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明节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建在半山腰的墓园一眼望不到尽头，数以千计的灵魂安息于此，从踏上故土的那一刻起，不堪回首的过往纷纷破土而出，将云冉紧紧缠绕。
一年之中最令云冉恐惧的就是清明节，但同时她又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只有在这一天，她可以不用掩饰自己。
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的时候，那些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就会从脑海里跳出来，提醒她她根本无法从名为过去的深渊里爬出来这个事实。
云冉在最外围的某块墓碑前驻足，碑上只有两行表明地下埋葬着谁的鲜红字迹，她的父母死在战乱时代，连保存一张照片都成了奢望。
把其中一捧花放到碑前，良久，云冉起身去往墓园深处。
“我来看你了。”云冉抚摸了一下墓碑上的照片，声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碎。
照片里的人笑容明媚，稚嫩的五官与云冉有七分相似。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冷冽的山风擦着耳边的皮肤呼啸而过，针扎一般的痛。
“云冉？”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云冉方才如梦初醒，从记忆里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不觉中她的腿都蹲麻了。
“真的是你，刚刚远远看着还以为我看错了。”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四天，方艾早失去了报复云冉调侃她胸小的心情，既然遇到了那就顺便打个招呼。
她看了一眼墓碑上方的照片：“你也来扫墓？这个是你妹妹？”
“是。”云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方艾不禁感到惋惜：“看起来这么年轻，就……”
她猛地住了口，怕勾起云冉的伤心往事，小心地窥探了下云冉的脸色。
云冉的态度很大方，自然地接过这个话题：“四个月前去世的，十七岁，还有半年就要高考，放学路上被一个偷|渡到宏国境内的大灰狼人种捅了三刀。”
方艾听得脊背一阵发寒，三刀啊，才十七岁，简直丧尽天良，那个大灰狼人种怎么下得去手？
“犯人呢？”
“那个大灰狼人种患有精神疾病。”
方艾彻底说不出来话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起杀人案件，多半会以受害方家属的无能为力而结尾。
“如果当时我在她身边就好了。”云冉扬起头，缓缓地合上眼，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像是在憋眼泪。
然而云冉没哭，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不是不难过，只是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方艾看了看她，印象中的云冉冷漠而刻薄，哪里会像今天这样流露出脆弱。
应该是算脆弱吧，尽管从云冉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常，但方艾就是有那种感觉。
谁都没再说话，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凝重。方艾有心想活跃一下气氛，结果搜肠刮肚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不尴不尬的话：“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父母的墓碑？”
云冉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是脑残吗？
方艾说完自己也觉得尴尬，她指向斜前方的某块墓碑，强行给自己圆场：“我父母的墓碑就在那，很近吧？站在这里不用走也能看到。”
云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由于角度关系看不清照片里人的长相，但是可以看到墓碑上刻的字。
这两个名字很眼熟。
她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问道：“你父母是科学家吧？”
看墓碑上两位长辈去世的时间，也是四个月前，就在她妹妹去世的前几天，难怪她妹妹的墓碑会和方艾父母的墓碑排得那么近。
“是啊，拿过很多奖的。”方艾颇为自豪。
她父母在基因方面是专家，对生物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是科学家里闻名遐迩的人物。
既然方艾的父母是这两位，那云冉就明白为何方艾会出现在宏国的墓园里了。
方艾的父亲是大灰狼人种，而她的母亲却是小红帽人种，这种搭配对思想比较开放的现代人来说平平无奇，但在方艾父母那个年代却称得上惊世骇俗。
毕竟那个时候小红帽人种还只是大灰狼人种的奴隶，多数大灰狼人种都不把小红帽人种当人看，因为奴隶而胎记发烫是奇耻大辱，更不要提结合或者组成家庭了。
在那种扭曲的环境下能够排除万难白头偕老，其中的坚忍值得人敬佩。
方艾：“我爸很爱我妈的，当然我妈也很爱我爸。她为了嫁给我爸，不惜被家里人移除祖籍，一直跟我爸待在辉国。我能为他们做的有限，至少要让我妈死后能够回归故土，我爸要是没死，肯定也会同意的。”
方艾：“出车祸的时候我爸坐在驾驶座，一般人发生意外时都会下意识往左边打方向盘，这样可以保护自己，但是负责这起事故的警察告诉我，从地面上留下的痕迹来看，危急关头我爸是往右打的方向盘。”
