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桐阿明显已经不耐烦了,眼眶红红的,小手无措的轻拍着自己的小肚肚,眼神不断地向那一排金灿灿飘着香甜气息的糖人上瞟去,对茗茜的话也根本没有正面回答的意思。
其实,温孤桐阿根本就听不懂通房跟男女性别有什么关联,她只记得母亲跟她说过,通房,就是自己的人,独属于自己的,让她干什么都是应该的,所以,她觉得,茗茜为她做饭乃是天经地义的,而此时小通房用性别一说来拒绝她的正当要求,那就是不合理的,但是身为大女人,她断不能同小通房计较这些个,于是她十分有风度的选择了沉默是金。
但是她沉默了许久,小通房居然都无动于衷,温孤桐阿顿时感到一阵无望的愁绪袭上心头。
明明以前看过母亲一不说话沉着脸的时候,父亲就会很害怕的上前领罪,还有皇宫里的大皇女姐姐的皇夫也是这样的,还有宁王的侍郎,好多好多都是这样的。明明都对自己的妻主唯命是从的,怎么自家的这个都还没正式进门就这么不听话了呢?
小小的伪面团子已经开始忧虑妻纲不振的问题了。
难道是因为小通房太笨了?
她一直听得学里的先生说男子都是蠢笨至极的,除了会生孩子暖暖床被便一无是处。但是小通房似乎是想说她不是男子,她不是男子?难不成还是女子?可是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女子啊,母亲说,女子生来便是顶天立地的。
温孤桐阿侧目瞥了眼茗茜纤软的小身段,保守估计她一只手就能将其折断,怎么可能顶得起天立得了地。
茗茜若是晓得温孤桐阿此刻的心理活动,不知道会不会当着她的面将一排糖人掀翻在地上。
茗茜的性子其实已经算是很委婉了,但是经检验,事情在她这种人身上拖得越久,成事的几率就越小,故而养成了她直来直去不喜拖泥带水的行事作风。
这会子,她已经沉不住气拍案定音:“我就这么说吧,世女,虽然您身份着实尊贵,但其实奴婢并不喜欢您,唔,不是那种的喜欢,更不想未来同您捆绑一起,过着没有盼头的日子,往后也只想寻个专心待奴婢的良人,平凡足矣。”
跟这么小的孩子讨论终身大事,茗茜一张老脸还是禁不住红了,不敢直视温孤桐阿懵了一脸的神情,她无措的挪了挪坐地儿,艰难地斟酌道:“还有一个事儿,就是,唔,”茗茜扭捏良久,深呼几口气,视死如归般说出了最终心声:“我真的十分讨厌做饭!”
一句话说出,茗茜已经受不住委屈,眼中泛起蒙蒙的泪花,将一听到“饭”字便陡然眼中精光乍现返神的小世女再次吓得懵了一脸。
茗茜在现世虽然家庭出身并不良好,但是从小到大所享受的待遇那都是小公主级的,在家里的地位不比温孤桐阿在侯府里的地位逊色多少,从来被顺着来,所幸她自己争气,这样的宠溺也没致使她长歪,在外待人处事上反而比同龄人还要明事理许多。
由于在家是小公主,茗茜做饭的次数并不多,只有十分嫌弃父母做的饭不好吃的时候才会主动掌勺,不得不说,她在厨艺这项事上确有几分天赋,她爸妈活了大半辈子练就的厨艺居然还及不上她偶尔露的两手。也因此,父母经常念叨她懒劝她下厨,青春期叛逆的时候早就把下厨这个事条件反射地拉进了排斥之列的黑名单。
不曾想一来到这个女尊的世界却偏偏要她日日与厨房打交道,有苦不能言,内心住着娇软的小公举的茗茜已经委屈很长一段时日无处宣泄了。
茗茜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摊上个吃货未婚妻,未来的日子该是多么的灰暗惨淡。所谓早死早超生,黑暗的萌芽就该早早的扼杀在摇篮里。
茗茜兀自委屈地抹眼泪,温孤桐阿战战兢兢地靠近她,小胖脸皱成一团,勉强担当起哄自己的小通房的义务。
“你...你别哭,我...我不...不不吃饭了,你别哭,我不吃饭了还不成吗!”
