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哄劝穆颜重归宫中,虽然恰如其分,却不能为诗无所用。
要知道,穆颜解了绝情蛊的毒,也断绝□□,无牵无挂没有喜悲。就算自穆颜重生醒来,失去所有记忆的时候就由诗无养在身边,两人虽不疏离,也并没有多亲近一分。穆颜这颗棋子,在旁人看来十分不可确定,这下诗无就多了许多往返两国之间的理由。
诗无对内宣称监视穆颜,对外说是吊唁妹妹,理由十分堂皇。
五年来,穆颜差不多都习惯诗无作为别国君王不时出现在自己跟前的事了。
结果自从上回穆颜问他,是否还要这暻国之后,诗无已经三个月没有出现在自己跟前,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没了他,穆颜也乐得自在。谁都烦有人冷不丁出现在自己身边,更何况是诗无一个武功高强阴晴不定的家伙。
那时候诗无与自己商量重归暻国,穆颜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一方面为了远离黏黏糊糊又爱动手动脚还没有半点王者姿态的诗无,另一方面想知道所谓归途是什么穆颜,还能找一找“穆颜”的过去。他有些好奇,当年拥有情感的自己在别人口中又是什么模样。
穆颜离开襄邑,回到故土,一呆就是五年。五年间,他曾以段恩的身份出现,又再回归到穆颜,变换身份留在两代暻国皇帝的身边。穆颜没有感知没有爱恨,更没有报答诗无的心思,对襄邑没有舍不得的心绪,对他来说离开就是换个地方生活,并没有区别。
至于自己为什么甘心情愿留在暻国,一呆就是五年。之间的原因自己也不知道。暻旻帝因自己而死,知情者自然对自己百般唾弃。可就算有有的人对他冷眼相对甚至冷嘲热讽,穆颜也没想过离开。
五年间,穆颜未曾有过不眠之夜。只是间或做了梦,梦见过铺天的火光冲天而起,他站在大火之中,听见哀嚎和恳求,这一切他都充耳不闻。身边木梁断裂,火舌卷起,所到之处噼里啪啦作响。
穆颜站在梦境之外,看着那个人身穿华服渐入火海。
这梦,重复过无数次,可惜醒来时又全然忘记。
也有过那样的梦,在春花灿烂的时候,那个人面带笑意欺向自己,眼神里的缱绻是不能体会的暖意。那个人看见自己正盯着他,便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随即只觉得唇上一暖。
受了惊,本能地立刻睁眼去看,那个人消失了,环顾四周,身旁只剩下冒着青烟的废墟,和一具焦黑的尸骨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穆颜这时就会被梦境惊醒,转瞬之间又忘却。心里空落落地,回忆起被催眠,以段恩身份作为影卫留在暻洛身边的时光。那时候的自己被赋予情感,忆起那时候的暻洛温柔地凝望着自己,那是的暻洛到底见到的是段恩还是穆颜。自己到底又变成了谁?
穆颜始终不得其解。
因为祖训在先,被过继后的皇储不得与亲生父母接触。辅政王暻祥于心不忍,不时引二王爷偷偷看皇帝一眼,穆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暻染自襁褓中就被抱离父母,对于血缘的执念还不及真正亲近的人,反而莫名更加亲近穆颜。
可穆颜对暻染也未曾有过过度的关爱,这无从追溯的亲近就被暻祥归咎为长相。穆颜一副好皮相,真是讨皇家人喜欢。暻祥这么说的时候,陆莫城不知是想起来了什么,冷哼一声。
小皇帝还是黏人的年纪,一旦喜欢着,就恨不得时刻粘着穆颜。但宗刻与政三规里明明白白就写有一条,凡摄政、辅政不得近皇身侧,更不得与皇同卧。
说的是一旦摄政辅政之人,为避嫌隙,不得住进皇帝寝宫,更不得靠近皇帝卧榻。小皇帝又一时半会儿离不开,穆颜只得令人临时搭建一间小小的三室宫殿,陪在小皇帝身边。平日不朝的时候,就在这清素的小居里窝着,让小皇帝想见时就能寻着人。
穆颜的三室宫殿真是质朴极了,在皇宫里看着格格不入。但看惯了富丽堂皇,反而觉得这处清雅许多。连着不怎么喜欢穆颜的暻祥也不时来这无名居晃荡晃荡。
下了朝又无所事事,穆颜直接回了无名居,连午膳也懒得用了,吩咐伺候的人又将食物给撤了回去。一个人钻进卧房阖上门,坐在半开的窗前,吹着风。午后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窗外的桂花开了几簇,随风散进屋里,隐隐飘香。
