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威犽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痛苦的、垂死般的呜咽，“帮我保住伊米勒的遗体，让他葬在王族的陵寝，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了……”
卡米洛与阿梅代奥都怔住了，威犽这个人生性傲慢，一辈子都不可能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偏偏这一次，他居然对卡米洛说：我求你了，求你帮帮我。
这是要多痛苦多无助的情况下，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卡米洛定定地注视着他，半晌，才道：“威犽，我们还需要准备几天出发，你还有时间……和伊米勒告别。”

第141章 战争伊始

从魔界的魔法师协会传送天界的空岛达埃港， 再骑着龙向西飞行不久，便能看到一座繁华壮观的空岛， 叫做圣斯卡城。空岛四周云雾缭绕，贸易用的飞行船只络绎不绝，金顶的防御塔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夺目，繁华之中也透露出军备力量的强大。
卡米洛他们并没有带什么侍卫，只有基丽雅挑了几个龙族人跟着，他们用魔法幻化成魔族的发色和肤色，打扮得像是不显眼的随从。
来的路上，基丽雅一直堤防地盯着费吉拉， 显然， 她们认识。
费吉拉熟视无睹地端着小镜子，举着腮红给自己上今天的第四十八遍妆，一边还开心地哼着小曲。仙女龙逐渐靠近圣斯卡城， 所有人都神色压抑， 唯独她，开心地像是去春游似的。
基丽雅冷冷地问：“曾经那个纠缠罗杰的女巫怎么会在你身边？”
卡米洛无奈道：“说来话长， 本来是我抓来的人质，魔界那边没人控制得住她，只能带着身边。”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就当她不存在好了。”
基丽雅满眼嫌弃地瞥了费吉拉一眼， 挪了个位置坐着，避开她那“满天飘散”的粉尘。
阿梅代奥侧头看向她问：“北境有玛雅的消息了么？”
基丽雅眉头一蹙，快速扫了一眼卡米洛的脸色， 道：“你还是别问了，我也当没听见这个问题。”
言下之意，没有。
现在即便找到了玛雅，害死光神的污名恐怕也难洗清，她做事不计后果这一点真是完美地继承了卡米洛年轻的样子。但如今，卡米洛竟然能撇下女儿下落不明的事不谈，优先处理与天界的矛盾，这一点简直令基丽雅钦佩。
这家伙，果真成熟了不少。
仙女龙飞到圣斯卡城的入境口，就被一群侍卫拦住了，后面来了两个白衣的女法师，高个的那个冷冷道：“人可以进来，龙不行。”
卡米洛没说话，只是吹了声哨子，让零先飞走了。
其后又来了几个克洛诺斯家族的人，来把水晶棺抬走，威犽站在棺材边，一只手死死地抠住棺盖，就是不肯松手。
卡米洛给他使了个眼色，他还是不松，最后卡米洛不得不走过去，强行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侧首向那几个克洛诺斯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可以把棺木搬走了威犽布满红血丝的紫眸瞪着他，像是怨重如山，仇深似海。
卡米洛闭了闭眼，当做没看见，转身领着众人进入圣斯卡城。
由于伊米勒没有子嗣，又不理家族事务，克洛诺斯的家主之位一直饱受争议，如今暂任的家主和伊米勒也有一定的血缘，至于是通着哪边的表亲就有点说不清了。
他们见面的地方在一所大教堂，不得不说圣斯卡城财力雄厚，这所大教堂从上而下满饰雕塑，顶端有一尊先代光明之神的雕像，和上百个镀金的尖塔，极尽繁复精美，是圣斯卡最有代表性的建筑物。
步入教堂后方的议会厅，一群金发金瞳的克洛诺斯人围坐成一圈，面前摆着几个凳子，布置得跟审讯室一样。
卡米洛还不至于领教这种低劣的下马威，他刚一坐下，就用造物弄了张桌子出来，一点儿都不比对面的规格差。
门口处，有个年纪稍大的女人在低声哽咽：“伊米勒是个完美无瑕的人，无法想象不幸居然降临在了他身上。”
卡米洛面无表情地安慰道：“人固有一死，夫人。”
“夫人？”女人忽然震怒，“你应该叫我小姐！无理之人！我可是为了伊米勒冕下守身如玉了五百年载，当初我们差一点就订婚了！””
