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思心下一叹,不愿多谈论这个,无奈道:“陛下说的,臣遵照就是。”忽而想起一事,轻声道:“这个孩子,陛下可想好名字?”
萧韫曦微微一笑,玩心忽起,起身吻了下去,一手在闻静思腹部一笔一划的勾勒,正是他早已想好的名字。一吻毕,闻静思讶异道:“这名字万万不可。”
萧韫曦正色道:“有何不可?若是皇子,朕元兴元年有了他,取一元字,静思字君谨,又是生父,取一谨字。若是公主,便取同音的槿。日后他对你,不仅要以师生之礼相待,更要称你为父王,行三跪九叩之礼。”
闻静思不料他想得如此深远,柔声道:“陛下难道要让皇儿知道,自己生于男人之腹?这要让他颜面何在?如何看臣?”
萧韫曦肃色道:“静思,你十月怀胎,一朝生产,这些辛苦做为儿女的如果不知不敬,岂非不孝之极。百善孝为先,不孝儿女,朕要来何用?”
闻静思知道劝说不动他,也就作罢。看着那双坚定无惧的眼眸,仿佛所有的疑难到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只要与他并肩而立,这天下便再也没有可畏之事,微微一笑,闭上了双眼。
九 明镜何惧惹尘埃
正月十五上元节晚,萧韫曦在烟波阁设下元宵宴,席间请了闻阁老,闻静林,闻静云和雁迟四人,唯独刻意遗漏闻家家主和闻晗。六人坐在一桌,无分尊卑,融洽和睦。谈笑中不提国事,仅是行酒令,猜枚吃酒,做些应景的诗句。萧韫曦治国有方,又不是什么悲春伤秋之人,诗文上面欠缺甚多,作出来的诗句豪迈开阔,并不多讲究对仗平仄。闻静云喜好新奇玩意,沉迷商场,文人间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是无病呻吟,因而从来不参合。闻静林游历五湖四海,诗文交友,十足文人派头,常常有佳句,引得众人拍手称绝。闻静思擅长治国策论,通读诸子百家,于诗文上没有过多的钻研,诗文朴实无华,流露出的是返璞归真的情调。闻阁老倒是样样精通,诗词里有着一股历经人世,看透沧桑的禅意与大度。雁迟身为武将,诗文里少不了豪气壮语,倒与萧韫曦颇为相似。
宴近尾声,闻允休提出过一日便要辞行回殷州,闻静思虽然不舍,也知道这事无可避免,只得柔声恳劝老父保重身体,勿为自己担忧。
萧韫曦抿唇听罢他一席话,笑道:“闻阁老最擅长养生之道,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这段时间虽然长了几斤肉,却比寻常怀孕女子差得远了,朕真是怕哪里亏待了你。”
闻静思未及安慰,闻静云接过话头道:“不会不会,我这么愚钝的人都觉得陛下对我们家好得很,对大哥那就更没得挑剔了。”
众人闻言,笑作一团和气。萧韫曦边笑边思忖道:“静思,一人的爱若分成十份,朕便是给了你九份,剩下的一份平分天下人。”这话他也只敢心里想想,真说出来,少不了闻静思一番以天下为重的耳提面命,煞了风景。
闻静林直到笑够了,才对兄长道:“父亲虽然不在你身边,还有我们两个弟弟在。今年我不走了,等你生下我的小侄儿,看过长得像谁,再去告诉小妹。”
闻静思惊讶道:“你要去告诉阿心?”
闻静林笑道:“闻家百年才出得一个皇后,帝后情深意长,爱而弥笃,如此大喜之事,如何能忘了知会她?”
闻静思一愣,霎时微红了脸。萧韫曦朗声大笑,欣悦的笑声穿过烟波阁,荡在深冬清明的阳光之下。
上元节一过,便是一月二十九天圣节。
朝中有官员请奏如往年先帝那般庆贺生日,萧韫曦在朝会上捏了折子笑道:“众位爱卿的心意,朕很清楚。但一来,《节俭令》上有关于天圣节的诸项操办事宜,朕亲允过,便要遵守,不欲肆意奢靡。二来,‘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朕不忍母妃劬劳之日,作朝野同欢之日。三来,北地旱情已解,民劳财伤,朕这次天圣节所需银两,皆拨给两州百姓,虽是杯水车薪,也是朕的一点善心。”朝会之后,木逢春宣布了天圣节当日请三品以上官员入千碧湖品尝青梅酒。
下了朝,萧韫曦却对闻静思抱怨道:“你不能出席,朕对着那般老臣无趣之极,不如当日在你桌前支道屏风如何?”
