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宫倾的面色已经不太好,苹果忍不住问道:“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宫倾摇了摇头,道:“先等着吧。”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当苏云芷下令围了谢府时,宫倾已经换上了一身非常适合骑射的衣服。她也许不会直接冲上战场,在最前方奋勇杀敌,但她绝对不允许那些繁复的太后礼服耽误了她的行动。
京城中,随着审讯的展开,苏云芷的脸色变得非常阴沉。
前朝的谋逆势力自称“光明门”。从云朝建国开始,历任皇帝就坚持不懈地在打压光明门。执政者对于这种谋逆之事是非常敏感的。但是这光明门却像是野草一样。这儿割了一茬,那儿又长了一茬。
因为云朝的朝纲还算稳固,光明门始终没有什么作为,也得不到什么发展。几十年前,当前朝那位的小皇子被弄死以后,光明门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朝廷一度认为他们已经被彻底打压下去了。
但,若是那位小皇子还留下了血脉呢?
谢家的那位老封君是前朝遗孤,她始终以复国为己任,于是在过去的四十多年中,她一直都在利用谢家。她以为自己生下的儿子、女儿拥有世间最高贵的血脉。她以为她的子女这一支总有一天能够登上皇位。但其实呢,她也不过是人利用了吧?苏云芷甚至怀疑那老封君是不是真正的前朝遗孤了。
因为,苏云芷的计划如此周密,光明门的高层却依然逃走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光明门的人刚刚听到一点点风声时,他们甚至没有去确认消息的真假就率先选择了跑路!所有的谋逆势力看似团结在那位老封君的周围,随时听候她的调遣,仿佛真的很尊敬她,然而当谢家被围的时候,这些一直追随着那位老封君的人怎么不留在京城中,怎么不想着如何把他们的主子救出来?这群忠心耿耿的人偏偏迅速逃离了京城!他们仿佛把谢家抛弃得非常彻底。
是光明门抛弃他们的主子了?
苏云芷立刻否认了这一点,也许光明门未必真把谢家老封君当成是他们的主子。被苏云芷抓到牢里去的人是谢家人,是为谢家做事的人,是光明门中的一些小喽啰,光明门中的高层始终不见踪影。
“宫倾……宫倾……宫倾那里有危险!”苏云芷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她的掌心。此刻再往西北递消息肯定是来不及的了!在这一刻,苏云芷无比冷静,然而她的拳头却越攥越紧。
西北,苹果也学着宫倾的样子把裙装换成了裤装。
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安然无事。
第三天,鸦九到了。她给宫倾传了消息。
第四天,云淡风轻。虽是如此,宫倾却忽然把周森叫到了面前。她用的理由很简单,周森原本就是京城中的人,到西北还不足一年的时间。来自京城的太后听闻了他的名声,忽然觉得有几分好奇。
第四天夜里,和衣而睡的宫倾忽然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外间时,苹果和周森都已经醒了,正等在那里。宫倾的头发全部盘了起来,而她那看似普通的衣服下正藏着一面护心镜。她面无表情地对周森说:“等会儿若有什么事情,你先护着苹果。我的身手比她好了一点点。”
苹果听了这话,立刻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正要拒绝。宫倾却阻止了她:“莫要多说。其实并不会有事,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总之,你们记得保全自己。现在,跟着我出去会一会这些人吧。”
宫倾的营帐外头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将军。见宫倾自己走出来了,他就知道太后也许是已经猜到了他会有所行动。但那又如何呢?他带着他的人马围在这里,只要拿住了太后,就立刻可以杀进京城中去了。所以,他仍是轻松地笑了起来。四周的火把将他的笑容照得分外狰狞。
