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道:“我听您跟我唠叨这些,就知道您舍不得,既然是几代的家业,也别让他们就这么糟蹋了,我联系了一位孟总,对珠宝投资有兴趣,她老家就在临川,年前回来,到时候就由您亲自带她去看看。”
姥姥听了,精神提上来两分,却又不好意思道:“我一把老骨头了,哪知道你们年轻人爱什么。”
李陵把镯子的事说了,道:“这位孟总就是为了另外一只镯子来的,她就是因为喜欢那对镯子,才对店铺有了兴趣,您只要抓着这个点跟她介绍就好了。”
姥姥闻言,沉吟了一会儿,轻轻叹道:“当年你太姥姥给我备的嫁妆里,最贵重的就是这只镯子了,现在能做这种样式的匠人怕是没有了。我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铺子里也只有两个学徒学过这门手艺,一个就是你周爷爷。谁知道到了你表舅那里,嫌他们做的款式老旧,手艺又复杂,又说付不起那么高的工资,把人全赶走了。你周爷爷现在在一家珠宝公司做顾问,人家可敬重他了。”
她说着说着,又好像沉浸在出嫁前那段日子里,轻轻叹着气。
李陵笑着安慰道:“这也简单,等咱们把店经营起来,再把周爷爷请回来不就得了。”
姥姥不由笑道:“你说得轻松,人家做得好好的干嘛来搅咱们这趟浑水啊,而且你表舅净把人得罪了,我看是难。”
李陵道:“做什么不难,关键是一步一步来。您以前不还这样教育我吗。您先把伤养好,出院之后合计合计,怎么把那位孟总招呼好了,我看她也是个直肠子,您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就算不成,我再联系别人不就行了。”
姥姥笑道:“你这是把以前我哄你的话来哄我啊。”
李陵笑了笑,又道:“我只一个条件,舅舅们的事您就别再管了。”
姥姥收了笑,叹了叹道:“我明白,我不该管了,我有我的大外孙养着我,管他们干什么,三四十岁的人了,是非都分不清。我只是后悔,生下他们的时候,和你姥爷忙着事业,没多教育着他们点,心里总觉得亏欠。”
李陵不多说,他理解不了姥姥那份为人母的歉疚,但也不能逼着她冷血无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有事可做,没那个空闲再成天操心舅舅家的事。
等到姥姥恢复到可以出院后,李陵接了康晚和姥姥回到珠市。康晚在这之前就辞了工作,姥姥伤好之后,他也就安心在家温习高中的书本。
年末事忙,李陵为了可以抽出空提前回临川过年,更是带着手下的人脚不沾地。还有年后康晚回学校的事,他找了他在珠市当地中学工作的同学,后者表示没有问题,等下学期开学之后带着人到学校见个面就行。
日子过得忙碌,但是家人相伴,回到家还有人为他留着灯,李陵已经没什么好奢求的了。只是有时候摸到枕头底下的观音坠子,想到那封邮件,总有种隐隐的危机感萦绕在心头,但也被他压了下去。
连着两个多月的加班加点之后,李陵终于提前放了假,带着姥姥和康晚回了临川的老房子。
姥姥在临川的老亲戚那里走了一回,才知道她两个侄儿卖珠宝店的风声已经传出去了,只不过没谈着合适的价钱,气得在家里跟李陵说:“当年你太姥爷的珠宝在临川做得是数一数二,多少老客和人脉,谁知道传给你舅爷,再到你表舅们手里,比人家开了几年的珠宝行还不如!”
李陵早料想到是这样,安慰她道:“孟总已经和我联系了,过两天等她回临川,您就带她去店里看看。”
孟选跟李陵约好了日子,她虽然是家里娇惯的大小姐,可是人情礼节一点没落下,听说陪她看店的是位老太太,便让司机开车到李陵家里接人。
姥姥当年跟着姥爷,生意往来上没少交际,哪怕后来落魄了,那份见识还在。于是这天穿戴得体,坐上车便去了。
李陵对事谈不谈得成倒没有多大要求,只是希望姥姥能找着点事做,没想到下午接姥姥的车回来,他下楼去接,见孟选扶着姥姥下了车,两个人都是满面笑容。
李陵一见这情形,就知道事情**不离十了。果然孟选对他说:“你怎么不早说你家店铺的招牌,要早说了,我那天就答应你了。”
姥姥也说:“孟小姐家里从前是我们店的常客呢。她妈妈新婚时戴的一套珠宝,就是我们家做的。”
李陵挑眉道:“这么巧?”
