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十五秒。”黑影并不催促。
许文蹲下去，双手抱住脑袋，死死扯着鸡窝般地头发。
可是，可是不选的话两个都会送命。该选哪个？不知道、不知道……
“五秒。”
“四。”
“三。”
“等等……别这样，也太奇怪了吧，为什么只能选一个人！”
黑影充耳不闻：“二。”
“一。”
可恶！！！！
几乎同时，许文猛地捶向其中一个按钮。他半蹲在地，头低垂着，并不看自己做出的选择。实际上他也并不清楚，自己摁下的究竟是哪边的死亡开关。
与此同时，两侧荧屏瞬间熄灭，屏幕重新回归黑暗。房间里静默数秒，没有人开口，只听得见许文粗重的喘息声。他双手用力，撑着平台费力站起，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咔擦”一声，房间侧门开了一条缝，一道人影从里面走出。
许文看清那人样貌，心脏仿佛在刹那间静止。活下的人和丧命的人，他终于清楚了。
第5章 3X3X3（四）
付瑾看见许文后，似乎很意外：“你怎么在这？”他边掸下身上的灰尘走近，马上注意到房间中央的黑影，不由皱紧眉头。
“我的门通向这里，你呢，你怎么出来的？”既然付瑾这么快就找到出口，说不定刘佳那边也有通向这边的路。
“我？我也挺糊涂的。”付瑾摇头，“那边没灯，压根看不见路，结果摔进了坑里，摸了一圈也没爬上去。结果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路竟然通了，我沿着那条路走，看见扇门，打开就看到你了。”
闻言，许文内心希望顿时破灭了。这么说来，那只是黑影控制的机关。如果对方不启动，死路依然是死路。
付瑾继续道：“所以，我想刘佳那边的路最后是不是也通向这边，选择门只是一个幌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他终于注意到许文的不对劲，再度把视线转向黑影，“你既然提前到的，跟那家伙说了什么？”
“我……”许文没能说出口，却听黑影人回答：“我只是跟他进行了一次选择游戏，而选择的结果就是你。恭喜你，你活了下来。”
付瑾诧异地看了一眼许文：“什么意思？刘佳呢？”
“既然这么关心，不如一起来看看通关结局吧。”
“啪”地一下，两侧荧屏重新亮起，拍摄位置却换了地方，不再是原来的景色。夜晶屏显示着入口处的木门，分别从左右两侧拍摄。场景很安静，没其他动静。可不一会儿，女孩便气喘吁吁地跑进镜头，似乎想要开门出去，又忽然想起脖子上的炸弹，只好住了手。她背倚着门喘气，身子滑落下来。
“刘佳？这是……”付瑾一头雾水，正想问许文，却见对方压根没看荧屏，只低垂着脑袋，“你怎么了？”
并不需要许文做出回答。很快，犬吠声响起，一大波疯犬正在接近，大地为之震颤。女孩惊慌地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不太理解那群恶狗怎么会被从笼里放出来。
付瑾明白些什么，瞪大眼睛盯着荧屏。
紧接着，一道黑影飞扑过来，猛地将女孩扑倒在地。恶犬口水垂涎，沿着锋利的牙齿滴滴答答落下，深红色长舌也垂下来。它满嘴恶臭，呼出的热气扑打在女孩脸上。
“呀啊！！！！！”
女孩尖叫着把狗摔到地上，不顾一切地想要开门，可连转几下把手门也没能打开。这间隙，更多疯犬涌了过来，拖着瘦骨嶙峋的肮脏身体，双眼如铜铃瞪出，虎视眈眈地咬向细皮嫩肉的猎物。
女孩边哭边撞门，突然脚上一阵疼，低头一看，才发现几只狗分别咬上了脚踝和小腿。她的泪珠断线般下落，胆怯颤抖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从音响里传出：“不、不要……”
下一秒，肉就被猛地撕开，露出鲜红色的肌腱。女孩惨叫一声，死命踢腿想甩掉腿上的疯犬，却被咬的更死。而更多恶狗则以同伴作踏板，蹦到了女孩身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停下，快停下！”付瑾吼道，并不顾一切地冲向黑影。
许文连忙拽住人：“别惹他！我们脖子上还有炸弹！”
“难道就看着她这样死掉吗！”付瑾瞪红了眼睛。