“吕宏茂!竟然是你!”周森喝了一声。
宫倾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吕宏茂原是个孤儿。西北多军户,而这些军户又多孤寡,因此□□的情况非常多见。吕宏茂的养父就是一位因伤退役的老兵。他成年后,顶了养父的名额进了军营。此后,他屡立战功。冯老将军瞧他少年英才,就将他认作了义子。不过,冯将军义子这个名头并不特别珍贵,因为冯老将军在自己的亲子战死沙场后,先后认下了好几位义子。在众多义子中,吕宏茂不上不下,并不如何显眼。
宫倾一直怀疑西北军的高层中还存在着奸细,或者也不能说是奸细,应该说是存有异心的人,只是她始终没有找出来这个人是谁。因为手头缺乏证据,她仿佛看着谁都觉得可疑,又仿佛觉得谁都可以是无辜的。即便京城中的消息源源不断送到了宫倾的手上,可是从那些消息中她分辨不出什么来。
吕宏茂露出了一口白牙,道:“我?我如何了?不过忽然战事吃紧,我好心来保护皇太后罢了。”
宫倾十分坦然地站在那里,就好像她还没有明白眼前的局势一样。看着吕宏茂,她脑海中所有的珠子都被串连起来了。所以,她反而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道:“吕宏茂?这吕应该不是你的本姓。”
☆、第一百零六章
宫倾这一句话听着似乎有些没头没尾。可是,周森明显注意到吕宏茂此人因这句话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尽管这样的变化只存在于一瞬间,可是周森知道,吕宏茂肯定是在这一句话中感到了威胁。
周森其实并不知道宫倾在说什么,他不知道宫倾又算到了什么,而吕宏茂的身上又存着怎样的秘密,但是这不妨碍他偷偷改变了站位,以便能在吕宏茂有所行动的时候于第一时间护住宫倾。接连为宫倾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周森很清楚西北的局势到底有多混乱。所以,宫倾身为太后绝对不能出事。
乌云将天上的半轮明月遮掩了起来。火把燃烧时发出的毕波声让此时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吕宏茂的身后站着乌压压的人。夜色中,这些人如同一个个失去了神智的牵线木偶。宫倾微微皱了眉头。她不知道吕宏茂带来了多少人马。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吕宏茂必定已经知道了京城中的事情,他大约是想要背水一战了。宫倾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缓。越是在这种时候,她就越是不能出错。
吕宏茂冷笑了一声,道:“太后娘娘说笑了。”
“哀家有没有说笑,你心里清楚得很。”宫倾无视了周森的好意,反而避开他的保护,又往前走了一步,“冯老将军将你收为了义子,他一辈子活得坦坦荡荡清清白白,不想最后却死在了你的手里。”
见到吕宏茂出现,尽管宫倾手里毫无证据,但她已经可以把冯老将军的死按在他头上了。宫倾始终在等。她在等着那个关键的人物自己跳出来。她等得很有耐心。瞧吧,这不是真有人跳出来了么?
宫倾的眼中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她的手藏在袖子里。袖子并不宽大,她两只手都直直地垂着。这应该算是个很放松的姿势?她以自身做了诱饵,若是不能钓上一条大鱼来,岂不是太亏了一点?所以宫倾真是太满意这样的发展了。
“太后说的是什么?小将不才,真是越发听不懂了。”吕宏茂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自从太后到了西北后,他就一直派人盯着她,所以很清楚太后根本来不及拉拢什么势力。就算太后身边现在跟着一个周森又如何,这周森来西北的时间太短,至今仍然是个小小的千总,而且他此刻还是形单影只的。
纵然周森武艺高强,他一个人还能敌得过几百上千的人马吗?
