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曦怒在心头,幸而未失理智,知道就算朱馨不抬出闻静思,他的话也在理在情。又想他俩营帐相邻,只要朱馨不离开,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被拦下,一腔怒气无处发散,见谁都冷着脸,战事又卡在左右两庄上,更是雪上加霜。全军将士都战战兢兢,唯恐误触龙鳞,惹得天子震怒。
凌秋阳见这样下去不行,亲自在朱馨帐中设宴,自己饮茶,给朱馨斟酒,又让随行军妓歌舞助兴。朱馨哪知凌家酒浓烈后劲足,不过八九杯就醉倒在席上。萧韫曦得知消息,冷声道:“如此,他回去也好交差。”说罢,提起马鞭就走。
吕让本以为小命休矣,哪知等了许多天,等到一场鞭打,痛哭流涕地跪着受了。萧韫曦一声不吭抽了他十几鞭,最后将马鞭一甩,训道:“朕一责你私心甚重,鼠目寸光,二责你不辩是非,受人利用谋害贤良。你服是不服?”
吕让连连点头道:“臣心服口服,谢皇上不杀之恩。”
萧韫曦转身就走,出来帐外,朗声长笑:“这股恶气,朕憋了许久,今日吐尽,简直畅快之极!”
看守的士兵听到这话,相视一笑。不过半个时辰,事情传遍全军上下,将士终于齐齐松了口气。
凌孟优知道缘由后,灵机一动,一拍案头笑道:“左庄郑将军多疑,秋阳这招,何不用在左右庄上!”立即与凌秋阳一起奔向皇帝营帐,将计谋细细说来。
第二日,燕军派遣使臣带着厚礼投帖右庄守将石律将军。石律接待使臣,得知意图招降,命左右侍卫将使臣棒打出门。燕使受此屈辱,竟面带笑容满意归营。左庄守将郑新从探子处得知石律接待燕使,燕使回营后受到嘉奖,大骂石律背信弃义,贪生怕死。
次日一早,燕军围困过来,郑新唯恐石律借救援对自己下手,竟闭门不战。他哪里知道,此时凌秋阳率领主力,猛攻右庄三面城门。石律不得郑新的救援,不过大半时日,就城破身死。凌秋阳斩下石律的人头送往左庄,傍晚时分,郑新思量再三,打开城门,投降了燕军。
至此,最重要的一个关隘终于疏通,往前百里,凉国再无勇将可敌大燕军队。
前线战事又传捷报,齐使见凉破国在即,大燕皇帝与相王又是这样的关系,自觉难以完成使命,终是上书回国。闻静思心中高兴,依然在使者馆设宴,只是这次立了屏风,不再露面。
庾京与吴悲文现在已知道他另一身份,宴席虽与来时无二,心中却多了分尴尬。佳肴过半,庾京执杯对闻静思道:“相王,凉七皇子阴险狡诈,欲借刀杀人,坏我齐国名声,毁燕齐之谊,多得相王明察秋毫,秉公断案,还我二人清白,不使家国蒙羞。我庾京与吴将军在此多谢相王之恩,先干为敬。”他与吴悲文连敬三杯,闻静思不好推辞,以茶代酒,还了三杯。只听庾京又道:“燕齐虽不能结百年之亲,吾皇也愿与燕永无战乱,百姓世代友好。”
闻静思笑道:“庾主使所表齐皇之情,本王已知晓,会代为转述陛下。兵马战乱,胜也百姓苦,败也百姓苦,但愿两国以和为贵,永无战乱。”
庾京心领神会,再三谢过。
这一席,两方都算畅快。庾京得相王以和为贵的承诺,算是给齐吃了定心丸。闻静思知晓齐不会出兵援凉,萧韫曦无背腹受敌之险,心中更是安定。
次日,齐国使团归国,闻静思不方便,改由史逸君相送。
九月二十,习习秋风送爽,林木渐渐生出金黄的丰收之色。
燕军攻下奉节,大军驻扎城外,皇帝与几位将领入驻官府内院。此地离凉都城只余百里,萧韫曦与几位将军商议后,准备整饬五日,一鼓作气拿下都城。这时,支援的粮草辎重也已赶到,将士们脱下残破的盔甲,销毁损坏的弓箭长枪与刀剑,换上新造的甲胄兵器。伤病有药可医,碗里是颗粒31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可见的粟米,耐放的瓜果,和新鲜的荤肉。将士们有精甲护体,饭食饱腹,人人眼中都是自信与自豪。就在全军一片振奋之际,有一个人平静之下,是焦躁难耐的急切。
凌孟优最先看出萧韫曦的异样,膳食吃得少,每晚必赏月至子时一刻才回屋睡下。他知道这位第一次出征的皇帝让思念之情牢牢占了上风,却无计可消除。拔营的前一晚,凌孟优与严谷容巡视大营回来城内,刻意路过皇帝暂居的小院,又见萧韫曦站在院内,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上去。
萧韫曦看两位将军联袂而来,疑惑道:“军中可是出事?”