一个男人嗤之以鼻道：“可冕下并没有娶你，你甚至没有权利坐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威犽抬头看了一眼，他还沉浸在失去爱人的痛楚中，黯然的眼里并没有太多神光。
“我当然有权利坐在这里，我和神之间有深刻的羁绊！”
“都给我安静！”那个坐在首座的鹰钩鼻的男人喝道，“卡米洛，我们需要谈谈，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在书信中不是写得很清楚了么，阁下。”
鹰钩鼻冷冰冰地盯着他，坚持道：“我需要你亲口给在场的各位解释。”
卡米洛交换了桌下交错的双腿，显得有些不耐烦，他不喜欢这种外交性质的场合，也不喜欢谈判，这种事情威犽比他擅长多了，但是看那家伙颓废的模样，显然帮不上忙。
这时阿梅代奥开了口，声音舒缓平静，却有不失威严：“正如在信件中所说的，我们也不清楚是谁杀害了伊米勒，莉莉丝是当时唯一一个与他在一起的人，可现在也下落不明，魔界的军队正在全力搜寻她的下落，一旦查明真相，我们绝不会姑息凶手，一定给克洛诺斯一个交代。”
“她？还是她们？”鹰钩鼻悠悠道，“一个小丫头能逃到哪儿去，我可听说失踪的不止一个人。”
阿梅代奥顿了顿，道：“确实还有别人，一人是莉莉丝的好友，另一人……”
鹰钩鼻打断道：“我要的是名字！”
卡米洛眉峰微动，脸色沉了下去。
阿梅代奥在桌面下按住了他的手，平静地道：“玛雅，还是月塞蒙娜。”
“哦，玛雅这个名字我听说过。”鹰钩鼻掉头冷冷地盯着卡米洛，“暗神的女儿为何会参与这件事？难道是得到了您的授意？”
卡米洛强压怒意，冷冷道：“这两个女孩自幼便是好友。”
鹰钩鼻故意曲解道：“好友……与杀人者为友，可见一斑。”
卡米洛咬紧了牙关，正要暴怒而起，这时只听费吉拉尖细的嗓门道：“伊米勒和莉莉丝也是处了几十年的好友了，与杀人者为友，啧啧，冕下的人品可见一斑。”
“你！”鹰钩鼻气歪了脸，“哪里来的妖女，如此仪容不整也敢进入神殿！”
费吉拉吃惊地捂住了脸：“仪容不整？我今天好歹化了五十层妆呢，哪里不整？”她立马从袖中抽出粉饼开始补妆，听见对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她才扭头笑道：“哦，对了，你刚刚是不是问我是谁？我啊，就是费吉拉，塞维尔的那个费吉拉。”
鹰钩鼻猛地一怔：“红、红袍……”魔界的人或许不认得费吉拉，但在天界，谁人不知她就是塞维尔的红袍女巫长。
他怔怔地坐了下去，收敛了几分轻蔑的态度道：“天界与魔界井水不犯河水已经近千年载，圣斯卡也不想与魔界开战，只要你们能满足我们的要求，找到并处死犯人，此事就能一笔勾销。”
阿梅代奥面不改色地道：“我们自然会竭尽全力查出真凶。”
鹰钩鼻哼了一声，道：“我们不要你们那种表面上的形式，我不信，我的城民也不会信，我要你们处死那三个女巫，三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卡米洛冷冷地抬起头，低沉道：“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三个？”
他话音一出，室内的侍卫立即端起了武器，鹰钩鼻心中有了底气，冷笑道：“没错。”
卡米洛死死地瞪着他，怒喝道：“你要我说几次你才能明白，玛雅和月塞蒙娜出现的时候，伊米勒已经死了，她们根本不可能是凶手！”
鹰钩鼻嘲讽道：“放心，我听得懂你们那饶舌的魔族语，也听得懂大陆语。但谁让玛雅是你的女儿呢，那个月塞蒙娜又是你的家臣，暗神是什么货色我们都懂，不处死她们两个，民心难安，要怪——也只能怪你是暗神。”
卡米洛忽然安静了下来，幽幽道：“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暗神呐。”
室外。
基丽雅和几名龙族人倚着廊柱坐在地面上，表面上就像几个疲惫不堪的侍从，巡逻的侍卫从他们身边走过，面色尽是不屑和鄙夷。这时忽然听到殿内传来几声异响和血肉撕裂的声音，殿外的侍卫神色一紧，正要赶进去支援，却已被一只利爪穿透了心脏。
几名龙族人在瞬息之间解决了外围的守卫，再交尸首转移到偏僻的角落，行动悄无声息。
而殿内。
十几个染血的身子歪斜在座椅上，胸口皆有一个被暗流穿透过的血窟窿，前来参加谈判的克洛诺斯人，无一幸存。
威犽震惊得脸色煞白：“卡米洛你疯了，现在伊米勒已经死了，你还杀了他的族人！？”
