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莫，我来了！”他在心里说，慢慢站起来，向酒吧门口走，脚下有些漂浮，头顶的星云在旋转，楼道阶梯也踏不准了，他扶着旋梯的扶手，高一脚低一脚地转到二楼。
在二楼的楼道站了好半天，他认出书房门，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还没走到，灼烧的胃里翻涌出一股强烈的恶心，他下意识地冲进旁边的盥洗室，打开马桶盖，“哇啦”，呕吐起来。
吐过之后，他感觉轻松了许多，全身软绵绵的，他坐下来，靠在马桶旁边，迷糊过去。
朦朦胧胧中，他感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叹气，帮他漱口，洗脸，擦身体，把他拖到床上，换了睡衣，他将他的手拉住，说：“文森，不要不理睬我，我爱你！”
“睡觉吧!”他似乎听见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声音，于是，他将他的手拉到脸颊边，一边亲吻一边说：“文森，我爱你，你不要走！”
“我不走！”那个声音很温柔，依然很遥远。
“我爱你……”斯蒂文迷迷糊糊地说着，睡了过去。
一觉梦醒，斯蒂文怀里搂着一个枕头，身边没有任何人。他看看时间，已经早上9点过，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他冲了一个淋浴，感觉好了许多。
昨夜，是他在跟自己说话吗？

☆、第四十四章 午夜入侵
期待地等了一天，晚上，艾莫终于回到家，却没有搭理斯蒂文，直接进了书房。
接近午夜，斯蒂文终于听见艾莫从书房出来，他冲出去，艾莫已经进了他的卧室，“吧嗒”一声，从里面上了锁。
斯蒂文站在门口，向里面望了半天，悻悻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四，是传统节日感恩节，斯蒂文想，无论采取什么方法，一定要破除两人之间的坚冰。白天，他再次回想了一遍青春8年的感情，想起文森特第一次揽住自己的腰在自己耳后说爱，每一句话都记忆犹新：“我的身体背叛不了我的灵魂，它只能接受你一个！”那天在自己的公寓做？，艾莫非常投入和尽兴，推测起来，他的灵魂应该还爱着自己？
这一次，他从下午开始喝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当晚，艾莫跟朋友节日聚会，深夜才回来，斯蒂文拎着酒瓶等在自己的卧室门口，听着艾莫进了卧室，他立即将最后一口酒饮完，扔了酒瓶，去扭艾莫的卧室门把手。
门从里面上了锁，不过，斯蒂文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用一根铁丝捅进锁孔，“咔嗒”，艾莫的房门开了。
斯蒂文直接走到床边，钻进艾莫的被窝，将他搂在怀里，口中喷着酒气，对着他的耳根说：“艾莫，我爱你，感恩节快乐！”
艾莫没有回话，他的身体跟从前一样柔软，皮肤跟从前一样光滑，斯蒂文热切地亲吻他，抚摸他，直接攻击他的敏感位置。他几乎没有挣扎，就臣服在斯蒂文酒后的“淫威”之下，由着他脱掉了他的睡衣......
这一夜，斯蒂文非常幸福，遗憾的是艾莫总是不跟他说话。一大早，艾莫就起床，收拾一番上班去了。
晚上，艾莫回到家，斯蒂文跟随他左右，不停逗他，有时候还抱抱他，可是，他就像一段木头，对一切毫无反应，当斯蒂文是空气。
总是受到冷遇，斯蒂文自己也觉得挺无趣，只得回到客房，给艾莫发邮件：“艾莫，昨夜搂着你的身体，我好幸福，白天你为什么对我冷漠？我的心快被你冻成冰了，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爱你一次。想你的斯蒂文”
