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金鳞会完本[古耽]—— by: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发于:2017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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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慕岩秋总是寡言沉稳,慕冰辞所有的坏脾气他都能忍。别的人别的事慕岩秋也未必放在眼里,可但凡是慕冰辞的事,他每一样都做得滴水不漏。曾经慕冰辞觉得他最忠实可靠,可谁想他的忠实可靠,是带着算计的呢。
若你对一个人的印象原本就是坏的,那倒也算了。最可恨就是你曾以为他是真心对你的,最后却发现他不过是在利用你。
族长念完了卷宗,慕岩秋恭恭敬敬地伏地对祠堂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礼。他两手平放到青石砖上,额头也一并触地。慕冰辞看得清楚,慕岩秋右手的尾指少了一截。当两手都伸展开的时候,那少了一截的尾指格外触目。
那是十四五岁的时候,慕冰辞把镇上的恶霸少爷打了一顿,回头那恶少喊了几十号人,趁他落单的时候把他围在死胡同里狠揍。慕岩秋拼死救他,被砍了十几刀。恶少扬言要断慕冰辞一手,是慕岩秋挂着一身的血冲过来抱着他。慕岩秋的手拼命护住慕冰辞的,在拉搡间被重重拍下来的石头砸碎了尾指。
当时慕岩秋已近昏迷,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一身死劲只知道抱着慕冰辞,大着舌头叠声问他:“少爷,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后来慕冰辞一直很愧疚,慕岩秋还宽慰他:“少爷不必挂心,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再后来,慕冰辞就很少冲他发脾气了。但谁能想到呢,慕岩秋所谓的心甘情愿,原来就是冲着有朝一日踩在他头顶上来的。
再看人群外,孙一萍如今也换掉了粗布短褂,穿了一件暗绣的旗袍,脸上克制不住喜孜孜看着自己儿子祭祖。慕冰辞冷笑,这母子俩,真是一把豪赌啊。他们最好祈求慕丞山一直在,不然总有一天他要把这对母子赶出慕家。
族长亲手点了香,招呼慕岩秋去给先祖上香。慕岩秋接过三支细香,高举过头三鞠躬,走进祠堂里面去插香炉。先祖的牌位都供在牌楼上,当慕岩秋跨进门槛,忽然牌楼上传来牌位倒塌的声音。众人都吃了一惊,抬头去看,却见得房梁上爬满了通体碧绿的青蛇,冷幽幽朝下吐着蛇信。
数量不可计数,更有不少蛇从牌楼上跌落下来,噗噗朝端坐在楼下的族长和长老那一群堆里砸落。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避走,一时间连祠堂外都乱成一团。这不寻常场景令得族长和长老们都呆愕住了,不知谁忙乱中喃喃大喊:“这是不详之兆!祖先不答应啊!”
人群霎时间沸腾起来,族长脸色乍变,连连摆手叫众人莫乱。场面却失了控,很快连宅子外面的村民都在传慕家祖先不认这个大少爷。直到宅子里传来一声枪响,所有人才蓦然安静下来。
慕丞山身边的副官冲天放了一枪,立时制止住了人群的骚动。慕丞山高大的身躯往祠堂门口一堵,沉着脸看了族长一眼。族长立即站出来道:“族里人丁旺盛,先祖必定是最乐于见到的。又怎么会不答应慕家子孙认祖归宗!众位不要胡乱猜忌,怪力乱神之说不可信!”
