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怎么会连脸色都变差,康晚直觉这两个小时里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还没等他发问,李陵先问道:“你怎么不在家里,去哪儿了?”
其实李陵很少用这种冷淡的口气问他的行踪,但康晚自己有所隐瞒,这时候也顾不上疑惑,道:“我……以前一个朋友来找我了,我出去跟他聊了聊。”
李陵笑了笑,没由来有些苦涩的味道:“那他怎么不直接联系你,今天中午那个张教练打给你,其实是他打的吧?”
康晚没想到他的质问这样咄咄逼人,但看李陵的神色,他总有种预感,如果不说实话,他就会这么走了。
不再回来。
康晚的手收紧成了拳头,道:“他……他是以前资助过我们的人,这次听说我妈妈去世,想要重新资助我。”
李陵“哦”了一声,又笑了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开口的箱子里,道:“其实你不缺帮你的人,何必要跟我走呢?”
康晚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好像做错了事,但他仿佛知道此刻他做任何解释李陵都不会听了。
李陵把箱子合上,提在手里,向门外走去,经过康晚身边时,轻声道:“我应该算个替补吧?”
他继续往外走。“我只有你。”康晚在他身后道:“只有你一个人。”
李陵顿了顿,背对着他问道:“我问你,那天在酒吧,你没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为什么肯跟着我走呢?”
康晚道:“因为……我一直看着你。”
李陵笑出了声,他转身看着康晚道:“像吗?”
康晚怔了怔,李陵又点点头,自问自答地笑道:“是很像。”
他一面笑着,一面大步出门去,门被关上,因为空气对流甩在门框上,仿佛整座房屋都震颤了一下。
康晚一个人站在屋子里,和这屋子的尘埃一起,慢慢地沉到了地上。
李陵下楼到停车场,把行李箱扔在后车厢里,坐上驾驶座,手握着方向盘,却没有发动车子。
他发现他居然在期望,期望着康晚跑出来,和他解释说,刚才都是跟他开玩笑,又或者,他只是被他的反常吓到了,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他们的对话,两人都领悟了,没有误会,事实让人说不出话,笑不出声,哭也没有眼泪。李陵绝不承认,他心里空了一块,和上辈子没有关系,只是为了现在那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他居然两辈子都吊死在一棵树上,李陵想着想着又笑了,只是笑得实在难看。
命运的嘲弄,不过如此。
一个小时前,在医院里,真正的江广玉把另一沓资料递给他道:“俗话说‘狡兔三窟’,许清则虽然把我当作第一目标,可是也留了退路。五年前康晚生了一场大病,是许清则雪中送炭,帮他们母子脱离困境。五年来他们隔个一年半年见一次面。”
“试想一下,如果你是康晚,你会偏向自己小时候走投无路的时候帮过自己的恩人,还是自己成年后遇见的管闲事的一夜情对象?”
“更何况你和许清则……你上辈子为什么离开江广玉,你心里清楚得很吧?”
“现在我已经在江家确定身份,许清则再也不能寄希望于我了,康晚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李陵将那沓资料放下,道:“江少爷真是算无遗策。”
少年笑道:“我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当然要来个大反转。”
李陵也笑了:“那我是什么?你计划里的龙套?”
少年道:“李先生何必沮丧,现在事情已经说明白了,你完全可以反客为主。许清则可是你的杀身仇人啊。”
李陵淡淡道:“他是我的仇人没错,但我的确做错了一件事,就是多管闲事,插手了江氏的内务。江少爷你也好,康晚许清则也罢,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而我只不过是个白手起家的小人物,这一点安稳的事业难得。我被感情冲昏头脑,是我的问题,这一次,我想带着人全身而退,这点想头不算过分吧。”
少年看着他,若有所思道:“江广玉……”他笑了一笑,“这个名字给他用久了,我也懒得改了。江广玉把你当别人的替代品,许清则为了他的机密直接杀了你,这你也能忍?”
