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嬴子瑜的笑容僵住了,急道:“殿下,兵贵神速!再拖下去,等到萧重那边休整完毕再增兵的话,我们就半点优势都没有了!”
见贺融不置可否,嬴子瑜的心彻底冷下来。
他心想是啊,自己不早该习惯了?朝廷总是这样,该打的时候不打,不该退的时候又退,若非急急忙忙把陈帅调走,萧豫怎么有胆来打甘州?要知道陈帅威名远播,可是连突厥人都要忌惮三分的。安王这番表现也不奇怪,朝廷只让他增援甘州,又没有让他主动出击,一旦损失兵力,到时候朝廷就要追究安王的罪责,他自然不肯轻易发兵的。
如是想着,神色也随之灰冷,一颗热乎乎的心捧出来,却被冻成冰块,又片片碎裂。
见嬴子瑜的表情变化,贺融就知道对方肯定想歪了。
他笑了一下,对林淼道:“浩远,你与嬴将军说吧。”
林淼应声笑道:“嬴将军误会了,我们殿下非是不肯出兵,只是的确需要从长计议。你可听说过,萧豫老贼膝下有三个儿子?”
嬴子瑜颔首:“长子萧韵与次子萧连,乃萧豫亲出,这次带兵的三子萧重,乃萧豫义子,不过听说也是上了萧家谱牒的。”
萧豫既然称帝,一切就都效仿帝制来,包括将自己的父亲祖父高祖全都追封为皇帝,将几个儿子有模有样登记宗室谱牒等等,据说这萧重虽为义子,但也是上了谱牒的,也就是正儿八经的萧家子弟。
林淼道:“萧重虽非亲生,在三子之中却早有睿智贤名,据说萧豫至今没有封太子,正是因为看重萧重,想把皇位传给他,碍于群臣反对,至今还没能成。听闻长子萧韵,痴迷佛学,无心皇位,而次子萧连,爱好文事,成日与文人墨客聚在一起,谈论诗文,所以都不为萧豫所喜,觉得只有萧重,才能继承他的衣钵,将萧家的基业发扬光大。”
嬴子瑜不耐烦听这些敌人内部的纠葛,但在贺融面前,他也不好打断林淼,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所以?”
林淼道:“所以,萧氏内部也非铜墙铁壁,只要我们加以利用,未尝不能找到弱点,届时内外夹击,方才能彻底击溃敌人。”
“那得多久?这恐怕不是短短几日就能达成的吧?”嬴子瑜皱眉怀疑道,他完全是武将思维,他在战场上也不是不会用计,只是战场之外,于他而言就显得陌生了。
林淼看了贺融一眼,含笑道:“未必,其实在来甘州之前,殿下已经派人通知潜伏在凉州各高门内的细作,散布与萧重有关的谣言。”
嬴子瑜面露讶异,这才知道安王他们竟是有备而来。
“什么谣言?”
林淼伸出两根手指:“一是萧重早有不轨之心,这次领兵在外,拥兵自重,若立下大功,就会煽动朝臣让萧豫立他为太子,如若萧豫不立,便行逼宫之事。二是萧重其实并非萧豫袍泽之子,而是萧豫的私生子!”
嬴子瑜怀疑道:“单凭这两条谣言,就能让萧氏军心不稳?这一听就是子虚乌有吧?”
“殿下高明!”却听陶暄忽然击掌,大叫出声。
不等旁人出声,他就主动向嬴子瑜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陈帅说过,萧豫当年与他一起镇守边城,城府深沉,向来寡言?”