既然门锁挡不住斯蒂文，艾莫的卧室就没再上过锁，接下来每一个晚上，斯蒂文都会进到艾莫的卧室，有时候跟他做？，有时候单纯抱着他睡觉。斯蒂文跟他做？的时候，他会温顺地配合他，睡觉的时候，他会蜷缩在斯蒂文怀里，用柔长的手臂揽住他的腰，有时候会用细腻的手指划摸他结实的肌肉，有一天，艾莫将脸上的胡须全部剃掉了，让斯蒂文抚摸他光滑的脸。只是，他从来不跟斯蒂文说话，白天从不正眼瞧他，斯蒂文几乎夜夜都不想合眼，尽力延长自己的幸福。可惜，时间已近十二月，悉尼的天气越来越热，黑夜越来越短，艾莫又是个晚睡早起的人，斯蒂文每天的幸福十分短暂，煎熬却很漫长。
斯蒂文很快对附近熟悉起来，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健身俱乐部，于是去办了一张卡，每天下午去健身两小时，主要跟那里的教练练习拳击。艾莫喜欢抚摸他的肌肉，他得为他练得更强健。
每天上午，斯蒂文都会给艾莫发邮件，诉说对他的爱恋，可是，艾莫从来没有回。他的邮箱里，躺着好几封前妻米莉的信，他没有再点开，因为，他不知道还能给她回什么。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时间到了十二月初。
周一的晚上，艾莫应酬到凌晨才回家，斯蒂文等他等到心悸，一大早，感觉身体还没入睡，艾莫又准备起床，想到又要熬着空虚等待的一天，斯蒂文十分烦躁，他紧紧抱住艾莫，不让他起床。
艾莫推他。
斯蒂文向他乞求：“艾莫，求求你，对我说一句话，哪怕是道个别，也能给我一点希望，不要让我再面对可怕的一天。”
艾莫不说话，仍然想推开他，斯蒂文倔强地不肯松开手臂：“亲爱的，向我道个别，我就放开你。”
艾莫生气了，“啪”伸手拍了斯蒂文的脸一巴掌。
斯蒂文愣住了，立即松了手。
艾莫从床上起来，去浴室沐浴之后，穿上衣服，走向门口。
“艾莫.罗伯茨！”斯蒂文大吼一声，跳到地上。
艾莫停下脚步。
斯蒂文涨红了脸，压抑十来天的情绪突然爆发，他激动地大声说：“我搞不清你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是文森特，但是，过去是无法否认的，你被嗜赌的哑父养大，你为父复仇走上了赌博的路，你曾经是欧洲独一无二的赌王，你有一个真心爱你的聋哑男友，你做过一些不能见阳光的事情，后来，你输了赌局断了一只手，发现相爱的男友是卧底，被人追杀不得不换一个面孔活在这世界上。你的过去，有辉煌有甜蜜，有失败有伤心，无论如何，那是你的一段人生，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就算你今天蜕变为蝴蝶，也是那条毛毛虫将自己捆绑成茧，隐忍沉睡的结果。文森特，我就是亨利，那个曾经出卖你背叛你、同时爱你爱到疯狂人，现在，我来找你，不是来追寻我们的过去，而是来拥抱我们的未来！请你不要再逃避了！”
艾莫阴沉着脸，用冷淡而陌生的目光看着他，等他说完，转身推门离开，“哐”，门被重重地关上。
斯蒂文呆呆地望着紧闭的门，突然一阵心慌，被自己刚才的态度吓坏了，心想：“我怎么对他这样凶？可是，艾莫，你究竟还爱不爱我？”
他心情很矛盾，艾莫的一巴掌，打得他心灰意冷，很想立即收拾东西，永远离开这里，可是，一想到黑夜中两人默默的温情，他又心生贪恋。烦闷不已的时候，他跑到健身房找教练狠狠练了两个小时拳击。
回家后，他又一次给艾莫发邮件：“艾莫，原谅我今晨的任性，可是，我对你爱到绝望的心情，能向谁倾诉？这份爱的折磨，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忍受下去，求求你，回我的邮件，同我说话，我爱你！你可怜的斯蒂文”
发完邮件，他看见前妻米莉发给自己的未读邮件列表，突然心生疑惑，自己的邮件，艾莫看过吗？他强烈地想知道答案，于是，侵入了艾莫的邮箱。
他浏览邮箱，发现除了刚刚发的，每一封邮件，艾莫都点看过了。斯蒂文郁闷的心情略微开朗了些。
黑客的习惯显示出来，知道一个隐私，就想挖出一串隐私，他发现艾莫登陆过另一个注册名为W.W邮箱，于是，很快破译了登录密码，那是一串字符，HENRY。
这个邮箱，只向一个邮箱发送过邮件，从未收到一条回复，收件的，是一个注册名为H.L的邮箱。
他立即反应过来，W.W——文森特.瓦伦丁，H.L——亨利.兰迪。