李陵道:“你大可骂我窝囊。”
少年审视着他,最后笑道:“算了,我也不会用一个有二心的人。那么李先生,趁许清则还没有重视到你的存在,赶紧走吧,我相信过不久,江家就会有两个江少爷了。”
李陵起身,少年忍不住又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透露给许清则?”
李陵看了他一眼,道:“江少爷,说句大概得罪的话,你看起来就不是个搞权谋的人,也只是被逼无奈吧?”
少年一怔,李陵道:“你很看重你身边这位林少。搞权术的人,该像江广玉和许清则那样,铁腕冷血,毫无弱点,而一旦有了重视的人,就好像弱点明摆着给人看一样。”
少年怔愣之后,不禁眯眼笑道:“你看得倒很明白。”
李陵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康晚占了他的身份名字,少年心里知道,却只是找人教训了他一顿,实在是雷声大雨点小。要换做真正冷血的人,康晚早不知是什么境地了。
康晚,康晚。李陵眼前滑过大男孩穿围裙的样子,乖顺得像只垂耳兔,和十年后将整个江家玩弄鼓掌的青年商人相差何止一点半点!
而他是一个失败的赌徒,曾经孤注一掷,把拥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现在,他再也赌不起了。
李陵找了家公司附近的酒店住着,火速跟方淮提交了申请,请他把自己调走。
方淮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要走,而且作为总公司的骨干,突然申请调任,是件很不负责的事。
李陵当然明白,却道:“很惭愧。如果带坏了公司的风气,我愿意提交离职申请。”
方淮挑眉,还是问了一句职权之外的话:“家里出事了?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
李陵笑了笑道:“没什么,私事不好外扬。”
方淮耸了耸肩道:“好吧,总不至于是受不了我这个上司才跑的。”
李陵不禁又笑了,这几天的事情压得他日夜喘不过气,现在能被老板开开玩笑,反而成了最轻松的事。
手续很快办好,他和小刘他们交接工作,小刘毕竟是他最亲近的下属,知道他家里“表弟”在准备高考,不免问道:“李哥你马上调走的话,你家里小孩过两天就高考了,不妨碍吗?”
按理说也不急在这两天。但小刘怎么会知道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节,李陵也只是拿两句话应付他。
方淮考虑到他老家在临川,特地把他调回了临川那一片地区的分公司,当天下午李陵就带着紧要的证件和资料,还有几件衣服,回了临川的老房子。
本来想直接到姥姥店里去,打过去姥姥却说:“怎么突然要回来了,我在人家工厂里参观呢,店里歇业一天,门都锁了,你先去那边屋里呆一会儿。”
家里的珠宝店名字和地址,康晚是不知道的,公司的人事部他也已经打好招呼,绝不泄露他的个人资料,“亲戚”或者“表弟”都不行。
他坐在老房子的沙发上,家具都蒙了布,连口清水都没得喝。他只坐一会儿,要立即赶到姥姥那儿去。
还有谁?还有薛永恒。
他想起来,拿出手机,电话也该换了。人就像在悬崖边,颤颤巍巍,命悬一线。
薛永恒的酒吧声音嘈杂,手机有时候就扔在自己的房间里,李陵打了两遍,都没人接。又打酒吧的座机。
服务生接道:“老板在和林老板谈话,暂时抽不出身来。”
李陵道:“和他合伙的那位?”
“是。”
“好吧。待会他得空了让他给我回电话。”
“好的。”
李陵挂了电话,在沙发上假寐了一会儿。算好姥姥回来的时间,去了她的珠宝店。
在店门口等了半小时,姥姥终于回来。见了他很是诧异:“这是怎么了?脸色也差。”
李陵跟着她进了门,目光扫过精心布置的店铺,走到后面的小院子,坐下来。姥姥要去给他倒杯茶,李陵却拉住她,笑了笑道:“姥姥,咱们把店移去宁州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神无月的火箭炮~
这章评论大爆发啊
第27章 二十七
服务生把老板死党的电话挂了,回到吧台前面,对同事说:“林老板还没出来?”
