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钺息点了下头,继续对大家道,“词性一定要注意下,否则得不偿失了。你们自己先做。”然后,他便放下粉笔随顾勤出去,那种态度完全不像是被挑剔,反而让许多人都误认为他是要去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
顾勤默默在心里道,还是那么死要面子。
这一次,顾勤没有带他进办公室,反是上了天台,就他们两个人,他很直接,“你有情绪。”
王钺息没否认。
顾勤看他,“不高兴?因为我下你面子了。”
王钺息抬起了眼睛,语声平静,“昨天的事,是我的错。今天的作文,也不是挑衅。就算是中考,这篇作文,我也会这样写。”他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分数应该低不了。”
顾勤看他,“你觉得你那样的结尾分数低不了?”
王钺息看顾勤的眼神有点奇怪,“不管您相不相信,那是我的心里话。如果写得不好,我接受顾老师的惩罚,就按您昨天说的,错别字一个一下,标点符号一个两下。”
顾勤突然笑了,“你太草木皆兵了,我的全优生。我叫你上来只是想说,今天的早读和自习,表现不错。”
王钺息整个觉得莫名其妙,怔了三秒,才礼节性地鞠了个躬,“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顾勤望着王钺息背影,骄傲挺拔得不像话,他深深吸了一口天台上充满混凝土味道的风,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你可千万不要太快屈服,我们的故事还长着呢。
第三章 教育心理学
十二月,课文早已讲完了,初三的后半程,是无休无止地试卷,“下一个。”
下一个正好是王钺息,“第二个B。”
“解释。”
“本色当行意思是做本行的事,成绩十分显著。B选项中,他‘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表现并不属于本行的事,所以不能用这个词。”王钺息答得很利落,这种开火车似的对答案方式就是这样,答完了自己坐下,不耽误后面的人。别人一直是这样做的,可到他却卡了壳。
顾勤道,“先别坐,本色当行,哪一课学的?”
教室里突然静下来。顾勤是气场型,奥班的孩子本就自觉,又到了初三,基本不见不守纪律的,可那种安静和现在的沉寂却完全不一样。初三的孩子正是心思多的时候,附中的孩子心思更多,换了新班主任,大家都在摸顾勤的脾气呢。附中的奥班,可说是全市的人尖子汇集的地方,这种问题,谁都知道是挑刺。
教室很静,静水流深。
王钺息依然是宠辱不惊的优等生做派,不疾不徐,“初一学的,《观舞记》,作者是冰心。她用这个词盛赞印度舞蹈家卡拉玛姐妹的表演。”
附中奥班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奥班里全是学霸,王钺息是学神。
顾勤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要是连这点儿记性都没有,也不配在附中这样的学校称前无古人了。
只是这个问题却并不是挑刺,顾勤负手扫视全班,“老规矩,做错的起立。”
全班42个人,只有3个。
顾勤随手示意他们坐下,眼睛里根本没有责备,那三个人都垂下了头,顾勤像那卷轴似的握着荼毒了无数少年的《五三》,“这题我要重点讲一下,你们看A选项,考的是什么?”
大家一起答,“迥乎不同。”
顾勤接着问,“谁知道,出在哪儿?”
没人说话。三年的课文,那谁能记得啊,更何况,在奥班的人眼里,所谓文下注释的生词也只是他们原本的积累而已,既然不当成生词学,也不会刻意去记。顾勤点,“王钺息。”
王钺息继续起立,“也是初一下册,臧克家的《闻一多先生的说和做》。”
顾勤接着问,“C呢?”
王钺息答,“浑身解数。还是《观舞记》。”他说到这里也不等顾勤继续问,“D是忍俊不禁。宗璞的《紫藤萝瀑布》,初一上册的。”
顾勤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不错。坐。”他顺手将手中的《五三》往讲桌上一放,俯视全班同学,那些不可一世的优等生们各个都低着头,顾勤口气淡得很,“看见差距了吧。再往下数,17个,谁能看出点门道?”