左手旁搁着一个三层立式小柜,是用来摆放宫灯的。底下有两列三行的抽屉,都有精美的雕花。穆颜拉开靠着自己这边的一个抽屉,里头空荡荡地,唯独放着一只破旧甚至还烧出裂痕的木匣。这个木匣是当初重回被焚毁的和合殿里随意捡来的,看着好看便带回住所。
穆颜看了它一眼,拉开搭扣翻开匣盖,一只纱面里衬着绣缎的锦囊卧在其中,纱面上还用银丝绣着素色的牡丹。穆颜解开锦囊的结,伸手捞了捞,一束银丝白发被握在手心。
他趁着屋外泄进里屋的光,仔细端详这束白发,手上紧了紧又立刻塞回锦囊里,盖上匣,砰地一下将抽屉砸了回去。
分明还是面无表情地样子,手劲却不听使唤,用了很大的劲,还没能将抽屉好好推进去,硬是将这上好的镂空雕花碰断了一片叶子。可惜了,多好看的雕花。穆颜垂着眼睛看着那个缺了一小块的抽屉。也不晓得看了多久。
叩叩两声,有人叩了叩窗弦。穆颜回过神就觉得自己近日一定是过得太于安生,才会每每让人近身都无察觉。他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去看,才发现窗外露出一张粉粉嫩嫩的小圆脸,笑嘻嘻地对着自己。
暻染正在屋外,两脚悬空,扒在窗沿上,十分费劲地抬着小胖手叩着窗门。穆颜登地站起来,也没管身后圆凳都被自己踢掉了,忙伸出手去将小皇帝抱进来,一把放在地上。从上到下拍了拍小皇帝身上的灰土,“奶妈呢?”穆颜问。
“躲猫猫呀,她还没找来呢。”暻染得意洋洋地笑。穆颜要是能有表情,大概也是哭笑不得。可惜他没有表情,便伸手拍了小皇帝屁股表示生气。
穆颜下手不重,可小皇帝撒娇成性,也扯着嗓子干嚎了几声,讨好地眨巴眨巴眼,闪着狡黠地光,看起来十分欠揍,但不知因何而来的即视感让穆颜下不去手了。
许是听见暻染嗷嗷嚎叫的声音,何泽挑着时间撞进穆颜的起居室,找到小皇帝后才松了口气。转头见内室里不止是小皇帝在,连同那个万年绷着脸的摄政王也在,顿时不自在起来。后知后觉才感到失礼,十分惶恐,连忙跪下请罪。
穆颜步步靠近,何泽伏低身子不敢妄动。他素来怕这个人,要不是担心暻染,他一个人是断不敢靠近此人居所半步的。余光瞥见这人的缎面银绣靴已经踏到自己跟前,更是哆嗦个不停。脊背都发着寒气,头顶突然觉得轻轻柔柔覆上了什么。
穆颜居高临下地站着,仍是一副面无表情地样子。跟前跪着一个不过十岁的何泽,正因自己而瑟瑟发抖。心里叹了口气,学着旁人对待孩子的样子,蹲下身,用指尖摸了摸何泽的头,然后搀住他的手臂,边说“起来吧”,边将人带了上来。
何泽十分惊诧,原来这人的手掌会比旁人更暖些,明明看上去就是一副数九寒天里的大冰块。
更吃惊地还在后面,穆颜转身牵起暻染,另一边又牵着何泽,对两人说道,“该去学堂了,去得晚先生要着急的。”边说着又转向何泽这边,“平日里,你与皇帝上课么?课上有什么事,也与我直说便是。”
何泽低着头,应了声“是”,神色有些复杂,只是当时年纪小,自己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也还没能明白。
皇室的学堂在宫内的太学府里。太学府不比其他三司六院戾气那般重。古人兴许觉得文能昌世,开国时就将太学府建在皇帝住处附近。
从穆颜这儿去往太学府也不过是几步路的光景。暻染对穆颜粘得紧,攀着穆颜的手臂怎么也不愿撒手,穆颜只得牵着暻染将他送去太学府。
送皇帝去学堂,不必惊动许多人。皇帝每日每日地早晚两次课,要是次次都兴师动众那还了得。只是以往都是奶妈送着去,这回换成摄政王亲自送去,让学堂上的当值先生吓了一跳。
资善堂的先生年纪尚轻,自然不同别的那些老先生,心里想什么立刻就放在脸上了。他不是头回见摄政王,但惊慌失措总是每回更甚。尤其是近些年来,摄政王一张不显老的娃娃脸越沉淀越好看,昂首垂目极富韵味,明明是个男子,却让人不免动心。
摄政王向他问话,先生显然走神没有听清,尴尬地咳嗽两声,就听见摄政王又重复了一遍,正要回答,皇帝在一边拽了拽何泽的袖子对他说着悄悄话,“你看,穆穆长得太漂亮,先生都看傻眼了呢。”
先生本来就诚惶诚恐,被皇帝毫无遮拦的“悄悄话”惊得一张脸涨得通红,连连咳嗽以示青白。先生这才明白“孩子最是可怕”的深意。仗着年少轻狂无所顾忌,才能直言不讳。惊出一身冷汗,只求赶紧来个什么人缓一缓这尴尬的窘境。
