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双手合十低头祈祷着，一双沧桑的蓝眸深陷在眼窝里, 严厉地注视着大厅内站着的魔族人，他们个个都带着枷锁，瘦弱的身躯包裹在灰色的布袍里, 拥挤在空间有限的小教堂里。
“阿门。”神父闭上了眼睛。
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台下的魔族人跟着重复了一遍：“阿门——”
一个依偎在母亲怀中的孩子不解地嘀咕道：“妈妈，谁是菲尔？我们的神难道不是魔神阿梅代奥吗？”
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投来震惊和谴责的目光, 那位母亲身子一颤，赶紧捂住孩子的嘴, 刚刚那句话只要被人告发，下场肯定是要被关禁闭的。
人群中有一个年轻的魔族姑娘，面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两三次，她面颊瘦削, 肚子却微微隆起，怀孕中的她比任何人都更加饥饿，为了换取一碗奖赏的麦片粥，姑娘终于下定决心, 缓缓地举起手。
忽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使劲将她按下。
月塞蒙娜就站在她身侧，食指抵在唇边，神情严肃地朝她摇了摇头。
沉默几秒，姑娘眼底的愕然转为了愤恨，她拧紧了眉头，无声地喝道：“你懂什么！”
战争已经开始了！食物一日日紧缺，分给他们的餐食也越来越少，单靠那愚蠢的善良是活不下去的！她奋力拽出自己的手腕，举起手要求告发那个的孩子。
那一瞬间，小教堂的大门被轰然撞开，几个持刀的男女冲进来，单眼燃着猩红的光，门口的侍卫被一刀剖开腹部，神父的头颅滚落在神坛上，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混乱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
月塞蒙娜淡定地看着室内的混乱之景，将那位怀孕的姑娘拉到身前，“别怕，”她轻声道，“是龙族人来了。”
她在封锁区内生活的这些年，也逐渐收集到了一些情报，这里是人界的边境城市海顿堡。
魔界与天界开战以来，天界的势力便急剧衰弱，事到如今，卡米洛恐怕已经占领了天界大部分的领土。而龙族在罗杰的领导下，也不在不断向人界扩张，如今海顿堡已经失去了天界这个强大的后盾，地理位置上又比邻龙谷，迟早是要被龙族占领的。
混乱就意味着一线生机，此时不逃，就难有下一次机会了。
月塞蒙娜手中聚起灵压，一掌拍裂了身后的门板，然后拉着那名孕妇从缝隙中钻了出去，“跟紧我，西北面的哨塔有个缺口，可以从那里逃出去。”
姑娘从未见过一个女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震惊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别说话。”月塞蒙娜拉着她躲在一栋石梯背后，用手指在地上画了几个奇怪的符文，然后再用力一扯手中的锁链，铁链竟然就断了，接着她也解开了对方的锁链，回头看了一眼四周逃窜的人群，拉着她继续向哨塔摸索。
龙族似乎是从南边进攻的，天族的士兵大多被引去南边了，这边只有几个巡逻的守卫在走动。月塞蒙娜手起刀落，抹了一个守卫的脖子，又用巫术解决了另一个，然后绕到墙后找到那名吓得发抖的姑娘，使劲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一回头，一柄冰凉的刀刃抵上了她的脖颈。
“去哪儿？”
持刀的是个魔族男人，他身姿修长，面庞冷漠，黑色的长发在左胸口绑成一束，穿得虽然是破旧的布袍和兽皮，但他手上没有带枷锁的痕迹，并不像是这里的囚徒。
月塞蒙娜猛地意识到，他们见过面！
曾经罗杰袭击沃德利王城时，这个男人就站在罗杰身边，但当时他们仅是远远地见过一面，此刻她又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样貌，对方未必能认出她。
“我问，你要去哪儿？”凯眸色阴沉地盯着她。
月塞蒙娜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解释道：“……这姑娘怀孕了，刚刚突然肚子阵痛，我带她去找医生。”
凯瞥了一眼那姑娘隆起的肚子，正要说什么，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叱呵：“灰狗，你死到哪儿去了，一个人到这儿来偷懒么！”
