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去山中看过了吗?”陆追试探。
舒一勇道:“庙塌了,玉像也不知所踪,所以我才会主动找上门,希望能与陆公子合作。”
“庙是不久前刚刚坍塌的,山风骤雨所摧,并非人为。”陆追道,“只是那尊玉像,应当已经遗失很久了,我也不知去了何处。”
“若不在庙宇里,那就在冥月墓中了。”舒一勇道。
陆追道:“冥月墓?”
“这故事说来话长。”舒一勇道,“舒家的先祖,原本是陆家的一名画师,名叫舒云。”
他年纪轻轻,却放浪形骸举止怪异,腰间时时刻刻挂着酒葫芦,人是醉的,笔却是清醒的,兴起之时,哪怕只是从炉灶中捡一截柴火棍,也能在街上绘出秀丽山水,绝色美人,引来众人驻足观赏,鼓掌称奇。
名声渐渐传到了陆府主人的耳中,便差人将他请到家里,专门为自己作画。
“先祖本是不愿意的,只是后来,却见到了白玉夫人。”舒一勇道。
那是一场盛大的宴席,酒酣耳热之际,白玉夫人出来为宾客起舞助兴,身姿曼妙水袖如虹,所到之处香风阵阵,一颦一笑皆是世间绝色。
舒云目光痴迷,手中酒杯坠落在地,陆府的主人看到后,抚须大笑,当晚便将白玉夫人送到了画师的房中。
自那一夜之后,舒云就死心塌地留在了陆府中,从山水画卷开始,渐渐变成广袤的山川地形图,手中一支笔,描出万里河山边关要塞,精巧细致,为陆府的主人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劳。
而因为这个缘故,白玉夫人也被一次又一次送到他房中,时间一长,她总算是将这看上去有些唯唯诺诺的画师,勉强记住了名字。
“当时陆府的主人在战场上,可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舒一勇道,“所有人都觉得这天下将来定是他的,先祖也这么想,于是便更加兢兢业业,想要助其快些成事。他已经想好了,在这天下改姓陆时,什么都不要,只求能带着白玉夫人远离尘嚣,归隐山间。”
陆追心下微微叹气,也是痴情种子,可惜生逢乱世,这段姻缘从萌芽就是浸泡在苦水里。
“再往后……就都是书中的模糊记载了。”舒一勇的声音逐渐小起来,显然也觉得往事有些沉重。
在赤儿江畔,陆府的大军吃了第一场败仗,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或许是因为陆府主人的暴戾多疑终于结出苦果,又或许是因为对手太过强大,总之曾经荣耀的战绩一去不返,整支军队都被浓厚的雾霾笼罩了起来。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白玉夫人被正式当成犒赏之物,同毫无生命的金银和酒肉一起,赐给杀敌勇猛的兵士,赐给需要拉拢的山匪。
舒云深受打击,不忍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受此折磨,竟孤身一人跑去敌营,躲过重重关卡,将里头的险关要47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塞一处一处画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陆府的主人拿到地图之后,大喜过望,连夜重振旗鼓,天降奇兵攻下了督南城。”舒一勇道。
那是一座绵延繁华的城邦,相当于如今最富庶的应天一带。陆军在那里安营扎寨,凭借天险与人墙,休养生息了将近两年。
“那白玉夫人呢?”陆追问。
“陆府的主人念先祖有功,便将白玉夫人赐给了他,还在城中重新修建了一处大宅。”舒一勇道,“先祖曾想带着人离开,却反被派兵看守软禁,此后不敢再提。而也是在这两年里,白玉夫人产下了一个孩子。她身形娇小,府中又没有多少下人,宽松的袍子一罩,这事就被瞒了下来,除了极其亲近的几个婆婆,无人再知。”
“为何要瞒着这件事?”陆追问。既然已经将舞姬赐给了画师,那旁人小俩口过日子,开枝散叶也是人之常情。
“舞姬是不能怀孕的,以前哪怕是被当成赏赐,回来都会有专门的嬷嬷负责清理,以免坏了身形,不能再轻盈起舞。”舒一勇道,“白玉夫人也不例外,即便陆府的主人已经答应要将她送给先祖,也在出府前赐了刚得的西洋新药,据说服下之后,就能一劳永逸,彻底断了生子的可能。”
陆追听得心情有些压抑,战火连绵人心古怪,生在那个时代,可当真是苦。
白玉夫人并没有吃那一粒药,待到嬷嬷走后,便将舌根下的苦味全部吐了出来。而到了画师家中,被他悉心照料,身子也渐渐缓了过来,竟然当真奇迹一般怀上了孩子。