卡米洛抱着手臂，坐在原处，淡淡道：“你该对我说声谢谢，现在伊米勒的遗体归你了。”
威犽看着满地的尸首，失神地摇了摇头：“不……这不是我想要发生的……”
卡米洛缓缓道：“谁会想要这样呢，战争已经开始了。”
几分钟后，神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卡米洛迎着阳光站在那里，那标志性的一幕一直都被视作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开端。
“占领这座城市！”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二战和南北战争都讲到了，科普历史知识没毛病。

第142章 狭路相逢

月塞蒙娜带着两个孩子逃离主城地带后， 故意反方向赶走了独角兽，绕开了人口密集的居民区， 顺着小巷向城外走去。但她们必须要通过一座城门和吊桥，才可以真正地离开王都的势力范围。
不出她们所料，城门已经被侍卫重兵把守，每一个路过的行人都要受到检查。
月塞蒙娜停了下来，给两个孩子施了易容术，令她们看起来像是沿街乞讨的男孩子，衣衫褴褛，四肢瘦削， 满身还散发着逼真的恶臭。
玛雅觉得自己仿佛是刚刚从泔水捅里爬出来， 臭的快要吐了，月塞蒙娜再三叮嘱她们不要露出厌恶的表情，捂住口鼻也不行。
玛雅长憋了一口气， 眼里含着泪， 视死如归地朝月塞蒙娜点了点头。
而莉莉丝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毫无反应， 这孩子的气质太过出众，即便蓬头垢面也难掩锋芒，月塞蒙娜叹了口气，只希望能顺利蒙混过关。
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身穿铁甲的中年男性/佣兵， 左右各夹着一个乞丐，往城门口走去。
“站住。”一个微胖的军官呵道，“干什么去的？”
佣兵抬起头， 露出一张呆滞无神的面孔，嗓音沙哑地道：“给人办事，把这两个乞丐丢到城外去。”
军官又叱呵道：“说清楚，给什么人办事！”
“市中心的那家饭馆老板，叫什么格什么斯，”佣兵懒洋洋地笑了笑，“你也知道的，做咱们这行的，只拿钱，不看人。”
军官哼了一声，明显对佣兵这个职业嗤之以鼻，“既然你老板讨厌这两个乞丐，你怎么不杀了这两个小子，丢出城也不嫌麻烦？”
听到这句话，玛雅瞳孔猛一紧锁，蹬着脚开始挣扎起来。
佣兵一把勒紧了他，嘴里啐骂了一句脏话，接着笑嘻嘻地对军官说：“我也想杀了省的麻烦，可老板不让，他信教的。”
军官皱了皱眉：“信什么教？”
佣兵道：“光明圣教，就是现在那个……”
“行了行了！”军官一脸厌烦地打断他，“妈的自从光神死了以后，那群人堂而皇之地在街上举行追悼仪式，张扬的好像比正统宗教还高一等似的，提到这个我就来气，赶紧滚！”
佣兵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提着两个乞丐走了。
他一直走到人际荒凉的郊外，才把怀里的两个孩子放了下来，见四周无人，才放心地解除了巫术。
月塞蒙娜此刻满头大汗，背脊湿透，她与禁卫军交手的时候已经消耗了太多巫力，此刻又竭力维持易容术，力量已经接近于枯竭。
玛雅见了她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小声道：“咱们到什么地方去买些草药吧，再弄几根蜡烛，我就可以给自己施易容术。”
月塞蒙娜朝不远处的城门看了看，皱眉道：“现在警卫尚未松懈，你们两人都不要使用巫术，更不得随身携带巫术用具。”
玛雅小鸡啄米地点着头：“哦……哦……”
可她怀里还揣着一本影子之书！
“愣着干什么呢，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月塞蒙娜催促了她一声，玛雅连忙捂好自己的口袋，小跑着跟上她的步伐。
为了躲避追兵，她们只能挑选人迹罕至的小路行走，每时每刻都必须绷紧了神经，一旦听到马蹄声便要躲起来。
几日下来，三人的体力严重消耗，全都疲惫不堪，晚上便直接倒头睡在了野草丛里。
天色微亮，月塞蒙娜起身推了推两个孩子。
“喏，该起来了。”
玛雅头脑昏沉地爬了起来，她一晚上浑浑噩噩地做了好几个梦，有自己蹲在厨房里等神父做的甜品出炉，有自己被乳母训练仪态，还有和父亲抱怨功课太多……
