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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翼灵魂》作者:砂原糖子
原题:「センチメンタル·セクスアリス」
翻译:月城千月(尚未校对)
折翼灵魂
相原春巳有个奴隶。
之所称之为奴隶,是因为他几乎什么都肯听自己的。身躯庞大满身蛮力,划大船搬石头可能还帮得上忙,但在这和平而文明的国家——日本的某地,实在排不上用场。
“春巳,该起来了。大家都要走啦”
啵。眼睑似要发出声音一样猛地张开,春巳“啊?”了一声,小小的脑袋缓缓地动了起来。贴在脸颊上的沙发塑料皮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从脸上剥落了下来。
“唉哟,你脸通红的哦!”
刚才叫醒春巳的女孩笑着说道。
“你怎么啦,脸好奇怪哦”
“睡过头了,睡过头了~”
桌子对面的沙发上的男子也笑着,不过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倒也正常。早晨五点钟的KTV包厢里面。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男女共六人,是聚会结束后蜂拥进来的。一群人都只有二十岁上下,不过由于从上半夜就开始在这里疯了,就算年轻现在体力也都所剩无几了。春巳则早就坚持不下去,把音程渐渐怪异的热门歌当作摇篮曲,固定的沙发则当作睡床见周公去了。
“…呜哇,都早上了啊”
刚醒而有些恍惚的脸的右下方像挨揍了似地红了一片。不一般愚蠢的睡脸。不过就算如此,任是谁看到春巳的脸都会觉得它生得无比端正,好看得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二十二岁。职业是模特儿。腿长脸小。当然眼睛和鼻子也不例外地很惹眼。都说性格可以从脸上看出来,不过这个在春巳身上不凑效。春巳的性格说好听点,叫乐观,难听点则是懒散吊儿郎当。和性格相反,长相却秀气得让人怀疑是不是会有点神经质。瞳孔淡茶色,眼角微微有些上翘,双层的眼线也可谓长得绝妙,睫毛则像让专业人士接种过一样长而漂亮。在这KTV包厢中的所有模特儿中,包括三位平胸的女士,只看脸的话,春巳也有绝对的信心保证自己是排在第一的。
不过前提是脸上没有在坐具上留下的怪异痕迹。
拖着昏沉的头和身体出了包厢。一帮人带着统一的倦怠表情,连柜台前的店员都一脸困意。接过结账后找的零钱和仅限这个月内使用的半折卡,春巳想着可能…不对,是绝对再也不来了,还是把它们一起塞进了钱包。
八月下旬。这个月只剩下一个星期。
暑假也要结束了啊。
到了外面,微温的风一拂过,虽然已经是和暑假没有关系的社会人了,依然忍不住感概了起来。
春巳以外的其他五个人在商量怎么回家。
“怎么办?一起坐计程车,钱分摊吧?头班车还没来吧?”
“怎么分啊,就我一个人和你们方向不一样”
“那叫三辆?”