他浏览了一下已发送的文件列表，差不多8年，W.W断断续续地给H.L发了十封邮件，最近一段时间比较频繁，于是，他马上登陆进了H.L的邮箱。
H.L的邮箱，W.W发来的所有邮件都显示未读，他一条一条点开，将文档拷贝到自己的电脑里。

☆、第四十五章 偷读邮件
他点开第一份文档，来自于三天前的夜晚。
“亨利，我盼望黑夜，因为夜能给我带来你，你的亲吻如从前一样温柔，你的拥抱如从前一样有力，我在你的呼吸里沉醉，在你的抚爱里颤栗。遗憾的是，他总要呼唤我的名字，要说'我爱你'，而我的亨利是不会说话的，我喜欢默默地抚摸你的肌肉，嗅你的气息。可是，我又痛恨黑夜，因为每一个清晨，都是一场痛苦的梦醒！亲爱的，我想你，爱你！你的文森特”
斯蒂文看了，鼻子酸酸的，心中十分感动，又十分疑惑，艾莫为什么要遗憾自己说爱他？为什么非要熬着漫长的白天，等待短夜的幸福？今晚再搂着他，自己一定要像聋哑时候一样，不再说话。
第二份文档，来自于自己到达的那个凌晨。
“亨利，今天，欧文给艾莫打电话，说斯蒂文.勃朗特在家等我，他为什么来？艾莫又如何面对他？流浪到午夜，艾莫决心回来赶走他。可是，黑暗中躺在沙发上熟睡的他，不就是我的亨利的模样吗？我的心突然柔软下来！做个好梦，亨利，你的文森特”
第三份文档，来自于斯蒂文给艾莫拨电话的那夜。
“亨利，斯蒂文究竟是谁？”
第四份文档，来自于斯蒂文和艾莫在公寓分手的那一天。
“亨利，昨天，听斯蒂文讲了一天我们的故事，过去的疑虑终于清楚，盘旋在心中的阴霾散尽，这些年，我的信念没有错，你确实是真心爱我的！过去8年，我只能在梦中拥抱你，终于等到这一夜，我跟你纵情地重温往日的甜蜜。半夜，你把我搂在怀里，亲吻我，抚摸我，让我幸福醉溺，我很想从艾莫的身体内钻出来，呼唤你的名字，告诉你我就是文森特。一夜迷乱，睁开眼睛，却发现我依然是艾莫，斯蒂文也不是你。亨利，岁月可以回首，却不能回头，人生的牌局已被彻底重洗，如果执意要找回文森特，只能重回那辆奔驰的集装箱车轮下。再见了，亲爱的，你的文森特。”
斯蒂文发现自己的一滴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处，丽莎从客厅路过，向他打招呼，他赶紧用手将脸挡起来，含糊地回了她一句“好！”
这一段，他看了好几遍，回忆那天两人在一起的甜蜜细节，不禁开心又心酸，文森特，难道，岁月真的不可以再回头？
沉思了很久，他点了下一封。
第五份文档，来自于今年五月，他们在世界投资经济论坛见面那一天。
“亨利，今天，你知道我遇到了谁？那个叫斯蒂文的男子，当年，把你亲手杀死的男子！他居然唤着我的名字！是可忍孰不可忍？再骚扰我，我一定会杀了他！你的文森特。”
这一段，斯蒂文看得触目惊心，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令他如此痛恨，他为什么说斯蒂文杀了亨利？难道，斯蒂文不就是亨利吗？他不禁为第一次贸然去投标捏了一把汗，文森特想要杀人，那就肯定会杀，并且会杀得不留痕迹。
斯蒂文的手犹豫了，还点下一份文档吗？
正好此时，丽莎准备了午餐，唤他去吃。
三人一起吃饭，聊着即将到来的圣诞假期。
午餐之后，斯蒂文出门，沿着海岸线走了一会儿，天色阴暗，游客稀少，海风开始呼啸，海鸥在低空盘旋，那些悠闲的长嘴鹈鹕不见了踪影，游艇都靠到了岸边，水上飞机也停止起落，风暴即将来临。文森特给亨利的邮件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斯蒂文心口，他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于是，快步回到别墅，继续点看邮件。
第六份文档，来自于第六年的圣诞节。
“亨利，艾莫站在卧室的窗前，凝视霓虹闪烁的海湾。每年此时，我都倍觉孤单，相爱8年，每一个圣诞假期都是我们最难忘的时光。我们相拥着在楼顶看伦敦上空的飞雪；我们从瑞士的雪山上冲下来，倒在雪堆里亲吻；我们牵手在亚马逊丛林里狂奔逃命，身边飞着食人部落的羽箭；我们在撒哈拉漫漫尘沙中迷了路，当你把最后一口水喂进我的嘴里时，我听见了驼队的铃声……回忆如潮，历久弥新，如今，我只能用思念陪伴你。亲爱的，圣诞快乐！你的文森特”