结果人是来了,一番景况反而更加糟糕。
“王生我来找你聊天来了!”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所有人都明白来的人是谁了。何泽难得眼神里雀跃了一下,显然有些兴奋。穆颜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而来人大步跨进门里,看见穆颜也在资善堂里,脸色不自然地暗了下来。
陆莫城和穆颜不对付,人尽皆知。
可将穆颜送上摄政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置的偏偏就是陆莫城。要说如果不是穆颜的出现,理所当然由陆莫城接此职位。而陆莫城大概是武将避嫌,害怕落了个拥兵自重的口舌才将旁人拱上这个位置,可将一个不交好的人推举上来,陆莫城又有什么好处呢?
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陆莫城来了,小皇帝乐呵呵地扑上去撒了个娇。陆莫城也十分疼爱地抱了抱他,起身对着穆颜随意做了个揖,眼神也不知道飘往哪里。穆颜点了点头也随便回了个礼,便不再管他。
陆莫城反倒警惕起来。拉过被晾在一旁的先生压低声音,警惕地询问着什么。
穆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傻帽真当自己听不见还是明知道自己耳力过人,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特意转头睥睨了他一眼,
这一个眼神,像极了当初和合殿摒弃“段恩”身份以穆颜真身示人的穆颜,更令陆莫城想起当时的情景,脸色青白一阵,深吸一口气才冷哼一声,“侯爷没什么事的话,臣就告退了”。
陆莫城不愿称穆颜为王,称一声侯爷算是尊敬,说着话随便作了个揖就抬脚大喇喇往外走。
王先生和陆将军是熟人,自然知道将军平日不这样狂傲,可这两尊大佛同时见面,气氛却是陆莫城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和穆颜的不放在眼里。
先生“这这那那”地妄图安抚,陆莫城已经走远,穆颜也不去管他,走到学堂翻弄学案上的笔墨纸砚眼神飘离,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
皇帝未留子嗣,几位王爷暂时也就出了暻染一个男丁,公主们倒是有许多孩子,可都过了念书的年纪,现在太学堂也就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暻染一个学生,和几个文武院童生里提拔上来的适龄孩子,给小皇帝做伴读。
先生亦步亦趋地跟在穆颜身后,见他四处随意看看,不言不语自顾自的,先生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跟着,可也不能将这么一位大人物闲置在一旁,只得小心翼翼跟着,盯着穆颜侧面的半张脸,渐渐发起呆。
“先生,皇帝最近的功课怎么样?”穆颜随口一问。
先生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忙回答道,“皇上天资聪颖,学业自然不在话下。”
“莫要令奉承误了学业,课堂之上,学术最重,哪怕是人上人,学得不好还是要打手心的。这个学堂,本王也曾……”穆颜也有些恍惚,这里似曾相识,他觉得自己来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叹了口气,“其他童生呢?”
先生仔细斟酌着,“别的童生大概年纪小看不出区别来,倒是这个跟在皇上身边的孩子,既勤奋又用功,学什么都快人一步。”
“哦,”穆颜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另外一边正紧紧陪在皇帝身边的何泽,点了点头,也不知想起来什么,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一句,“这孩子若是懂得收敛锋芒,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伙儿过年好!!!