“不过即便生了,先祖也不敢留,就暗中将他送到了一处安稳的乡下。”舒一勇道,“再过了半年,督南城也乱了。”
画师眼睁睁看着妻子被再次抢走,甩上马车,一路去了陆府。
那是一个瓢泼惊雷的雨夜,他试图反抗无果,反被打得奄奄一息,身后是被雨水浇灭大火,还在冒着青烟的焚毁屋宅。舒云万念俱灰,像一具会动的尸体一般,缓缓爬动着,在空旷的街上流下血痕,一路出了城门。
屋中有低低的啜泣声,是姚小桃听不得这悲情过往,又不想打扰众人议事,索性匆匆站起来,出门去了屋外蹲着,也好冷静片刻。
“要去看看吗?”陆追问。
“我去陪着大嫂吧。”阿璋道,“你继续说正事。”
舒一勇点点头,看着他出门后,又道:“出城之后没多久,先祖就被人救了下来。”
救他的人是陆府的死对头,也是另一支强大军队的主人。
陆追几乎已经能预见到,往后的事情会如何发展。
舒云跟了陆家多年,对陆军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也比旁人要熟悉许多,再加上满腔的恨意,很快就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在养好伤后,他先将儿子接到了身边,再派人暗中去打听,却也不知白玉夫人去了何处。
“跑了?”陆追问。
“没跑,若是跑了,倒也好了。”舒云苦笑道,“她被赐给了一个地方富户,只为了笼络一支区区数千人的队伍,而那富户在不久后,又将她送往一处山寨中,如此七七八八加起来,她竟是在外流落了整整半年,才被送回了陆府。”
而在这半年里,画师苦寻她不得,已经跟随新的军队,一路去了别处,从此天高地广,两个在战乱中沉浮的苦命人,再难相见。
“那庙宇呢?”陆追又问。
“也是先祖所建,用了最好的羊脂白玉,花尽心思细细雕琢,方才将雕像完成。据说美艳绝伦,可即便那样,也不及真人半分光彩。”舒一勇道,“不过在玉像完成时,还并没有那处庙宇,他只是将其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南征北战,睹物思人。”
屋外,阿璋道:“大嫂,你没事吧?”
“怎么会有那么苦命的女人呢。”姚小桃抱着膝盖,看着他道,“你说,她可不可怜?”
“可怜,可再可怜也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你哭什么。”阿璋道,“况且这天下绝大多数人,还是过得安稳和乐的,像她那么苦的,没几个。”
“你说得对。”姚小桃擦擦鼻子,“这回将玉像带回去,一定要建一座大庙,让她能在岛上安安稳稳的,再也不被欺负。”
“建大庙容易,带回去却不简单。”阿璋也坐在她身边,“你没听吗,外头没有,就在冥月墓中,那是陆家的祖坟,里头机关重重的,谁能闯的进去。”
“陆公子啊,他可厉害了。”姚小桃道。
阿璋抱怨:“大嫂怎么也不说我大哥厉害。”
那也是陆公子,要更厉害一些的。姚小桃认真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他与另一位公子,般配得很。”阿璋举手,“又好看又厉害,飞檐走壁足智多谋,谁都比不上。”
姚小桃顿了顿,道:“嗯。”都被你说完了,那我不说了。
阿璋深深出了口气,自己还是别娶亲了,看大哥这日子,也不是很好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墓中画卷
人人都要保护陆公子
冥月墓,白玉夫人墓室。
空空妙手在墙上那处空洞细细搜寻许久,摇头道:“没什么机关,一共就只有这么大,听着远处有风声,不清楚里头还有没有更多蝙蝠。”
“没有机关?”萧澜皱眉,“我先前也想过,蝠身材瘦小,若说是通过这狭窄洞穴穿梭墓中,虽说匪夷所思,倒也不是全无可能。可后来他明显是想将玉棺也一道搬走的,总不能也是借由此路,总该有个宽阔些的通道。”
“这就要花力气找找看了。”空空妙手抬头四下看看,“暂时不好说。”
“那可要先去暗道内一查?”萧澜问。
“你当真要去?”空空妙手依旧不赞成,“那里头都有什么,我都同你说过了,若嫌说得不够仔细,那我就再去看一回,你只管在外面等着。”
“前辈未免太小看我。”萧澜笑笑,“又不是小姑娘家,还要被如此护着。”
“怎么就不能护了。”空空妙手跟在他后头,不服道,“那陆明玉,陆明玉同你一样是男人,也是人人都护着的。”为何别人家的就要值钱些。
“他有伤在身,自然该被人人护着,我要护着,前辈也要护着。”萧澜纵身跃上房梁,“是这里吗?”
