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为什么老二和老三敢来墨雨阁么?”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背后说道。
莫白雨愕然回头,正看到萧随意静静站在夜色中,身边跟着捧着长歌剑的文砚。风撩起他的衣角,星光映在脸上,勾勒得他脸侧的线条英俊深邃宛如雕刻。
“我和老三已经有三年没出过京城了。”萧随意看着仍然一脸愕然的莫白雨,竟然微微笑了笑,然后说道:“在京城里,没有人能杀死我们。”
“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莫白雨咬了咬牙——当然,因为他戴着面具,别人自然看不清这个动作——然后说道:“你们故意让顾和苏妖孽先来,然后你带着人在后面等着?”
萧随意摇了摇头,“作为前辈,我再教你一件事。既然选择了这行,就不要想着什么江湖道义。手里有力量而不用,才是真正的不可饶恕。”他说着伸出左手,“文砚,剑。”
文砚把长歌剑递了过去。
莫白雨面色一变,“霍——”
“你很幸运。”萧随意淡淡说道,把莫白雨这句话堵了回去,“我剑下从不杀伤人命。文砚,喊上老二老三,我们回去。”
——莫白雨终于发现,所有随意楼里出来的人说话都是一个风格。
在别人说到正事的时候开始一本正经地瞎扯淡。
回到随意楼之后,苏妖孽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澡。
在他出来的时候,却看到萧随意和顾都聚在正厅里,对着一封请柬仔细研究。
苏妖孽披着一件白色的袍子,湿漉漉的头发被他拿毛巾随意裹在背后,整个人显得愈发清瘦白皙,衣襟下的锁骨很好看地支棱出来。
“你错过了好戏。”萧随意指着桌上的请帖,看着他说道。
苏妖孽皱着眉头凑了过去,“什么好戏?”
顾把请柬推到他面前,“江琮老板的——”
“你一边儿去。”苏妖孽伸出一根手指把凑过来的顾推到了一边,“洗过澡再来,不然我打人了。”
顾笑了一声,“你打不过我。”
不过他还是让到了一边,向苏妖孽解释道:“江老板后天傍晚在江临楼设宴,请的都是些京城里能说上话的人物。”他说着耸了耸肩,“大概是知道我们晚上经常不睡,随意楼的请帖送到的比较早。”
——江琮是京城风月行的头儿,青玉楼便是他名下的产业。此外,几个有名的赌场妓院,还有名满天下的酒楼临江楼,也都归在他手里。
江琮出面设宴,一般便是又有某一方势力想混入这个圈子,而那势力背后的权贵不方便明着出头,便由江琮代为出面介绍,打点关系。毕竟他手里的风月行是京城里最杂乱、消息流通得最快的行业。
京城最近新兴起的势力,用脚趾头想想便知道是谁。
顾所谓随意楼的人晚上经常不睡不过是个笑话罢了。苏妖孽拿起那张正红色的请柬,随手折成纸船,往几上一摆权当装饰,然后说道:“沉不住气,差评。”
顾点头表示认同,“还是太年轻。”
“后天请客,请帖明天——哦不,今天——才送到诸位大人手里,还真是毛糙。”苏妖孽摇了摇头,“老规矩,还是我和头儿去?”
京城。临江楼。
临江楼并不临江,之所以叫这个名儿,不是因为临江楼的大老板姓江,而是因为酒楼的门匾比较特别。
那门匾上并未题写酒楼的名字,而是题了一首杨慎的临江仙。这门匾是当世大书家颜玉华颜老先生亲手所书,如今,已经成为了京城里最著名的一道风景。杨慎先生的《临江仙》本就是念古感怀之作,临江楼端立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里,俯视着脚下重重叠叠的飞檐,衬在远处皇宫恢弘壮丽的背景下,倒也不失大气。
萧随意和苏妖孽对这首《临江仙》早看得熟了,马车停下之后,由一个青衣小厮领着,在周围游人艳羡的目光里头也不抬地跨进了门槛。
小厮直领着他们上到了六楼,这才躬身退下。
萧随意看着面前的红木门,突然有些想笑,于是斜眼看了身后的苏妖孽一眼,“老三,这门是第几次见了?”