嬴子瑜点头。
陶暄笑道:“多疑之人,不会因为对方是至亲,就消除怀疑,恰恰相反,像萧豫这样的枭雄,只会时时刻刻防备身边的人,至亲也不例外。第一条谣言一出,萧豫很可能一笑置之,但私下依旧会让人留意萧重的动向,尤其是防备亲近萧重的那帮臣子。但当第二条谣言传入耳中,萧豫就会怀疑,这条谣言是萧重自己派人散布的,因为大家都知道萧重是养子,但如果萧重将来篡位成功,有了这条私生子的谣言,再给自己铺垫宣传一番,冠上一个曲折离奇的身世,他的得位,就会变得名正言顺。所以萧豫完全有理由怀疑他。”
“陶刺史高见,最重要的是,三人成虎,谎言重复个十遍二十遍,再聪明的人也会信个七八成,更何况是萧豫这种多疑之人,届时他就算不动萧重的主帅位置,也会派人去监军,牵制萧重。萧重又不是傻子,被这一怀疑,自然也会心生不快。到时候,我们不就有可趁之机了?”林淼补充道。
嬴子瑜听得张口结舌。
没想到陶刺史守城打仗不咋地,琢磨起阴谋诡计却是一套一套。
啊不对,这办法好像是安王和林淼他们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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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五万援兵里有一千突厥兵,曾为西突厥真定公主麾下亲兵, 公主归朝, 这些士兵也成了我朝士兵。”
听见贺融这句话,嬴子瑜不由皱起眉头,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殿下, 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 还是防备些好。”
说完他又有些后悔,心想自己怎么就管不住嘴巴,从前陈帅老说自己容易得罪人, 安王过来救他们, 可不是来听教训的。
贺融面色平平,倒是看不出高兴或不高兴。
“嬴将军此言差矣, 他们既是诚心归顺中原, 从今往后便是中原人,不应以长相口音而区分, 须知南夷人长相原与中原人也有所差异,但他们如今同样是中原百姓。否则有朝一日,整个突厥率部来归,难道还要拒之门外, 又或者将他们屠戮殆尽吗?”
整个突厥率部来归?安王莫不是在做梦吧?
嬴子瑜将这句话咽了进去,勉强一笑:“殿下所言甚是。”
贺融知道他言不由衷,也不计较,继续道:“突厥人生性剽悍,长于骑射,这些突厥兵编入灵州军之后,也为训练士兵骑射出了不少力,是以那日嬴将军所看到的,我灵州军能在城外与萧重的军队打个不相上下,也脱不开这些突厥兵的教导之功。如今甘州危机未解,萧氏必将卷土重来,士兵须勤加操练,日日不辍,方能应付日后的战役。”
嬴子瑜惭愧道:“末将守城不力,差点失城,幸得殿下挽救,若殿下不弃,城中这两万余人,悉数听从殿下调遣,末将亦然。”
贺融微微一笑。
这嬴子瑜看着大老粗,其实粗中有细。贺融带着五万人过来,当然不可能现在把五万人往这里一丢,自己跑回去,而甘州原本已有刺史陶暄与守将嬴子瑜,如今再来一个贺融,指挥权到底在谁手里,自然必须先说清楚,否则军令政令一乱,不用等萧重再打来,甘州内部自己就溃散了。
所以嬴子瑜听出贺融有收拢兵权的意思,没等他开口,就主动把兵权交出来,可谓知情识趣。
“嬴将军大义,待将萧氏败退之后,我定向朝廷给二位请功。”
陶暄与嬴子瑜忙道:“殿下折煞我们了,我们能将功折过已是万幸,哪里还有什么功劳?”
更何况,眼下突厥人正去势汹汹直逼长安,陈帅在晋州能将四十万突厥人拦下来的话还好说,若拦不下来,那更是什么都不必说了,朝廷现在哪里还会有闲工夫管他们这边?
陶暄道:“殿下,此时暑气正盛,城中伤亡者甚众,为防疫病横行,得尽快将死者处理才是。下官已命军医并城中大夫收集艾草菖蒲在军营各处,尤其是伤病营中点燃,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贺融沉吟道:“让城中百姓,家家户户也点起艾草,有备无患。再熬一些防疫病的汤药,让每个人都喝,你我也喝,甘州如今百事待举,二位可不能有任何差错。”
陶暄与嬴子瑜有点感动,俱都应是。
贺融问:“城中粮草如今可还够用?百姓人家呢?”