空空妙手叮嘱:“你小心些。”
大梁上,有一块木料明显颜色更新,像是常年被封闭在黑暗中,刚被翻卷出来没多久。萧澜试着用手慢慢推了一下,果真旋开一处机关。
或许是因为他这回动作很慢,因此并没有被惯性甩进去,而是攀住木梁轻松跃进了暗道中。空空妙手紧随其后,两人还未站稳,那处机关就已经再度闭合,视线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萧澜从怀中取出照明海珠,映出两侧连绵不绝的壁画,一幅一幅仔细看过去,却觉得这画中情景,既与传闻相符,却又隐隐有些不同。
相符是那绝妙的容颜与舞姿,而不符的,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所有关于白玉夫人的传闻中,她都是放浪而又妖娆的,一双漂亮的眼睛中像是带了锐利的银钩,一旦刺入男人心间,就再也难以拔出,起舞时轻纱遮体,赤足裸臂魅惑众生,如同山中跑出来的鬼与妖。可在这些画卷中,她却穿着或朴素或华美的长裙,席间宾客也只有一人,看模样像是书生文人,舞池中白烟袅袅,宛若瑶池起舞,是圣洁的,也是美丽的,不见丝毫淫|邪。
“喂,你没事吧!”空空妙手使劲晃了他一把,语气中有些慌乱,为何只顾盯着这画卷不说话,莫非入魔了不成。
“前辈不必担心。”萧澜回神,“我只是想了些事情。”
空空妙手动了口气,问他:“想什么?”
“这个男子,你猜是谁?”萧澜指着那画中的书生,“每一幅都有,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注视着白玉夫人。”
“怕是那陆明玉的祖先吧。”空空妙手随口道。
“不像。”萧澜摇头,“前辈定然也觉得不像,只是在我面前念叨陆家人,念叨出了习惯。”
空空妙手被噎了一下,并未否认。
这的确不像是陆家的先祖,否则便不会将他自己隐在角落中,而该光明正大坐在首位才是。
“这艘大船,”萧澜站在最末端的画前,细细看了许久,赞道,“精细震撼,想来用心绘了很久。”
“这里也有那书生。”空空妙手道,“他可真是一幅都不落下。”
“我猜此人是画师。”萧澜道,“心中仰慕白玉夫人,便在此偷偷作画,将所有爱恋与倾心都灌注其中,自然每一幅画都不会漏了他自己。”
“会是那骨头架子吗?”空空妙手问。
萧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地上横七竖八散落了不少白骨。
空空妙手道:“咦?”
“咦什么?”萧澜问。
“这玩意原本是完整的,盘腿坐在那凹陷的石壁中,脸上黑窟窿直勾勾盯着白玉夫人,吓了我一大跳。”空空妙手道,“在他身后,就是暗道的另一条出路。”
“所以前辈为了出去,就将他的尸骨丢到了地上?”萧澜看他。
“自然没有,我只盗墓,为何要故意毁坏旁人尸骨。”空空妙手道,“我不单在心里谢了罪,还将他小心翼翼囫囵搬下来了,怕是受不得岁月侵蚀,依旧塌了。”
“走吧,去另一头看看。”萧澜弯腰踏上那处凹陷,侧面果真隐藏了通路。
“不行,我走在前头。”空空妙手将他拉下来,“若是遇到那铁老虎,你就快些跑。”
萧澜道:“是我该保护长辈才是。”
空空妙手趁机清了清嗓子:“那——”
萧澜道:“生儿子免谈。”
空空妙手:“……”
为何!