凯转过身，顺从地低下了头：“龙首大人，这边有两个鬼鬼祟祟的魔族人。”
修罗扫了一眼月塞蒙娜和那个魔族姑娘，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么多年没见过魔族人了，是想偷腥了？还什么鬼鬼祟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龌龊男人心里想的什么东西么，滚！給我做事去！”
即便蒙受如此侮辱，凯丝毫没有辩解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应了一声，收刀入鞘，转身离去。
“呵呵，你们两个要是觉得有几分姿色就能逃出去的话，还是省省吧。”修罗觉得两个魔族村姑根本不值得她拔刀，只是冷冷地扯了扯嘴角，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她们的视线里。
那个怀孕的姑娘已经吓傻了，哆嗦着爬向角落里，月塞蒙娜却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压低声音怒斥道：“你回去干什么？”
姑娘哭道：“不，逃不掉的，他们会杀了我们。”
“你就算留下来，他们也会杀了你！这些龙族人比天族好不到哪儿去，就算你不想活了，你肚子的孩子还想活下去呢！”
月塞蒙娜强行拽着她跑向哨塔，哨塔的士兵也已经被射杀了，尸体从高塔上摔下来，满地都是血腥的味道。她从地上捡起一只断箭，用箭头刺破自己的手指头，在空中划出一个五芒星，“巫术·破！”
封锁区的结界已经在龙族的破坏下变得脆弱不堪，此时又一股视死如归般强劲的巫力冲击过去，结界不堪重负地破碎轰塌。
终于……破除了这道结界，月塞蒙娜面上露出一丝欣慰，迫不及待地拉着魔族的姑娘跑出去，眨眼间，一道闪着寒光的银刃从旁斩来！
“巫术·屏障！”
月塞蒙娜奋力一把将姑娘推出结界，自己扛住了来人的攻击，她抬头看了一眼对手，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那个名叫“灰狗”的魔族男人又追过来了。
“我想起来了，”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见过你，沃德利的城主。”
听到“城主”二字，魔族姑娘立即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地望着月塞蒙娜，这位居然就是那位受魔王重用的首位女城主？！
月塞蒙娜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跑！”
她死死地挡在凯面前，但对方也只是漠不关心向后扫了一眼，根本没有去追的意思，“你跟我走，我就放了她。”
月塞蒙娜毫不犹豫：“成交！”
凯把刀收了起来，转身向城内走去，“跟上来。”
他居然没有把自己捆起来，对她这个人犯也未免太信任了吧。月塞蒙娜不由一笑，不仅照做着跟上去了，而且是紧紧地贴着他身侧，指尖几次若有若无地碰到他的手背。
一股莫名的侵犯感从神经末梢处窜起，凯猛地转身，擒住了月塞蒙娜的手：“你干什么！”
但月塞蒙娜已经在刚刚一瞬间获取到了信息，她脸色有些诧异，还有几分不忍：“你……的本名是什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凯的瞳孔瞬间扩大，冲天焚烧的火焰，父亲被活活烧死的哀嚎，人体烧焦的味道，这些被深深压抑的记忆从脑海中呼啸而出。
“……”他的唇颤抖了两下，只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月塞蒙娜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再次读取了一遍他的记忆，“你不需要说出来，凯，我知道你的名字了，我也知道你曾经被人伤害过……别担心，我可以帮你。”
她努力放轻了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他，凯似乎渐渐放松了身体，但就在月塞蒙娜试图触碰他的时候，凯猛地绷紧了身体，一把反拧住她的双手，像个发狂的疯子一样，将月塞蒙娜拖拽到关押魔族人的营地。
他扯开栅栏上的锁链，将月塞蒙娜推了进去，再重新将锁扣上。
“等等，”月塞蒙娜扑过去拽住他的手，“请你……相信我，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能给我带来一些鼠尾草，水银剂，罂粟，寒霜草，还有阴影之水，我可以减轻你所受的折磨。”