“没呢。有的缠了。”
两人便又说些闲话,下午的酒吧生意寥落,门忽然给人推开,进来一个年轻男孩子。
服务生在吧台前一天到晚候着,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这男孩一进来,就吸引了店里那些心不在焉的人的目光。
那高大漂亮的男孩子走到他的吧台,问:“你们的老板是薛永恒吗?”
服务生心里“咯噔”一下,这难道是老板的新情人?可是里面的林老板跟老板还有一腿呢,新欢撞旧爱,老板岂不要被他们撕了?
服务生立刻笑道:“是,我们老板在里面和人谈生意呢,小帅哥有什么事?”
男孩道:“哦,那我在这儿等他吧。”
服务生忙道:“这里不好,我请你到那边坐吧,喝点饮料吗?”
男孩也就跟着他走到酒吧另一边,一个安静的角落里。男孩谢绝了他的饮料,服务生只得道:“还不知道你叫……?我好跟老板说一声。”
男孩道:“康晚。”
“康晚。”服务生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哪里听过似的,陪笑着走开了。
康晚在这边等了约莫半小时的样子,薛永恒两人还没出来,倒是酒吧又来了两个人,都还样貌出众,服务生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那高个子的年轻人已经道:“你好,我找林泓。”
服务生忙道:“你是林老板的……”
那人道:“我是他弟弟。”
这边康晚看这时间过了半小时,还不见薛永恒的影子,便向吧台走来,想向服务生多问两句。这么一来,他和那高个儿年轻人便打了个照面,两人先是一愣,而后眼神立即针锋相对起来。
服务生一看不好,连忙笑着问道:“两位原来认识啊?”
两个人都不理睬他,那年轻人先道:“怎么?上回吃的教训还不够?”
康晚面无表情道:“还不知道是谁教训谁。”
“阿濛。”年轻人身后稍矮些的少年把兜帽抹了,露出整张脸,“和他多说什么。”
他把全脸露出来,服务生才发现,这少年和与他们对峙的康晚眉目很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秀气斯文,一个则英挺冷峻。
难道是两个亲戚?可是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倒是像仇人。
康晚此刻心事重重,更不想和他们多做纠缠,转头向服务生道:“薛老板还有多久?如果时间太长,我就明天再来拜访。”
服务生道:“这个……”
正踌躇间,吧台后薛永恒的会客室终于开了门,林泓含笑走出来,只是这惯常的笑容里,仿佛带了两分愠色。
服务生如蒙大赦道:“林老板!你弟弟来找你了。”
林泓站住脚,扫一眼林濛道:“千请万请,总算把你给请回来了。”
林濛皱眉道:“有什么事。”
“公司里的大事,马上上车跟我走。”林泓说着,又看向他身后的俊秀少年:“这位是……”
林濛往前一步,很有把那少年护在身后的意思,道:“这是江家的孙少爷,我和你提起过的。”
林泓审视着他们两个,笑得颇具意味道:“原来是新近才回江家的江少爷,还不晓得你的名字。”
少年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点点头道:“江广玉。林先生好。”
这个名字听在别人耳朵里,平平无奇,最多赞一声好听,可是被一旁的康晚听见,心中顿时翻起惊涛骇浪。
康晚立刻向那少年看去,这次不再是漠然的一瞥,而是牢牢把目光钉在他身上。
“江广玉?”这三个字被他慢慢念出口,连声音都变了样。
他这样的反应无疑叫在场的人感到奇怪,那个少年尤甚。他打量着康晚,难道许清则已经和他说了他的身世和江家的事?即便说了,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
以他对上辈子冷眼旁观来的对“江广玉”的了解,哪怕年轻个十岁,他也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
要说是因为之前打那一架记下了仇,那更不像。何况康晚明显是对这个名字留了心。
少年不动声色笑道:“我是。你认得我?”