一个女生举了手,是顾勤的课代表沈雅静,“几乎所有的词语都出自语文课本,而且,基本都是初一的。”
顾勤示意他坐,扫视全班,“明白了?这就叫趋势。命题组那些老头天天喊着抓基础,已经义务教育了,什么叫基础,基础就在你的课本上。我经常说,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站得比出题的人还高,看到他的心里去,你才能赢。”
下了课,王钺息突然觉得,学霸们看他的眼神又有些不同。
恰巧下课的时候数学老师带着测验卷进班,老师们永远是这样,从来不会觉得学生考得好,周萍大老远地就跟顾勤抱怨,“满分的才一个。”
顾勤刻意没避人,好像是闲聊,其实大家的耳朵都竖着呢,他门儿清,“又是王钺息吧。”
周萍四十多岁,嘴快着呢,“就他稳定。”
顾勤居然附和,“我也觉得,就他最放心。”
四周的目光一齐射过来,纵使一向木秀于林,王钺息也忍不住打洞钻出去。
周五下午是班会,顾勤又夸他了。因为轮到他值日,顺手调整了粉笔夹和笔筒的位置。顾勤说,“这个笔筒挡在这,正好是个视觉盲点,看着是整齐了,老师拿着却不太方便。我们经常夸人聪明,聪明,就是耳聪目明,聪说的是倾听的能力,明,指的是观察力。语言的形成有味道着呢,细品去吧。”
如此这番,王钺息倒是实在受不了了。身为学霸中的学神,他已经够招人恨的了,架不住顾勤更把他放在火上烤啊。王钺息脑子里闪过两个字——捧杀。
他觉得,不行,得和顾勤好好聊聊,班会放了课,王钺息收拾好了耽美文库等在办公室门口,他一喊报告,顾勤就正等着呢,明明不是喜欢寒暄的人,居然对办公室里那些不算太熟的同事们道,“我没说错吧,下周我们班值周,就他记着国旗下讲话的事呢。”
王钺息谁不认识啊,老师们纷纷夸赞,“就交给他,没错。”
王钺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给憋死,顾勤那儿倒是早都摆好了值周的单子,“节水、节电、节粮,从我做起。不用太长,四分钟以内,你心里有数。”
王钺息接了讲稿单,就看见沈雅静也进来了,他突然觉得手中的一张纸有千钧重,这一向是沈雅静的活。
顾勤看见沈雅静来了,也没工夫招呼王钺息了,“串词这样就行了,你随机应变吧。”
王钺息想起来了,一二九的活动,沈雅静要主持,他站在那儿,脚像灌了铅一样重。
顾勤和沈雅静又讨论了一会儿,像是突然看见了他,吃惊道,“你怎么还没走?”
王钺息更尴尬了,只是站远了些,却依然没出去。直到沈雅静拿着串词稿子和顾老师说再见,顾勤像是突然响起什么似的,“国旗下讲话,七百字够了吧。”
沈雅静早都看见王钺息拿着讲稿单了,她这次是主持全市的纪念活动,周一要和另外两个主持人对词,是真的顾不上,小姑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耽搁了班里的事,“我的话,就五六百字,钺息七百多,您放心吧。”她的发言抑扬顿挫,节奏分明,肯定比王钺息干巴巴地读耗时长些,小姑娘想得挺周到。
沈雅静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王钺息,噗嗤一声笑了,“学神还怕这个啊,不用紧张!”她活泼地摆摆手,“我先走了,学神,加油!”
王钺息忍不住地面部表情抽搐,“我紧张个——?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ㄏ簦┌。 ?br />顾勤懒懒地扣了笔盖,回头儿,“没事儿,不用紧张,你没问题的。”然后起身收拾东西,一副下班时间到了享受周末的惬意样子。
王钺息攥着手,突然觉得前天的伤开始隐隐作痛,终于,他在顾勤关完了最后一扇窗户的时候开了口,“顾老师,耽误几分钟,我想和您聊聊。”
顾勤认真看了他一眼,问,“几分钟?”