慕冰辞在人群外冷笑,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众人不曾留意,慕岩秋已经上去了,这会儿从牌楼上探出头来,高声道:“诸位叔伯宗亲,楼上有人放了招蛇的蕨齿草,敢问楼下哪位身上藏有诱蛇药粉,就是谁做的祟!请族长着人查一查。”
那临危不乱的气度,倒唬得慕冰辞怔住了。他从不曾见过一直小心谨慎的慕岩秋有这样指点江山的一面。看来从前真是小瞧了他了。
其实也不用查。身上沾了诱蛇粉的人,蛇群自然全冲着他去了。
司机老赵被副官一把从人堆里揪出来,脸色青白浑身发颤。不必详说,早上慕岩秋坐了他的车过来,定是他在车上做了手脚,才使得慕岩秋身上也沾了不少药粉。上香的时候一靠近牌楼,那些蛇就识香异动,做了这一出好戏。
蒋呈衍在人群外饶有兴致看着场中这场突变,再看一眼慕冰辞,却见他眉头紧锁双目怒视着慕岩秋,想来老赵这行为无非是他授意的吧?再想起昨夜里他跟司机一同出去了,只怕就是在调兵遣将呢。这胡搅蛮缠的小屁孩子,欠修理。
慕丞山应该也已料到,不想闹大了给自己难堪,命人把老赵带走,又清理了现场,直到晌午才把个仪式有始有终地做完。
蒋呈衍看慕冰辞一招未奏效,只能干瞪眼看着族长把慕岩秋的名字录入族谱,气得观礼都没观完,就虎着脸推开人群逆行而出,不知去向。心里暗暗好笑。
晚上是慕府宴请宾朋,在镇子最好的酒家,大摆八十桌流水席。下午四点多酒楼就开始热闹起来,却在慕岩秋的安排下,喧哗而有序地令专门引领的跑堂,把宾客安排到对应的桌次去。
第4章 Chapter 4
这晚上酒家碧云楼的场子都给慕府包圆了。楼上雅厢,楼下通堂,挨挨挤挤都是人。等到客座全部坐满,大门口铜锣当当当三声,开始上菜。
酒家安排了四十多号跑堂上菜,这些人分两拨,一拨人前脚上完一道菜,第二拨人后脚跟上来上一道。宾客满眼就见得走道里跑堂排着队,流水似的传菜。菜碟子好比砌成墙,一层层地往上叠,足足垒了五层。单把桌子中央空出来浑圆的一个井口,也不知是要用来摆什么。
楼下通堂的酒桌,坐的是村镇一宗同源的慕氏宗亲,比之楼上雅厢的将领亲随、富绅名流,却是差了好几个等次,都是穷惯了的没落族人而已。若不是慕岩秋认祖事关整个族系,这慕府再大摆派头,跟他们也是搭不上边的。
这些人哪里见过这等声势,受过这等礼待,兴奋之余都暗戳戳捂紧了藏在口袋里的蛇皮袋子,盘算先狠狠吃一通,散场的时候便把剩菜都打包了回去。于是都一边猛吃,一边乌眼鸡似的互相瞪着,生怕一会儿手脚慢了,被同桌抢光了菜,吃了大亏。
开席吃了一会,门口铜锣又响,就听得传菜的领头喊道:“下一道菜,锦鲤过江!”靠近门口的桌席间发出哇哇的惊叹声。靠里的人向外望去,只见跑堂的两两一队,竟拿一根扁担挑着一只半人高的敞口青花瓷缸,到得桌边叫上菜一侧的客人让出位置来,将扁担抬高,把那缸对准了桌上那井口位置,熟练地拉开底部绳结,咚咚地把缸上到桌席。
一时间通堂内众人议论纷纷,这是啥玩意儿呢,还没见过用缸上菜的呢!
桌桌的人都站起来凑上去看。只见那缸口径大约两尺八寸,缸里盛了大半缸的滚油,上下翻腾,孜孜有声。手指长短的小鲤鱼随油浪翻滚,尚有整只的火天椒亦翻腾其间。红白相间,煞是好看。细看下,那小鲤鱼竟都是用鱼肉捣浆之后再捏成的,又用刀雕了嘴巴眼睛鱼鳞,可见厨师的刀工也相当了得。
顿时就叫末流的族人开了眼,都站直了身,拿筷子去缸里面打捞锦鲤,吃得热火朝天。
楼上各个雅厢宣窗都开着,慕丞山同族长亲随们一桌,另外点拨了几名营部的少校中尉陪同慕岩秋坐一桌。这些人都是机灵人,心知这便是慕丞山给慕岩秋摆的位置,以后慕岩秋就是自己顶头上司了,都放开了手脚来跟慕岩秋喝酒。
蒋呈衍是客人,原本慕丞山是与他一道的,但蒋呈衍不想同那些老兵油子和老顽固的长老们敷衍,便推脱了跟慕岩秋坐一桌。慕岩秋身边还留了一个位置,是给慕冰辞的。慕岩秋习惯性地,把慕冰辞爱吃的菜,夹一些到那空座的碟子上,等到上完了菜,那空座前已经堆了好几碟子。
一直到楼下也开始上锦鲤过江,慕岩秋已经打发雅厢侍候的人跑了几趟门口,慕冰辞也没有出现。正准备再着人去看看,忽然听得楼下通堂里发出了好大动静的叫嚷声,起先以为是吃得热闹,转而却传来桌翻凳倒的声音,分明是鸡飞狗跳。
慕岩秋赶紧起身走出雅厢,到回廊上往下一看,竟见得通堂内不知何时涌进来一帮乞丐花子,有的在叫骂追打,有的趁乱到桌上去抢东西吃。桌上的宗族胆小者抱头躲避,有手狠的见准备拎回家的菜被抢,上去扭住了几个花子打起来,把好好的一场夜宴,搅得乱成一团。
再一看酒楼东西两面窗户都被砸碎了,外头还有花子在翻窗进来,又抢又砸。
以慕府的权位,近十来年的混战,掌管的不仅是徽州地界,慕丞山更是除了江浙两广之外南方七省的无冕之王。徽州地界谁不知道慕丞山认子大摆流水席,再是三教九流也是不敢来此闹事的。却不料竟有这般不开眼的东西,难道是想挨枪子儿不成!