姥姥道:“也难怪孟小姐一眼挑中我们家的镯子。”
孟选笑了笑,对李陵道:“我可以出资帮你们盘店,只不过有两个要求,第一店里的工匠还得是当初那批人,再来,我觉得阿姨要是有这个精力的话,请她做店长再适合不过。其余具体细节到时候我让秘书来跟你们谈。”
李陵也没想到事情进展这么顺利,孟选把话说完,笑着和姥姥道了别,便坐回车里离开了。
李陵和姥姥回到家里,见她脸上容光焕发,比之前在家不知精神了多少,就庆幸自己总算走对了一步。
姥姥坐下和他说道:“我带孟小姐去店里看镯子,你那两个表舅连人影都不见,我也没跟他们说是来看店的,等孟小姐买了镯子出门之后才谈的。”
李陵点点头道:“是该这样。我看和孟总谈好之后,这出面买店的事还不能由我们来。”要是让他那两个表舅知道买店的是他们,恐怕更要下足力气敲一笔。
姥姥道:“找个你觉得靠得住的朋友。替我们出面就行了。”
李陵道:“马上过年,再过几天薛永恒就回来了,请他帮个忙就是。”
事情算是定下了,不过将近年关,要谈也是年后的事。姥姥有了这件事在心里,做什么都有劲儿了,接下来置办年货,走访亲友。主要是姥姥娘家的人,姥爷那边,他一大一小两个舅舅是无利不起早,过年不找事上门就不错了,别人更不必说。
李陵是单亲长大的,他父亲据说是个孤儿,而且在他两岁时就去世了,他妈妈带着他投奔娘家,一直不受他两个舅舅待见,毕竟不止多一张嘴,还要多分一份家产出去。
后来两个舅舅吵着分家,姥姥姥爷带着他住到现在这栋老房子里,除了舅舅们时不时上门来吵闹要钱要物,平时还算平静安乐。
房子前面有一个小院子,墙角一溜大大小小的花盆,是邻居们一起养的,现在都长得很好。
康晚下楼的时候,看见李陵蹲在花盆前,拿姥姥沃好的土往里填,他穿了一件宽大的旧羽绒服,不像平时工作应酬那身西装笔挺,头发也有些长了,散在额头前面,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大学生。
李陵把几片枯叶摘了,起身看到康晚道:“怎么下来了?”
康晚说:“姥姥说我老待在屋子里不好,让我下来走走。”
“这倒是。”李陵把铲子扔在桶里,道,“附近还有个小公园,要不过去走走?”见康晚一直盯着他,“老盯着我干什么?”
康晚笑了笑道:“没什么。”
李陵也不理论,拍拍手上的土道:“走吧。”
两个人到公园里散步,这个小区很旧了,回来过年的人不少,许多带孩子来公园玩的。李陵问道:“开春就去学校了,觉得还跟得上吗?”
康晚道:“嗯,高中的东西还没忘光。”
李陵顺嘴玩笑道:“去学校就好好读书,可别给我谈恋爱啊。”
康晚说:“你知道我不会的。”
李陵觉得这个玩笑开得不好,于是换了个话题道:“之前……因为什么没读了,其实你考上大学的话,申请奖学金和补助,自己再挣点外快,也有地方住,还是读得起的。”
康晚沉默了一下,道:“其实有过人愿意资助我读书,但我……就是不想读了。”
李陵道:“为什么?”
康晚道:“没什么意思。”
李陵顿了顿,也能理解他的意思,大概是人年少都会有的迷茫,上不上进都没所谓,更何况康晚这样,身边连个鼓励他的人都没有,更找不到向上走的动力。
“那现在呢?”