第3章 第三章
陆莫城和资善堂的初教夫子王生是旧相识,王生,姓王,名客季,是王将军府上的独苗。他生来体弱多病不像王将军那样,一把年纪了还能舞刀弄剑。王生师从太学府博览院院士郑英,是郑英先生的得意门徒。
陆莫城和王生那点小故事还要从两人的父辈说起。
王生的父亲三十年前一举夺下武状元头衔,后任校场总教头直到前些日子才从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而陆莫城的父亲陆尚书则是,自曾祖父起就从政为国效力。王将军和陆尚书两人一文一武也从不看轻对方,反而走的近些。
这两人是没想到最后同时得子,两个孩子也自小一起长大,可到最后反而颠倒过来,王家竟然崇文、陆家最后尚武,不变的是王生和陆莫城两人还处得极好。
直到后来陆莫城远赴南疆,这才断了联系。又过了好些年,陆莫城被召回京都,联系就多了起来。再后来陆莫城位居高位,不必举事躬亲之后,就特别无聊,这人无聊的时候总爱跑一跑太学府,想都不用想王生一定就在资善堂里呆着。
说到这个资善堂,是历代皇子们念书的地方。先帝走得早,新帝登基小,字还不会写就坐上皇位,到了记事的年纪,书还是要念,可又没有皇帝念书的先例,就暂且将小皇帝安置在皇子学习初级文化的资善堂里学习上一段时间。
王生走的是科举之路,前年才入的太学府,之后由陆尚书推举,现任资善堂礼学先生。
今儿赶上陆莫城下朝早,闲着没事就去烦一烦王生顺便聊一聊天。人这才一脚跨进资善堂,就看见穆颜这尊瘟神立在资善堂的正中央,顿时兴致全无,扬着的嘴角顿时拉了下来。
陆莫城有意疏远穆颜,还怕别人看不出来,对着穆颜一通冷嘲热讽。他没料到的是,穆颜非但不将他放在眼里,还翻了个白眼。陆莫城一圈打在棉花上,恼羞成怒。转而又见好友看向穆颜的眼神里似有深意,顿时恨铁不成钢,愤愤离去。
陆莫城心里苦啊,自己就两个发小,全都被穆颜迷了魂找不着北。现在更好,连着爱人蓝黎也快站在穆颜那边去了,一想到这就郁闷了。
陆莫城不开心呀,揣着满肚子火气出来皇宫也不打轿徒步走回家,脚程也比往日快上许多,一转眼就站在家门口吭哧吭哧大喘气。
不过陆莫城心里的不痛快是来得快去的也快。等他人到家门口的时候,一把火早就灭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正当他抬手要去扣那门环的时候,转念就想到家里那个宝贝疙瘩蓝黎也胳膊肘冲外拐向着穆颜,就气不打一处来,推了来应门的仆役就哼哧哼哧地阔步向里屋去。
这时候蓝黎正端着册子看上面的新谱呢,见陆莫城回来,放下册子微微一笑,陆莫城板着一张脸顿时就软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迎上去,抱着蓝黎就是一顿不可描述。蓝黎被陆莫城一通闹,弄得面红耳赤,忍无可忍勾手给了这个禽兽肚子一拳之后才成功脱离虎口。
后来才发现,原来是陆莫城在穆颜那里受了气,回头憋屈得不行就找蓝黎撒娇来的。蓝黎听完陆莫城添油加醋的“前因后果”,微微一笑已是了然。按照穆颜现在的脾气,只是懒得应付陆莫城而已,而陆莫城因为积怨赌气,才会自讨苦吃。
可蓝黎就算知道陆莫城孩子气,也没法直说,只得摸头顺毛地劝慰他。不多时陆莫城已经变成被呼噜顺了毛的大猫一样躺在床上滚来滚去,转身就拦腰抱住蓝黎,蹭了蹭,一侧脑袋枕在蓝黎的膝盖上,开心地长舒一口气。
“已经五年了,你也不该总是迁怒他。”蓝黎把陆莫城散开的乱发拢了拢,用指尖梳理着。
陆莫城闻言一震,瓮声瓮气地回道,“也不是迁怒,要是,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