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道,“世子,昨天,皇上夜审了翊坤宫和咱们栖凤阁的人,您——”
晋枢机道,“我不怕,我同他,也就是这样了,好能好到哪儿去,坏,又能坏成什么?不过这个身子,任他糟蹋罢了。廿年寿数,我已嫌太长了!”
“世子——”
云舒话未说完,王传喜已告罪进来,“侯爷,皇上一夜未曾见您,很是挂记,想请云舒姑娘过去问问侯爷昨日睡得怎样。”
晋枢机悠悠转过身,展颜一笑,日光暾明,耀地他眉间朱砂娇艳如血,“王中官可真客气,要审我的人,怎么,商承弼不来亲自向我要吗?”
王传喜连忙跪下,连呼不敢、不敢。
云舒一咬唇,“王公公快快起来,世子昨夜睡得很好,今晨饮食却很少,多谢皇上惦记,奴婢这就随您去赴命。”
王传喜假意拭汗,口中称道,“姑娘怜惜老奴。”
云舒向他轻轻一点头,却转过身向晋枢机跪下,“世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夜间睡着,一定要记得打灭了灯,晨间小憩,别着了凉才好,饮食最好是按着时节……”她心知吕贵妃落胎这件事定与晋枢机脱不了干系,自己这一去,必然是严刑拷打,他们八人两年前从楚国随晋枢机来到这里,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世子的性子这么犟,她难免放心不下。
晋枢机只是坐着,等她叩过了最后一个头,却突然一笑,目光却极为凌厉,“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变得这么没用,连自己贴身的侍婢都保护不了?”
“云舒不敢!”晋枢机驭下极严,可对她们几个女婢却一直是和颜悦色,如今被世子这么一问,饶是她抱定了必死之心,可也吓得脸色苍白。
晋枢机站起了身,“看来,在这异国他土,你们是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他说到这里,便端起了桌上的一碗胭脂米建莲小甜心粥放在她手上,“当年是怎么训练你们服侍我的,给我捧到茜窗边上,立到我回来为止。”
“世子——”她当然知道晋枢机是要保护她。
“听清楚!我要你站你就站着,这是命令,也是规矩!”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扬起藏在袖中的一截绸鞭卷过烛台上一座人骨盏,横目扫过王传喜身后所有人,“你们给我看着她,如果我回来,她不是好好站在这里,我要你们的命!”
今日所到都是商承弼的心腹,从来只见他婉转承欢,妩媚地连去了势的人都神为之折,如今见他竖眉发狠,都吓得两股战战,想起他素日的阴狠毒辣,更是不敢再说一个字。
王传喜奉命而来,正想要张口,晋枢机却已经褪下了身上那件杏黄的褙子,“烟褪残红青杏小,别让血糟蹋了这点颜色。”他伸手拂过王传喜拂尘,含眸一笑,“我随你去!”
晋枢机走进御书房的时候连眼角都没抬一下,一地的宫女太监瑟瑟缩缩地跪着,天子脚下,自然不能看见血污,可血腥味却是隔着重重守卫直蹿进肺里。他一进来就挑起了一个小太监下颌,那小太监伏身叩首,肩背几乎是扑在地上,被他一碰,吓得脸煞白煞白,晋枢机撩起下摆跷坐在他背上,用脚趾随意踢着那小太监的手,正是屐上足如霜,不着鸭头袜,他斜眼睨着商承弼,“怎么,审我的人审到御书房来了?”
商承弼盛怒在膺,可一见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便连半分的脾气都撒不出来,只说了一句,“成何体统!”
“堂堂的天子豢养娈伎,又叫什么体统?”晋枢机眉间缭雾,他说得是极为冒犯的话,可只让人觉得浑身酥麻。
“胡言乱语!”下人面前,商承弼还是要摆些一国之君的架子的。
晋枢机一手扶着那小太监的肩,晃晃悠悠地就将足上的棠木屐甩了出去,“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我本以为睡到日头落了皇上才能想起我来,没想到,不到正午就要见我的侍婢了。”
商承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晋枢机从那小太监背上坐了起来,在他腰眼轻轻踢了一脚,“一群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出去,是等着拆了骨头给我做酒樽吗?”