许文哑口无言。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仍然能清晰听见女孩声嘶力竭的哭喊。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而此时，黑影还轻描淡写道：“对我发火也没用。放那些东西出来的不是我，是你旁边的人。”
许文心里“咯哒”一声，他没办法反驳。按下按钮的的确是他，可要是不这样做，说不定两边都会死掉，他没有选择。
付瑾并不买账：“搞出这么多烂事的不是你？快让它们停下，否则你就是把我炸了，我也要跟你同归于尽！”说完甩开许文的手，快步走近黑影。
背景音伴随着撕扯啃咬与女孩愈加虚弱的求救声，眼看付瑾离黑影只有一步之遥，却听黑影道：“停下吧。”
几乎同时，凄厉的背景音像是被静音，房间再度恢复平静。付瑾下意识止步，回头看许文，却见他摇头：“只是荧屏黑了。”
被耍了。付瑾倒吸一口凉气，极度的不解与愤怒反而让他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黑影欣赏够了闹剧：“结束了，你们离开吧，我身后的门可以出去。”
许文闻言，害怕对方又出什么幺蛾子，赶紧跑去拉付瑾，心想至少要两个人逃出去。却听付瑾道：“你先走，我马上过去。”
“你还要做什么，先出去吧。”之后再报警，光凭他们两人根本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许文再三劝告后，付瑾总算不再坚持，跟到了身后。走在前面，许文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他那么近距离接触黑影，却依旧看不清对方面孔，那人像是套了黑布蒙在脸上，只依稀看得见脸型轮廓。这样难道不闷吗。而且，自始至终黑影从来没动过，就算是下肢瘫痪，也不至于上半身也没动静吧。
出口近在咫尺，许文没再多想，旋开把手准备离开。
真得是最后一关了？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门打开后，并非期待中的日光，反而一片漆黑。许文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开关，正想问付瑾，却发现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付瑾没跟上来！
再回头看，却见付瑾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黑影旁边，此时正站在黑影身后。由于背对着许文，所以看不清表情。
“付瑾，你干什么，快出来！”
付瑾不为所动：“你就甘心这么被玩吗，到最后连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说着动手扯下黑影头罩，黑影不知为何，竟没半点反抗。
“这是……”付瑾看清对方面孔后，顿时变了脸色。这根本不是真人，只是一个人体模型。它做工粗糙，贴片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直视前方，冷然而骇人，在暗淡光线的衬托下，莫名令人不寒而栗。
许是付瑾用力过猛，塑料做的脑袋原地摇晃几次，竟一头栽下。沿着脊背咕噜滚下，直到停在许文脚下，恰好露出头颈的接缝。许文隐约看见接口露出一根线，蹲下一看，才发现头颅并非空心，几根粗线交缠盘绕。
他抬头，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见付瑾一脚踢倒了人体模特，并飞速转身想要跑回来。
“小心，是炸弹！！！”
伴随着这声喊叫，爆炸声应声而起。这股威力非镶在脖颈的小规模遥控/炸弹可以匹敌，它带来的巨大冲击*及了整个房间。许文被逼得退内房里匍匐在地，灼人的热气自头顶袭过，机器零件散落四溅，“乒乒乓乓”地砸到许文后背。
好一会儿，爆炸才彻底平息，随之而来的却是灼热的火焰。许文从地上爬起，身上多了不少擦伤。他四处张望，却没瞧见付瑾身影。
“付瑾，你没事吧！”
他叫了几声，也没听见回应。而原先黑影所在的房间，则多了一具焦黑的尸体，此刻正被火焰熊熊燃烧。他下意识以为是黑影的身体，但又马上反应过来，身为爆炸源的人体模型，早就被炸成碎片。那么，那具尸体的主人应该是……
