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贺湛这种有身手的年轻人,自然是除了正规士兵之外的守城首选,加上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县尉,谭今派给他一队人带着,其中还有朝廷的府兵,也无人敢不服。
贺融来不及多说:“小心些!”
“你也是,出门带着文姜,也好有个照应!”贺湛不忘把床头竹杖塞到他手里,才匆匆离开。
贺融送他出了门,遥望城门方向隐隐传来的喧嚣声,面色凝重。
……
攻城消息一传来,不说城中百姓如何惶惶然,谭今就是第一个睡不着的。
他也没心思在床上继续躺着,直接就在县衙大堂里走来走去,一边等前方的消息传来,之所以没有立马赶去城楼上督战,是因为谭今听说这次攻城的只有一小股敌人,远不是先前探子回报的几万兵马。
“怎么来的不是主力?”谭今有些愕然,“不会是往房陵那个方向去了吧?”
周翊思忖:“从汉江顺流而下,竹山为必经之地,照理说,叛军总不至于舍弃竹山而取房陵,不过不排除乐弼觉得竹山不足为虑,分兵去攻打房陵了。”
谭今冷笑:“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司马匀不给我们派兵,让他自己也尝尝苦果!”
过了个把时辰,士兵匆匆来报,说是那百来人已经被守城士兵击退了。
谭今大喜,虽说竹山县为了这场仗已经作足了准备,可他自己也没想过胜利来得如此容易。
周翊问:“可有抓到活口?”
士兵:“没有,潘司库说穷寇莫追,所以没有追出去,对方死了十几个,余下的都跑了。”
潘司库就是那个被谭今提拔上来顶替了于堂位置的人,官职虽还是司库,但已等同县尉。
对方这样安排,也不能说不对,谭今没说什么,只让他去交代潘司库收拾战场,安抚士兵,休养生息云云。
挥手让对方退下之后,谭今对周翊喜道:“看来你没猜错,乐弼果然瞧不上竹山,估计是冲着房陵去了!”
周翊皱着眉头:“未必,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谭今:“什么?”
“这只是过来投石问路,试探竹山城防的,真正攻城的主力还未来。”贺融接上周翊的话,从外头走进来。
周翊面沉如水:“看来三公子也觉得这远未结束。”
贺融点点头:“乐弼之前拿下上庸,就算没有两万兵力倾巢而出,起码也出动了大半,攻城本就比守城更难,竹山再小,跟上庸也相差仿佛,乐弼不可能托大到以为百来人就能拿下竹山的。所以我想,更艰难的战役,还在后面,不可掉以轻心。”
周翊赞同颔首:“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见两人意见一致,谭今那点高兴劲儿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颗心沉到潭底。
与谭今一样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人不在少数。
经过半夜的突发战斗,许多士兵的精神一下子从紧绷到松懈,尤其到了天将破晓,整个人昏昏欲睡,极为疲惫。
有些人甚至直接靠着城墙就睡着了。
贺湛也不例外,他原想歇息片刻之后回家一趟,可身体实在是疲惫到了极致,一闭上眼,不知不觉就没了意识。
忽然间,一声大喊如暴雷骤起,将所有人从混混沌沌的梦乡中惊醒过来。
“不好啦,叛军来袭!!!”
作者有话要说:
贺湛:唉,其实就算我做了噩梦,也要跟三哥说没有啊,他看着老成,实则心肠软,肯定要因此内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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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在攻城之前,乐弼也没有想过,拿下一个小小的竹山会如此艰难。
昨夜他先派出一百多人的小队试探性攻城,降低对方警戒心,等到天亮,对方防备最薄弱之时再发动正式进攻,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原以为很快就能破城而入,没想到从天亮打到傍晚,整整一个白天,居然还没能成功。
这座县城甚至比上庸县还要稍小一些,兵力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多人,缘何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竹山城外,乐弼端坐营帐中,听下属汇报战况。
参将道:“目前朝廷的军队被萧豫牵制住了,房陵那边司马匀是个怕死的,估计也不会派兵来增援。”
也就是说,竹山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支撑了一天。
乐弼喜怒不辩:“不是说半天就能打下来吗?”