“谢侯爷、谢侯爷!”这些侍从从昨夜被召审到今日,一个不小心就被拖出去乱杖打死,如今晋枢机来了,谁能不知道是在救他们。
“你是为那个婢女来的?”商承弼蹙起了眉。
晋枢机坐在了经纶天下的御案上,“我说了,不是我做的。你若信,就是信,你若不信,只管杀了我。”
“信谁,不信谁,该信谁,朕自有分寸。”商承弼坐了下来。
“不要动我的人。”晋枢机直直对上他鹰隼一般的眼睛,他的眼里有他,也有万里江山,只是,看见万里江山的时候,通常就看不见他了。
“你都是朕的人,谁是你的人!”商承弼捏住了晋枢机下颌。
晋枢机一把扫开他的手,“你若当我是孪宠幸伎,便尽管用我取乐。你若还当我是一个人,驾骖,不要逼我太甚!”
商承弼盯着他,“究竟是不是你?”
晋枢机不答。
“是不是?”商承弼逼得更紧。
“不是。”晋枢机咬住了唇。
“啪!”狠狠一巴掌,掴上晋枢机犹自带着春色的脸,“你还在骗我!”
“我没有!”晋枢机用手背撷尽了唇角的血。
“今年新供的荔枝全都在你这里——”
晋枢机没有等商承弼说完,“我若要她死,不必用这么粗笨的法子。”
“朕再问最后一遍,是不是你?”商承弼双眉纠结,眸子冷得像冰。
晋枢机张了张口,商承弼看着他眼睛,“想清楚再说。”
晋枢机苦笑,“好。”他提起了桌上的朱笔,将拇指涂上朱红,“供状呢,谋害皇嗣吗?我画押就是了。”
又是一巴掌。
“朕难道是偏听偏信的昏君吗?”商承弼怒目看着他。
晋枢机手背贴着半张脸,“罪臣谢您屈打成招!”
商承弼一把扯过他手臂,半条手肘都被别了过来,“嗵”地一声便将他身子撞在桌案上,“到这个时候还不肯承认!朕问你,蚩容的阏氏是你什么人!”
晋枢机脸上一白。只觉得万盏宫灯一浪天顶拔山倒地的压过来,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那个语笑嫣然的女子,还能是自己什么人。平东山十二勇,是她不顾危险坐进了新娘的花轿假装被劫夺自己才能跟踪进那群千越人的树林,仗剑荡五寇,只有她才看出自己狠狠缠住的胸口的伤,甚至如今,都依然习惯裹伤时用她打结的方式,她曾当炉温酒,也曾红袖添香,当年我未成婚君未嫁,如今,竟已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吗?甚至,有一天,算计自己的人竟然会变成她。
晋枢机微微一笑,五年前那一走,是我对不起你——晋枢机不敢看商承弼眼睛,“情人、恋人、曾经要娶的人。”
商承弼重重扬起了手,这一巴掌,却始终没有打下去。
晋枢机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见云舒,两情相悦的女子,云舒没有理由不知道的。云舒曾替她做过青鸟,也曾为他传过相思。只是,纤云度恨、飞星结罗,不是旧时年华。
“说——”商承弼握住了手。
“重华哥哥——”他还记得杨柳岸边,那一夜的风静得仿佛情人的呼吸,她从来不是脆弱的女人,却为了他哭得站不起来。
“你不该是这样的人。”他的心那么硬,却不忍回头看她一26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为什么?”她曾说过,追问为什么的女人都是蠢货,不爱就是不爱了,哪里有为什么。
晋枢机记得自己说什么,他说得那么混账,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说,“到底君王负旧盟,江山情重美人轻。”
他不知道那一夜的她怎么样,他不敢再多留一步,他留下了十二影卫保护她,五年来,却始终不敢问一问,那一夜的她究竟是怎么过的。
你应该恨我——胭脂。
她的名字就叫胭脂,阏氏的发音也是胭脂,不知是上天注定,还是一个讽刺。
那天的宴席,他叫了很多次她的名字,只是,阏氏不是那个胭脂,人,也不是那个人了。
“是我叫她做的。”晋枢机低下了头。
“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请假两天,今天有事,要出去一下,可能周三晚上才能回来
也许周三晚上更,也许周四早晨更,谢谢大家!