“那没办法,一辆车又坐不下五个人。家挨得近的就尽量…”
“啊,不用算我了。我有人接”
一直没参与此话题的春巳一开口,让剩下的五个人吓了一跳。傍晚的五点也就算了。现在可是早上五点。就算有家人有恋人,也不可能这个时间跑出来接人啊。
日出比之前晚了许多,天空的东边终于开始慢慢变色了。
街头的路灯还亮着。为搭计程车,五个人开始从车站后面的窄路往大路上移动,春巳则在五人面前停住了脚步。
“啊,来了来了”
就在KTV大楼附近。微暗的道路上停着辆摩托车,看起来有些可疑。一个高大得显眼的男子就站在旁边,脸朝向春巳这边。
男子不仅个子高,整体看起来也很结实。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是不是在做什么体育运动的体格,让人感觉他绝对会经常去体育健身房。不是太注重外表的那种类型,头发有些乱还留着层浅浅的胡子,穿着纯色的T恤和牛仔裤,毫无时尚感可言。看不出是会花心思搭配衣服的人。
而春巳则完全不同。带着职业氛围的着装,让他如同是从时尚杂志中走出来的一般。
撇下一脸愕然的同伴们,春巳向男子身边走去。
“回头见。再联系哦,晚安”
春巳困倦地说完后便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像上床睡觉一样跨坐在摩托车后座上。
“怎么弄这么晚,相原”
男子虽这么说着,却并没有生气的感觉。不过也全无笑意,五官清晰而充满野性的脸上让人察觉不到任何情绪。来接人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淡然地将准备好的钢盔戴到春巳头上。
屁股底下终于振动了。摩托车跑了起来。在到达能安稳睡觉的家之前,春巳只需要紧紧抱住男子不让自己被甩下车便可。
基本上什么都会听自己的男人。
这里是和平而文明的国度,因此奴隶不必再划大船了,取而代之的工作是开摩托车等等。
奴隶的名字叫做真部仙介。
清晰而锐利的眼睛。嘴巴和眉毛也毫无可爱感,神情严肃,和春巳同年,二十二岁。在某大学读完四年后,发神经地选择了继续读研,所以现在还是理工科的学生。而春巳呢,升学根本就不在他的选择项之中,高中毕业后就当了模特儿。在春巳的人生中,从来都没有感觉到学习是一种乐趣,真部的所作所为实在难以理解。
真部和春巳是青梅竹马。
两人能相识是由于真部进了父亲经营的道场。
春巳的家是柔道场。
春巳本人给人的印象和柔道场风牛马不相及,说出来恐怕都难以让人相信,柔道场是春巳出生前老早就有的家业。家里的正屋不仅和道场在同一场地内,还有一部分是连在一起的。老师兼道场主人的父亲是柔道什么联盟的会员,下到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上到社会人都教,按星期来排课指导。
周三的傍晚。集聚在一起的是小学中年级的学生。春巳终于在塾生中发现新面孔了。
“你谁呀。以前都没看到你”
春巳照母亲吩咐撒着水问道,真部礼貌得让人有些吃惊地低下头,向也还是孩子的自己作了自我介绍。
真部刚入门,和自己一样上小学四年级。
第一印象依然是“好大”。春巳当时还是小学生,所以就算觉得好大可能也不过如此,不过在当时的春巳的眼里,真部比现在看起来还要大,像山一样高大。春巳现在虽已有一米七还多五到十公分的个头,不过当时身体赢弱,再加上偏食的原因吧,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要矮小得多。
道场里面没有春巳的位置。春巳患有小儿哮喘,很容易生病,没办法练习柔道。母亲为了锻炼一下自己还好像经常特意让自己做些轻微的运动,但父亲却并不想让不能完全投入练习的春巳进入道场。
准确来说,春巳入道场是父亲唯恐避之不及的。作为道场的主人,自己的儿子却弱不禁风,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春巳都记不清楚父亲这样骂过自己多少次。
父亲的严厉仿佛有些错时代,不管对自己还是他人。他的指导有时候…不对,应该说是很多时候都会让孩子们叫苦不迭,为此而中途退出的孩子层出不穷。有些父母开始明明是怀着让孩子更加茁壮成长的初衷把送孩子过来的,到后来反而向父亲大发脾气。
这些事情春巳经常看在眼里。
这中间,从不叫苦一直默默坚持着练习下来的就是真部。
这样春巳的注意力就很自然地转到真部身上来了。道场中的塾生不少,还有些是和自己同龄的,但不知为何,春巳只关注着真部。
春巳是个有些地方和外表相反的小孩。体弱多病的美少年。和可以上电视屏幕让人怜香惜玉的容貌相反,从内心来看还是非常普通的孩子。不对,要是非常普通也就算了,春巳不仅争强好胜,说话还十分刻薄。
老喜欢在躲在外廊偷看道场。瞒过父亲的眼睛以声援的名义对练习中的真部喝倒彩。
“真丢人,少装模作样了,快投啊~”
这个还像是在助威。
“呜哇,脏死了。流这么多汗~臭死了~”
这个就完全是故意讨人嫌的。
虽说两人之间并没有能成为好友的那种氛围,不过从校区不同的小学升到初中后,两人偶然地成为了同班同学,所以后来慢慢也会有些类似朋友的对话。
这样地持续了将近十年。
仔细想下两人高中也在同所学校。尽管成绩相差十万八千里。
到高中毕业典礼时,两人虽没熟到形影不离,不过偶尔也会说说话。典礼结束后,春巳正准备回家,真部却叫住了自己。
男子从春天开始就要上大学,曾经非常热衷的道场也在高一的时候退出了,从此和春巳本该再无任何关联了。
真部带自己去的是体育馆的里面。别提人了,阳光都一丝也没有,很潮湿。
自己老是说脏话嘲弄他,莫非今天打算拳脚相加以表谢意?