“现在有你。”康晚道,“我想让你看得起。”
“我没有看不起你。”
“但是你不接受我。”康晚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
“……”
李陵吹着冷风,不知是感动还是无语凝噎。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入见微凉的三个地雷~
第18章 十八
过完年,回到珠市,李陵联系了他那个同学,开学那天带着康晚去了珠市一中。
其实老同学推荐了几所专门的复读学校,但是李陵觉得那里的气氛太紧张,而且全封闭式,对康晚而言没必要这样。
老同学在电话里笑着问他:“是亲弟弟?没听你说过啊。”
李陵道:“亲戚的小孩。”
“那你真够上心的。”
等那天李陵带康晚来学校和老同学见了面,同学见了康晚就不住打量,感叹道:“怎么大家都是祖国的粮食养出来的,人家小孩就养得这么好,这么一比,我家那几个简直是歪瓜裂枣。”
李陵笑道:“教书教得,嘴皮子越发顺溜了啊。”
老同学带着他们从办公室出来道:“走吧,到教务处去做张卷子,看什么成绩,分到哪个班。”
珠市一中是所重点高中,也是教育改革的实验地,虽然高考是首位,但也在努力发展其他方面。老同学事先打了招呼,教务处卷子现成,康晚坐着答了一个小时的题,老师现批。
李陵在外面和同学聊着天,老师批完卷子出来道:“挺不错的。一等班的水平了。”
老同学笑道:“戴老师你这么说,要不就收到你们班了?”
戴老师笑着看了李陵一眼道:“可以倒是可以,就是这男孩子长得太好看了。”
李陵道:“您不是怕他早恋吧?”
戴老师道:“他就算不早恋,我班里女生看久了也容易单恋啊。”
李陵嘴角抽抽,道:“您放心,我一定嘱咐他,不许跟女同学多说一句话。”
戴老师忍俊不禁,摇摇手笑道:“算了算了。放到我班里,养养眼也好。”
老同学对李陵道:“戴老师可是我们学校一线的老教师了。你那孩子……叫康晚是吧?跟着她没错了。”
戴老师道:“今天高三已经在上课了,叫康晚直接跟着我去班里吧。”
李陵忙道:“那教材是哪领?”
“四楼专门的教材室。”
康晚走出来,李陵对他道:“你去吧。我去帮你拿书。”
康晚“嗯”了一声,从他肩上接过他替他背着的包。想到什么,在李陵耳边说了句话,李陵不由笑了起来。
两个人都是身材修长,相貌惹眼,康晚还要高一点,站在一起和谐得不得了。他们自己没有发觉,可是这画面看在外人眼里,可是说不出的亲昵。
尤其是像戴老师整天跟学生们接触,一眼看出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不同寻常,这要说是兄弟,又比兄弟多了点……
不待她想明白,李陵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道:“校服要不要领一套?”
老同学点头道:“那倒是得领一套,学校规定了必须穿校服。领校服的地方就在教材室旁边。”
李陵笑道:“好。”看着学生身上麻袋一样肥大的校服,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就是不知道康晚穿上是个什么样子。
高三课业紧,等李陵领了东西走到戴老师班门口,往里一看,已经开始上课了,只不过康晚一个人坐在最后排却依旧抢眼,李陵只是随眼一望,就能看到好几个小姑娘在偷偷盯着他。
这烂桃花……还真是个问题。
康晚摸着下巴,戴老师正巧过来,李陵转身看见她,便点点头道:“那康晚就拜托戴老师了。”
戴老师笑道:“我看他挺稳重的,说不定还是我们班的尖子生呢。他十九岁了是吗?”
“是。之前高中毕业因为一些事情没上着大学,所以回来复读半年。”
戴老师道:“是这样啊,那他父母呢?”
