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化雪,冷出了新境界,常远战战兢兢地溜回家,发现他妈比医院里气色看着好多了,见了他风轻云淡的,不复往日的殷勤,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十分淡漠,让他难受得几乎坐不下去。
只是当他提起问他带人回来行不行的时候,屋里的暖气有一瞬间失去了作用,池枚最后没说什么,还是常钟山揣摩着她的意思点了下头,常远得到了超出预想的好结果,却一点开心不起来。
12月渐近尾声,意味着这一个自然年即将过去,那么最重要的问题就迫在眉睫了:讨钱。
并不是所有的业主都像荣京,凌云在L市那个售楼处的活儿快料理完了合同还没签,业主方忙着年底统计、结算、开会、检讨,谁也不敢虎口拔牙地问上层领导要钱,于是款项一直没结,工程还是继续干。
谢承每天跟在邵博闻屁股后面,一散会就蹿得像只兔子,在电梯口或楼下跟业主假装顺路,听邵博闻欲言又止地卖穷,甲方一边表示理解一边表示抱歉,因为他说了不算。
而荣京工地上这一年的关门事件,是收到了隔壁小区的一张法院传单,因为基坑施工对周围建筑物造成的破坏。
作者有话要说: 原因的原因不是原因——悉尼.胡克。
第82章
工程上的万能对策“拖字诀”,在蓝景小区的裂缝问题上似乎踢到了铁板。
张立伟混迹项目多年,万万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不遵守规则的贱人,连皮都不扯,二话不说就上法庭。
不过这似乎才是正确的解决纠纷之道,谁也别浪费时间你掰我扯还不认账,有话尽管对簿公堂。
值此年底清算、职位变动之际,张立伟恍惚想起常远似乎整理过一册隔壁小区的现场照片和建议,登时哭的心都有,然而事已至此,工地里的小问题他还能只手遮天的盖一盖,这都快吃上官司了,只能向上据实已报。
刘欢毕竟有经验,对着传票面不改色,他曾经收到过常远的联系函,只是诸事繁杂又没人来纠缠,见怪不怪地搁置了。事到跟前他虽然有些头大,但也有条不紊地组织了项目部开会。
由于王岳对裂缝的事一问三不知,常远被动成为一手资料人,整个会议刘欢的问题都围着他在打转,监理在决策上向来人微言轻,常远有些不习惯这种存在感。
此时他并没有察觉到这种陌生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改变,意味着他曾经因不敢掉以轻心的付出,慢慢将他推到了工程会议的前方。
刘欢问他怎么办,常远心眼实诚,觉得蓝景小区那胖哥看着也是个明白讲道理的人,就顺从良心地说:“要是刘总认可裂缝有我们施工的原因的话,我觉得隔壁小区的要求不过分,咱们要么赔,要么去替人修补。”
刘欢面不改色,用手指敲着桌面,似乎陷入了思考。
王岳用指节刮了刮鼻侧,看常远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想从业主的口里抠出预算之外的钱来,跟水中捞月差不多。
张立伟最烦他爱揽事的德行,立刻反驳道:“常工可能是没当过甲方,不知道公司对散户有多麻烦!说赔谁不会,动动嘴皮子而已,可是问题是这个钱从哪儿出,我们公司的每一笔款项都有很严格的指标,要是我们领导问,裂缝这种谁都看不出是怎么形成的玩意儿,凭什么算在我们头上?你让我们怎么回答?这不是找骂么?”