凯没有理她，锁上门之后就转身离开。
“喂！我保证，我保证我可以帮你！”月塞蒙娜在他身后喊道，等凯走远，她终于泄气地蹲了下来，她怎么那么傻，这个男人认出了她，现在肯定是要向首领高密了。
若她只是个普通魔族，或许只会被关押起来沦为一个奴隶，但她是卡米洛的家臣，恐怕连今晚活不过去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头埋在了膝盖中，明明……结界已经被破坏掉了，明明……差一点就能逃出去了……
隐隐约约地从远处传来了人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听着极不寻常。
海顿堡中响起了警报了号角，看守囚犯的几个龙族脸色微变，抽出弯刀，飞快地向边界赶去。
那些被关押的魔族人纷纷站了起来，那声音也随之渐渐放大，马蹄纷沓，征鼓雷动，他们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这是军队！是军队！
不管是天族的军队，才是人族的军队，这群绝望的囚徒已经操他娘们儿的关不了那么多了，他们疯狂地欢呼起来，杀起来吧，杀得越狠越激烈越好，这个操蛋的世界已经没有希望了，全都死光了最好。
最后一抹日光也消失在了地平线，卡米洛身披夜色，率领一支军队从草原上杀了出来。
“进攻！”
修罗站在哨塔上远远地看见了那个黑衣的男人，忍不住倒跌了一步，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暗神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身后的军队少说也有五万人，而他们龙族只有不到五十人，根本……不可能赢的。
她必须马上下令撤退，修罗刚一转身，就迎上了一股凛冽的杀气。
基丽雅斜倚着哨塔的柱子，缓缓地抽出佩刀，抬起眼皮道：“我听说，就是你杀了我徒弟？”
第147章 女神末路
轰地一声， 基丽雅将修罗按在墙柱上， 拇指死死地抠进她的喉咙， 猛然使劲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修罗拼死挣扎起来，双脚在空中乱瞪， 脸色迅速涨红得发紫。
基丽雅用刀柄挑开了她的面具， 没了面具的遮掩， 一道从额角一直延续到鼻端的疤痕暴露出来，狰狞的疤痕硬生生地破坏了她的美貌。
“这么多年了， ”基丽雅勾起唇角，将她脸上的愤怒和不甘全都纳入眼底，“当初比武输给我的疤痕还留着呢，你却还是不长记性，竟然对蓝雀下毒手。”
兽人的利爪从她指腹中探出， 猛然刺入修罗的喉咙， 鲜红的热血狂涌而出。
“杀你，我甚至用不着脏了我的刀。”基丽雅冷笑道， “看在我们过去的交情上， 你道个歉，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怎么样？”
修罗愤怒地瞪圆了双目，刚一张口， 血沫从她口中狂涌出，淹没了声音。
基丽雅呵呵地低声笑起来，“不道歉是吧。”就在那一瞬， 她猛地抽手，将修罗重重摔在地板上。
修罗在地上摔了两个滚，才挣扎着爬了起来，她想张口咒骂两句，发现声带已经被割断了。愤怒从心里唰然升起，修罗登时失去了理智，双眼猩红，举刀向基丽雅扑过去。
而她尚未靠近，基丽雅长腿横扫，一瞬间将她摞翻。
修罗用手肘支撑着地面爬了起来，但下一秒又被基丽雅一拳撂倒，一颗尖牙也被砸断，混着血水从她口中迸溅了出去。
“畜生果然还是适合在地上爬，你说呢？”
她痛苦地蜷缩着身体，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渐渐不在流血，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碎鳞，这是龙族在频死之际最后的防御机能。
基丽雅走到她身边，俯身注视着那些鳞片，轻声道：“据说我们的先祖战死时，全身会被鳞片所覆，回归真正的龙形，所以，我一直觉得覆鳞而死是一种荣耀。”
“——而这种荣耀，你不配！”她蹲下了身，一把扯下那些鳞片。
啊啊啊啊啊！！修罗瞪大了双眼，无声地哀嚎着。
囚徒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支军队居然是北魔界的军队，龙族被杀得节节败退，魔族的士兵一刀砍断了牢房的锁链，这群人终于高声欢呼起来，自由了，终于自由了。
“王，我们找到月塞蒙娜大人了！”
月塞蒙娜在两位侍卫的护送下走了出来，卡米洛心中犹如松了块大石，缓缓地呼出一口悠长的热气。
“蒙娜，很抱歉我来晚了。”