却听康晚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陵的人?”
少年何等聪明。康晚现在和李陵在一起,而李陵上辈子钟情的是“江广玉”……电光火石间他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不由得脸上浮现起说谎者的微妙的笑容,道:“哦……你说陵哥,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很照顾我的。”
既然谎话说出口,干脆再说几个联起来。少年把手插在兜里,微笑道:“其实你们的事我都知道,陵哥对你很好吧,你该知道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吧?我先前托我的好朋友找你,也是想提醒提醒你,谁知道你们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他的神态纯良无害,俊眼修眉,眼角有一点儿挑起,同康晚十分相像。
康晚想到李陵对他的复杂的态度,一时近一时远的距离,明明有喜欢,却始终要拒绝。这些都有了解释。
那天在酒吧,他因为相貌相仿才注意到吧台旁的李陵,没想到李陵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出手帮他,收留他,让他误以为李陵心里有他,只不过因为旧情难忘,才不肯接受两人在一起。
康晚抓着吧台的边缘,手背青筋毕露。他的喉咙干涩,心口绞痛,他这是第一次,不知道这种感觉叫肝肠寸断。
林泓向林濛笑道:“江少爷和这小帅哥打什么哑谜呢?”
此时薛永恒也走了出来,看见康晚不由一愣道:“康晚,你怎么来了?”又瞪着林泓:“你怎么还没走?”
林泓收了笑,冷哼一声道:“走了。”便向门外走去。
少年也转了身,他算是出了小小地一口恶气,让上一世呼风唤雨的对头也尝尝被人当做替代品的滋味,他本性算是恶劣的,说到这个地步,还要意味深长地向康晚添上一句:“你知道,冒名顶替,总是没有好结果的。”
康晚抬了头,眼珠里乌沉沉的,道:“是么?”
少年笑了,重活一辈子,或许要这么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才有点意思:“我拭目以待。”
人都走后,薛永恒才讪讪地和康晚对坐在一张桌旁,道:“康晚啊,你不是要高考了吗,这几天……”他刚接完李陵的电话就碰上康晚,心里总有点发虚。
康晚先是不语,而后忽然道:“陵哥没有出差,他搬走了,是吗?”
薛永恒顿时语塞。
康晚道:“他对我好,全是因为另一个人,你知道么?”
薛永恒结结巴巴道:“他……他跟我说过,他说他总不肯答应你,因为他怕对你的是……移情作用。”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发不出声了。
因为他看到什么东西从康晚的脸上滑落下来,只有一滴,砸在桌面上,变成一块小小的水渍。
宁州在临川的东面,也是姥姥的娘家的祖籍,开车一个小时就到。
珠宝店原先就是从宁州做起的,后来搬迁到临川,又在临川做得小有名气。
本来姥姥这几个月经营店铺,已经有些起色,这时候再要搬回去,她总觉得大费周章,而且莫名其妙。
可是李陵虽说对她有求必应,可是碰到大事决策,往往说一不二。三天时间,把临川这一间经营得像个样子的店铺交给负责出资的孟选的人打理,自己则带着姥姥到了江州,打算开个分店。姥姥娘家在那里还留着一个铺面,其实是姥姥的嫁妆之一,因为地段不值钱,又是祖上留下来的,所以即使当初处境艰难,也没有变卖。
李陵动作奇快,招员工,装修店铺,一边还有处理自己调到临川后的工作交接,一切在一种急迫的心境下井井有条。
姥姥当然看出他的状态有异,珠宝店的事还在其次,找了个空当问他:“你就这么回来了,小晚呢,他高考你不陪着他?”
李陵顿了顿道:“他家里人从外地回来了。他已经搬回自己家,用不着我们操心了。”
姥姥道:“那也把他留在家里到考完再走啊,考试前的紧要关头,突然换地方住会不会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