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玮的瞳孔剧烈的动摇起来,向后趔趄一步险些跌坐在地。
圣蛊门的弟子都是大为震慑,耐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难道是那个被称为圣蛊门药丹至尊的天鉴丹?不可能吧……”
“那个天鉴丹的配方,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就算配方还在,能被一个女人弄出来,是在讽刺我们吗!”
“可是照那小子的说法,似乎确有其事……”
……
任羲翎在不远处凝视着容澜,目光中包含的混杂情感复杂到无法言说,他的手腕还在底下被容澜紧紧拉着。
他从十二年前就注意到的容澜的异于常人之处,原来还包含着如斯深刻的意义。
他所做的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为了替他母亲复仇。
他母亲让他去天行门修习,为的就是就此避开圣蛊门,因为她担心秦玮会来找容澜的麻烦。可容澜自己飞蛾扑火去了圣蛊门,并且,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全都做了个遍。一次又一次的玩命。
容澜道:“天鉴丹的配方,从来都没有失传,只是记录它的《毒门秘义》残篇世世代代仅在掌门之间传递而已。我娘某次偶然看到了,就想着照上面的方子尝试一下……那天鉴丹本来是要给你的,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在乎你!”
“闭嘴!”秦玮喝道,“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乎我?如果她真如你说的那般,那她当初怎么不……”
然而后半截话,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他缓缓低头下去,盯住深深埋入自己胸口的玄色利刃,神色微微怔忡。
容澜的玄螭正正插在秦玮的心脏处,面容冷然:“她在乎你,可我不在乎。我只知礼尚往来杀人偿命,你两次意图致我于死地,那么即便是被我杀了也无话可说。这匕首上淬的百毒散,正是我原数奉还的。”
秦玮面色泛着青白,终于在容澜拔/出玄螭的时刻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他伸出右手,无力而徒劳地拽住了容澜的衣襟,强撑着不让自己坠下去。
“你个死小子,根本什么都不懂,我从来没想过……要让她……”
他的瞳孔越来越浑浊,缓缓失了焦,终于松开了手指。在人们各异的目光中,修长的身躯软软倒地。
而他尚未来得及说出的话,再也没有任何人有机会听到了。
不过,反正也没有人真正在意。
容澜厌恶地拍了拍方才被秦玮碰过的衣襟,伫立于圣蛊门众弟子面前,肃冷傲然。
那名心腹弟子被他直直盯着,不过几瞬便坚持不住躲开了视线。
他垂首瞥见自己的右手指尖,下意识地捻了捻。
十年前,它曾握过一枚血蒺藜。
那也是他唯一一次觉得,血蒺藜如此刺手。
“澜大哥。”
听到这个声音,任羲翎与容澜都是一顿,齐齐转过身来,只见秦芸身边跟着两名天行门弟子,正身姿优雅肃然而立。
“秦芸姑娘。”任羲翎微微欠身唤了一句,容澜则只是默然凝望着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可在场的其他人,已然不言自知。
秦芸垂眸看了一眼地上还未开始发冷的秦玮的尸身,仅有朱唇白了白,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流。
圣蛊门人多为冷情,这点倒所言非虚。
容澜上前两步来到她跟前,很轻地抚了抚她的秀发。
“抱歉,”他低声道,“我早该告诉你的。”
秦芸微微地笑了一下:“别这么说,只要已经错过了应当的时间,之后再说都没有意义了。”
她向后退了两步,郑重款款下拜,行了大礼。
“弟子秦芸,参见门主。”
在场的圣蛊门弟子不过对视了一眼,随即纷纷跟随秦芸的动作跪下,一时间周遭是大片伏下的身影,肃穆至极,神圣至极。
“参见门主!”
容澜的喉结动了动,说不出话来。任羲翎见状,轻轻反手扣住了他冰凉的手指,深深地望着他。
望见了他眼底映照的清冷玄紫,以及腮边那一点温热的水光。
第51章 篇十七 图穷(二)
任桓的过世,让天行门上下沉浸在悲恸之中,嚎啕之声不绝,徐夫人更是哭得昏厥数次。在这种情况下,唯有兄弟二人异常坚强,任羲羽眼眶血红,硬是忍住了没有掉泪,任羲翎更是除了面露肃然之色外再无其他。
此时整个天行门的重担都负在了他们兄弟二人的肩上,而在仓促中接任掌门的任羲翎需要担负更多。
他还如此年轻,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未免残忍,可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原来秦芸姑娘是你的表妹,怪不得你面上看似冷淡,暗里却总是对她那么好。我竟一直误会了。”任羲翎一身素衣孝服,面容宁静,略略垂头温声道。
容澜目光深沉地凝视了他许久,这才终于做出了应答。
“这么多事我一直瞒着没有告诉你,你会不会不高兴?”