月塞蒙娜跑上前面，激动地哽咽道：“吾王，真的是您……真的是您！天呐，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多亏了费吉拉，是她用巫术追踪到了你的位置。”
月塞蒙娜怔愣了一下：“费吉拉……那位红袍……？”
另一旁，侍卫们陆续押来了几个俘虏，其中一个就是凯，他已经遍体鳞伤，脸上和身上沾满了血污，侍卫用长矛柄狠狠砸向他的膝盖窝，迫使他在王面前下跪，“给我老实点！”
月塞蒙娜一眼认出了那个魔族，连忙道：“陛下，这个男人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是龙族对他……”
“我知道，”卡米洛嗓音显得沉重，“我对他的了解远胜于你。”
他缓步走到凯的面前，单膝蹲了下来，这一举动震惊了周围的侍卫，随后陛下甚至对那名奴隶伸出了一只手，“起来吧，您不需要跪我。”
月塞蒙娜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卡米洛竟然对这个男人尊称“您”？
凯缓缓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卡米洛，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茫然的瞳孔或聚或散，似乎是在脑海中搜寻有关这个人的回忆。
卡米洛也安静地等候着，然而就在突然一瞬，凯猛地扑过去，手中藏着一把阴寒的尖刀，刺向卡米洛的脖子。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侍卫们来不及阻止，但同一秒卡米洛擒住他的手腕，手肘狠狠砸向他的肩头，从他手中夺走了武器。
但凯并未罢休，他发了疯似的掐住卡米洛的脖子，口中发出狰狞的吼叫声，用尽一切力气地想要杀死他。周围的侍卫紧张地端起武器，密切地包围成一个圆圈，弓箭手也瞄准了他的头颅。
卡米洛一拳砸在凯的腹部，迫使他松手，“侍卫给我撤下去！”他吼道。
紧跟着凯也一拳挥过来，被卡米洛用手臂格挡住了，他又继续挥拳，完全毫无技巧可言地攻击，卡米洛终于发出一声怒呵，一把扯住凯的手臂，膝盖踹向他的腰侧，接着将他反扭着按倒在地。
“这场架真是糟透了。”卡米洛微微喘着气，淡淡的月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庞，显得几分落寞，“如果是当初的你，一定会这么批评我的。”
凯的双眸毫无焦点，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卡米洛松开了他，对属下道：“看紧了他，别让他自杀，也别让他跑了。”
这时候军务官从远处跑了过来，凑在卡米洛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神色顿时一沉，快步向月塞蒙娜走去，“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找到玛雅，她在哪儿？难道没和你在一起么？”
月塞蒙娜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那两个孩子了，至少她们比我幸运，天族人没有抓走她们。”
卡米洛急道：“那她们在哪儿？”
“当年我们失散的时候，是在科林城。”
科林城自从五年前起就陷入了战争，威犽下令要从天族人手中收复失地，但由于这座城市实在是太过偏远，军队长途跋涉至此早已筋疲力尽，加上粮草时常供给不上，五年的时间断断续续地进攻了几次，仍旧没有攻下。
但这座城市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大部分的青壮年都在战争中伤亡，只留下一部分老弱病残在苟延残喘地支撑着。道路两侧随处可见受伤的士兵，他们坐在破旧的屋檐下面，靠着路人接济的食物和水生存下去。
大多数人放弃了，逃离了这座城市。
但每天总有一个披斗篷的棕发女孩，会上街给士兵们换药包扎伤口，她身后往往还跟着另外两个人，一个面容温和的女子总会陪在她身边帮忙，另一个自称的佩琳的女人则总是充当指挥的角色。
“玛雅，去把这些食物分出去。”佩拉指了指墙角的那个篮子。
“好的！”玛雅擦了把汗，回头笑着应了一声，“我马上就来。”
莉莉丝见她还在忙着包扎，就起身帮她去提篮子，走到墙角处，她看到篮子上方叠着的两个三明治，立即蹙起了眉，转身质问佩拉：“这是我和玛雅的午餐，你为什么要放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