慕岩秋猛一拍木栏杆:“混账东西!竟敢到帅府的筵席上来闹事,怕是都活腻歪了!”说着转身就要下楼。
却被蒋呈衍一把拦住。蒋呈衍什么也没说,单是对他摇了摇头。慕岩秋立即会意,转身对跟着出来的少校中尉等人道:“这些人在此胡闹,倒的可是义父的面子。这里不便用枪,只怕子弹不长眼伤了族亲同胞。我下去清场,哪位兄长愿意一道来的,便助我一臂之力!”
话中意思明白,这是立功时机。如今慕岩秋是慕丞山一手捧上来的,虽未明示在军中地位,既做了帅府大少爷,也万万差不到哪里的。
当即就有三四个拎得门清的,遣人去肃整手下兵士,连同自己一起,听候慕岩秋差遣。
这时楼下闹得太厉害,早已分不清花子宾客,都搅在一起疯打,有几个花子趁乱冲上楼梯。
慕岩秋便挽着袖管,迎着最先冲上来的一人当面就是一拳。那花子被他这一拳砸在眼窝,立时跟冬瓜般咚咚滚了下去。身后的军尉们立即也冲上来,出手拦住那群衣衫褴褛的晦气鬼。
那些花子眼看当头一人被砸,先是愣了一下,回头同伙间相互看了一眼。很快眼神交汇后,其中一人点了点头,有点壮士断腕的意思。那几个人便又大叫着往上冲,把手中竹竿架在一起,冲慕岩秋等人直戳过来。竹竿比手臂到底要长,慕岩秋几人赤手空拳,不得已往后推开,让出了一道口子。那些花子就借着竹竿防卫,冲到楼上回廊里来了。
“慕府大少爷偷了我丐帮祖传的碧玉碗,这是要断我丐帮食粮!快快让他出来!”方才那滚下去的花子又冲将上来,大喊大叫。“哪个是慕府大少爷!快滚出来!”
慕岩秋继续挽袖子,孤身靠近那几个花子。“慕岩秋在此,要分辩什么都冲我来。”脚步沉稳,脸色端肃,自有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
那几个花子反倒是一愣,随即挥棒打杀过来。“他就是慕岩秋!打他!”
被慕岩秋两腿扫倒三个,另外几个一人一拳,立时摔作一堆。其中一个脚下倒滑,后背楞在回廊栏杆上没稳住,整个人从栏杆上摔到楼下去了。
恰好这时军尉们调的兵士冲进来,楼下通堂里一人一个扭住了那些花子,都拿枪顶在了脑门上。
场面立时安静下来。
慕岩秋顺着楼梯下楼,心里既知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想必是府上有人对他认祖这件事心存嫉恨。只是思忖自己不过第一天名义上真正做这个大少爷,也不欲过多追究与人结怨,便只道:“把这些人押出去,逐出城外。不许他们再进徽州城一步!”
兵士领命,枪口顶着花子脑袋鱼贯而出。走得差不多了,有人指着楼梯下方的桌子嚷道:“这里还有一个!”
众人一看,只见方才被慕岩秋打下来的那个花子一屁股坐在桌上一只敞口缸里,四仰八叉一动也不动。唯有脸上肌肉抽搐不止,嘴角还在不停哆嗦。他手指脚趾都张得笔挺,面对众人的指摘牙齿打颤泪水肆虐。
“他哭了。”
“他好像很难过。”
“他坐在一锅汤上面了。”
“他坐的那锅汤,是刚刚上的锦鲤过江滚油汤啊!”
桌边围了一圈人对着他指指戳戳,相互之间还交头接耳。这些落魄族亲向来是十分淳朴的,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更兼被花子们搅了一顿丰盛大餐,夺了准备藏回家的大鱼大肉,岂有不同仇敌忾的道理?