参将羞愧道:“属下已命人加紧攻城,想必明天天亮前就能拿下!”
乐弼年过半百,当年也是参与过高祖皇帝立国之战的,不是不知兵事之人。见手下有些急躁,他反是缓下语调:“不必如此,尽力便是,只是如今我们在竹山这里花费的时间越长,就会给房陵那边留更多喘息的空间,说不定朝廷缓过气,也会来驰援,毕竟贺泰一家也在城中。”
参将拱手应是,乐弼挥挥手,让他退下。
一旁的幕僚疑惑道:“恕属下冒昧,主公为何对贺泰如此看重?他虽为皇帝长子,但如今已被废为庶人,即便抓住了,也毫无价值可言,若想以他来和朝廷交换什么条件,恐怕也是很难的。”
乐弼冷哼一声:“那是当然,贺聿那种凉薄性子,怎么可能将一个被流放的儿子放在心上?但天下人都知道,皇长子贺泰,被废为庶人,长居房州竹山,我们若能抓到他,对士气人心,不啻极大的鼓舞,朝廷锐气也必然受挫,看贺聿还如何端得住那张脸!”
幕僚:“贺泰固然有用处,但对主公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房陵,只要拿下房陵,相当于就将房州纳入囊中。”
乐弼捻须颔首:“有了金、房两州,我们的脚跟才算真正站稳。”
幕僚笑道:“竹山城防虽有些出乎意料,但敌弱我强,迟早能拿下来,房陵司马匀怯懦怕死,早年又曾跟随主公做事,主公余威尚在,只怕他听见主公之名,就没了斗志。属下在此,先恭贺主公收得房州之喜了!”
乐弼:“连司马匀那等废物点心都能当上房州刺史,对我这样有从龙之功的人,却只赏了个爵位,让我守着金州那等崎岖瘴疠之地,若非贺遵、贺聿两父子刻薄寡恩,我又何至于生出反心?生出反心的,又何止我一个?”
幕僚跟着慨叹:“文德帝对亲子尚且如此,何况功臣?”
乐弼哂笑,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你且等着瞧吧,有我与萧豫起头,必还会有人起事,我倒要看看,贺遵打下的江山,是不是要二代而亡,毁在贺聿手里头!”
……
贺湛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起初,他还会在心里默默地数,但后来他就完全放弃了。
城下乌泱泱的叛军,一波接一波涌上来,仿佛永远也杀不尽。
贺湛一开始用的是弓箭,但后来,随着叛军架梯登城,用木桩撞城,人数越来越多,射箭就显得太迟缓了,贺湛不得不换上长刀,与那些爬上城楼的叛军近身激战。
起初他还有些手软,渐渐地,那一丝怯意消失无踪,胆气也慢慢消耗殆尽,余下的便只有麻木。
敌人的血溅上了脸颊,还有些温热,他顾不上擦,又挥刀杀向新的敌人。
哀嚎声此起彼伏,分不清是守城的士兵,还是来自叛军。
肩膀传来疼痛的感觉,贺湛顾不上回头,更未曾思考迟疑,直接反手一刀,对方惨叫倒下,手中长刀跟着落地。
贺湛重重喘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背贴着墙根,快速回头察看了一下伤势。
刀口有点长,但没有伤到骨头。
他从怀里迅速掏出一卷布条,用嘴咬住一头,一层层缠绕在伤口上绑紧打了个结。
布条是贺融让贺嘉提前准备的,开水煮过了,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让贺湛能及时给自己包扎止血,否则战场瞬息万变,一旦受了伤,哪怕没伤及要害,都有可能失血而死。那会儿他还不以为然,觉得自家三哥太婆妈,但此时此刻,他只有满心感激。
能登上城楼的叛军还不多,贺湛他们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局面尚不算太快,但再这样下去……
眼见几名叛军又要登上城楼,周围又都是交战的士兵,没人能抽手去迎战,贺湛咬咬牙,再一次冲上去。
……
“叛军绝不止两万!”
