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澜起身,径直去了墓穴深处。
“怎么这时候来了。”鬼姑姑刚起床,“有事?”
萧澜开门见山道:“我想出去。”
鬼姑姑闻言手下一滞,站起来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想出去。”萧澜又重复了一遍。
“出去?做什么?”鬼姑姑问。
“姑姑一直都想将冥月墓搬出去,不是吗?”萧澜四下看看,“这又黑又暗的地方,我待够了。”
鬼姑姑看着他:“为何突然就有了这种想法?”
“寒毒发作时,居然连晒晒太阳都是奢望,只有去焚骨坑寻些温度。”萧澜摇头,“可那炼狱火焚冤魂之地,又如何能真的暖起来。”
鬼姑姑问:“寒毒好了吗?”
“好了。”萧澜道,“冥月墓在渗水,姑姑不会不知道吧?”
“又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情。”鬼姑姑道,“我如何会不知。”
“总有一天,这里会变成一座四处垮塌的泥淖废城。”萧澜道,“越早寻好出路,对我们越有利。”
“你想出去,我自然不会拦着,况且如你所言,冥月墓迟早会化为一片废墟。”鬼姑姑道,“不过在离开之前,你可曾想过要如何打开冥月墓,如何找出那如山堆积的财富?”
萧澜道:“此事急不得。”
“急不得?”鬼姑姑冷笑一声,“入墓推说急不得,倒是着急往外跑,你究竟是在为冥月墓的将来着想,还是生病生出了委屈,想出去游山玩水?”
萧澜道:“姑姑若这么想,那澜儿也没什么可说的。”
“回去吧。”鬼姑姑道,“待我与药师商议之后,再给你答复。”
萧澜微微躬身,转身大步出了深殿。
他并没有打算征得鬼姑姑同意——在打开冥月墓一事有眉目之前,他确定自己必然不会被允许外出。
然而他也早已打定主意,不管鬼姑姑答应与否,都一样要离开。之所以特意来这一趟,无非是表明态度与目的,好让接下来的出走变得更加理所当然一些。
当天晚上,便有弟子匆匆前去深殿报给鬼姑姑,说少主人留书出走了。
“混账!”鬼姑姑几乎是勃然大怒。一旁的药师看完书信后,也带着几分嘲弄道:“不过生了一场病,便丢下墓中事务,自己跑出门去浪荡散心,姑姑平日里怕是对少主人纵容得太过火了些。”
“来人!”鬼姑姑咬牙。
“是。”弟子鱼贯而入。
“去将澜儿追回来。”鬼姑姑面色阴沉,“告诉他若再敢任性胡来,休怪我不客气。”
弟子齐齐领命。待到众人离开后,药师又不阴不阳道:“这天高地广的,若去了江南,遇到陆明玉,可就好玩了。”
“够了!”鬼姑姑不悦微怒,“你也少说两句吧。”
药师心里“噗嗤”一笑,佝偻着身形缓缓离开,只将她一人留在了大殿里。
管不了小的,就拿自己撒气,几十年了,还真半分长进也无。
没有人敢耽搁时间,即便知道深夜寻人困难重重,伏魂岭上也依旧闪烁着绵延不绝的火把,呼喊声此起彼伏,若换做不知情的,只怕会当成是谁家丢了小娃娃。
众弟子自然知道这方法蠢,也知道若萧澜存心想要避开,那自己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万万不可能找得到——所以无非是做个样子,好回去给姑姑交差罢了。
陶玉儿站在山洞外,看着对面那星火点点的光亮,不屑道:“一群蠢货。”
“母亲还要待在这山洞里吗?”萧澜问。
“我替你守着冥月墓。”陶玉儿拍拍他,“省得那老妖婆又折腾出风浪。”
萧澜道:“母亲还是寻个小城,好好过安稳日子吧,冥月墓近期不会出事。”
“你娘也是老江湖了,你还怕我会吃亏不成。”陶玉儿摇头,“这山洞很好,既能看到冥月墓,闭起眼睛又像是个真正的家,现在要我搬去城里,反而不舍得。”
萧澜点头:“那母亲多加小心。”
“到了江南,好好照顾明玉。”陶玉儿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将来哪怕要做天大的事情,也要有个好身子骨,治病吃药这种事,任性不得。”说完犹豫片刻,又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萧澜问。
“在洄霜城时,我曾布下谣言,说想要打开冥月墓,就要夺得陆府的小公子。”陶玉儿道,“当时虽说是想将矛头引向明玉,可这番说辞也并非是信口开河。”
萧澜道:“所以?”