李陵道:“父母……他爸爸我不知道,他妈妈似乎是改嫁了。”
李陵这样含糊的回答让戴老师皱起了眉,但也没问太多,只是点头道:“好的,我只是打探一下,方便以后管理学生。”
李陵笑着道:“理解。”
跟戴老师告别,李陵这天上午特意请的假,也不忙着赶回公司,回家休息了会。姥姥已经留在临川的老房子,在忙活店铺的事,李陵倒还放心,毕竟那片都是住了十多年的邻居,有什么事倒还肯帮衬着,只不过终究太老旧了。
等珠宝店正式盘下来,店铺自带了个小院子,到时候装修一遍就能住了。
一切都好像井井有条地进行着,李陵自重生以来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一点儿,他一个人在家,中午把冰箱里康晚早上做的饭菜热一热,吃完睡了会午觉就开车去公司了。
这天没加班,到家的时候才六点多,进屋门听见厨房里锅碗瓢盆伴着抽油烟机的声音,康晚已经在做饭了。
李陵也没去打扰他,倒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中式的吊灯,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彻底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而江广玉,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则越来越少出现他的思绪里。
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李陵也惊觉自己对康晚在这个家里习以为常,两个人都没有提所谓的情爱,可是一日三餐,柴米油盐,他们的生活就这么牢牢绑在一起。
李陵靠坐在沙发上,随手拿遥控打开电视,客厅立刻热闹起来,眼睛却不由得往厨房看去,那里是一片磨砂玻璃,热气朦胧的,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客厅的热闹不过是电视机的嘈杂,可是李陵心里的热闹,却是那间小小的厨房给的。
他低下头,样子可笑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因为他发现自己动摇了,他居然在想,如果有一天他看到康晚想起的不再是江广玉,或许,大概,可能,和这个小屁孩在一起也不是件太坏的事?
就在他为这种想法忐忑不安的时候,磨砂玻璃“哗”地被推开,康晚还是穿着那件引人发笑的兔子围裙,只不过李陵早已经看习惯了,这时他更是笑不出来。
他把这个高大俊俏,带了点稚嫩的男孩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康晚对他的心理变化毫无所知,把菜放在桌上道:“陵哥,吃饭了。”
李陵“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往餐厅走,康晚把三个菜端上桌,解了围裙,李陵这才发现他已经套了一件校服在外面,只不过他的模样和身材,都和这件显**的校服不搭。
饭都已经盛好,架着筷子,可以想见李陵在家过的是怎样大爷般的日子。
吃饭的时候李陵自然要问他在学校的情况,康晚答得不咸不淡,虽然他不会敷衍李陵,但显然在学校对周遭的一切不大在意。
李陵一想也好,免得招惹出什么麻烦事来。
过了一个星期,薛永恒给李陵打电话,说珠宝店的事给他办妥了。
他们是一条裤子的交情,道谢反而生分,李陵问了问店铺的具体情况,薛永恒答了几句道:“我刚送了姥姥回去,她待会也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听她怎么说。”
“好。”
薛永恒打了个哈欠道:“我明天就回来了,新年新气象,你最近也不加班,晚上来我那坐坐?”
李陵想想道:“好啊。”
于是周五晚上薛永恒酒吧,李陵和薛永恒两个坐在吧台旁边,李陵喝着度数不高的酒,薛永恒和他倒苦水,无非是过年回家又被爸妈催婚了。
薛永恒爸妈都是自由职业,性格也蛮开朗不羁的,否则也不会把薛永恒惯得没个正形。只不过这都快三十而立了,二老总觉得他连个稳定对象都没有,有点不正常。
李陵慢悠悠道:“你就带一个回去让他们定定心也好,你又不是我,也是交过几任女朋友的吧。”
薛永恒道:“你别看我老不正经,我交女朋友看感觉的好不好?要是随便带一个回去,弄假成真怎么办?”
李陵道:“弄假成真,不也挺好?”
薛永恒气道:“你这就是隔岸观火,不关你事你当然不着急了。姥姥现在忙珠宝店的事,家里还有个千依百顺的小媳妇伺候你,挺美的吧?”
他一说康晚,李陵脑子里那时不时萦绕的想法又窜了出来,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喝了口酒掩饰道:“人家是住在我家,我又资助他上学,才把家务揽了报答我。你别想得那么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