“噗嗤!”茗茜无意中抬起头,看见温孤桐阿手口并用地乱比划着,面上更是肉痛的模样,猝不及防的笑了出声,习惯性的就开起了玩笑:“成啊,那您今后就不要用餐了。”
伪面团子登时如遭雷击,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要命的话,小嘴无意识的嗫喏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中霎时包了一泡泪,欲哭不能的模样,纠结着一张肉肉的包子脸,看着委屈得不能行,茗茜顿时又被逗笑了。
“逗您玩呢,瞧您那点出息。”
茗茜本是无心之说,她只是还没习惯古代的尊卑观,骨子里仍留着在现世自在乐呵的特质,逮到槽点就要吐,未想过这一点会给温孤桐阿一帆风顺的童年造成了多大的打击,又给她的心灵开了一道多深的伤口,致使温孤桐阿成长的过程中极度的——好面子,就是为了在小通房的心里树立一个伟岸的自我形象。
温孤桐阿一直自我满足的大女人之心陡遭抨击,伤心得可不是一般二般,但是,宝宝心里虽然苦,可宝宝就是不说!
茗茜从前就是以大眼美女著称的,没想到温孤桐阿的眼睛比她的还要大那么一丢丢,不仅大了那么一丢丢,瞳孔的颜色还要比她的深重许多,看上去十分有神,这么含着泪花怒目而视着她,还是很威严、很让她吃不消的。
茗茜轻咳了一声,站起身缓慢地向温孤桐阿挪动,一副小狐狸的狡黠嘴脸,“小世女,其实呢,奴婢今日同您说这一番话,只一个心愿,便是希望你我能够达成共识,将来你好我也好,何乐而不为呢?”
茗茜的五官生得精致非常,单看某一处的话极是赏心悦目,搭配在一起便会含蓄了本身的艳色,显得温婉可人许多,虽然她平日里会涂抹上自制的天然花泥,但那不是变装术,更不是易容术,能被拆穿的地方多了去了,因此她平常也会注意同人保持距离,只是今日她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完全忘了这一茬,积极地转动着黑白分明的杏眼,奋力地向着拐瘸小世女的路上奔。
温孤桐阿本是不打算宽恕这个坏心眼的小通房的,但是当茗茜忽然靠近她的时候,她的鼻息间似乎陡然被一股捉摸不清的味道萦绕,随后便注意到小通房那双骨碌碌地转动着的眼珠儿,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形状,却奇迹般的令她感到目悦,不由得消了气焰,只呆呆地望着去了。
茗茜一激动,脑子就容易犯抽,俗称脑子不够用,此刻也只知道滔滔不绝地演讲着这般那般的好处,企图将小世女的脑子也给拐瘸。
“这么着啊,奴婢这儿可还有许多未露的拿手绝活儿,您仔细考虑考虑,是要顿顿美食佳肴,还是要一个不会生崽儿的女婢,遭人诟病呢?”茗茜眼尖的瞅见伪面团子将要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气愤模样喷她,赶紧着拦截道:“二者只能选其一!所谓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兼得,您若是收了奴婢,那奴婢的手艺可就没了,”顶着伪面团子纠结质疑的神色,茗茜又直起身子远目高深道:“家母有言,咱们家的技艺不出世俗,代代皆有个‘入世’则‘不出’的禁制,且十分的霸道,为了不让我们老肇家绝后,奴婢不得不坦言,万望世女您宽谅则个。”
言毕,她还十分夸张地向着犹自蒙圈的小世女抛了个自以为讨好的媚眼,眉眼流转间似乎看到伪面团子陡然僵住了小肥腰。
第9章 家长难为
尊贵的中武侯府唯一指定继承人伪面团子终是折下了她尊贵的黄金腰。
谈判的结果便是茗茜从此恢复婚姻自由权,并且在无形中巧妙地拿捏住了小世女的软肋,一举两得,几个动作便成功的完成了三个计划,距离让世女给她跪下唱征服也只剩下一个步骤,为此茗茜可是偷乐了好些日子。
有眼色的仆婢心里头都看得明白,茗茜在小世女跟前的地位不仅不曾因着身份被剥夺而掉价,反而有愈加春风得意的势头,叫人愈发的不敢小瞧了去,虽心中纳闷,但逢着人都会客气的招呼一声。
茗茜从小世女的童养“夫”跳槽到小世女御用小厨娘的岗位上,心头的大石落下,加之那点子拿得出手的厨艺实在难不倒她,故而她这段日子过得很是逍遥自在。
这生活得到了保障,就想到教育孩子。
如今的茗茜,只需要在饭点上给小世女备好一桌丰盛的美食,偶尔变出点小花样来逗趣小世女,其他时间便都是由自己支配了,是以,朗月也能时常像以前一样跟着自己的小姐姐到处晃荡,做些虽然她不能理解,但看着小姐姐欢喜,她便更加欢喜的事。