云冉沉默，这样奋不顾身的感情令人羡慕。
方艾做最后总结：“所以你看，并不是所有的大灰狼人种，都像那个杀害你妹妹的凶手一样歹毒。”
敢情前面铺垫了半天就是为了引出后面这句话？看在方艾用心良苦的份上，云冉朝她淡淡地笑了笑：“我不是那种思想极端的人，一棍子打死一帮人不符合我的作风。”
这个方艾倒不担心，如果云冉因为妹妹的事情而仇视所有大灰狼人种，那云冉就不会和扎根于辉国的慕星公司签约。
既然话匣子已经打开了，方艾干脆一次性说个痛快：“最近几年，慕星招的艺人中小红帽人种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是我有意为之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云冉斜眼看她：“小红帽人种女人多，而且长得美。你开娱乐公司不就是为了方便你看美女么。”
不同的人种拥有不同的种族天赋，大灰狼人种的听觉和嗅觉比小红帽人种的灵敏，而小红帽人种普遍颜值高。
方艾爱美人在娱乐圈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也有自知之明，以前没少被人看穿她开娱乐公司的动机。别人用这个调侃她，她就厚着脸皮洋洋得意，但今天或许是谈到父母的缘故，在云冉类似于鄙视的眼神下方艾竟然感到一丝心虚。
“也不全是。”方艾底气不足地咳了一声，“明星具有强大的号召力，一个粉丝如果喜欢你，那他就会视你的言行为他的行为指标。大家齐心协力，慢慢提高群众对‘非我族类’的接受度。”
说到后来她有些激动，语调不自觉上扬，仿佛理想的蓝图在眼前铺展开来：“虽然目前辉国和宏国的和平关系不够稳定，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大灰狼人种与小红帽人种之间可以彻底消除隔阂，彼此信任。”
这也是她父母几十年来为之奋斗、为之抗争的目标。
怀抱理想的方艾很耀眼，云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没有出声打断。
愿望有多美好，实现起来就有多艰难。老实说，云冉其实并不看好方艾。
她牵动嘴角露|出个不带丝毫笑意的笑。
未来如何，都与她无关。
——
姜导的电影已经确定由云冉来演女四号，四月初微博上就发布了定妆照，云冉转发了那条微博。托姜导的福，她的微博粉丝一下子增加了几万，但与此同时，质疑声也接踵而至。
有人抨击云冉作为零演技经验的新人，简直拉低整部电影的水准，求滚出剧组。
黑粉和颜粉在微博下撕得不可开交，云冉一概无视，淡然处之。任你羞辱谩骂，我自岿然不动。
姜迹妍和某个学校达成协议，租了一块场地，这些天集中拍摄男女主校园时代的部分，暂时还轮不到云冉出场。
云冉乐得清闲，除了工作就是窝在家里看剧本。几天后孙雷来找她，说是慕星一哥康齐即将出新专辑，里面有首旋律轻缓的情歌，缺个mv的女主角。
歌坛小天王的专辑必定会引起大量关注，是赚取人气的绝佳机会，与其便宜了别家公司的艺人，不如让自家艺人上镜。
公司有意让康齐带一带新人，目前这几个新人里，就数云冉的发展前景最好，气质容貌等更是没得挑，于是定下来就是云冉了。
云冉没意见，孙雷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悠闲态度，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据我所知，原本这个mv女主角的人选不是你，策划案上写的名字是另一个人，但最终决定是方总下的，我们也无权干涉。”
他的眼神变得探究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和方总走得很近？注意一下影响。”

第11章 家的感觉
干什么事情需要注意一下影响？
云冉道：“雷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孙雷笑笑：“我就是给你打个预防针，小心点准没错。”
云冉不说话了，解释也没用，孙雷的态度与其说是不相信，不如说是在坚守底线的前提下放任自流。他在娱乐圈浸|淫多年，已经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处事准则。
或许在他眼里，潜规则上位是司空见惯的事。
当天下午云冉就被拉去摄影棚拍mv，歌坛小天王康齐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有时候还会主动指点一下云冉。合作过程相当愉快，云冉连续花了两天的时间拍完了整部mv。
四月下旬康齐的新专辑正式开卖，销量火爆，一经出售便被抢购一空。
慕星公司官博发微博祝贺，康齐也发了一条微博，感谢了一下粉丝和全体工作人员，艾特了不少合作伙伴，其中也有云冉。
云冉转发了康齐艾特她的那条微博，客套地感谢了一番。
新专辑一出来，那首旋律轻快的情歌没怎么火，反倒是mv小火了一把。许多人都被镜头里的云冉给惊艳到，从康齐的微博顺藤摸瓜找到云冉的微博来关注。
她那条转发微博刚发出去，立刻就有一千多条转发和评论，云冉看都不看一眼，发完直接退出微博。
“烫好了。”理发师帮她把围布解下来，云冉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
她在姜导的电影里饰演一位千金大小姐，她原本是直发，姜导建议她可以把发型弄得时尚一点，那样比较贴合人物形象。
晚上吃完饭没事干，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晃，她还没火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戴了一顶帽子在马路上走，也没有被人认出来。
经过一家理发店，云冉突然就来了兴致，进去烫了个卷发，还染了最近流行的颜色。
效果还不错。
云冉付了账，出来时天都黑透了，手机屏幕显示现在是晚上九点零四分。
竟然才九点多，她还以为耽误的时间够久了。云冉有点失望。
街道两边的店铺大部分已经打烊，白天的喧嚣沉淀下来，整座城市被阴冷的黑暗笼罩，宽阔的马路空荡荡的，偶尔有汽车拖着尾气慢吞吞地驶过。