任羲翎道:“说或不说,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定然要尊重。”
空气微凉,容澜似乎感到有点冷,很小地战栗了一下,默默拉紧了外袍的衣襟。
他仍穿着普通弟子的旧衣,如今圣蛊门已然足够混乱,新制服饰还来不及做。几日前,他刚刚被推举为圣蛊门新任掌门,却没有跟随众弟子一同回去,而是让原本秦玮的心腹弟子先带他们回去安顿。说起来,圣蛊门的本家姓氏一直都是秦,不过他也不打算改姓,毕竟不论是服饰还是姓氏,都不过是个标志罢了,唯一真实的,仅有他的血统,以及掌门的身份而已。
“我不是不愿同你讲,只是我之前都在想着,什么时候能找个机会,将一切都光明正大地告诉你,”他拢了拢被寒风吹乱的长发,眼神深切而诚恳,“芸儿也是,她不应因为秦玮的罪恶而受到连坐。我之前执意要将她带来,实际上就是为了让她留在天行门,也能让她远离些麻烦。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让她继续暂时在这里待下去。”
任羲翎牵起他的手轻声道:“若你这样考虑,我自然不会有异议。”
此时两人正在祠堂之中,容澜垂下眼眸看了看面前任桓的牌位,前面的小香炉中立着几支上过的香,已接近燃尽了,香灰凄零地散落在旁侧。
“一下子经历这么多变故,也是苦了你。你可还好?”
任羲翎淡淡道:“苦的不是我,是我娘。我这几个月来见了太多不该见的事,也没什么能再影响我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除了你。”
容澜“噫”了一声,似乎是被某种恶寒袭遍全身,竟让他打了个寒噤,面容微微地扭曲起来。
“在你爹面前说这种话,也不怕他爬出来抽你?”
任羲翎轻轻莞尔:“你对他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就算能爬出来也是先抽你。”
容澜眉头蹙起,带着满脸“朽木不可雕”的怨念表情,重重叹息了一声。他挥开任羲翎的手,径自在牌位之前的软垫上下跪拜了一拜。
“任老先生,容澜口出狂言,作风放浪,请恕我不敬。我之前所说会令那些传言尽数消失,实非戏言,因为在我手里传言将变为事实。今日我特意先来知会您老一声,你家二儿子,容澜我是要定了。”
他拜完,轻轻松松起身,再看过来时,任羲翎表情僵滞,如同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他那毫无血色的面庞,几乎显得比他那身素色孝衣还要愈发苍白些。
“澜……”半晌,他虚虚地唤了对方一声,收到的回应却是对方明朗的笑容。
任羲翎垂下的手动了动,似乎作势要去触碰对方,可纠结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伸出去。
毕竟是在祠堂里,当着这么多列祖列宗的面,还是矜持些为好吧……
不过说来,方才容澜说的那段宣告,似乎已经把脸面扔得差不多了。
他内心正碎念着,却闻容澜突然开启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该解决的事都干得差不多了,如今的问题只余了一个,那个青龙真玉你打算怎么办?”
任羲翎幡然醒悟,这的确是现下唯一的也是最麻烦的问题,思索片刻,他望着对方的双眼回话道:“贾隐之所言未必全然可信,再说青龙真玉毕竟还是五门的圣物,不能由我一人□□决断。不若修书一封,告知其余几门此事,令五门齐聚共同商讨。”
容澜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这倒是个稳重的主意,只是略显魄力不足。不过也好,想必得知这个消息后,某些人定要坐不住了。”
他说至这里,眼珠骨碌碌地转了几下,嘴角扬起了一个戏谑的坏笑,探手过去在任羲翎的腰上不怀好意地揉捏了一把。
“尤其是在看到咱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时候,嘿嘿……”
文书定下的日子来得极快,时辰未到,已有大批武林人士按照约定齐聚在了位处天行门附近的紫麟山下。虽服色各异,又经历了辛劳的长途跋涉,却是无一例外的精神焕发,生怕本门气势输给了其他门派。
孤尘门在五门之中名列最末,门内的弟子从来都不算多,此次前来的也不过数十名而已。掌门肖岸亦是一身的平和气质,仿佛随时随刻都在挂着温温然的笑容。大弟子文卓形容严谨,紧跟其后,贺咏与卫则亦在队伍中较为靠前的位置,表情却多少有些勉强,似乎心情并不算好。
肖岸回头查看了一番身后门人的情况,亲和地展颜而笑:“不愧是被称为天府之地的巴蜀,即便时值隆冬,也比我们徽州那边要温润了不少。”
“说起温润,难道不是石掌门更加有发言权么?”