空气里弥漫着浓烟和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气味，许文感到一阵反胃，捂住口鼻，精神恍惚。
对了，趁火势变大前，必须尽快出去。
快点出去……
他踉踉跄跄地转身往回走。燃烧的火焰替他照亮了道路，几米开外是一座升降梯。许文走进去摁下按钮，升降梯启动，缓缓朝上升起。
＊＊＊
他一下子坐起身来，衣服湿透，皮肤尚能感受到烫人的焦灼。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噩梦中平静下来，发现自己仍身处那个乱糟糟的出租公寓。
许文极少打扫卫生，公寓平时脏乱无比，蟑螂鼠虫更是常见，每次女友来都会皱着眉头。不过此时，这狭窄的空间却令人感到安心，甚至看见几只蟑螂从面前爬过，也没像以往一样一掌拍过去。
他低头，发现自己双手拿着游戏掌机，此时屏幕画面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游戏？刚才果然不是做梦，他是穿进了这个游戏？那么，那些人肯定也成功复活了吧？
“……”
无论如何，他不会再玩这种以命相搏的游戏了——虽然想这么说，现实却不允许。巨额债款如千斤巨石压在心头，那些钱就是把他卖了也还不起，果然只能走这种邪路吗，可是……
目标是1000积分，如果每次都只能得这么点分数，那他要进行100盘游戏，并且必须保证通关。老实说，这次游戏要不是幸运在最后关头选对了门，他说不定已经挂了。就算游戏中的死亡不殃及现实，那面临死亡的痛苦依然煎熬。
该怎么做，一口气拼了，还是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
许文摸了摸裤包，从里面抽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抓了抓头发站起，趿着拖鞋出门，准备去楼下超市买包烟。
不知游戏内外时间是否对等，外面天色已经全黑。蝉鸣聒噪，刚出门便感到一阵凉爽。屋里实在闷热，不只衣服，许文刚才抓头发的时候都摸到一股汗味儿。
可能因为太过邋遢，付钱的时候售货员都用一种嫌弃的目光看他。许文低头掏了半天裤兜，也才掏出四块五，还差五毛。
店员越来越不耐烦：“没钱就快走，别挡着下一位客人。”
“……不好意思。”许文只好把之前皱皱巴巴的角毛票子收起。
来到店外，透明的玻璃映着许文不修边幅的身影。胡子拉碴，头发一头鸡窝，几乎长到肩膀。虽然他自己已经看习惯了，可这一刹那，又觉得很陌生。
“许文！”
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看去，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那人凑近脑袋仔仔细细打量了许文一番，直把人瞧得不自在。
第6章 回到现实
“许文？真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这么多年不见，你变化……”那人视线由上及下，意味深长道，“蛮大的哈。”
许文没认出这人是谁，一下子有点懵逼：“你是……”
“我啊！我你都记不得了？”男人手指着自己鼻子，“齐尚啊！”
说出名字，许文倒是有了印象，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只是当时班上人多，跟这人没怎么打过交道，只记得戴了副眼镜，成绩很好，身材瘦弱。没想到几年过去，变化竟然这么大，围度翻了几倍，脸上肉也挤成一团，分不清五官。
可即使如此，也比许文要体面得多，一身西装，俨然一副公司老总的阔气模样。
“哎呀，刚刚在店里就觉得声音有点像，但外貌变化太大，我不敢认呐。”齐尚嗓门很大，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早知道是你，那烟钱我就帮你付了嘛，几块钱的事。”
“没事，我家就在附近，取钱……”许文话说半截，就被电话铃声打断。只见齐尚从公文包里掏出一足有他手掌大小的纯黑智能机，摁下接听键后嗯嗯啊啊了几声。