常远忍他很久了,不过相对来说张立伟大概也正有此意,以前忍而不发是因为在池枚那里憋习惯了,然而前阵子跟着邵博闻厮混,池枚他都敢对着呛,更可况只是一个工作联系人。
最主要的是他跟池枚正在冷战,心情不太好,有点攻击性,虽然不至于去打架斗殴,但口头上的赢面总想占一占,大概潜意识中觉得这样能显得自己有理。
天塌下来之前,何必去想它塌下之后会怎样。
而且少了点顾虑,就会多一分理智,常远虚抬起眼皮,福禄痣在其间若隐若现,他语气平稳坚定地说:“我确实没有当过甲方,但我在每一个工地上面对的领导、负责人、技术、工人,也并不是一个两个,在我看来麻烦不能成为拒绝的理由,比如干工程,它就不麻烦吗?我就算了,我只是个打酱油的角色,就说从你张总的角度,大概比对散户麻烦得多,因为还要对政府。”
“指标严格我觉得是好事啊,”常远似笑非笑地说,“保证支出都能尽量落到实处。至于怎么向大领导证明裂缝的形成是二期基坑的原因,这个应该去问索赔人了,他给不出有理有据的证明,你就有理由不赔偿,但人要是给得出你还是不肯赔,那这个事动嘴就解决不了了。”
张立伟噎了一下,因为无法反驳,只好去看领导刘欢,这些道理他心里都明白,只是出于维护公司的利益而先站了队,坚持不想赔的原则不动摇。
刘欢还在那不紧不慢地敲桌子。
会议室里有一瞬的静谧,然而很快被王岳打破,他十分轻松地插进来笑道:“要是对方都像常工这么讲道理,我觉得是该赔,早赔早了事,但事实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高的素质,我举两个例子,说起来还挺好笑的,正好放松下气氛。”
“第一个,四五年前我们有个项目,在经济开发区替业主建厂房,货车进出要经过一老太太的菜地,她搬板凳儿坐中间不让走车,说这菜是她的活命钱,我们看她年纪大了,就把她的菜全买了,本来以为事儿能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没几天那路上又飘了绿,她又坐在路中间了。”
“第二个,我有个兄弟跑运输,有回给我的工地拉石子儿。车在路上颠来颠去,把石头撒了些在路边的水稻田里,没几天有人找上门来理论。咱们施工的人心里清楚,赔点钱不知道多省事,机械费租赁的费用更贵,我们想赔钱,别人还不要,特别坚决,那我问他想怎么解决,常工,你能想得到吗?他让我们去他田里把石头一颗一颗地捞起来,这他妈是人干事?”
王岳语气故作悲愤,面上却在笑,张立伟的舅舅跑了接近一辈子运输,也遇到过这种事,登时一拍大腿附和起来,十分英雄所见略同。
王岳接着说:“最后还是赔钱,就是跟之前打算的不是一个数了。在此我真心实意地奉劝一句,千万千万不要看轻乡下老少和没文化的,别人精明得很。”
“这两个例子正好对应常工的两个提议,主动赔和主动修补,那我问一句,要是就遇到这么一两个不本分老实的,把其他人都带得贪得无厌了,那该怎么办?”
这话听着像是顾全大局,但长篇大论下来只有讨好张立伟的嫌疑,你根本都没打算要赔,就开始替为什么不赔找冠冕堂皇的借口,这不是在说服人,而是在忽悠自己。
常远摊了下右手,不可置否地说:“没有那么多假设,其实就一个问题,该不该赔、想不想赔。”
“二期的拆迁该比勾填几个裂缝难多了,王总你俩亲自处理的,都知道有挖掘机上墙了还不肯下房顶的人,拆迁之前,那拆之前怎么就没想想,会有那么一两个房在人在的,不拆算了呢?话说的难听一点,这叫对我有利的才是正义。”
常远以前没这么伶牙俐齿,王岳没想到他这么会举一反三,一时被他给问倒了。倒是刘欢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致,盯着他的眼睛在听。
常远就顺势望着他,微笑了一下,“其实我知道刘总的立场肯定也是不以费用增加为前提,但如果您是在问我的建议,那我还说据实赔偿,我希望诸位能以己度人,想一想如果你家的房子正好就在蓝景小区,这个时候你站哪边?差点忘了强调一句,我在蓝景没有房子。”