“数年前,曾有无名高僧占过一卦。”陶玉儿道,“想要打开冥月墓,就要用陆家人的命数去换。”
萧澜心中一沉:“什么命数?”
“不知。”陶玉儿摇头,“可那卦象凶险,惊涛骇浪,九死一生。”
萧澜兀自握紧拳头。
“此事我未同任何人提起过,你是唯一一个。”陶玉儿道,“后来我想开了,觉得若能毁了冥月墓,这命数之事自然也做不得准,可谁知明玉偏偏却又改了主意。”
“或许这当真是老天的安排。”陶玉儿继续叹气,“前路未知,好好保护他吧。”
萧澜点头:“儿子知道。”
“天要亮了。”陶玉儿松开他的手,“这一路多加保重,告诉明玉,先安心养身子,别的什么都不必想。”
萧澜答应一声,翻身上马,沿途带起一片碎石黄沙。
虽说陆追并未前去日月山庄,而是在中途临时改变主意,住进了浣花城中。不过一路暗号留的不少,也不至于让自己人走错路。
天上太阳正好,陆追双手刚放上古琴,叶瑾便从门里探出头。
陆追冷静道:“琴坏了,我修一修。”不弹。
叶瑾:“……”
叶瑾幽幽道:“我今日很忙。”
陆追松了口气,是吗,那挺好。
叶瑾坐在他对面,实在想不通,为何桌上这把修修补补出的破琴,声音竟然能比自己价值连城的玉箫声音好听数百倍。
陆追见他目光热切,心又一软,道:“不然我教谷主抚琴?”
那敢情好啊!叶瑾拍大腿。
陆追将位置让给他。
两人手型都挺修长干净,又白又细,骨节也不大,一看便知都是斯文公子。只是看起来虽相似,指尖抚过琴弦时,却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是九天仙乐,轻灵飘然,另一个是地狱烈火,狼号鬼哭,还有小鬼在扯锯。
叶瑾:“……”
陆追安慰:“慢慢来,慢慢来。”
叶瑾学得挺认真。
一炷香的时间后,陆追握着拳头,语调尽量和缓,如同诱拐:“不如我陪谷主喝杯茶?”
叶瑾十指疯魔气势浩荡,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陆追表情艰难,深刻反思了一下,为何自己竟会主动将这把琴让给他。
随着一声破锣裂开的声音,明玉公子忍无可忍,骑在院墙上往下跳。
叶瑾:“……”
萧澜一把将人接住。
陆追:“……”
院中琴声已止,脑中魔音却久久不散,陆追拍了拍脑袋,分不这究竟是真的萧澜,还是自己已被吵出了癔症。
萧澜笑道:“傻了?”
……
“你……”陆追双手被他握住,是温暖的,并不像那些转瞬即逝的梦境。
“我拿到霜昙的解药了。”萧澜道。他头发有些乱,鞋靴上站着泥土草叶,整个人都风尘仆仆,显然是昼夜不停,一路赶来这浣花城中。
陆追笑出来:“真的是你。”
萧澜点头。
陆追搂住他的脖子,在脖颈处亲昵蹭了蹭,笑意收不回去,声音又低又软:“没听有人通传,你自己闯进来的?”
萧澜道:“前辈带我进来的。”
陆追:“什么?”
陆无名正站在五步开外。
……
陆追果断将人放开。
萧澜冲他狭促一笑,明显故意在调戏——反正背对岳父大人,也看不着。
陆追:“……”
“像什么样子,也不怕被人看到。”陆无名适当摆出长辈的威严。
陆追老老实实道:“哦。”
陆无名清清嗓子,打发两人先去房中喝茶歇息。
叶瑾也没料到,萧澜居然会这么快就拿到解药。看他从包袱中拿出整整齐齐八个瓶子,一时间有些不解:“怎么这么多?”