许文见他不方便，道了声别后正打算离开，却又被拽住。齐尚捂着手机话筒，笑得看不见眼睛：“我们最近要办个同学会，你也来吧。大家几年没聚过了，正好叙叙旧。具体时间地点还没定，到时候发你短信哈。”接着要走了许文号码，才总算放过他。
许文其实并不想去，也不太想给电话号码。毕竟如今人不人鬼不鬼，与大学时的意气风发简直判若两人。跟齐尚不熟悉倒还无所谓，但要是让曾经仰慕过他的男女同学看见他这幅惨状，实在有些丢面子。可对方很执着，不给就不放人走，许文只好妥协。
想要抽烟的心情更急迫了。他急急忙忙回到家中，门也没来得及关，一头钻进厕所去摸盆里的脏裤子，倒真从裤兜里摸出十几块钱来。他向来丢三落四，放东西也没规律。因为这个坏习惯，没少挨过温晴骂。不过也因此，多次能在穷山尽水的时候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钱。
可许文刚一出厕所，便见到了不速之客。他整个人定在原地，手上的钱“啪嗒”一声落在地上。这几年一直躲着的高利贷此时正站在门口，身旁还跟着几个肌肉发达的打手。
“门不上锁，就不怕小偷进来吗。”那人踱步进来，嘲讽般勾起嘴角，“虽然没什么好偷的。”
几个打手跟着走进来，不等男人下令，便齐齐抓住许文，强迫他跪倒在地。许文膝盖骨狠狠撞击地面，脑袋被重重压下去，脑门几乎挨上地面。
糟了。这两个大字不停在许文脑海里盘旋。在积蓄全部还完却仍跟不上利息增长速度后，他深刻认识到一件事——除非自己中一等奖彩票或是当上社长，否则劳动到死也不可能还完钱。之后，他便一直采取消极态度，能躲则躲，装不在家。平时会更加小心，也基本摸清了讨债人来的规律。却没想到今天这群人来得这么突然。
“对、对不起，钱我会还的，再给我点时间，一定……”还没说完，他就被扣住脑袋砸向地面，脑袋嗡嗡作响，话也吞了回去。
“陈腔滥调。”男人冷哼一声，捡了张椅子坐下，双腿交叠，“这种最低级的谎言，百分之九十九的负债人都会撒。我不需要你的保证，我只要钱。要我提醒你现在的欠账么。”
“安衡、安衡还没找到吗！”许文垂死挣扎。
“还在找，但希望不大。毕竟这家伙早有预谋，做好了完全准备。”男人冷笑，“也就你这个傻瓜做了他的担保人。”
“不过这跟我们无关，谁借的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借债人不在，便由他的担保人代替偿还。当时签的合同是一年内本息偿还，但你已经拖欠快两年了，现在你的负债是，”男人轻轻吐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1000万。”
许文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男人。比借债当初，足足翻了十倍，当时说好的是一毛利，所以他保守估计即使拖欠三年顶多五百万，不曾想自己还是太小看高利贷的黑心程度了。
不过，不管是五百万还是一千万，他都还不起，因此并没有什么本质改变。
“我干这行也那么多年了，各类人都打过交道。最开始借了就没打算还的人也有，只不过，这些人现在都在另一个世界忏悔了吧。”男人附身，凑近许文，金丝边眼镜后是一双凌厉的丹凤眼，“存款，房子，这些是最基本的。再不济，送去打/黑工，要么人体器官买卖。你这么年轻，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吧？”
“不够的话，还有家人。”男人笑笑，“对了，你似乎是孤儿吧。那么，只能从你女朋友那边入手了。”
“别动她！跟她无关！”许文刚一激动喊出口，脊背就被人踩了一脚，整个人半趴到地上。他只好示弱道，“求求你们，这不关她的事。而且、而且她都跟我分手了，法律上没任何关系。”
“法律？你都来借高利贷了，还讲究那种事吗。”
“我会还的，我绝对会还你钱！一分不少！再给我半年，不，一个月，一个月就够了，我一定把钱凑齐。”
男人笑了，一直不咸不淡的音量终于提高几分：“你当我傻啊？这次放过你，你又跑了怎么办。”
“有办法，我有办法！”许文简单介绍了一下游戏机的事，“只要我凑够积分，一定能还上钱！”
可几人听了，全都露出可笑的表情，觉得这个负债人终于疯了。
“游戏机就在那里，你们自己看，我绝对没说谎！”许文用眼神示意游戏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