然而摆在有些不安而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春巳面前的却是一本存折。里面有几十万块钱。真部说是自己做兼职存起来的。说了春巳也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大学后,我会再多做点兼职的”
“…唔呣,这样哦。那你加油哦”
“我这人平时不怎么爱花钱,估计很快就可以存一百万的”
“哎哟,我一万都没有呢。昨天全用光了”
平时话少得很的男子此时主动地讲个不停。
这家伙想干吗啊,炫耀自己会存钱?
完全搞不懂,另外,虽然存钱的差距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至于连这个都拿来比较吧,真无趣。春巳有些不耐烦了,脸上的表情也阴沉起来。脸长得端正,所以一不高兴表情更让人感觉可怕。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春巳狠狠地瞪了过去。
“相原,和我一起住吧”
“啊?”
“我虽然还是学生,不过保证不会让你受苦。我会好好努力让你幸福的。为你我什么都会做”
“什么?”
“我喜欢你,成为我的人吧”
男子大声而有力地表白道。
最重要的早点说啊,春巳心想。这样一来真相就大白了。
真是惊人。
摩托车到达的地方是一条普通住宅街中的一间普通公寓。具体描述下就是,房子共有两层,楼梯的扶手已生锈,外面通道上摆着各家的双槽洗衣机,总而言之就是非常一般的破烂公寓。
唯一能感到宽慰的就是不是1KD而是2KD的吧。不过,由于房间是被拉门隔开的,所以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这里有两个房间。里面的那个房间虽是春巳自己的,不过他早就不想进去了。
刚到二楼拐角处的房间,春巳就迫不及待地躺了下来,那里有真部的床。里面的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自从被自己的衣服和小物件之类的挤得满满,让人感觉很逼仄之后,春巳就将真部的床占为了自己的领地。
“相原,你今天不用去工作?”
看着无比自然地躺在自己床上的春巳,男子问道。
“嗯,有哦。是白天的,所以这之前打算睡觉。你呢?不睡吗?”
“是啊,我八点得去大学。现在睡的话,不一会儿就得起来了”
“嗯呣。啊,仙介”
“…啊”
春巳招手似地伸出手来,真部似乎明白了意思,将旁边的电风扇打开,将风转向了春巳。春巳不习惯用空调,也还怕热。
任性得出奇的男人。春巳一脸幸福地将棉毯当抱枕抱在怀里,却被轻轻地摇了两下。
“相原,先等等。睡前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放在这里的钱跑哪儿去了?”