第七份文档，来自于第五年，跟爱娜解除婚约的那天。
“亨利，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断了一只手，穿着红裙，你哼唱着那首《月亮河》，把我搂在怀里跳舞。今晨醒来，我以为你在我身边，睁开眼睛看看空空的枕旁，我无尽地失落，心如刀绞一般地痛，想你……这些年，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你，今天，我才知道你在我记忆中如何清晰。心里爱着一个人，如何能给另一个人承诺？婚礼拖了大半年，却只能对她说句对不起。我爱你！你的文森特”
斯蒂文将电脑抱进了自己的客房，关了门，拉了窗帘，他已经难过到要泣出声来，文森特对亨利的思念，与亨利对文森特的思念何其相似，都是那样孤独难耐，刻骨铭心。
第八份文档，来自于第五年，跟爱娜订婚的那天。
“亨利，你和文森特的爱，会永远守护在艾莫心灵最珍贵的角落。爱你的文森特”
第九份文档，第三年，斯蒂文结婚三周年那天。
“亨利，在煎熬中度过了三年，我才接受这个事实，那个叫斯蒂文的男人不是你！我的亨利还是那个聋哑的男人，他有一个含辛茹苦为他生存而做妓//女的母亲，有一个虽然不完美却完整的收养家庭，他用身体为我阻挡大棒，他疼我即将断手而当众哭泣，他全心全意对我好，从未欺骗我，辜负我。只是，我亲爱的亨利，你的灵魂被那个叫斯蒂文的男人杀死，他借用你的躯体，开口说话，跟别人结婚，将我的心碎成砂砾。现在，我终于知道，他是他，你是你！你始终是爱我的，是吧？你的文森特”
第十份文档，斯蒂文结婚那天。
“亨利，今天，文森特揣着一张陌生的护照，顶着一个不熟悉的名字，吊着伤臂的石膏，迎来了一生最灰暗的日子，他的心死去的日子。早上，欧洲传来一条消息，四大财团的罗西尼家族和勃朗特家族强强联姻，勃朗特家族的大儿子斯蒂文.勃朗特，娶了罗西尼家族的小女儿米莉.罗西尼，原分属两家族的银行即将合并为盛兴银行。看到这条消息，我在悉尼霍斯比康复医院20层大楼楼顶的边沿，坐了整整一天，望着脚下来来往往的车流。亨利！斯蒂文.勃朗特！你开口说话的那一天，告诉我你爱我，如今，分离才一个月，文森特尸骨未寒，《月亮河》的歌曲还没飘远，你已经搂着新人在笑，□□裸地对我宣告，过去的一切，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你背叛我的信任，欺骗我的感情，最后竟联合他人让我无处葬身。我是应该玉石俱焚，让毁灭我的人遭受同样的毁灭，还是应该躲在艾莫.罗伯茨的躯壳里，卑微如尘土般地苟活？难道因为过去的我活得太过奢侈、太过骄傲，上帝才派你来惩罚我，毁我最珍视的爱，来祭奠醉生梦死的昨日？爱情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亨利，上一次，我舍不得杀你，也永远无法再下手杀你，尽管你再次挥舞一把尖刀，扎进我的心口，将我最后的希望幻灭，让我彻底跌入地狱。从此以后，文森特的灵魂，将流浪在一个永世黑暗的角落，反复吟唱一首挽歌，守护那份从未存在过的爱情……文森特”
斯蒂文泪眼模糊，他关了电脑，奔下楼梯，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勃朗特先生，快下雨了，请带上伞！”欧文追出去，他的身影已经消失。
斯蒂文沿着海岸线疯狂地奔跑，一次一次跌倒，又爬起来，继续奔跑，一直跑到筋疲力尽，才跌坐在一块岸边的礁石上。
“哗啦”，一条粗壮的闪电击入大海，将斯蒂文映在苍穹之间，接着“轰隆”一阵雷声，震聩了他的耳膜。
“哗——”一个大浪扑来，卷起一道水墙。
对着咆哮的海水，斯蒂文开始狂叫：“文森特——对不起——”
渺弱而苍白的声音，消失在阴沉沉的海天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