“我也分不清哪个是解药,所以都带来了。”萧澜将霜昙之事大致说了一遍,又道,“总之服完这些药,我体内寒毒的确消散无踪,像是挺管用。”
“你用这种方法找解药?”陆追看着他,“你……”
“不管用什么方法,找到了便成。”萧澜笑笑,低声道,“一屋子人呢,要在这训我?”
陆追被他将话堵了回去,手心却早已渗出一层薄汗,若早知如此,那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一人在冥月墓中。
“我当真没事。”萧澜道,“先听叶谷主说。”
“我得挨个看过,方能出结论,不过应当不会有错。”叶瑾又道,“以身试毒听起来是有些冒险,可这的确是最快的方法了,萧公子脉相也挺稳,不必担心。”
陆追咬着下唇,还是有些后怕。正想再说些什么,外头却咋咋呼呼进来一个人,是杨清风抱了一堆东西,让赶紧有人去接一把,免得掉到地上。
“前辈这又是买什么了。”陆追上前替他搭了把手,“沉甸甸的。”
“给徒弟的。”杨清风擦了把汗,抬头看见萧澜,一乐,“你就是小明玉的心上人吧?”
陆无名:“……”
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141章 心机小明玉
等会讹一笔
“这位前辈是?”萧澜问。
“是谷主的朋友, 杨清风杨前辈。”陆追道,“前辈,他便是萧澜。”
“不错不错, ”杨清风上下打量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看起来身手也不错, 是个好苗子。”
“前辈过奖了。”萧澜一边客套, 一边帮他将一个大盒子放在桌上, “哐当”一下,忒沉。
“前辈这是搬了一块生铁回来?”叶瑾好奇。
“这可是好东西, 听过干将莫邪吗?”杨清风故作神秘。
屋内三人皆是吃惊,上古神剑?
“我能……看看吗?”陆追迟疑。
叶瑾双目放光,准备等着看稀世名剑, 连一旁的陆无名也难免好奇, 这种只应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物,任谁都想亲眼一见。
杨清风打开盒子, 用邀功请赏的目光看着众人, 得意洋洋献宝。
……
屋内一片沉默。
陆追问:“前辈是花多少银子买回来的?”
杨清风答曰:“三百两,买一把,送一把。”
萧澜揉了揉鼻子,忍笑。
陆追竖起大拇指:“划算!“
杨清风捣了捣陆无名, 问:“如何?“
陆无名道:“挺好,一看便知锋利无比,砍柴剁肉都好使。“
杨清风:“……“
叶瑾拍拍他的肩膀:“前辈以后还是别再买超过十两银子的东西了。“
杨清风后知后觉:“我上当了啊?”
其余四人异口同声道:“嗯。“
杨清风怒道:“那摊主看着朴?5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 原来却是个骗子。“
“也不算全然亏本,至少看着挺古朴花哨。”陆追安慰,“留着当装饰,也是不错的。”
“罢了罢了,这些破烂玩意,谁爱要谁要。”杨清风蹲在台阶上,生闷气。
陆追替他将盒子收好,又道:“这些虽不是什么稀世奇珍,可前辈也是一番好意,将来谁若能做前辈的徒弟,也算是好福气。"
杨清风哼了一句,默认。
“我先去看看这些药。”叶瑾抱起桌上那一堆瓶瓶罐罐,又叫杨清风,“前辈也来帮忙吧,给自己找些事做,也能快点忘了这干将莫邪。”
杨清风更胸闷,跟在他身后去了隔壁。
屋中只剩三人,一对有情人,一位……老父亲。
略微尴尬。
陆无名头晕眼花摆摆手:“去吧去吧,你也回房歇息一阵。”
“多谢前辈。”萧澜抱拳,与陆追一道回了卧房。屋门关上,两人方才松了口气,陆追笑道:“亏你方才没笑出来,否则杨前辈只怕会更加郁闷一些。”
“先前没听说过这位前辈,是江湖中人?”萧澜问。
“嗯,先别说前辈了。”陆追握住他的手,“霜昙的毒,当真没事吗?”