饶是一贯淡定的周翊,这会儿也有些急了,来回踱步之后,又忍不住第三次问贺融:“大公子与二公子还没回来吗?”
贺融摇摇头。
周翊:“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攻城就没停下来过,府兵全上了,稍懂武艺的男丁也都填上,还是不够用,说句泄气的话,我怕竹山撑不到日落。”
“恐怕是叛军攻下上庸之后又收编了不少人!”
坐在旁边的杨钧更是忧心忡忡,他不时望向贺融。
后者低着头思索,并未接收到他的眼神。
因着杨钧献粮和谭今抄家,竹山现在的存粮是不缺的,但比存粮更为紧迫的是形势岌岌可危,谭今按捺不住,已经到前线去鼓舞士气了,余下他们几个杀不了敌唯恐添乱的,只能在这里心急如焚地等着消息。
三人都是彻夜未眠。
比起杨钧和周翊,贺融要显得更加困倦,不良于行的那只脚也冰冷得几乎失去知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贺僖从外头奔跑进来:“三哥,你要的人,我已经找来了!”
什么人?杨钧和周翊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贺融却起身过去,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贺僖迟疑:“这样有用吗?”
贺融:“总比什么都不做好,照我说的就是了。”
贺僖答应一声,转身又跑出去,风风火火,连杨钧和周翊都没打招呼。
……
城楼那头,依旧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
谭今被兵士护在身后,看着不远处双方拼死搏斗的场景,一面是焦灼忧虑,一面又是悲观自怜,心想自己今天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也不知殉城之后,朝廷会不会给自己追封个什么谥号,毕竟自己只是小小一介县令,不是什么朝廷大员,又想到司马匀那厮,连一点援兵都不肯派,不由在心里将对方祖宗十八代从上到下全部问候了一遍。
贺僖匆匆奔上城楼,上气不接下气:“县、县尊!”
战争更能拉近彼此之间的情谊,大家同坐一条船,谭今现在与贺家人也算熟稔,见状就皱眉:“你不在城下帮忙,跑上来作甚!”
贺僖将他身后的中年人让出来:“这位是本城大名鼎鼎,铁口直断的黄半仙!”
谭今的脸直接就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胡闹!”
贺僖忙道:“黄半仙之名,半城人都有所耳闻,他算卦极准,从不落空,我让他给咱们竹山算了一卦,大吉!”
那黄半仙长须飘飘,身在战场也不怯懦,倒真有几分半仙的风范,闻言就接道:“无妄,往吉。只要一往无前,必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谭今也知道黄半仙在竹山很有名望,因为想去问卦的人太多,对方还限制了次数,每日只起三卦,初一十五不看,就这,想找他算卦的人都排到明年去了,但谭今没想到黄半仙这次居然没有跟着逃跑,还被贺僖找了过来。
更没想到的是,黄半仙一句话,比他站在这儿半天管用多了,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立马精神一振,面露喜色。
贺僖生怕效果不够,还让几个士兵沿着城楼上作战的范围到处喊:“黄半仙给咱们竹山算卦了,大吉!大吉!他老人家说,竹山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弟兄们坚持住啊!”
区区一句卦辞,不可能令战况反败为胜,但起码也能令士气提振起来,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希望。
不说谭今周围的人,连在城下帮忙的贺泰,听见黄半仙的话,也面露喜色,连连问黄半仙:“是不是朝廷的大军能来救我们?”
黄半仙只管笑而不语,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高人表情。
谭今将贺僖拉到一边:“你老实说,这是不是贺融出的主意?”