在现世,茗茜深深地认识到自己其实是个爱学习,却总也学不好的倒霉孩子,因此,在朗月的教育上,她决定从孔老先生教育弟子的典故中汲取教训,那便是因材施教。
要说茗茜最拿得出手的是什么,自然莫过于颜值和情商,外加一个穿越后的外挂——巫医之术了。她深知朗月是个表面看起来虽然木讷的呆子,但智商还是正常的,加之朗月对她向来唯命是从,且并无不良抵触的情绪,便决定从传统的识字断句开始教起,待她对学习之事有了一定的兴趣和理解便教她系统的汉语拼音。
然而很快她便愁了。
这个世界它居然不流通书籍。原因为何,茗茜眨眼间便通晓了原委——这是个尚武的文明世界啊,视书籍如粪土的时代呀。
无奈,茗茜只得自己手记了一个小册子,头一天只教三个字,先试探一下朗月的接受能力。
她觉得,这个程度已然是很低估了朗月的智商,然而令茗茜崩溃得恨不能一巴掌拍死郎月的是,那孩子居然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在她的左暗右示下勉勉强强会了一个“一”字!打脸倒不算什么,只是这智商真的不用捉急么!
茗茜顶着愁云惨淡的脸来伺候小世女用膳,小世女是个心宽体胖的人,从始至终都只为桌上丰盛的美味佳肴倾心绝倒,经过长久的历练,已然臻至目无全牛的境界,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好手。倒是小世女身侧近身伺候的领头小厮素怀蹙着眉头颇为厌弃地看了她一眼。
“在世女跟前做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当真以为这府里无人能敛住你的心思了?他日是不是也要骑在世女的头上为所欲为了!你既不愿伺候咱世女,便下去吧。”
茗茜一回神便听得她可以走了的话,双脚也不自觉地听话,转身若有所思的朝着门口挪去,临踏出门槛她忽然醒神,赶忙又转过身去,随即眼睁睁的看见在她这段时间的精心“调养”下,不仅“病情”大好了,膀子也壮实了一圈的小世女,正嫌弃的推开离她最近的碟子里的各式调料,小恶狼般直扑向其他大盘子里的翻版中式寿司。
茗茜看着小世女已然吃得那样香,无意识的张了张嘴,心中决定还是算了,随即转身离去。
茗茜近些时日非常的惆怅,惆怅到日渐憔悴。
她实在无法理解那得是咋长的脑袋瓜子,死活学不进去,连她这样出了名的好脾气都被磨得失了几分耐心。
小朗月只对她的小姐姐的事有着胜于常人的敏锐观察力,知道自己于识字这一途上不开窍,总惹得小姐姐失望落寞,便也跟着失落难过。
姐妹俩成日的顶着两朵惨淡愁云在自个儿跟前晃悠来晃悠去,便是阿山这样来自以性情温顺著称的民族的人都忍受不了的想翻白眼,最终将这碍眼的两姐妹赶一边玩去了。
茗茜带着蔫嗒嗒的朗月在院中池塘边静坐思考人生,望着眼前纯天然无人工开发痕迹的天然水塘,终于又回了点血,重拾书册,继续教育自家小崽儿。
“朗月啊,你靠过来,我跟你说啊,”茗茜老神在在的葛优瘫在池塘边的大石旁,招招手示意朗月近前,待到朗月垂着脑袋在她跟前驻足,又柔和了面容,抚摸了几下那一头令她羡慕嫉妒恨的乌黑浓密小卷毛,面上和蔼道:“今后姐姐不逼迫你学什么大学问,然,会识字断篇,在外头总归是好的,”又动手将手中的小册子掀了几页,“这是二十六个字母表,我给你列下来了,不求让你挨个儿记住,每天这么翻看个一回两回增加一些印象都是好的,嗯,这个呢先不忙活,现在我教你几句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的诗句,当然,也不求你通篇记住,听多了念多了,你总该会的吧。”
朗月哪敢说就是不会,木讷的小脸上隐隐露出几分泫然欲泣的味道,点了点头,“嗯。”
茗茜亦欣慰的点点头,清了清嗓子,信手拈来一首启蒙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诵完了还不忘解释一下这首诗的意思,“这首诗呢,主旨上说的便是食物来之不易,教导我们不要浪费食物,珍惜食物。”
很显然,这首诗难到朗月了。不仅仅是因为这首诗她听不懂也不会背,就小姐姐说的这个意思,她也不能理解。
在她的概念里,甚至于在这个世界全人类的思想概念里,就没有浪费食物这一概念。人们永远都处于一种吃不够啊吃不够的无底洞状态中,哪里还会浪费食物。
倒是小姐姐,每次都用最小的碗,也总是会剩下半碗饭,吃一个不足拳头大小的馒头也总是啃一大半留一小半,吃菜也总是几个菜轮几筷子就饱了......哪次不是她吃小姐姐的残羹剩饭......