吕宏茂身后却跟着他的手下。他这次行动又特别突然,等其他人发现不对时,他已经能“挟太后以令诸侯”了。只是这太后的分量到底不够啊,若是那位小皇帝在这里,那才是一枚最好用的筹码。
吕宏茂用挑剔的眼神看着宫倾。
这位一身素服也遮不住她美丽容颜的女人在吕宏茂眼中如同死物。
吕宏茂侧身让开了一条路,道:“还请太后娘娘好好配合,乖乖跟着小将走吧。小将虽然是为了保护太后而来的,但到底刀剑无眼,要是伤到太后的贵体就不好了。”他这话分明就是一句威胁了。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时间,苏云芷正焦躁地在天牢中踱步。
这是一间审讯专用的牢房。
被锦衣卫抓来的人都是没有人权的。哪怕苏云芷接受过现代文化的洗礼,但特殊的时间必须要用上特殊的手段。每一个进入了这间牢房的人都会被好好地“伺候”一番。所以,牢房的地面已经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人血。每回血迹干了以后,就会有新的血迹撒上去。久而久之,这里的地面就成了深黑色。四周的墙壁上点着火把,某种动物油脂燃烧时发出的味道和血腥味混在了一起,让人闻着作呕。
苏云芷受不得血腥味。可是现在的她却已经顾不上捂着自己的鼻子了。当她的心神全部被另一件事情占据时,很多原本在意着的东西就都不值得在意了。不就是血腥味么,这又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问出什么来了吗?”苏云芷问。
“还没有……也许他们确实是一无所知的。”一锦衣卫的成员低声回话。被他们抓到天牢中来的光明门人都是一些小喽啰,这些小喽啰估计接触不到什么高层,因此对于光明门的隐秘之事了解不多。
“再问!”苏云芷美艳的脸在火光中显得无比残忍。
如果谢家那位老封君只是光明门推出来的一个挡箭牌,那么光明门真正的少主会是谁?那人此时在西北吗?那人若是知道了京城中的剧变,他会不会选择狗急跳墙?那么,宫倾是不是直面了危险?
“是我太天真了。”苏云芷紧握成拳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螳螂捕蝉,总有黄雀在后。
苏云芷几乎算到了一切,却算漏了一点。如谢家老封君那样的存在竟然也是能叫光明门说弃就弃的!光明门的人隐忍低调了几十年,谁能想得到,谢家那位老封君也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某一环呢?
苏云芷掌心的伤口原本已经愈合,指甲却将这伤再次划开,鲜血顺着手掌一滴滴落下来,将她的裙子染得斑斑点点。可是她仿佛并没有察觉到疼痛。再或者说,也许这样的疼痛反而叫她更加清醒。
距离谢家被围已经过去好些天,如果光明门真正效忠的人始终都在西北,那么京城中的消息肯定早已经传到了那人的耳中。那人一方面利用了谢家,一方面肯定早早就勾上了异族!他会做些什么?
京城到西北,是那样远,远得让苏云芷无能为力。
天牢之中是没有窗户的,只在高处开着一个小小的换气口。苏云芷抬头望去,却什么都看不见,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这一夜变得如此漫长。谁也不知道,明日的太阳将会在什么时候升起。
苏云芷转身离开了天牢。那些惨叫声都已经无法叫她的心里再产生什么波动了。
待她走到牢房门口,空气一下子就变得清新很多了。她闭了闭眼睛,仿佛要将眼中汹涌的情绪全部压下去。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可乐说:“你马上去苏家走一趟,将我二嫂叫进宫来。”
夏夜的风将营帐四周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站在宫倾身边的苹果竟察觉到了一股寒意。
吕宏茂的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他其实还算得上是一位样貌颇好的年轻人,可惜他脸上此时的表情却一直在破坏他的好样貌。和沉稳站在那里的宫倾一比,他瞧上去就更像是一个奸贼小人了。
宫倾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吕宏茂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哀家再如何不济,也是云朝的太后,又岂会和光明门的人搅在一起?你不该姓吕,若是哀家猜得不错,你应该姓燕,是光明门是少主。”
周森因为宫倾的话大吃一惊。他立刻意识到今天这事已经没法善了了。
竟然是光明门!
周森原以为光明门早已经被屠尽了!他们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
不等吕宏茂说什么,宫倾忽然扬了声音,对着吕宏茂身后的那些追随者们大喊,道:“此人乃是光明门的人,你们跟着他便是犯了要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哀家知道你们都为奸人蒙蔽,只要你们此刻弃暗投明,哀家不会追究你们的错处。若有人把逆贼吕宏茂拿下,哀家记你们首功,官提三等!”