“还有一点,就是咱们的基坑施工竟然能造成周边这么大的裂缝成型,不用推脱,就是我们施工有问题,我之前提过不止一次,为什么没人提起注意,我想或许是不花钱的教训涨不了记性。我、我……”
常远欲言又止了两次,最后心一横脱口而出道:“我希望建方能出一次血,引起足够的重视,对后续的施工抓得紧一点,深基坑是危险施工项目,一出问题,就是大面积的非死即伤。”
刘欢敲桌子的手指一顿,并不是受到了常远的恐吓,也不是打算采取他实诚到有些傻气的建议,而是忽然觉得这个在眼皮子底下晃了挺久的人,好像不止是话多了一点,精神上似乎也有了些不同。
可惜他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概况不出一句传神的话,只是隐约能意会到为什么邵博闻跟这人做了二十多年的朋友也还未曾远离。当然他没意会到的更多。
事实上,刘欢有更商业便捷的解决之道,但他看清了常远的态度,有责任心、有危机意识,他记住了。
刘欢先请了律师出庭,在表明施工误差不可控的情况下承认隔壁小区裂缝可能、或许、大概跟基坑施工有关,诚恳请求给予时间调查磋商,然后这么一磋就是半个月。
背地里荣京方面在质监站做了疏通,请对方保持一致的口风,工地今天在施工,不具备检测条件,明天受风、雨、地下水影响,检测结果不能保证准确,不管怎样就是检测结果死也出不来。
光有承诺没有成果,蓝景的住户并不傻,很快感受到了荣京这边的示出的诚意只是一个幌子,他们按捺不住开始竞相闹事。
接下来的半个月常远都在扯皮,他又见到了蓝景小区那胖哥,带人拉着横幅在工地门口抗议,甚至阻拦物料货车进出。
这事上了新闻网页,但很快就被新的信息洪流冲走,热衷于转发“荣京工地”、“何义城”、“强拆”等关键词事件的“天行道”大V忽然销声匿迹。
就这么吵吵闹闹的,雪下过了几场,肇事的人也慢慢失去了耐性,农历的新年逐渐逼近。
凌云的队伍回来那天,因为人多东西杂,便租了辆大客,高速上天寒地冻,车里却暖的穿不住棉服。谢承总是闲不住,将装水的箱子垒了几个当成桌子,洗了牌吆喝众人来扎金花。
邵博闻既要威望又要亲和力,抱着狗都难逃此劫,长路漫漫被炸得输光了兜里的零钱,他正要被逼着开始打欠条,大客越过收费站,他忽然就看见了常远。
天色蓝而白云高远,那人就靠在停在道旁的车外面,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旷野,两手抄着毛呢大衣的口袋,面朝收费站张望。
那种等人的姿态温柔和顺,让邵博闻的心忽然剧烈地怦动了一下。
因为讨款未遂被刻意压下的郁闷骤然一扫而空,平时想念是真想,但忙也是真忙,所以没有特别深刻的体验,多久没见这人了,他是胖了还是瘦了,搂在怀里心里是宁静还是居心叵测。
常远似乎没胖没瘦,邵博闻却恍惚察觉到了传说中的如隔三秋。
三秋又是哪三个春秋?或许只这跟前相距的百十米路远而已。
谢承起哄起得正带劲,就见他老板朝车门处跑,像是债多压身了畏罪潜逃,嗖嗖的就消失在了车门口。
那边虎子扒着车窗望穿秋水,一边还要吃点零食,数来他有两个月没摸着热乎的爸爸,眼泪都已经备好了,只等见人开嚎,大款在他身后扒肩,乍看就像是他顶着个狗头,合体竟然还挺萌。
常远笑完了,又觉得大款有点放肆,正要低头去摁它,就见虎子的眼皮朝上一瞪,里头瞬间被狂喜和委屈塞满。
他猛地一转头,还没来得及转过去,就被人拦腰从背后抱着提了一下,像是小时候闹着玩那样,脚离地就放,腰上的手却还在,接着常远感觉脸侧贴来一丝热源,耳边灌进一句带着温度的悄悄话。
“劫色。”
第83章
光天化日的,常远就是有色也不能给他劫,不过这“打劫的”让他心花怒放。
他将邵博闻的手拍开,愉快地玩笑道:“我用不用配合你大喊一声‘非礼’?”