萧澜躬身钻入暗道。
空空妙手唉声叹气,就说还是要怪陆家人。
狐狸精。
恁大的狐狸精。
阳枝城中,陆追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是何人在念叨自己。
陆无名皱眉:“是又着凉了?不然先回去歇着吧。”
“我没事。”陆追摇摇头,“爹不必担心。”
姚小桃倒了一盏热茶过来,又赶在舒一勇有意见之前,另端了一杯给他。
成亲了,真是累啊,要顾及很多人。
贤惠,且贤惠。
陆追笑道:“我还有件事,想请教小哥。”
舒一勇道:“陆公子请讲。”
“在许多年前,舒老先生修过冥月墓吗?”陆追问。
舒一勇点头:“修过,不单单修过,还修了挺长时间。不过这段故事在族史中并无记载,只是听父亲说过,那陆府的主人极讲究气派,陵寝不单要机关重重,还要奢侈华美,先祖曾前后七入冥月墓,将整片土地的山川河流与星辰起落,都复刻到了壁画中。”
“这样啊。”陆追点头。若是如此,那暗道中的壁画就有了极好的解释,不过依旧有个疑点,不知千百年来都守着白玉夫人画卷的白骨,又是何人。
不会是舒云,因为他在战乱平息后,就带着儿子与好友出海去了孤岛,一手建立起奴月国,百年之后,骨灰也是撒入蔚蓝汪洋,再未踏入过故土。
“陆公子在想什么?”屋中过分安静,姚小桃小心翼翼地问。
“想那墓穴中的壁画绘制,应当是个极为宏大的工程,该不止老先生一人吧?”陆追道。
舒一勇点头:“的确不止先祖一人,当时陆府的主人招募了十名画师,先祖也带有一个徒弟,名叫阿福。”
“叫什么?”陆追心中一动,又问了一回。
舒一勇道:“阿福,他原先也是可怜人,被先祖从乱兵的马蹄下救出后,就收下做了徒弟,只是后来……”
“后来也对白玉夫人起了别样心思?”陆追问。
舒一勇点头,也有些无法理解,不知为何在那个年代,在那些故事中,似乎每一个人都对白玉夫人心怀欲念。
“先祖觉察出此事后,就将他逐出了家门。”舒一勇道,“仅仅是一个小徒弟罢了,在记载里很少出现,除了这些,就只知道他阴阴森森的,似乎还学了些鬼门鬼路的妖术。”
“这就够了。”陆追点头,“多谢小哥。”
“那公子愿意与我联手吗?”舒一勇问。
“自然。”陆追道,“不过外头天都要亮了,其余事情留到明日再说,也不迟。”
姚小桃配合打了个呵欠。
舒一勇点头:“我们住在城外摘星峰的山洞中。”
陆追道:“真是委屈诸位了。”
“也不委屈。”姚小桃道,“那山洞挺好的,公子来看过就知道了,比客栈差不到哪里去。”
陆追问:“那我明日下午来拜访,可好?”
“好呀。”姚小桃点头,看了眼舒一勇,见他也没意见,便高高兴兴道,“我们等着陆公子,对了,那个……还有位少侠呢?”
“他有别的事要忙。”陆追笑,“最近怕是不会来找我。”
姚小桃失落道:“哦。”
不来啊。
这还真情实意失望上了,舒一勇哭笑不得,牵着她的手告辞。待到众人走后,陆追将凉茶倒掉,重新泡了一壶碧螺春。
“不睡?”陆无名问。
“不困。”陆追道,“爹觉得这奴月国的人,可以合作吗?”
“目的不同,自然可以。”陆无名道,“不过你方才为何不问白玉夫人墓穴之事?对方放着尸骨不要,却要一尊玉像,于理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