吕宏茂放声大笑起来。他觉得这太后真是天真得可笑!为着她轻飘飘的几句话,他一手发展出来的势力就会反叛他了吗?怎么可能!他抽出自己的佩刀,那刀锋上映着火光,仿佛下一刻就要见血。
在宫倾说话的时候,吕宏茂身后的那些人原本发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当吕宏茂抽出了佩刀,那种嗡嗡嗡的说话声就立刻停止了。吕宏茂舔了下嘴唇,道:“看样子,太后娘娘您想要受点伤了。”
三声鸦啼。
宫倾微微勾了下嘴唇。
反派死于话多,比起说话,宫倾其实更喜欢行动。所以,她这一番废话都不是白说的。
她在拖延时间。
夜色之中,鸦鸣为号。
宫倾和吕宏茂之间大约有三四米的距离。宫倾站在台阶上。如果这是瓮中捉鳖,宫倾瞧上去就是那一只“鳖”。不过,宫倾迅速地扬起了手。她的手平举着。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支毒箭从她的袖子里射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穿了吕宏茂的喉咙。鲜血在火光中开出一朵花。
一身戎装的鸦九对着宫倾拱手笑道:“我来得可算及时?”
“但还是我的箭更快,不是么?”宫倾迅速后撤回屋,把余下的事情都交给了鸦九和她带来的人。
苹果看了周森一眼,道:“多谢你了。”她只是在礼貌性道谢而已。
宫倾叫周森保护苹果,但其实周森也没帮上什么忙。
周森抹了把脸。对于他来说,这一个夜晚过得真是太刺激了,他自觉不是一个蠢人,却总是追不上事情的发展。他跟在太后身边就是来当吉祥物的?不过,太后那一支袖中箭到底是怎么射出来的?
☆、第一百零七章
回到屋内的宫倾把袖中箭放在了桌子上。
与其说它是弓箭,不如说它是一架自制的弩,但它看上去要比寻常的弩轻巧很多。这样的弩没法用在战场上,因为它的射程非常有限。所以,宫倾虽然知道制法,却没想过要把这个东西推广开来。
自苏云芷从粮草入手调查过去十几年中云朝官场上出现的问题后,她的消息就一直在和宫倾共享着。如果宫倾和苏云芷一样,始终生活在京城里,如果她对于西北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书面文字,那么她说不定也会忽略了其中的一丝不对。但这样的假设是不存在的,所以宫倾依然处处占据了先机。
得知苏云芷要对谢家动手的消息后,宫倾就知道西北这边的局势马上要跟着发生变化了。
哪怕宫倾并没有猜到谢家不过是光明门一枚棋子,她也没有猜到真正让光明门效忠的人一直都留在西北军中,但是她却知道西北高层里肯定有人存在异心,而且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操控着云朝和异族之间的战局。不过,当吕宏茂出现在宫倾面前时,她脑海中那些四散的线索就终于被串连起来了。
那非常袖珍的弩是宫倾私底下做的。除了弩,她身上还留着一把匕首防身。
说到袖珍弩的制法,宫倾之所以点亮了这方面的技能,其中的原因还和苏云芷有关。在她们念高中时,宫妈妈和苏妈妈已经成为了不错的朋友。暑假时,两位妈妈约好了要带孩子们去乡下玩。那时的苏云芷正处在重度中二期。万一乡下有毒蛇怎么办?苏云芷决定要亲自动手给自己制造一样武器。
苏云芷做个弹弓都把她自己的手划破了!宫倾带着一脸“你真是太幼稚了,我不愿意和你玩”的嫌弃表情,在网上搜索了简易□□,然后当着苏云芷的面,花了一下午就做出了一把合格的弩。
宫倾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对着苏云芷发动了嘲讽。
想着那些仿佛被记忆的阳光烘烤得带了一点点面包黄的过往,宫倾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她修长的指尖从袖珍弩上划过。因为这弩之前一直被藏在她的袖子里,所以上面还带着一点的温暖。
不多时,苹果就领着鸦九走了进来。而周森则选择站在门边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