苏妖孽目不斜视,压低了声音,“我来这里的次数一定比你多。”
萧随意笑了一声,也是压低声音道:“算上我爹带我的次数,那可不一定。”
然后他不等苏妖孽反驳,朗声笑道:“江老板,随意楼两个讨饭吃的又来了。”
“诶呀。”红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临江楼的主子、风月行的老板江琮有些慌忙地站在门后,“老弟可是来了。来来,坐,别讲究。”
萧随意心中暗笑——门都不给我们留,还装什么殷勤。
他告了个罪,和苏妖孽自在角落里寻了个地儿坐下。苏妖孽落座的时候,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正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看了过来。
——此时的苏妖孽穿着一身淡色的外衫,照例是那般清清冷冷凛凛冽冽的妩媚,眉眼间自透出一股天生的风流韵致来。自他进门以来,好几位贵人不住地偷眼往他身上瞧,看到他落座之前看了莫白雨一眼,于是都向那个面具猥琐男投去了不满的目光。
莫白雨:“……”
好在这时候江琮又在门口笑着脸招呼了两位贵人,人终于到齐了,莫白雨于是摆脱了这恼人的尴尬。
旋即,貌美的侍女端了小菜和酒上来,江琮于是十分亲和地招呼众人吃饭。众人自然又是一番场面上的推拒,明明早就认识,各种“久仰”、“幸会”还是不绝于耳。
这么幸会来幸会去,就幸会到了莫白雨头上。
“咦?”有余钱庄的老板仿佛才看到莫白雨一般,疑惑问道:“江老板,这位兄台好生面生?”
——众人暗自腹诽,戴着面具,如何能不“面生”。不过他们还是“就是就是”地附和了一片,只有几位皇亲国戚和随意楼二人没有任何动作。
“这位啊?”江琮笑得容光满面,“这位是新开的那家墨雨阁的老板,莫白雨老弟。莫老弟可是英雄出少年,年纪轻轻,便想着将来能把这一行发扬光大,在随意楼之外另外创出自己的事业呢。”
除了少数几位长期面瘫的大人,众人脸上的笑容都明显地僵硬了一瞬。
在场众人之中,随意楼手里沾染的是最危险、最不可言说的行业。若不是随意楼对人命和情报的开价极高,这些贵人们只怕早已人人自危。
把杀手业发扬光大?
开什么楼际玩笑。
江琮仿佛对楼里的气氛毫无察觉,看着莫白雨,微笑说道:“老弟,还不向众位前辈问好?”
莫白雨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向着众人一个躬身,然后仰头一饮而尽,“我敬诸位大人一杯。”
没人应声。
莫白雨提起一旁的酒壶,将自己的酒杯再次斟满,然后看着萧随意说道:“我再敬萧老板一杯,感谢萧老板提携,把自己手上的生意让给了敝阁。”
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心思玲珑的人物,如何猜不到“提携”只是个客气的说法,背后的意思只怕是墨雨阁已经开始对随意楼下手了。莫白雨这等得了便宜还要再踩一脚的行为,许多人心里都暗自摇头,然后坐等好戏开场。
萧随意头也不抬,淡淡说道:“抱歉,我身体不好,不能沾酒。”
莫白雨坚持,“就一杯。”
萧随意全当没听到。
莫白雨微微笑道:“那我替萧老板倒一杯好了。”
然后他不知道从哪里取了一个杯子出来,竟然真的倒了一杯,一松手,酒杯平平向萧随意飞去。
萧随意原本不想接,然而当酒杯飞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瞳孔骤缩,看清了——
那酒杯赫然已经碎了!
莫白雨将内力蕴在那一杯酒里,酒杯才没有在空中四分五裂。然而他的内力十分不稳,酒杯已经有了崩溃的迹象,如果放任这杯酒飞到面前,莫白雨的内力便会炸开,把所有的碎瓷片全部打到萧随意脸上!