凌孟优尚未开口,严谷容抢先道:“军中无事,有事的是陛下。”他如此坦白,倒把萧韫曦说得一愣。
凌孟优责怪地瞪了严谷容一眼,解释道:“臣等见陛下这几日郁郁寡欢,心中十分担忧。”
萧韫曦请他二人入内坐定,长叹一声道:“虽然朕在殷州待过几年,也没有当下出征在外的思乡情怀浓啊。”见二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你二人常年离家,怎么过来的?尤其是严将军,与夫人新婚乍别,就不思念么?”
凌孟优笑而不语。严谷容神情柔软下来,像是记起了家中娇妻,语气也添上些许温情:“说不想,那是假。拙荆在臣出征前,特意到清凉寺求了道平安符,缝在锦囊里让臣随身带着,臣一空闲就拿出来看看。”他从衣襟内贴身处取出一个红色锦袋,摩挲片刻,才接着道:“臣给她承诺过,打下凉国后,要用凉最好的绸缎给她做一身衣裳。”
萧韫曦感慨道:“想不到严将军一贯粗旷,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啊。”
凌孟优笑道:“臣年轻时,轮换镇守地方,十年光阴在家只有五六个月。军营已成为臣的第二个家,乡情淡薄许多,以至于幼女与臣始终不亲。虽有遗憾,可国家边防之重,又岂是自家可比!”
萧韫曦点点头,面上郁色始终不散。“是啊,国家国家,静思总说有国才有家。”
凌孟优又道:“陛下,那吕让如何处置了?”
萧韫曦皱眉道:“朱馨领朕旨意,让吏部调任吕让去弁州做个知县,若弁州没有空缺,就在家侯着罢。”
严谷容怒道:“此等小人,陛下为何不一刀斩了?”
萧韫曦叹道:“你以为朕不想?朱馨说得有理,一刀斩了固然快意,过后却给小人落下口实,连累静思清誉,得不偿失。”
严谷容道:“文人就是心眼多。哪像军营出身之人,服就是服,不服就是不服,哪里有脸上顺从,心里还要寻着机会斗上一斗的。”他这话拐弯抹角把皇帝也说进去,凌孟优听着一头冷汗,忙给他使眼色,严谷容却好似没看见,接着话锋一转道:“相王虽是文臣,臣却是服他。”
萧韫曦好奇道:“你又不曾与他共事过,他哪里能让你这匹野马跑出个服字?”
严谷容哈哈大笑,道:“陛下可记得当年引荐他,秋阳灌他凌家酒?他酒量不宏却是连喝两大碗,文人中难得的爽快之人。当年他承诺凌老将军不碰军务,掌权以来果然遵守诺言。去年陛下风寒卧床几日,臣有本要奏,相王出来接见,对臣有礼有节,亲自送到宫门,不像他身边那几个,把臣当做粗人。”
萧韫曦心情大好,双眼映着灯烛的火光晶亮晶亮的。“你这么一说,朕更想他了。”
凌严二人从皇帝院内出来,凌孟优忽然道:“皇上与相王那事,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严谷容道:“不就是明面上君臣,暗地里夫妻嘛。你总说我脑子一根筋,可我又不瞎不聋。那么多年,皇上替谁喝过酒。相王虽是个男人,德行没得说,爽快又重信,我喜欢!”
凌孟优被他气得笑起来:“卫桓说你粗中有细,竟然真没说错!”