闻静思笑道:“这到是显得欲盖弥彰了。”
萧韫曦忽而凑近他耳语几句,闻静思听得面带疑色。除夕夜宴他未入席已经惹出些持宠而骄的流言,天圣节再不露面,有些好事之徒恐怕要当堂上奏了。两相比较之下,也唯有依照萧韫曦的意思试一试。
一月二十九,晴天朗日,一扫前段时间雨雪纷纷的寒意,众臣换下厚重的棉衣锦裘,颇有几分迎春之感。千碧湖上的残荷并无多少佳趣,只是沿岸栽种的梅树花开枝头,盈盈而立,梅香清幽,正正和了一众文臣的诗情。三品以上文武重臣齐聚千碧湖边,皇帝不在,便少了许多礼节拘束。青梅酒开,醇香四溢,联文对酒,一片和乐之景。
程梦瞳因治旱有功,破许赏酒。在场的无不是善于察言观色,揣测圣意之人,皇帝欲提拔重用的人,无论出自爱重才德,或是看皇帝颜面,众人纷纷来敬酒致意。程梦瞳一个年轻后生,如何是这群老狐狸的对手,不敢推拒,只好来者不拘,因而皇帝未到,反而自己喝得三分醉意。幸好有武将提及皇帝久久不至,才分去众人的心神,免去他醉酒的尴尬。
史传芳捻着胡须看向阆苑亭,自言自语道:“陛下早到了。”他声音不大,站在一旁的程梦瞳听得清清楚楚,不禁诧异道:“在哪儿?”
史传芳忽而一笑,举杯遥敬。四周众臣见他如此,一一看向湖中阆苑亭。那亭子八面垂着薄薄的白纱风帘,隐约可见两道人影,一明黄,一素白,站在石桌两侧,因距离甚远,看不清面貌。但见史传芳如此恭敬,众人心想那定是皇帝无疑。
萧韫曦透过薄纱看着远处史传芳举杯敬来,淡淡地笑道:“他在敬你呢。”
闻静思诧异道:“我何德何能让史阁老敬酒?”
萧韫曦满上酒,捏了酒杯递在他手中,笑道:“你试试就知。”
闻静思双手接过,见他眼中不似玩笑,犹豫片刻,缓缓抬臂朝史传芳遥遥敬去。不料史传芳果真躬身一礼,满饮杯酒。闻静思心中虽然疑惑不已,也举杯饮尽。萧韫曦走到他身前,看着他微微发怔的双眼,深深地道:“史阁老敬得是你的才德仁爱,也是敬你辛苦怀胎。”
闻静思眼睫轻轻一动,敛下眼睑遮住了然之色。萧韫曦莞尔一笑,道:“朕去去就来。”
程梦瞳见史传芳所敬之人并非皇帝,心中一动,靠近几步低声道:“那人可是闻大人?”
史传芳将酒杯轻轻磕在石桌上,微微捻了捻胡须,反问道:“你说呢?”
程梦瞳神色一凝,抬眼遥望,亭中只剩下一人,坐在临水一旁,斜倚石栏,留了个单薄的侧影,与湖中残荷相映,显出几分萧索与孤寂。
萧韫曦来到湖岸,受了众臣的礼拜,说过几句场面话,便举杯笑道:“今日请众位爱卿来品青梅酒,多少不拘,只求尽兴,诸位随意啊。”
有了皇帝这句话,众人便放下矜持,准备畅怀痛饮一番。这时,左散骑常侍忽然道:“闻太傅尚未到,许是因事耽搁了,陛下是否遣人去看看?”他这一句,倒是说出许多人心中的疑问。除夕夜宴,皇帝义闻静思身体抱恙免去入席,今日乃天圣节,作为一品重臣,再不露面,不免会给人落下傲慢无礼的话柄。
众人纷纷看向皇帝,萧韫曦执杯遥指阆苑亭笑道:“闻相不是在亭中么?他身体不佳,偏要来贺,朕怕他吹风受寒,特叫人支了风帘。众爱卿无事可不许去扰他,若他病上加病,久治不愈,朕手上的事可要压在你们头上的。”
群臣心中俱是一惊,到不为闻静思久病,而是皇帝的那一声“闻相”。闻静思辞去丞相,按理应尽快择出适合人选接任,萧韫曦非但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连一些大臣的请奏都压下不表。今日这一声旧称,分明告知众人,闻静思回朝之后,依然稳坐相位。不由得面面相觑,暗暗感叹此人深受帝宠。忽而想起关于两人的流言蜚语,果然并非空穴来风。又感悟闻静思在政事上作风正派,尽心尽力,确有佳绩,如此一来,便没有丝毫理由去责难了。
萧韫曦对闻静思的维护,众人看在眼里,心照不宣。程梦瞳不知过往,张口便问:“陛下,闻相是何疾患,要紧不要紧?”