陶暄忧虑道:“此事正要禀告殿下,甘州这两年无甚天灾,收成还不错,不过萧氏围城三日,粮草消耗无数,官仓已经几近枯竭,满打满算,顶多只能再维持十天半个月。”
贺融道:“我也带了些粮草过来,回头你与林淼去安排一下,如今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不可再轻易征粮,再熬一个月就到秋天丰收时节,到时候除了应收粮食之外,再多买一些。不过,切不可让地主将他们自己本应缴纳之粮再摊牌于佃农头上,又须防止贪酷小吏巧立名目增收税赋,目前外患未解,决不能再加内患了。”
陶暄恭声应是:“殿下所虑,比下官周到多了。”
这一听就是有过主政一方经验的,换作平日高高在上,纸上谈兵之人,决计不会留意到这些细节。
“殿下,还有一事得请示您。”嬴子瑜道,“阵亡将士本该入土为安,但眼下天气酷热……”
他难得欲言又止,不过贺融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沉默片刻,贺融道:“烧了吧。”
陶暄与林淼齐齐一惊。
他们自然知道,只有将那些尸体都烧了,才能彻底杜绝疫病的可能,但在寻常百姓看来,焚烧死者,无异于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是令人十分忌讳的。更重要的是,其余士兵看见同袍被如此对待,恐怕也会心生想法,影响士气。
贺融道:“浩远,你派人去军营,让军中大夫的药童去给士兵解释,烧毁尸体,是为了让活人活命。陶刺史,劳烦你在城北勒石刻碑,为阵亡者记功,并告知将士,等战事告一段落,往后城中还会建忠义祠,立牌位,哪怕以后没有坟茔,只要朝廷在,忠义祠就在,香火就在,这些人就会一直有人祭祀。”
陶暄与嬴子瑜不知道安王在岭南就已经用过这一套了,闻言都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既能安抚人心,也能让后来者引以楷模,激人向上,奋勇杀敌。
“殿下高明,下官这就去办。”
贺融不忘叮嘱他,给阵亡将士的抚恤金依旧不能少,虽然张掖这次守住了,但以后还有更多的仗要打,除了稳定人心,也得让士兵们有动力上阵杀敌,毕竟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岭南那些毫无章法,随随便便就能打败的南夷叛军,而是训练有素的萧氏军队。
几人说话间,桑林从外面提着一个竹篓进来。
他神色轻快,又带着少年人的英气与乐观,让这几天见多了伤兵病痛的其他人不由得也受到感染,心情稍稍轻快起来,陶暄还出言调侃:“这是打了什么野味回来加餐吗?”
桑林笑道:“使君真是料事如神,这里头都是我刚从田里捉来的田鸡,等会儿剥了皮,给殿下煮田鸡粥吃。”
陶暄的面色古怪起来,看着篓子里呱呱呱叫个不停的田鸡们。
他实在不好这口,也想象不出如何美味,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嬴子瑜见状哈哈一笑:“田鸡肉嫩,用来烤着吃再好不过,就是容易上火,殿下若是喜欢,末将回头再派人多捉一些!”
贺融摇头失笑:“桑林顽皮罢了,怎么你们也跟着他起哄?”
话音还未落,门外又有人至,说是驿站来报。
不单贺融,嬴子瑜和陶暄他们都很关心晋州那边的战事进展,特意命人每日守在驿站,一旦有军情邸报,就立马过来通报。
贺融接过仆从呈来的信件,嘴角弧度还因方才的玩笑而微微扬起,但下一刻,那些许扬起的弧度随即僵住。
陶暄一颗心立马提起来,想道约莫是战事不利,可难道陈帅武功赫赫,竟连他都无法创造以少胜多的奇迹吗?
还未等他胡思乱想出个结果,便见贺融放下信件,缓缓道:“晋州失守。”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陶暄失声道:“怎会如此!”
嬴子瑜更是按捺不住,并作几步上前,气势汹汹,吓得林淼还以为他要对贺融如何,赶紧拦在贺融案前。
“嬴将军自重!”
嬴子瑜却没看他,而是死死盯住贺融手中那封信。
“殿下能否将信借我一阅?”