王钺息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和他没什么可聊的,顾勤却重新坐了下来。
他的坐姿挺拔而漂亮,每一节脊柱都散发着郑重其事的味道,倒是让王钺息莫明的有些不安。
顾勤侧着身子,明明是仰视的角度,眼神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几分钟?”
王钺息突然开始手足无措,尴尬得不知怎么接话才好。他本能地避开了顾勤的视线,目光落在顾勤试图去握水杯的右手上。卢臣泰的长饮杯,线条优雅得如白天鹅的颈项,王钺息已经开始讨厌这个人同自己如出一辙的审美趣味。只是,他无端地觉得顾勤拿杯子的手势很像自己父亲,如此的随性又如此的笃定,贵公子浑然天成地理所当然,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却会带给人极端压抑的联想,脑海中不过四个字——股掌之间。
王钺息觉得自己疯了,他怎么配。
水杯是空的,顾勤本就不是会把陈水留一个周末的人。他再次捕捉到王钺息的眼神,将水杯向前一递,这次,只有一个鼻音,“嗯?”
大概是那种气势太像王致,等王钺息反应过来,已经替顾勤盛了半杯水了。
王钺息双手将杯子放回杯垫,顾勤望着恰到好处的水位线,走了一个小小的神。
“二十分钟。”王钺息迅速整理思路,很快给了顾勤答案。
顾勤端着杯子,静静听他说。
大概是刚才先输一城的缘故,王钺息这次的开口很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他仿似不经意地看了下自己手掌,眉宇间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骄傲,“我想,我明白顾老师的意思。”
顾勤笑了,轻轻抿了一口水,“我是什么意思?”
王钺息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轻轻咬着唇。
顾勤知道王钺息是有傲气的孩子,他今天能主动来找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少,这个小孩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在他发现了老师明白他的意图见招拆招的时候,能很快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来,而不是一味地僵下去,就是绝对的孺子可教。因此他没有再逼问,反是将水杯放回了桌上,“你今天能亲自给我倒这杯水,无论是什么原因,我相信,你是明白了我的态度了。”
王钺息很不习惯这样直戳戳地当面谈这种话。
顾勤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的确,我是很看重你的。”
王钺息低下了头,哪怕骄傲如他,跟顾勤打了一天的擂台,也不免会因为这种毫不设防的赞赏而有些羞涩。
顾勤却提高了声音,“但是,你也要明白,被欣赏就意味着严要求。”
王钺息又不说话了。
顾勤根本不在乎他的态度,立刻从手边的夹子里将王钺息的作文拿了出来,A4的方格纸,密密麻麻,一大片一大片,全是红笔勾画的痕迹。
王钺息有些意外,这篇作文,顾勤居然给了54分。他本以为顾勤绝对不喜欢他的写作风格呢。
顾勤却压根不给他自我陶醉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说,“你这篇作文,我不满意。”
王钺息又低下了头。
顾勤从笔筒里抽了尺子,指着他第一段连着的三个排比句,“你这是什么样的写作姿态,就差在脑门上贴张纸跟阅卷老师说你看过希腊神话了。”
对于自负文学天分的王钺息来说,这句话是伤及自尊心的重了,小家伙忍不住地辩了句,“我没这个意思。这一段,根本没有花心思。”
顾勤刷地一下拉开抽屉,顺手就把戒尺拿出来了,“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训斥道,“你的意思是,一拿到题目,立刻文思泉涌,倚马千言了!”