可一睁眼，只有一片萧瑟凄凉的野草丛。
耳边传来月塞蒙娜轻微的咳嗽声，玛雅这才发现自己和莉莉丝身上盖着她的外袍，而月塞蒙娜竟然让自己吹了一夜的冷风。
“你冷吗？”玛雅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月塞蒙娜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头疼欲裂，摇头道：“这附近有佣兵走动，不宜久留，我们动身吧。”
玛雅转身去叫莉莉丝，却见她双手抱膝地坐着，杂乱的浅色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呆呆地注视着草丛的空地，一动不动。
玛雅轻唤了一声：“莉莉丝，我们该走了。”
莉莉丝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慢慢地站了起来，就像一具已经失去灵魂的木偶。
玛雅看着心疼，想去拉住她的手，却被莉莉丝侧身避开了。
“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她哑声道。
“莉莉丝，你别这样，好么……”玛雅急得眼眶泛红，她真的很想帮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把伊米勒找回来吗？可是他已经回不来了。
月塞蒙娜低声道：“现下光明圣教的教徒已经暴动了，我们再回去也很危险，只有一路向北，先回到伊里斯王城，其余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玛雅转过头问：“回首都？那莉莉丝怎么办，父王又会怎么处置她？”
月塞蒙娜蹙了蹙眉，轻声道：“我不知道，但至少比在南境安全。”
玛雅急了：“可这根本不是莉莉丝的错，她一定不是真的想那么做，她只是……只是……一时失控了。”
月塞蒙娜叹了口气，肃然道：“我们可没有时间站在这里聊天，快走吧，等天亮了赶路就不方便了。”
玛雅知道自己争不过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唇，转身去和莉莉丝一起走。但莉莉丝却故意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眼神似乎有一丝异样。
这一路上，莉莉丝一直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深，就算玛雅能与她共感，也感觉不到任何信息。
但就在刚刚的一刹那，她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情绪波动，灼热的烈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是撕心裂肺、烈火焚烧一般的愤怒。
玛雅心头一惊，莉莉丝……在生谁的气？
她不敢问，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低着头默默跟着月塞蒙娜走，过了大半个月，她们徒步来到了科林城。
玛雅不敢相信这个地方足以冠称“王城”，因为科林到处都是残砖断瓦，街道坑坑洼洼，孩子穿着破旧的衣服，赤脚在地上奔跑，随处可见奄奄一息的老人或者伤患在沿街乞讨。
“这里是南北的交界处，士兵不会轻易越界，所以我们暂时是安全的。”月塞蒙娜领着她们入城，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让两个孩子坐着，“你们在这里坐着，不要乱跑，我去买点水和干粮，一会儿就回来找你们。”
听见水，玛雅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科林周边气候干燥，她们的水几乎快喝光了，好几天不得不忍着烧痛干涩的喉咙，顶着烈日赶路。
她坐在台阶上，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眼巴巴地等月塞蒙娜回来。
莉莉丝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水囊递了过去：“给你，还有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