“这里”是指地毯下面。明显的藏东西的地方。小偷见了都会绕路的破烂公寓,两个人住着…按说根本无需特意把钱藏起来,但边缘被捲起来的地毯下确实没有钱。
不存在什么冤枉不冤枉的问题,春巳老实地答道。
“嗯、啊?我用了。去聚会钱不够”
“我说你,那可是收看NHK的费用。说要收费了我准备好的”
“那就先欠着呗”
“我讨厌欠费。那用你伙食费付。做好准备哦”
真部叹了叹气。没再继续显示自己的怒意。春巳用钱超支不是什么稀罕事。而真部也从来没有真正发过火。
春巳满不在乎地闭上了眼睛。睡意稍稍走远了一些。
想这家伙真是认真过头了。就算全日本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拖欠费用,真部一个人还是会按时付钱吧。哪怕明天没钱吃饭了,也绝对要尽义务讲情理的男人。
还有——真是好事,春巳想。
虽不值得炫耀,但自己在用钱方面手确实很松。另外,有那么一点可以炫耀的,就是在和女性关系方面“手也很松”。春巳自己也明白,自己没什么让人称赞的地方。
真部向自己告白的时候真的是惊讶极了。
惊讶得好一会儿都没发现自己在惊讶。和自己有十年交情的男人说喜欢自己。“能把人扔出去,那又怎样”,从两人相遇时开始就让春巳忍不住想发出这种春巳式牢骚的无聊练习,男子却一直执着坚持了下来,然而,到了高中却又不知为何很干脆地退出,然后专心致志地投身到考试学习中去了。
自己一直以为的和恋爱毫缘的处男,此时却说“喜欢”同为男人的自己。
同性恋。也就是所谓的GAY,即同志。
春巳不喜欢深入思考问题,基本上直呼其“同志”。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觉得“同志”这词听起来比较温和比较爽朗。
突然被邀请加入同志生活。春巳都没时间困惑,心脏像打鼓似地咚咚咚跳着,喧嚣不已,这夜自然没有睡好。
春巳不讨厌真部,但也不喜欢男人。一般男人不都是这样么。雄性就是喜欢雌性的动物。
但是,春巳当时光想着要离开家,就答应了真部。和父亲的关系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糟糕,让春巳感到十分厌烦,于是选择了同真部住在一起。
那之后已过了四年。
“不行不行不行,预付工资是绝对不行的!”
春巳所属的事务所的女社长把声音提得老高,反应不一般激烈。
“我们公司可是自行车作业,自行车作业!”(这里的原词是「自転車操業」,原意是说一停自行车便会倒,意思为贷款经营)
说得这么底气十足,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吗。不过春巳也不懂是什么意思,那么就想蒙随便蒙。春巳只在心里面直骂,“这个小气的臭老太婆”。
事务所主要从事模特和明星介绍工作,成员为整天穿着黑衣服却完全不知道会显老的女社长和数名公司职员。其他职员都出去了,事务所内现在只有一名女事务员和社长在。
下午春巳在附近的摄影棚有拍摄工作。反正就便问一下,工作结束后春巳带着这么一点点希望提出想预支一下工资,但却被无比冷淡地拒绝了。春巳只剩下无可奈何。
这下真麻烦了。本该缴NHK费用的钱也被自己偷着挪用了,但钱包中现在仍只剩下两百八十块。二十二岁,职业模特儿——全部财产两百八十块。
实在没辙。春巳天真地想,一千块,不,五百块就行了,总会借吧。就算事务所不行,那看在个人情面上总可以吧。春巳是在高二的时候在街头被事务所物色到的,到现在有五年了。虽然还没什么名气,不过春巳打算长期为事务所奉献下去。
“话说相原你之前也说过吧。当时也说了不行,你怎么老提呢,真是的。这种事情是不能特别对待的”
“我知道了知道了,社长,真是不好意思,但是…”
“辛苦了—”
正打算把手蹭到桌子上低头继续请求时。事务所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如同进入学校的活动室一样冲进门的是比自己后进事务所的男子。
“想问下我下周的安排…唉哟,春巳?好久不见哦”
“啊?啊,好久不见”
“最近都没看到你还以为你辞职没干了呢。都没一起做拍摄工作呢”
男子露出明显的挑衅笑容。
虽久违,但还是老样子。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和自己完全合不来,这个叫做芳野的男子便是正是这样一个人。从刚进来的时候就敌视着春巳的芳野皮肤白皙,身材纤细,脸蛋也漂亮。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因为两人的长相气质十分相似,工作上免不了会成为竞争对手吧。
“是啊,现在没有和你一起做的杂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