萧韫曦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史传芳心中暗笑,“陛下怎么讲得出口。”扯过程梦瞳走到一边劝道:“闻大人积劳成疾,修养数月即可回朝堂。程大人不必担忧,只管喝你的酒就好。”
诸人酒过三巡,都有些微醺,便以梅为题,咏以七绝。正在兴头上,史传芳无意间一抬眼,恰看见程梦瞳在曲桥上,一步一晃地走近阆苑亭,不禁去看皇帝。萧韫曦此刻也发现了,只目光微冷,却并无阻止的意思。
闻静思独自一人坐在亭中看书自娱,似是入了迷,程梦瞳进入风帘时也未在意,以为是萧韫曦饮酒回来。
程梦瞳见他斜靠着兽皮,捧书细读,身形脸颊比自己离开京城时略略圆润,却依然比普通男子要消瘦,只腹大如鼓,是再也掩饰不住的。面上不由闪过震惊、苦楚、了然、崇敬等诸般神色,最后俱化做唇边淡淡地笑容,深深拜了下去。“大人。”
闻静思一惊,抬头见是他,微微一愣,叹了口气,合上书册向身前石凳一指,点头柔声道:“程大人,坐。”
闻静思一惊,抬头见是他,微微一愣,叹了口气,合上书册向身前石凳一指,点头柔声道:“程大人,坐。”
程梦瞳看他放下书册,赫然是一本《帝范》,想起他如今身为太傅,日后还要教导未来的帝王,心里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带着醉意的目光怔怔的落在闻静思腹上,沉入自己的思绪中去了。闻静思见他直直盯着自己的腹部,也不羞恼,起身在石桌前坐下,鼻端飘过程梦瞳身上清淡的酒气,抬手堪满两杯清茶,微微一笑。“程大人。”
程梦瞳猛地一醒,大为尴尬,羞了个满脸通红。自己失礼之极,简直算是侮辱了,忙起身恭敬的拜了下去。“下官有罪,大人,大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才能让对方知晓自己一片敬仰之心。
闻静思伸手将他扶起,安抚道:“无妨,程大人不必介怀。”
程梦瞳见他双眼温和如水,笑颜清华无双,不禁反掌抓住那双手,紧紧一握,心中渐渐安定下来。“闻相,一别数月,见你无恙,我心里实在高兴。”
二人见面也不过数次,程梦瞳这般说,到有些真心相交的意味。闻静思听了抿唇一笑,回道:“我在京中自然无恙,比不得程大人奔波劳苦,黑瘦了许多。”
两人眼中俱是惺惺相惜,相视片刻,一同坐了下来。闻静思执了杯朝他一敬:“程大人,北地治旱,劳苦功高,我以茶代酒,替两州百姓感谢大人了。”
程梦瞳不多虚礼,坦然接受,端了清茶,在闻静思的杯上轻轻一碰,仰头饮下,洒然道:“我虽与大人同岁,却一心敬慕大人德才,愿与大人做君子交,不知大人是否愿意?”
闻静思扬眉笑道:“有何不可?”