邵博闻的闷笑隔着前胸后背传递过来,如果幸福有频率,或许这就是其中一种。
他知道分寸,过了冲动的干瘾便不再扰人视听,用力地箍着常远搂了一把然后放开了,等这人转过来与自己四目相对,“这招过时了,咱们不用。”
常远纯粹是消极反抗,说不用就不用,他转过身让邵博闻映入虹膜,眉眼弯弯地打量自己的对象。
邵博闻从工地回来,形象自然不如平时在家讲究,他还没来得及理发,头发有些长,因为北方气候干燥,嘴唇边缘起了层碎碎的白皮,看得出在外十分忙碌。
忙是踏实和付出的表现,常远并不心疼,他只是高兴小别重逢,对上眼了也没什么寤寐思服的言论,就看看。
他的目光安静又仔细,像是藏着深厚的感情,邵博闻心头一软,特别想跟他抵个额头,最好有条件亲个嘴就更完美,可惜没有,亲密的念头只好化成一句交代,“常总监,不是让你别来接……”
他的口是心非到此为止,全家最有钱的和名字最土豪的不干了,异口同声地嚎上了。
爸爸们见面就强行二人世界,视线里只有等高线,身高不足的儿童要抱的手都伸出来了,却发现无人响应,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虎子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像是要失宠,不由心塞地哭了起来。
大款则是老汪见小汪,两嘴汪汪汪。
富婆是只狼狗和田园杂交幼犬,目前虽然腿短毛软,但尖尖的小耳朵还是让大款嗅到了某种类似于未来霸主的气息,而且这来路不明的小豆丁为了跟上它的狗粮官,狗不停蹄蹿成了一道溜烟,根据三岁见老的原则,大了不会好惹。
大款岔开搭在窗口的两条腿,张嘴就是一声恐吓,富婆处在野狗和家养的过渡期,有些敏感和攻击性,不甘示弱地对着干,重逢现场霎时鸡飞狗跳,属于成年人的旖旎氛围荡然无存。
凌云那辆靠向路边的大客的车玻璃上糊满了围观群众的脸,常远轻轻瞟了一眼,就开始后悔?1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皇毙娜斫罂畲隼戳耍缌瞬缓茫馐推鹄春芊场?br /> 邵博闻倒是没太注意,因为他的小宝贝哭得涕泪交加,他侧身将手落到儿子刚剃的圆寸上,摸着短而扎手的硬茬,直接将虎子从窗户洞里拧了出来。
常远当爹的时间不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觉得他很是有点虎,可孩子却破涕为笑,他正是扛摔耐打、好奇心旺盛的年纪,钟爱踩边线和钻洞这类疑似冒险的行为。
和常远一样,邵博闻热爱蹭他儿子滑嫩的脸蛋,他指使虎子自己侧脸上亲了个带响儿的,然后心知肚明地问道:“儿子,想我吗?”
虎子搂着他的脖子眼泪唰唰的,嚎着说:“想你想你!爸爸我、我以后不要你去外地了。”
邵博闻逗他玩儿,“不去外地没有钱,饿死了怎么办?”
虎子赌气道:“那就饿死算了!”
常远:“……”
邵博闻手臂上松了些力道,让他挂在自己脖子上,装得好像马上就要饿歇菜了,他说:“饿死之前先会没力气,完了完了,我抱不住你了,你自己搂好别掉下去。”
虎子那两小胳膊根本撑不住自己,他一边往下溜一边用腿缠着试图将他爸当成一根电线杆往上爬,口不择言地胡说:“饿不死的,你有钱,远叔也有。”
邵博闻很有心机地无视了中间那句,憋着笑故作正经道:“远叔的钱是他自己挣的,凭什么养你跟我?”
虎子理所当然又猝不及防地说:“为什么不养?远叔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这实在是一句过于早熟的质问,自带“威武肃静大胆刁民”的效果,两个大人被冲击得面面相觑,各自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吃惊,邵博闻觉得别有趣味,常远干脆是平地一声雷,两人兀自地沉默了几秒,不约而同地开口问道。
邵博闻:“你跟他说什么了吗?”
常远:“……你什么时候跟他说了?”
问完两人都觉得啼笑皆非,年纪老大不小却被小毛孩子给唬懵了。
虎子同学不知道他以身作则,特别深刻地给这两个见色忘子的爸爸上了一课,名字叫:不要以为我们小孩什么都不懂。
在他那个幼儿园的点点班上,小男生的女同桌就是女朋友,牵手玩耍、吃饭上厕所,午休的小床还要挨在一起,就像他爸和远叔这样形影不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