王钺息是真委屈了,又不愿意和老师顶嘴,偏过了头不说话。
顾勤倒是放缓了语气,“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考场作文讲不讲技巧,肯定讲。我带了你一个月,你可能都会觉得我太重技巧,我不敢说我有多特别,但是你自己想想,我讲的技巧都不仅仅是做题这个层面的。你一方面不想把语文学成思想品德,投人所好;另一方面,写作的倾向和趋势却特别明显。这一段,写得又造作又浮夸。你要知道,你的眼睛不是看在六个月或者三年后的中高考,而是你能想见的肯定充满辉煌的一辈子。再这样写下去,坏了风格,也移了性情。别觉得我是危言耸听。”
他一次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倒是让王钺息真的愣住了,王钺息有一个意识间短暂的空白,然后再仔细咂摸他的话,虽然心里还是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还是有几分道理。所以,他还是不说话。这也是优等生的脾气,反正不管老师说错说对我总是不说的。
顾勤这会儿却也不说了,“作文的毛病还多着呢,我都给你批出来了,未必完全正确,今晚拿去读了,等你真的有想法了,咱们再找机会说。”
“知道了。”王钺息终于开了他的金口,虽然说的还是口头禅。
顾勤冷眼看着他将作文纸铺平收好又重新背上耽美文库,才看了看表道,“还有十四分钟,你来找我,肯定还有别的话想说。”
王钺息这会儿倒也比刚进办公室时心情平复了些,心平气和地道,“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再有,就是跟您说,我明白你是想让我多承担一些责任,我会试着去做——”他说到这里有点不好意思,“真正地去做。所以,请您不要——”他说到这里,像是不好说下去,又停了。
顾勤笑,“这是来求和的。你也知道,自己这两天不是真正的做,是跟我较劲呢。”
王钺息听了这话,倒也没有太尴尬,只是抬起头,“以后不会了。”他的眼神太清澈,以至于让顾勤都觉得自己对个初中生还使手段太掉价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孩子,果然不简单,更不能错过了。
“我信你的话。还有吗?”顾勤对这个和解很满意。
王钺息向后退了一步,三十度鞠躬,“谢谢您,顾老师——”他顿了下,“谢谢您这些天为我花的心思。”无论怎样的斗智斗勇,有人愿意和你这样做,就已经证明了你的价值。更何况,那个人还是顾勤呢。能这样斗一把,王钺息也是很骄傲的。
有礼有节,虽有傲气,又不过分倔强,更知道好歹,顾勤越来越喜欢他了,“还有吗?”
“没有了。”王钺息没有看表,却道,“肯定不到二十分钟,我没有想到和您谈得那么快。”
顾勤听他这么说,难免都有些得意了,看来他也低估了自己嘛,为人师长,我还是很大度的。于是,顾勤非常理所当然地拿起了戒尺,“既然你的话都说完了,我们彼此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那,就周末愉快,自己说,几下。”
顾勤的语气是很轻松的,他也的确是打算了了这桩事就享受周末的,可是,王钺息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个疯子。
刚才他拿出戒尺的时候,王钺息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这会儿却是更明显。顾勤这回是真的沉下脸来了,“什么态度?”因为他认为王钺息已经默认了他口中的严要求,所以,这次的呵斥格外理直气壮。
王钺息却是完全不懂得自己怎么又需要被揍了,作文的事,他不是说了以后有空再商量嘛。第一天的打,算是杀威棒,认了也就算了,今天好端端的又怎么了。这老师挺奇怪啊,真像爸说的一样,年纪轻轻,怎么古板成这个样子。还没干什么就提板子,一点点小事怎么动不动,就要上手了!简直不可思议。
王钺息虽然没说话,可是,顾勤依然读懂了他每一个微表情的含义。而王钺息不敬的表情显然激怒了他,顾勤一皱眉,戒尺刷地割裂了一道风,呵斥道,“目无尊长,耍了一天的脾气就算完了吗?快点!”
王钺息被他那一记加速空气分裂的戒尺惊呆了,尤其是,顾勤那种明显要把这种野蛮的教育方式贯彻始终的明确暗示,于是,王同学非常勇敢地捍卫了自己的权力,“顾老师,体罚学生是犯法的。”
顾勤先是一怔,而后微微一笑,徐徐肃肃,岩岩站起,风姿清举,潇洒又温文。
王钺息正想解释两句,却只觉得左肩一痛,顾勤转瞬之间单手锁住了他的一只手臂背扣在不听话的小孩背上,不过一个起手就推玉山倒玉柱一般地将他按在了书桌上,右手里还握着那柄挑战法律法规的戒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