贺融知他是陈巍一手带出来的,将帅二人情同父子,晋州失守,旁人难免会想到陈巍结局,嬴子瑜如此失态也是正常,便将信递出。
贺融与文姜之间一直有书信往来,文姜还特意安排了人给贺融定期传递信息,这次贺融赶来甘州增援,京城那边并不知道,这些是先寄到灵州之后,由薛潭派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信是京城寄出的,寥寥数行,字迹潦草,想必在仓促之间写就。
贺融来援灵州之前,突厥人就已南下,直扑晋州,而陈巍则接到圣命,率领自己从甘州带过去的五万亲兵驻守晋州,与此同时还有五万禁军,以及晋州本身的守军。突厥人从太原一路杀去,在新绛县以北的周村口遭遇陈巍布置的第一道防线。
这一道防线是由晋州兵组成,晋州兵在陈巍麾下这支临时拼凑而成的队伍里,属于实力最为薄弱的,陈巍的用意是想用这支队伍以身作饵,边打边退,令突厥人大意轻敌,再将他们引入新绛县外的鬼谷关,以伏兵袭之。
他的计策可以算是成功了,伏念虽然远比历代突厥可汗复有雄才伟略,但也想不到中原人的阴谋诡计会如此多,一不小心就折了好几千人进去,在鬼谷关处小败,发现中计之后并未贸然再进,而是选择退回周村口,双方形成对峙之势。
但就在这时,长安那边,嘉祐帝一方面担心陈巍打败仗,晋州当真守不住,突厥人直逼长安,到时候要走就来不及了,另一方面也是让那些希望迁都的臣子劝得信心动摇,最终决定先行避至建康,等局势稳定下来再议迁都事宜。
哪怕不是迁都,皇帝这一动,后宫朝臣,包括宫中服侍的宫女内侍们,也都要跟着走,随行物件吃食等等更不必说,那全是兴师动众的阵仗。
贺秀于此时提出愿意留守京师,还说长安乃历代帝都,从未被异族侵入,哪怕为了安定人心,也得有皇室子弟坐镇留守,他的岳丈李宽、嘉祐帝等人劝说无效,只好由得他留下来,嘉祐帝同时留给他两万人马,让他见势不妙,就先行撤退,不必苦守。
可没想到,天子南下的消息传至晋州,登时引起一片哗然,当即便有晋州兵嚷嚷说连皇帝老子都走了,我们何必还为他卖命,又因上次陈巍以晋州兵为诱饵引突厥人的事大为不满,一并爆发出来,引发军中哗变。
陈巍不得不分出一些兵力去镇压哗变的士兵,伏念闻听此讯,大喜过望,当即派出麾下几名汉人文士,伪装成寻常百姓,混入城中,与心怀不满的晋州兵暗中接触,怂恿他们打开城门,迎接突厥人入城。
那些晋州兵不甘被陈巍处置,竟被伏念所惑,让突厥人有了可趁之机。
当夜突厥人杀入新绛城,与中原军队短兵相接,据说城内厮杀了整整一天一夜,战况比起嬴子瑜他们这边还要更惨烈几分,最终城破人亡,像之前被突厥人攻占的州府那样,新绛被洗劫一空,妇孺受辱,哀嚎遍野。
堂堂一代名将,陈巍战死。
陈巍死后,朝廷士兵若有侥幸突围而出的,也各自失散,不知下落。
而当最后一道屏障倒塌之后,突厥人并未留恋晋州的繁华,而是继续匆匆南下。
因为伏念知道,还有天下至美的繁华之都,正在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吃呱呱粥了,小时候的田鸡纯天然无污染,煮粥可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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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说是暂避风头, 而非迁都,可谁都知道,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 就不是由自己说了算了。
朝堂上到了这个时候, 自然依旧意见分歧。范懿张嵩等人主张天子入蜀,他们的理由自然很充分,蜀中乃天府之国,自古进难出亦难, 内有丰饶平原可为天子都, 外有山川天险可阻突厥人的脚步。最重要的是, 此地离长安不远,进可攻退可守,以后回来也方便。
太子死后, 从前围绕着东宫的那些寒门子弟犹如树倒猢狲散, 一下子没了依靠,纷纷改换门庭, 声音变得零散, 但也并非完全销声匿迹,他们则建言天子干脆退到江南东道一带, 因为离得够远,突厥人不可能打到那里,等嘉祐帝在那里落脚,各地的勤王军队也就到了, 届时自然可以败退突厥人。
嘉祐帝犹豫不决,最终却是李宽让他下定了决心,移驾建康。李宽给出的理由有两个:一是去金陵须渡江,有长江天险在,突厥人善骑射,却不善凫水,更不要说驾船渡江了,而蜀中毕竟还是山陵平地,不能保证绝对安全。二是到了建康,离苏州的卫王,岭南的兴王都很近,他们想赶去保驾,总比带着军队千里迢迢跑到蜀中更快。尤其是兴王,长于领兵打仗,手下又有十数万精兵,再联合各地军队,完全可以将突厥人驱逐出去,重新收拾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