萧随意于是伸手握住了酒杯。
他面色蓦地一白,暴烈的内力几乎在掌心炸了开来——想要压得这杯酒炸不开,远比引爆它耗费的内力要多。
便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贴上了他的后背。
那酒杯终于服帖下来,萧随意斜眼一瞥,却见身旁苏妖孽唇角溢出一道血迹。
苏妖孽仿佛无事一般,随意拿起面前的酒杯,挡住唇角,仰头一饮而尽,烈酒混着鲜血一起咽入腹中,然后看着莫白雨,淡淡说道:
“莫老板这手艺,放到龙泉的青瓷窑子里,那些师傅定当欢喜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 江琮cong2
架空,默认从三皇五帝到明朝所有的朝代都已经发生过了。打戏招式默认外家(即不会发生一掌下去五章六腑全碎之类的场景),内力这东西只在发生远距离无接触作用时才被作者拉出来扯淡,门派架空,出场人物统统统统不会点穴,抓人的方法是把人敲晕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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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容儿
龙泉窑盛产冰纹瓷器——这种像破碎的瓷器被一片一片拼起来而形成的花纹,据传是在某一次操作失误烧碎了釉底之后得到的,那种精致的破碎感很是让人喜爱。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这种冰裂纹的瓷器在全国风行,直到现在,仍是倍受推崇。
众人莫名其妙,萧随意便在这种目光之中,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酒杯搁到了桌上——
轻薄的白瓷上,纵横着触目惊心的黑色裂痕,而那杯中的酒,竟然一滴未洒!
宾客之中有几个懂些武功的,已经看出来了这是莫白雨和萧随意之前的较力。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苏老板就是爱说笑话。”最后还是江琮打破了尴尬,笑着说道:“我们临江楼最近又推出了许多菜品,各位倒是可以尝尝。”
随着他话音落下,几个穿着轻薄的美貌侍女端着菜进来,将手中的汤盅放到了众人面前。
此时宴会被莫白雨这杯酒一搅,众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安静得诡异。在这一片安静之中,只见那汤盅被搁到了萧随意面前的案上,然后,一声极轻微、却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中极其清晰的咔嚓声——
酒杯终于彻底碎成了片。
酒杯破碎的那一刹那,杯中的酒水淌了出来,在桌上留下一片污渍。侍女没料到一个白瓷杯子竟然会毫无理由地在自己面前破碎,“啊”地一声惊叫,失手打翻了汤盅。
场面一片混乱。
“废物!”江琮终于找到了一个台阶下,对着那侍女大声喝骂道:“怎么做事情的?!还不给客人请罪?!赶紧收拾了下去跪着去!”
侍女鼻子一抽,竟是委屈地哭了出来。
江琮还要再骂,萧随意终于淡淡说道:“这事也不能怪人家姑娘,江老板未免太苛刻了些。”
他话里暗讽莫白雨做事阴贼,客人们只当没听出来,纷纷抓住机会替侍女求情。江琮在众人的劝说之中,最终“宽容大度”地放走了侍女,席间的气氛也因此活跃了起来。
能收到江琮请帖的人,都是在京城里有些分量的人物,平素早已见过。江琮这次设宴本来就是为了向众人介绍墨雨阁,如今介绍也介绍过了,众人自然抓住机会聊些别的事情,争取能趁着这次宴请把手里的事情跟人谈妥。
还有好几个人来找苏妖孽拼酒。
苏妖孽自然来者不拒。萧随意知道他身上有伤,在一旁看他肆无忌惮地喝酒,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
江琮带着莫白雨一位一位地敬酒,这么敬了一圈,终于敬到了萧随意面前。
苏妖孽抢上来帮萧随意挡了,和莫白雨同时仰头饮酒,看得周围的宾客心惊胆战,生怕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动手,最后遭殃的总是他们这些吃瓜群众。
然而直到这一杯酒喝完,苏妖孽和莫白雨之间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便在众人长舒一口气的时候,苏妖孽随手把空酒杯往身后一抛,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他面上微微泛起潮红,显得愈发风流魅惑。