那位东逻邪的阏氏是小晋曾经的情人,小晋曾经是直的,唉,小商,你就是造孽啊!
小晋是直的,我写错了,让大家那么多误解
我不是故意伪更的,就是和大家说下,本来昨晚要更,七点多回家,一觉睡到现在了
又要上课,我先走了,抱~
67六十五、小虐
“来人!”商承弼吼道。
晋枢机一只手握住领口,一只手划在襟侧,对上商承弼眼睛,“来人?来人做什么,是要把我拖出去斩了,还是要把我拉出去喂狗!”他突然一回身,目光扫向朝屋内疾趋的一群太监,“谁敢进来!”晋枢机一伸手,便扯下了胸前衣襟,藕荷色的小衫顺着柔滑的肌肤匀停的肌骨游下来,“你是要出火还是要泄愤,左不过这个身子,我也早都知道,不过这个命。”
商承弼原是怒不可遏,可被他这样一逼,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晋枢机顺手将长发高高盘起,用发带束得整齐,露出一段洁白的颈子,“想怎么用,都随你。”
商承弼静静站在那里,良久,抽出了那条金色的发带,如云的长发散在晋枢机肩头,商承弼捡起地上被撕坏的小衫裹住他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身子,晋枢机握住了胸前,两人一直没再说话,又过了不知多久,商承弼才道,“这不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可是,朕却比任何时候都痛心。”
晋枢机只是高高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是不是你做的?”商承弼问。
晋枢机坐了下来,他就那么随意地坐在盘龙的地毯上,紧紧抱着双膝,“是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又有什么不同?”
“朕在问你话!”商承弼的目光就像刀子。
晋枢机微微侧过头,“你希望是,还是不是?”
“说话!”商承弼一把拽过他头发,迫得他抬起了头。
“我说不是,你信吗?”他的脸上犹自带着掌痕。
商承弼轻轻叹了口气,“你和蚩容的妻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是在意孩子,还是在意她?”晋枢机问。
“说!”商承弼盯着他。
“如果没有那一战,也许,她就是我的世子妃。”晋枢机没有隐瞒。
商承弼气得血脉激张,“好!好一个世子妃!朕、朕——”
晋枢机偏过头看他,“那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前日赐宴,你左一个胭脂,右一个胭脂,晋枢机,你好大的胆子!”商承弼一把就将他打翻在地上。
晋枢机撑起身子,“她本来就是阏氏,蚩容远到是客,她的妻子,你要我如何称呼?”
“啪!”又是一掌,“你可以不称呼!你也不必盯着她看!桃儿呢,是你们那时候养的吧,我就觉得奇怪,这只黑毛畜生对谁都立爪子,唯独对这位颛渠阏氏服气地很呢!”他说到这里再也抑不住火气,一拳就打在晋枢机脸上。
他劲力极强,晋枢机如何受得了,只这一下,脸上就肿了一块,连眼睛都是乌的。
晋枢机像只被打翻的簸箕两手向后退,“不要打脸,驾骖,不要打脸!”
“碰!”又是一拳,还是打在脸上,“朕就是恨你这张脸,男人不放过,女人也不放过!”他提起晋枢机头发,又是一拳。
晋枢机哪里受得了这般殴虐,这一拳虽未打在鼻子上,可鼻子早已喷了血,晋枢机早都料到他要发疯,但根本没想到他今天会暴虐成这样,平素,就算身上被抽得遍体鳞伤,脸他却是不碰的,这个人,从来都是比他自己还要珍惜他的脸的。
晋枢机拼命向后退,商承弼一把扳过他肩膀,“跑!你还敢跑!”他说到这里就伸手一抓,他内力极强,抓过来一把椅子就抡在晋枢机腿上,“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跑不跑!”
“啊!”晋枢机从来不是不能忍痛的人,这五年,曾受过他多少怒火,却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商承弼一手抓着椅子一手向下抡,即使全是蛮力,可却是筋断骨折之痛,晋枢机连腰都撑不起来,一段腿只被他发了疯的砸,那檀木的凳子“嗵嗵”地撞上来,那半截身子哪里还是人呢,“别打了,求你,驾骖,别打了!”