十月初九,燕军派出五千奇兵翻越尧山,攻下尧城。
十月十五,凉七皇子得不到齐国支援,麾下大将又阵前倒戈,绝望中逃入深山自尽而亡。
十月二十,凉太子重整玄铁军,慌忙出城迎战燕军。两军在离都城三十里处的平原上第一次交锋,玄铁军虽个个勇猛,到底因内讧削弱了战力,阵型被燕军冲散数次。太子麾下赵姓将军见这样不成,下令军队撤回,闭门不出商讨对策。凌秋阳也不追击,清扫战场,将凉军的伤兵用车全数送回军营,在礼数与道义上尽占上风。
次日,严谷容带领二百位弓箭手,箭尾绑上檄文,射入凉军营内。凉太子拆下文书一看,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文中道尽凉国诡计夺魏州,凉帝不仁以魏州百姓为奴为狗,今日凉太子不杀七皇子旧部,他日旧部必如魏州百姓。又道燕帝亲征,凡攻下一城,必然约束军队,仁义对待守城将领,绝不骚扰一家一户。燕军仁义之师,得道天助,虚怀若谷,愿天下英雄豪杰前来投奔。凉太子当即下令烧毁所有檄文,但是为时已晚。不少士兵看到文书,又见太子毫无对策,一传十十传百,都觉得凉大势已去,纷纷丢盔弃甲,军心都开始散乱起来。当夜就有十几人偷走出营,被守卫发现,凉太子怒不可言,将叛军一一杖毙。赵将军紧急调动守城的千斤弩入营,只赌一箭射下燕帝,扭转乾坤。
十月二十五,两军第二次交锋。
凉太子坐镇大营,萧韫曦身披金甲登上战车,由三明卫保护身前与左右,亲自指挥前锋冲阵。一时间鼓声杀声兵器交锋声声震天,士兵与马匹踩出的尘土,飞扬到半空,遮天蔽日,数十里远都能见到。
这两日,凉军被燕军檄文摧毁了意志,又被太子伤了忠心,再遇勇猛的燕军,原本能出七分力,也只出到三分。不少人阵前放下刀剑,任由燕军押解回去。赵将军眼见军队一冲即溃,燕军就要大胜,策动战马直奔向燕军,手托千斤弩,搭箭入槽,拉动筋弦,眯起双眼寻到燕军正中明黄色战车,扣动板指。弩箭穿破滚滚烟尘,仿如一束黑色的闪电,挟着劲风射向萧韫曦。弩箭之快,直到战车三丈处明日才发现,张弓对射。弩箭之狠,劈开明日的箭,射穿明日的右胸,箭头依然有力穿破萧韫曦胸前的金甲。
皇帝中箭,几与大军剜心同等。萧韫曦咬牙对明日道:“不许倒!”拔剑削断胸前的箭头。
明日脸色惨白,听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身后有卫士将他搀扶下车。明月明珠将这一幕看得分明,两人怒气骤升。
萧韫曦扭头对明月道:“毁去弩弓!”明月飞身下车,施展轻功越过交战中的两军头顶,避开数十发射来的敌箭,张弓搭箭遥对千斤弩,拉满弓弦,在敌军欲射第二箭前,抢先射断了弩上的筋弦。同时,明珠从一旁取来披风,扬风一展披在萧韫曦身上,挡去胸前箭伤。三人配合默契,处理的十分迅速。燕军只见皇帝依旧站在战车上,长身矗立,仿如天神庇佑,胸中激荡万分,手中刀剑更不留情杀向敌军。
赵将军见一箭不中燕帝,手中千斤弩又不能再用,转头去找其余几张,只见所及处,敌军射来火箭,竟将剩余的千斤弩全数烧毁。他心中一阵惨淡,神思恍惚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心窝。凉军看主将倒下,再也没了斗志,纷纷丢盔弃甲,跪地投降。
凉太子坐在军营中,得知了前方的消息,眼见再也没有可能挽回败局,不禁伏地痛哭。面对前来受降的凌孟优,俯首称臣。
最后一战反而有惊无险,顺利攻下。傍晚时分,都城的凉国旗帜被撤下来,换上崭新的燕字。至此,一百六十年的大凉并入燕国领土,百年的夺魏之仇终得雪耻!
日光在西方隐去最后一丝余晖,萧韫曦才在明月明珠的护卫下走进营帐。
此时帐中只有两人。明日躺在塌上,双目紧闭,脸色已有好转。徐谦神色凝重,连忙让萧韫曦坐下,揭开披风,小心翼翼脱下肩甲与胸甲,见箭头仍旧深入右胸皮肉,不禁气恼道:“陛下既然受伤甚重,为何不早一些回来。”
萧韫曦伤处血已止住,脸色发白,精神却很好。他朝徐谦笑道:“朕要在军前受凉太子降礼,出征数月就等这一天。”
徐谦叹道:“陛下忍一忍,拔箭疼得很。”他撕开伤处衣裳,端近烛火看了看伤口,一手捏紧箭头,迅速一拔,一手抓着沸水煮过的布巾紧紧盖下。
萧韫曦闷声一哼,疼得眼冒金星呲牙裂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长长吐出一口气,竟然还有心玩笑:“徐谦,这与静思分娩相比,孰者痛?”