然后他看着莫白雨,似笑非笑说道:“莫老板还欠着随意楼八万两银子,可别忘了。随意楼一向不赊账,为了莫老板,我可是破例了。”
——八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一下子损失八万两,足以让一家商行在数月甚至半年之内都萎靡不振,何况墨雨阁本就底蕴不足。
二人说话声音虽然不大,在场的客人们却都明里暗里地注意着这边,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苏妖孽这句“破例”,摆明了是要告诉所有人——墨雨阁随时可能出现经济问题,想与他们合作,还请慎重考虑。
莫白雨默然,半晌,漠无情绪说道:“多谢苏老板提醒。”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宴会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苏妖孽又开始跟人拼酒,直到把自己喝得大醉,萧随意不得不向江琮告了个罪,扶着苏妖孽先离开了。
他出门不久,却见身后有余钱庄的项老板追了出来。
今天最先提到莫白雨的便是项老板,萧随意在心里自动把他划到了墨雨阁那一头,见到是他,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停下脚步等他追来。
“萧楼主留步。”项老板身材有些发福,跑了这几步路便气喘吁吁,“在下有些事想向萧楼主请教,还请萧楼主明晚赏个脸来寒舍一叙——”
“我知道了。”萧随意此刻没有心情与他细说,皱着眉头打断了他,“我家老三状态有些不好,我先回了。明晚一定准时。”
“多谢。萧楼主,您可一定要记得啊——”
萧随意早扶着苏妖孽走远了。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整天想着杀人放火。”苏妖孽敲着桌子,看着面前的顾,皱眉说道:“你说你去杀莫白雨,万一杀不死怎么办?”
“你不能侮辱我的技术——”
“莫白雨干的和我们是同一件事,老三说的不错。”萧随意插口道:“他身边肯定有墨雨阁的精锐保护,你一个人去确实不妥。”
苏妖孽敏锐地捕捉倒了萧随意话里的“一个人”,于是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萧随意继续说道:“你再带四个人还有点可能。”
“带四个人去给莫白雨杀?”顾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够了!”苏妖孽一拍桌子,把萧随意和顾都吓了一跳,“这不是带多少人的事情——”
“我杀得死。”
苏妖孽白了顾一眼,“——也不是杀不杀得死的事情!我早说了,你们就算杀了莫白雨,他还是欠了我们三万两银子,这三万两我们找谁要去?!”
萧随意、顾:“……”
半晌,萧随意叹息一声,“还是老三胃口大。”
顾点头表示认同:“的确。”
“杀死莫白雨能有什么好处?”苏妖孽看着他们,说道:“最好也不过是墨雨阁从此除名,墨雨阁除名之前,霍南肯定会被他们杀死。得不偿失。”
“何况,”他看着若有所思的二人,继续说道:“现在杀死莫白雨,所有人都会认为随意楼暗下黑手——”
顾忍不住插了一句,“难道不是么?”
苏妖孽略一思索,然后点了点头,认真道:“确实是。”
“不过——”他继续说道:“这样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们心虚才做出这样的事,对我们以后的声誉没有任何好处。”
“随意楼和墨雨阁都是杀手组织,我不认为这样有何不妥。”顾坦言道。
“的确没有不妥,但是有更好的方法为什么不用?”
“你有吗?”
苏妖孽一窒,却见顾转向了萧随意,“头儿,你怎么看?”
“我?”萧随意说道。
“嗯。”
“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项天鸿跟我约在今天晚上,我快迟到了。”
苏妖孽、顾:“……”
有余钱庄是一家全国连锁的大型钱庄,在通顺街上就有一家分号,和随意楼也算是眼熟了。
老板项天鸿住的地方自然也不寒碜——京城外的很大一座宅子,宅子里甚至还有一座江南风格的精致花园,一条特地挖出来的小溪蜿蜒着贯穿了整座宅子,溪上横着几座精致石桥。
石桥上有一座凉亭。
此时天色方黯,项天鸿在凉亭里布置了许多蜡烛,命下人取出他珍藏多年的美酒,用精致复古的青铜酒樽盛着,在他和萧随意面前各摆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