云冉沿着人行道边缘往回走，速度很慢，身体放松。她很享受夜晚的寂静，白日里潜藏的孤独在此刻都会被放大，无所遁形。
市中心到她住的公寓，中间有三站路的距离，回到家洗个澡正好到睡觉时间。云冉漫不经心地边走边看，拐了个弯，慕星娱乐大厦庞大的身躯映入眼帘，靠马路的那面墙上，只有一盏灯孤零零地透过窗户散发着微弱的光。
三楼靠左的位置……那是方艾的办公室？
楼上。
在助理第四次接了个电话并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后，方艾主动放人下班了：“你先回家吧，下次家里有事无法加班可以跟我直说。”
“谢谢方总。”助理今天家里是真有事，闻言感激涕零地收拾东西走了。
忙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胃部饿得发痛，方艾喝了口水揉了揉胃，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就当减肥了。
助理接电话的时候她不小心瞄到来电人，是助理的老婆，助理疲惫的面庞在看到来电人的那一刻瞬间绽放出光彩。
每当这种时候方艾就会想起堂姐经常对她唠叨的一句话——“你这么忙，找个伴不好吗？至少可以有人照顾你。”
方艾怕堂姐顺杆子往上爬给她介绍相亲对象，所以每次都是岔开话题避而不答，一副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其实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只有自己才知道。
看到助理有人关心，说不羡慕肯定是假的。她也想有人爱，可以不用在外出远行的时候一个人去机场，可以不用在生病的时候半夜拖着沉重的身体找药。
方艾自嘲地笑了笑，摁住由于长时间工作而发痛的脑袋。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真是年纪越大越渴望安定、渴望有个家，她年轻的时候可没这么容易动摇。
她看了眼时间，决定一鼓作气把剩下的部分完成，办公室的门却在此时被敲响，方艾头也不抬道：“请进。”
这个点公司里的人基本都走光了，她以为是助理有东西落在这里所以去而复返，结果紧接着响起的却是云冉的声音：“果然是你在加班啊。”
方艾惊讶抬头，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你怎么在公司？”
云冉换了新发型，方艾一开始都没认出她来，这个发色衬得云冉本就白嫩的肌肤更加白皙，性感的大波浪给她增添了一股懒洋洋的贵气。
简直称得上光彩夺目，方艾有点手痒，有种拿手机拍照留念的冲动，她努力忍住了。
无聊没事干这种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云冉径自在沙发上坐下：“刚刚散步经过公司，看你办公室里亮着灯，忽然想起来有件事要问你。”
方艾果然问她：“什么事？”
云冉略微歪过头，急中生智找到一个借口：“下个礼拜我去外地拍戏，你会来探班吗？”
“不会。”
云冉就猜到会被拒绝，她和方艾虽然有点交集，但她们俩的关系还达不到朋友的地步：“你准备加班到几点啊？都这么晚了。”
方艾：“今天不回去了，旁边有休息室。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被发现她只是无聊了？云冉面不改色道：“是啊。”丝毫不怕把忙得要死的方艾激怒。
方艾这会满脑子都是赶快把剩下的工作办完，对云冉没事找事的行径没有往心里去，挥了挥手赶人：“没有别的事你就走吧，我还要工作。”
说完她迅速切入工作状态，埋头干活。
空气里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云冉坐在那不动，撑着下巴看那个正在办公桌后聚精会神地工作的人。
她的工作大多在摄影棚内完成，刚签约参加培训课的那段时间，反而是目前在公司里待过的最长的日子，正式出道以后几乎与方艾碰不到面。
刚见到方艾的时候，她给云冉的印象是个游戏花丛的纨绔子弟，深入接触以后才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能够凭一己之力将公司发展壮大，甚至跻身为业界三大巨头之一，方艾绝非传闻中说那样是个草包。
工作时的方艾与平常油腔滑调的样子大相径庭，有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结束工作后已经是深夜，久坐腰酸，方艾伸了个懒腰推开椅子站起来，一碗瘦肉粥毫无征兆地闯入视野。
方艾左右环顾一圈，云冉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粥被装在圆形的透明塑料盒里，盖子上全是水珠，估计是放久了，但摸起来还是温的。
她拿起勺子挖了一勺送入口中，爽口的热粥下肚，被折腾到抽筋的五脏六腑瞬间活了过来，方艾竟然尝到了一丝温暖的家的味道。
——
第二天早上云冉点开微信发现一条未读消息，方艾昨天凌晨给她转了五十块钱。
云冉回复：你发错人了？
方艾正好在看手机，收到消息后秒回：昨晚的粥钱，五十应该够了吧？剩下的不用还给我了，拿去花。
这种我有钱我是爷的施舍语气是怎么回事？
云冉懒得跟这个傻缺一般见识。
那边方艾见她久久不回，自以为是地觉得云冉是被她感动到了，于是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桌子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不是方艾而是狄焰雯找她。
狄焰雯：你今天登录微博了吗？官博下面炸了，大概你的微博下面也差不多。
云冉今天没有工作，早上还是按时起床晨跑，吃完饭后无所事事地翻书玩，到现在还没看微博。
云冉：发生什么事了？
狄焰雯给她发了一个链接。云冉点开，那是某个论坛的帖子，昨晚十点发布的，现在已经盖到几万楼了。
充满八卦意味的标题十分醒目：扒一扒某个靠潜规则上位才蹿红的女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