程梦瞳笑声朗朗,大声道:“好!”他心中激动已极,鼻腔酸涩,双眸便泛上一层泪光,眼前四周景致都模糊起来,唯有闻静思的身影依然清楚明晰。
闻静思见他性格爽朗,毫不造作,行止率真洒脱,与闻静林有几分?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嗨疲睦锉愣嗔诵┣捉小!懊瓮姨拍阍谯椭菟敛环×艘怀 1菹抡獯蔚髂闳ゼ喽奖钡匾こ蹋蛞V厣硖澹形鸩僦薄!?br /> 程梦瞳见他关心自己,心头顿生暖意,点头应诺。“那时事态紧急,一心想要平息各处民乱,饮食不规,弄得脾胃失衡,确实难过了一阵子。幸而有孙大人稳住阵脚,否则,我可真算是乱上添乱,忙上加忙了。”
闻静思笑道:“忙起来便忘了用膳,这点我与你倒是一样,可没法说你。”
两人相视片刻,都笑出了声。闻静思又道:“我身处朝堂,百姓之苦不如你在民间走过一遭知道的多,二令施行也不知其成效是否与我当日估算的那样,即便如令施行,也不敢说各地官员都似你这般公正无私,少不得有徇私枉法之徒,将我一片苦心当成儿戏。”
程梦瞳见他双眉微蹙,想起北地百姓对二令之欢庆,不忍他思虑过甚,劝慰道:“君谨不必多虑。依我在两州所见,《归田》最是深受百姓所爱,让百姓真正有了田地,保住了温饱,不至于流离失所。《节俭》更多的是约束富人官宦,节约国库开支,省下来的归根结底也是为了百姓。两州官员虽然不全是清明廉洁之人,所施行的政令,也并无太大的偏差。百姓所受二令的恩惠,与君谨当初所想,应该相去不远。若非如此,弁州百姓不会在听说我是闻相举荐之人,便跪地感恩了。说到底,我在两州可沾了你不少的光。”
闻静思听罢,从心底笑了出来,为程梦瞳堪满杯。两人静静品饮片刻,都享受这种轻松惬意的氛围。程梦瞳更是身心舒畅,魂思渺渺,闭上双眼细细品味鼻端的荼糜清芳。过了许久,才睁开眼,凝视着闻静思柔和的笑颜,缓缓地道:“我长在平常百姓家,七岁通读《诗经》,十岁更是将《中庸》,《大学》倒背如流,父亲看我有些天赋,便送我去州府最好的书院。我初考过了县试,然后院试乡试俱是头名,一时风光无俩,父母亲戚个个喜极,乡里人人以我为傲。我被这头名之喜砸得魂飞天外,当真以为自己是文曲星降世,人间少有,凡世独一。直到会试落榜,才知道这朝野之中,不是靠学识便能独尊,有本事便能称大。人情世故,为人处世,有时更胜过律法。”他将自己往事娓娓道来,语气平静无波,闻静思却听出其中不平之意,并不插话,微微点头等他说下去。
程梦瞳眼神愈加柔和起来,淡淡地道:“我会试失意,落魄酒馆,遇上史阁老,他细细问我对天下局势,百姓民生的看法。我醉酒失神,连自己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只知道醒后躺在他家客院。半月之后,便有人来领我进了翰林院,这才知道,我领官授职全是因史阁老的保举。”
程梦瞳轻轻一叹,为闻静思堪满清茶,两人轻轻一碰,茶到杯干。“我在翰林院,职位低下,人言轻微,不得重用,很快便心灰意冷,萌生退意。史阁老知晓后,提起你。我暗中留意之下,只觉得你德才兼备,只欠机遇。果然,去年陛下登基,你终于如鹰展翅,一飞冲天。君谨,你不知道,我看着你,便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这一辈子不至于湮灭在尘埃中。你对于我,不止是知遇之恩,更有救心之谊,如同再造。”
闻静思不知还有这段隐情,见他双目之中有对自己的崇敬,有大丈夫一展抱负如愿以偿的欣喜,不禁叹道:“若非陛下,我与你,并无二致。”
程梦瞳淡淡一笑,摇头道:“我与你,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却并不明说,只深深地看了闻静思片刻,坚定地道:“闻相,往后我程梦瞳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闻静思心头一跳,如此重誓,实在让他有些惊异,随即劝慰道:“鹤卿,一个人,腹中有真才实学,无论被埋没在何处,都会鹤立鸡群,格外出众。我只是提了你的名字,而陛下才是给了你一展所长的机会,你自己更是没有辜负十年寒窗苦读,父母乡亲的殷殷期待。要感激的是陛下,是你一身博学才情,而我,只是个外人而已。”
程梦瞳闻言,那一双睿智清明的眸子浮起淡淡的无奈,缓慢地摇了摇头,不再开口。清茶的香气在唇齿间流连忘返,仿如闻静思给人的感觉,清淡却悠远,馨香而绵长。程梦瞳品着品着,竟觉得一丝苦涩,从心底逐渐散开来。
闻静思笑道:“忙起来便忘了用膳,这点我与你倒是一样,可没法说你。”
两人相视片刻,都笑出了声。闻静思又道:“我身处朝堂,百姓之苦不如你在民间走过一遭知道的多,二令施行也不知其成效是否与我当日估算的那样,即便如令施行,也不敢说各地官员都似你这般公正无私,少不得有徇私枉法之徒,将我一片苦心当成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