那花子挣扎了两下没能动弹,哭丧着对上来拎他的军尉颤声道:“有没有刀?给我一把刀好不好——”好捅自己一个对穿。
好好一场晚宴就这么狼狈收场。酒家老板原本都乐坏了,这一笔大生意够得上开张一个月的赚头。结果临了被人这么一搅,慕丞山四平八稳坐下来,什么话都不说只把腰间配枪往桌上一撂,老板立即跪了:“大帅息怒!息怒!这酒水花费按原价退还,所有来的宾客,一人再发一块银元——两块!两块!作为赔偿,大帅可满意?”
慕丞山看着老板那拧出水的表情,仍旧一言不发,站起身收了枪转身就走。身边副官立即把几张密密麻麻的宾客名单,往老板面前一递。老板抽抽噎噎接过来,等慕府的人走远了,才敢放声嚎啕大哭。
掌柜的上来躬身劝道:“东家,先别忙着哭了,门口讨要赔偿的,都快排了两里地了。这些个,可都是慕帅的族亲,咱惹不起啊。”
边劝着边拖死狗一样把老板扶了起来。老板抽抽搭搭,咬牙抹着眼泪恨道:“我日他奶奶的祖宗!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撺掇了这些叫花子来闹事,老子先废了他!”
慕岩秋跟蒋呈衍坐车离开酒楼的时候,酒楼门口还排着长队在领银元。车子开出去后慕岩秋道:“让蒋兄看笑话了。一顿安生饭都吃不好。一会回府,让厨房给你做点宵夜。”
蒋呈衍不置可否,笑问:“岩秋,你觉得今晚这事会是谁闹出来的?”
慕岩秋叹道:“左不过是族里有人看不惯,这本也是意料中事。”
蒋呈衍笑意愈深:“你也是个滑头。你心里明明知道是谁,却不肯说破。若只是族里宗亲,大抵谁都没那个胆子,敢在大帅眼皮子底下闹这么一大出。有胆闹事又不惧挨大帅枪子儿的,除了你们家小公子,不作他想。”
慕岩秋无奈道:“蒋兄何必一定要说出来。冰辞他——不过是顽劣罢了。”
蒋呈衍却正色:“若只是顽劣,又怎会如此不计后果?岩秋,你真有把握,小公子对慕家大权,是完全不上心的?”
慕岩秋道:“你昨晚跟义父商谈,义父应该已经同你说过了,若大业既成,自然有冰辞的后福。但即便有一丝败的可能,他都不想冰辞掺和进来,以免累及性命。义父交待我,无论如何,必要保冰辞做一世的富贵公子。”
蒋呈衍轻轻一笑:“只怕这混世魔王不肯安待,惹出祸端来。”
慕岩秋摇摇头:“不会。冰辞只是孩子心性,桀骜难以管束了一点。回头他去了上海,还要麻烦蒋兄帮我和义父看顾着他,别让他受人欺负了才好。”
蒋呈衍无语而笑,他总算知道慕冰辞那欠揍的脾气是怎么来的了,有此等慈父仁兄,又怎么惯不到天上去?那小混蛋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还能有人欺得了他?
车子拐进慕府花园大门,却见得另有一辆车从次门开出去。慕岩秋只看到一个车尾,却是再熟悉不过:“冰辞的车?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蒋呈衍心里一动,对司机道:“跟上去。”对慕岩秋道:“你不是担心他被人欺负了去?不正得好好看着他?”
慕岩秋本也是这个心思,便就默许了。司机远远跟着,不叫前面的车发现,从慕府一直开出城,到了山脚下一座破庙。两人借月色看见慕冰辞带着慕阳下了车,进了破庙,便也远远地下车来,跟着后脚进去了。
走到庙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唉哟唉哟的叫唤声,掩在门后一看,只见庙内空地上生了一堆火,围着火堆横七竖八躺了好些人,竟是晚饭时那些闹事的叫花子。领头的几个围着慕冰辞道:“公子,咱们弟兄可是拼了被枪毙的危险接的这个生意,您看看,得多加点儿。”
“就是就是。那慕府大少爷身手可好着呢,看把咱弟兄们揍的,就差满地找牙啦!”
“最可怜就是咱老八,您看看!看看!这屁股!唉哟,都给炸熟咯!就缺把盐,都能扒下来吃了——惨哟!”
一帮人七嘴八舌地跟慕冰辞讨价还价。慕冰辞有些不自在地捏着鼻子,对慕阳一个劲地挥手。慕阳就把带着的钱袋子递了两袋给领头的:“两百块。不能再多了。”
那些花子见这富家公子竟是个好相与的,愈加不肯善罢甘休,仍是缠着慕冰辞要再加价。一个劲地卖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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