容上此刻带了几分薄怒,他蹙眉看着眼前此人,声音略带一些喑哑:“三拜便罢了,你有别的法子还我恩情。”
“是何?”
宫垣抬头,脸上写满决绝。
“……伴我身边。”
宫垣闻言身子一颤,他笑了,眼中微湿:“星君莫不是说笑了罢。为人之际星君尚不选我,此刻我一抹孤魂星君却要我陪伴,可不要再开我玩笑了。”
慕容清敛眉道:“你知道当年我是情非得已。”
“若真情非得已,何来的遥儿?”宫垣低声道,“你该知道的,我的性子哪里需要你出卖色相为我换得一线生机。我是宁可死,也不想心上人上到别人的床的。”
“我起初……是真的没有碰过她一根毫毛。后来是因她给我的茶水中下了迷情药,我将她看作是了你,才与她有了关系,也就只有那一次。”
此刻宫垣身子虚弱,慕容清又有法力在身,要制服宫垣自不是难事。施了施力气,他强抓着宫垣站起,然后也不顾宫垣挣扎便一把将他紧拥在怀。
“我以施法为你重塑了个容纳你魂魄的法器,你魂魄入法器只需随我修习百年便可有人形常伴我身侧。”
宫垣不语,还是兀自挣扎。
“那法器与我同体,我生你生,我死你死,再不会分开。以后我会待你好好的,还不肯么?”
这人难得才会这样温柔,语气里还带着一点讨好意味。
宫垣怔了怔,眼睛微有湿润:“我……其实不是讨厌遥儿,只是气你不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