商承弼喜欢他求饶,可若是一开始就求,却肯定是不行的,晋枢机素来能忍,每每都是等他差不多泄了火再说,可如今他这般狂性,哪里还等得住,他半条胳膊撑着上半截身子,扭过满是青肿的脸,“驾骖,别打了!求你,我错了,饶了我吧!”
商承弼根本不受控制,见他哭求更是震怒,抬起椅子,“哐!”地一响就砸在他腰上,晋枢机伸手去拦,整个人都被打得翻了个个,手臂上一条长印子,再一定神,便是长长一道血。
商承弼见到血,一把将晋枢机扯起来,连着就是十几记耳光抽下去,“还敢拦!还敢拦!朕让你挡,让你流血!再挡啊!”他边打边骂,手上力道也是越来越重,疯狂地像只被夺了食的狮子,晋枢机起先只觉得一阵麻木,只被他拽着胸口,腰下像是空的,身子便是一只轻飘飘的风筝,商承弼起先还在打,渐渐觉得不对,才怔了一怔,晋枢机喉头一甜,“噗”地一口血,直直喷出来,商承弼直身袍上那条金龙便像是腾在血雨里,商承弼一惊,握着他衣领的手便是一松,晋枢机根本撑不住,整个身子向地上倒下去,“重华!”商承弼一把抱住他,晋枢机艰难地抬起全是青肿的脸,“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说完了这一句,便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
晋枢机又是一声惨叫。
“轻一点!重华,重华!”商承弼叫着。
“呃!”晋枢机终是忍不住。两条腿都被打断了,更加上还有脸上、身上无数的伤。
“呃——”左边的手臂也被打断了,如今一群小太监正扶着他半边身子接骨。
“皇上恕罪、侯爷恕罪!这骨头错了位,要重新扳回来,只怕是有些疼痛。”太医连连叩首。
晋枢机只是张开口,咬住了宫女送上来的干净帕子,商承弼见那宫女长得极为清秀,不由勾起心上的火来,一记窝心脚就踹了出去,吼道,“给朕打出去,不许她再进来!”
“唔——”两个太医扳住了晋枢机手臂,晋枢机疼得向后一仰,恰又抽到了腰上的伤,疼得冷汗直冒!
“废物!你们就不能轻一点!”他说了这一句,又看晋枢机,“你也是废物!才打了几下,就成这个样子!”他话虽如此说,可究竟是舍不得,一把拨开扶着晋枢机的小太监,自己抱着他,“快些接!再接不好,朕打断你们的骨头一天接三回!”
太医们早都习惯了商承弼的雷霆之怒,这两位每隔一段时间就是闹上一阵,这皇上也怪了,打得时候下的死手连太医们都不忍心看,可要治伤的时候,只要那位一皱眉,就定要拿人出气,整得整个太医院鸡飞狗跳的。太医们战战兢兢地替晋枢机固定好了手臂,虽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逆龙鳞,可又不得不说,“侯爷全身的骨头大大小小断了有十三块,双腿不能行走,左臂也不能动,这些天,还要静养才是。”
“十三块!这样就断了骨头!你是泥巴捏的吗?这么不禁打!”商承弼又开始发脾气。
晋枢机只是躺在床上,“有劳各位大人。”
“滚!都给朕滚出去!”从晋枢机昏过去,他就看厌了这群人的忙碌。
晋枢机轻轻阖上眼睛,他是真的太累了,除了受伤养病,很难这么轻轻松松地躺一会儿。
商承弼坐在床边,胸中依然夹着气,可见他故意闭上眼,不免又犯上火来,但见他脸上深深浅浅的伤,到底强压了下去,“你怎样?”
“死不了。你也不会让我死,不是吗?”晋枢机还是没睁眼。
商承弼被一句话堵得半天没有声息,过了好久,终于道,“就只有挨打的时候才乖一点。”他贴近他处处瘀痕的脸,轻轻舔了舔他唇角的伤,“你先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