“没事,叶谷主试了脉都说没事,你不信我,总不能不信江湖第一的神医。”萧澜将他拉入怀中,“又不傻,我敢这么做,就有足够的把握自己会平安无事,嗯?”
“你这还不叫傻。”陆追叹气,手臂用力环着他的腰,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感受到一点踏实感。
萧澜低头吻吻他的发丝:“你呢?寒毒可有再发作过?”
“没有。”陆追拉着他坐下,“陶夫人与妙手前辈他们来了吗?”
“都守在冥月墓附近。”萧澜道,“此行只我一人,一来为了寒毒,二来为了三月之约的合欢情蛊,除此之外,还有第三件事。”
“是什么?”陆追问。
萧澜取出那封温柳年的书信递给他。
“温大人,写给你的?”叶瑾心中诧异,抽出信纸一目十行看完,“这……”
“我在刚看到时,也颇为意外。”萧澜看着他,“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大人先前可没同我提过这个,八成是皇上的意思。“陆追道,”这些年皇上大刀阔斧,砍了不少野心勃勃的老东西,虽说总算换得了身侧安稳,可那些老臣哪个不是苦心经营多年,一拔一嘟噜,谁都不干净,才会导致现在朝中无人,军中无将,头疼着呢。“
萧澜道:“原来如此。”
“你想去吗?”陆追将信还给他,“皇上是明君,大楚也正是缺人之时。”
萧澜道:“先前我从未想过这些,只想陪你将该做的事情做完。”
陆追笑笑:“嗯。”
“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我总以为这些事应该离我很远。”萧澜道,“细说起来,这也算是你给我的机会。”
“去吧。”陆追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等冥月墓事了,我们一起去。哪怕将来不会留在朝中,一生能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将来老了,也好同儿孙吹嘘。”
萧澜抱着他放在桌上:“你答应让我去?”
“我为何不答应。”陆追戳戳他的胸口,“你看,你现在一穷二白的,好歹谋个活计攒些银钱,否则喜事都办不起。”
萧澜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低头亲了一口:“多谢。”
“有时候做事情呢,不需要深谋远虑,犹豫再三。”陆追道,“我知道你这个决定其实有些草率,可这样也好,有时率性而为,反而会带来很好的结果,况且男儿保家卫国,放在什么时候都不是坏事。”
萧澜抱着他,低低答应一声,又道:“不过天大的事情,也要等你伤病全无,活蹦乱跳时再说。”
陆追笑着推他一把:“什么活蹦乱跳,你当是挑骡子马呢。”
“我换身衣服。”萧澜也笑,“这一身尘土,再过会就都蹭你脸上了。”
陆追帮他叫了热水,又打开包袱,站着不动,要看。
“不怕又看出合欢情蛊?”萧澜打趣。
陆追:“……”
陆追撇嘴:“你即便光着屁股,也没什么惊心动魄之处。”就随便看看。
萧澜笑着摇头,将衣服一件一件搭在架子上,陆追趴在桌上,兴致勃勃看他赤|裸的上身,脑袋里还在想方才说的打仗之事,却又忽然灵光一闪,瞬间坐起来:“你等一下!”
萧澜停下正在解腰带的手。
“这么说来……”陆追一拍桌,眼底光芒烁烁。
“什么这么说来,中邪了?”萧澜上前扯扯他的脸颊,“醒醒。”
“你可还记得法慈?就那大和尚。”陆追问。
“自然,还欠我一顿揍。”萧澜道。
陆追哭笑不得:“那桃花运就是胡乱一说,你还当真,我是要说正事。”
萧澜道:“嗯?”
“那位杨清风前辈,原是楚先皇在位时,朝中一员猛将。”陆追道,“常年征战西北大漠,战无不胜用兵如神,就是性格过于粗莽,才会断了仕途。”
在这种当口,又被法慈算出要收个徒弟,教不得武功,只能教兵法战术,那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