贺僖老老实实道:“三哥说眼下一切能鼓舞士气的法子都要用上,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谭今苦笑:“还是他鬼主意多,希望真有援军吧……”
黄半仙一言值千金,莫说千金,让谭今以万金酬谢黄半仙,他也乐意,因为这一句卦辞,就让众人又多坚持了一?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鐾砩稀?br /> 城下敌人也有稍息的时候,城楼上的人就借此机会也眯一会儿眼,等到城下开始攻城,他们又都纷纷调动起来,准备迎敌。
受伤的士兵被抬下去疗伤,城内早已搭建了临时的凉棚安置伤兵,妇孺们也走出家门,纷纷帮忙,贺泰从一开始笨手笨脚,到后面也会像模像样地给伤患包扎伤口了。
然而伴随着战况越来越激烈,敌人越来越多,许多人根本来不及下去治伤,就又不得不奋起迎敌。
为了瓦解他们的斗志,乐弼命人在城下喊“缴械不杀,投降不杀”,但谭今早有准备,叛军攻城之前,他就派人四处宣扬叛军的残暴,又说他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入城之后戮男留女,无论真假,这样的传言委实令人胆战心惊,同样也将全城百姓几乎都调动起来,不想被屠城,那就只有拼死守城。
此时距离本朝建立,不过短短二十八年,许多有些年纪的人,依旧记得本朝建立之前那场持续了百十年的乱世,军阀林立,民不聊生,自打高皇帝坐稳了江山,大伙儿才有好日子过,可如今又来个什么叛军,老百姓根本不想打仗,却不得不奋起反抗。
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园,有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血腥气四处弥漫,但闻久了,也就习惯了。
贺湛已经感觉不到整条右臂的存在,因为那一次次手起刀落,不知斩落多少敌人。
一身衣裳,血迹污渍,斑斑遍是,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靠在城墙上,胸膛不住起伏,眼睛望向远处的夜空。
那沉沉的黯淡中,一丝橘色似有破开之象。
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见下一个日出。贺湛这样想道。
那一刻的脑海,浮光掠影般,闪现出许多人事。
一家人遭遇流放,离京去往房州的路上,摇晃破落的马车里,生母染病沉疴,生机渺茫,四岁的自己只会跪在旁边默默流泪,什么也做不了,三哥将他揽入怀中,一只手覆在他眼上,说了一句“睡吧”。
贺湛轻轻叹息一声,闭上了眼。
然后他就听到爆发的欢呼,如平地惊雷,划破寂静长夜。
“援军来了!朝廷来救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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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湛:嘤嘤嘤我冷。
贺融递给他一盒火柴:点了吧,你能看到你想要的东西,有烤鹅,有苹果,还有圣诞树。
贺湛:……
贺融:好啦,逗你玩的,就算城破,一家人死也死在一块。
贺湛:嗯。
例行亲亲~
☆、第12章
贺穆与贺秀二人,打从离开竹山起,到带着援军赶来,整整过去七日。
这七日,对留守竹山的人而言,是煎熬,是等待,对贺穆与贺秀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路过房陵也未停留,花了整整两日时间抵达商州,向商州刺史谢石求援。
谢石果然没有令他们失望,他在得知房陵没有出兵救竹山之后大怒,痛斥司马匀枉顾治下百姓,又表示会立刻派出五千兵马去解围,令疲惫不堪的贺穆兄弟俩颇为安慰。
就在此时,武威侯张韬带着朝廷的五万大军也到了,闻知竹山遇险之后,张韬二话不说,便与贺穆贺秀兄弟一道启程前往竹山——经过房陵时,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司马匀闻听朝廷大军来了,亲自迎出城,先是感谢陛下天恩,武威侯辛劳,又声泪俱下陈述房陵如何自身难保,他正准备调拨一半兵力前去驰援竹山,没想到朝廷就派人来了,实在是天佑竹山。
贺秀实在没忍住气,当场就顶了一句:“谭县令三番四次差人来房陵求援,可都没见着使君的回复!”
司马匀一脸讶异:“谭今的确派人前来过,但我已经跟他们说了,让竹山稍安勿躁,本官身为房州刺史,一方父母,如何会置竹山安危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