徐谦一怔,举起箭头端详片刻才道:“我听说凉国的千斤弩,箭尖有血槽与倒钩,中者不死也残。陛下万幸,这一支是平常的箭,实在不及相王分娩之痛。”
萧韫曦低眉不语。这时,凌孟优与凌秋阳严谷容三人相继进帐,看箭已拔出,皇帝神色平静,都放下一颗心。萧韫曦问了几句凉国皇宫与重臣的情况,又命三人不得散播他受伤的消息,得到承诺后向凌秋阳道:“你替朕拟旨,传太医局董海赶赴军营接替徐谦。”
这一道令,把在场之人都惊了一惊。三位将军纷纷询问因由,明月与明珠也齐声劝说,只徐谦定定地看着皇帝。萧韫曦慢慢道:“朕算了算日子,再有三个月,朕的第三个皇儿就要出世了。徐谦回去,朕才放心。旨意传递最多八日,董海快马赶来需要二十日,这一个月,朕的伤还好不了么!”
三位将军听不懂这没头没脑的话。众所周知皇帝只有萧元谨一位皇嗣,怎么这样一说,不仅有第二个,连第三个也快要出世。明珠明月与徐谦倒是听懂了,一时不知该道贺还是劝他以伤势为重。
凌秋阳试探道:“陛下,臣从未听陛下提起皇子的生母,也不曾听闻陛下有第二位皇子。这第三个就要出世,臣就要问一问,陛下一直不愿给这位贵人上封号,是不是因为相王的缘故?”
萧韫曦一听便知他想岔道了,摇头叹道:“是你口中这位贵人的缘故。”
凌秋阳见皇帝不欲多谈,也不好在他伤时追问,想着来日方长,不怕没机会,便和同僚一并告辞离去。
萧韫曦用衣袖擦去额上冷汗,轻声道:“你回去探探静思的口风,第三个儿女出世,朕能不能言明生母?”
徐谦笑道:“陛下瞒得辛苦,臣觉得今时的相王,比十年前五年前,更淡然处之。”徐谦放开手,见血已止住,小心上药包裹好,出门煎药去了。
萧韫曦劳累一天,又受了伤,不多时便昏睡过去。等他醒来,帐外火光满天,热闹非凡,全军将士都在庆贺,帐内只一盏油灯,明月明珠守在床边照看着一炉药膳,一炉汤药。萧韫曦撑起身,接过药膳道:“明日怎样了?”
明珠道:“他刚刚醒来,喝下药才睡着。”犹豫片刻,又道:“明日让臣替他请罪。”
萧韫曦吞下口中热粥道:“若不是他以身相挡,朕恐怕不测。朕不罚他,朕要重重地赏他。”
明珠跪地叩首称谢,又道:“臣三人跟随陛下多年,年事渐高力不从心,请陛下另从摘星阁择武艺高强的年轻暗卫替之。”
萧韫曦道:“好。你三人若想留下,朕依旧法提你三人担任禁军统领,若想走,朕也赠金百斤让你们荣华富贵。”
明珠再叩首:“臣愿留下尽忠。”
明月也叩首道:“明日伤入肺腑,恐一身武艺尽废。臣与他结拜兄弟,愿回家照料至寿终。”
萧韫曦点点头道:“好,有情有义,不愧跟在朕身边那么久。都准了。”
次日一早,萧韫曦忍着伤痛与几位将军带领三千卫队进入都城皇宫大殿。皇后与嫔妃,太子与皇子,朝廷文臣武将,齐齐跪拜新君。萧韫曦坐在御座上,听废太子宣读降表,只觉得这满朝的恭敬,一纸的胜利,没有了那个人在身边分享,都黯淡失色。
凉王朝的覆灭与君主的神威传回朝廷,闻静思为此重开了大朝会。他站在绢面屏风之后,亲自宣读了告捷文书,清清楚楚地听见臣工的颂赞。闻静思轻轻抚摸肚腹,此时唯一的遗憾,是身后御座久久在外的主人,不能与自己一起看朝臣的欢喜。
与告捷文书同来的,还有一纸调令。董海跪接后,即刻回去收拾物什与令官动身赶赴军营。闻静思觉得甚是怪异,招来令官取过调令一看,是凌秋阳的笔迹,不禁隔着门问道:“为何调走董太医,可是徐太医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