茗茜显然没有注意到这其中的深意,犹自一副宗学夫子的做派,就差昂首挺胸摇头晃脑地撸着山羊胡了。
“好了,现在,随我念,锄禾日当午。”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谁知盘中餐......”
远处一行身着深浅不一花样不齐的青衣小厮正嬉闹着闲庭散步,忽闻池边隐隐约约传来孩童稚嫩的朗声,不由得面面相觑,绕过眼前一排参差不齐的柳树行,这才远远瞅见那张颇具标志性的一张小花脸,正半对着他们这边老神在在的念叨着些奇怪的话。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重点是那两个无知孩童的背后就是中武侯府唯一一处鉴赏性池塘,更重点的是这个池塘同这府里的主人家颇有渊源,一直是个禁地般的存在,自中武侯王夫故去后便无人敢近,那两个孩子怕是要倒霉了。
“那不是世女身边正得宠的小厨子吗?她怎么......”
“唉,好像还真是那小花脸儿。”
“她怎么在哪儿啊?这可怎么好!”
“呵,我看啊,八成是被世女纵容坏了,真以为自己是独一份儿的好待遇,连规矩也不放在眼里。”
“是啊,听素怀哥哥身边的小飞说,那小子居然在伺候世女用膳的时候,仗着世女在跟前,就敢甩素怀哥哥脸色看,啧,真是要出头了。”
“唉?”
“这哪是要出头了,分明是要触大霉头了,呵呵。”
“那小厨子手艺是真不赖,闲下来的时候也会给咱们蹭一顿好的,要不,警醒她们几句让她们赶紧离开这里罢。”说这话的小厮下一瞬便被身边穿着相同服饰的小厮扯住衣袖,示意他别多管闲事。
“啧!”
......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也不小,茗茜一开始也注意到了,本以为只是路过的,谁曾向他们还停在那儿不走了,俨然一副坐等观戏的姿态,还在戏码开始前津津有味的探讨?
被人观赏的感觉不是很美妙,茗茜也不打算继续在这儿供人参观了,正欲起身带着朗月离开他们的视线,一回身便又瞅见不远处杀来了一队人马。
领头的茗茜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那个讨厌鬼素怀,平时就在温孤桐阿跟前晃悠,每次见着她都好像看她很不顺眼的样子,话也不多,除了在温孤羌青跟前是低眉顺眼的文静模样,其他时候便是在温孤桐阿面前也是他说了算。
世女什么时候该睡觉,世女吃饭的时候应该如何如何,外面下雨了世女就不能怎样怎样云云......总之,据说除了温孤桐阿那过世的老爹,就数他管得最宽最细碎,还特别喜欢拿眼神跟人拼杀,这样的人真是让茗茜喜欢不起来,所以当茗茜开始讨厌素怀的时候,她就发现了素怀其实老早就已经开始讨厌她了。
一个有思想的人,是不会莫名其妙的与人结怨,只因我感受到了来自于你的敌意,身体才会拉起警报,将同样甚至翻倍的敌意还施彼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