他语音刚落,却被另一个清雅而不失朗然的声音接过了话头,竟是从旁侧一众人那边传过来的。入眼一片雪亮亮的皓白,不是凌霄门又是哪个?为首的李宗衣一袭清逸剑袍,左腰悬着的佩剑“白虹”俊彩夺目,道不出的风华绝代。
李宗衣口中的石掌门,不言而喻便是余下的洪荒门之主石肃了。相较肖岸与李宗衣,他要年轻些,方及而立之年。李宗衣所言并非无稽之谈,洪荒门地处豫州,亦是五门之中唯一一个处于北方的门派,自然对于气候的变化要更有感受。不过石肃的容貌却并没有人们所认为的北方汉子标志性的粗犷,一张脸可以说是相当的清隽俊朗,只可惜他的性情简直就是完全对应了他的姓名,永远板着面孔,从没人见过他的笑模样。
洪荒门那边是一群青灰服色的弟子,人也不算多,只是比孤尘稍稍多了些。石肃环抱双臂听着这厢二位为老不尊的掌门扯淡,只冷哼一声,根本懒得接话。
“说起来,肖掌门还真是久违了,别来无恙?”
李宗衣垂首又拂了几下剑鞘上并不存在的微尘,状似在进行故友间的问候,可1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任凭谁都能听出来语气中的漫不经心。肖岸又怎么可能听不出,可他丝毫也不恼,反倒是耐心得无可挑剔。
“承蒙挂怀,若肖某没记错的话,似乎我们自从十年前的战事后就再也未曾见过了。”
他这句话出来,唤起了在场经历过五门之乱的人那段不愿回首的记忆,气氛立时就变得凝重起来,对话也似乎有些进行不下去了。
李宗衣僵硬地挑了挑眉:“肖掌门忽然提及此事,是何居心。今日我等来此是为商议何事,你不可能不知道。那你是刻意在搅局,还是你以为我当真不明白当年你编排过什么?”
肖岸的表情尽是讶然与费解:“李掌门,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刻意搅局?我们今日是为青龙真玉而来,难免会追溯到十年前那场因青龙真玉而起的矛盾,我不过是稍稍提前说了一句而已。至于当年之事,若说全是肖某编排而成,那恕我不得不为自己喊冤了。”
李宗衣轻声冷笑,兀自移开目光,懒得再去理会他。贺咏听到这里,眼波却是微微流转,薄唇有些不安地抿起,卫则显然注意到了,关切地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他这才回过神来,勉强将唇角拉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示意对方不要担心。
岂料就在此时,向来不爱说话的石肃却冷冰冰地启唇道:“天行门身为五门之首摆个架子也就算了,圣蛊门算个老几,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肯现身。”
他这话出来,在场众人才意识到问题出现在何处。在众人的印象里,圣蛊门秦玮虽然为人阴险毒辣,表面功夫可总是做得足足的,当真是将笑面藏刀口蜜腹剑的作风贯彻到底,这种会面之类的活动也从来十分积极。可今日三门已然等了不短的时间,仍是没有见到半点他的影子。
肖岸道:“会不会是被什么耽搁……”
“门主,他们到了。”
他刚说到一半,就听身边的文卓低声提醒道,他便立马收了声。举目望去,果真远方的山头上缓缓现出了两个身影,身后还跟着偌大的人众。仔细看时,苍蓝与玄紫两种服色混杂在一处,为首的两人更是几乎肩挨着肩,十分亲密的模样,就差耳鬓厮磨了。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见到了这一群浩浩荡荡的人群,初时的五雷轰顶过后,便是齐齐汗颜。
天行和圣蛊,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李宗衣半眯了眼凝神看了片刻,用不算洪亮,但也足以让所有人听见的音量说道:“到是到了,人却不对。”
众人疑惑,却也学着他的模样重新细看了一番,脸色变得越发难以言表。两门易主是不久之前的事,又因各种琐事而没有大张旗鼓地办过仪式,自然还未传遍整个江湖。此时突然见到两个年轻人率领着众多门人过来,那感觉可不是能够简单地用诡异二字来形容的。
任羲翎仍是穿着苍蓝劲装,只是俨然换成了掌门的专有样式,眉眼深邃而凌厉,身遭包围着重重的震慑与威严。容澜的身上则包裹着极尽雍容繁杂的掌门袍服,还束着轻绒披风,懒洋洋地掩口打着哈欠,分明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任羲翎见状,唇边扬起了一个温柔而宠溺的笑容,帮容澜的披风束带又系紧了些,还顺手帮他理了理发尾。
众人:“……”
这俩孩子,什么意思啊?!
第52章 篇十七 图穷(三)
贺咏与卫则也不知这两人是何时摇身一变就成了掌门的。当任羲翎与容澜二人慢悠悠地带着门人与其余三门会合之后,卫则盯着他们身上气派的服饰,已然双眼发直,目瞪口呆。贺咏又是无奈又是无语,默默伸手将他的下巴托回去让他合上了嘴。
来到众人面前之后,任羲翎则是稍稍敛去了些戾气,款款微笑着道歉:“不好意思让各位等这许久。近日事务繁忙过于疲劳,早上有些起不来,真是失礼了。”
肖岸一贯处事圆滑,忙笑答道:“不妨事,我们也才刚到不久。真是没想到,当年稚气未脱的任二公子如今都成为任掌门了。不过说到起不来,肖某倒是觉得秦掌门才是真正起不来的那位。”
容澜又打了个哈欠,根本没把这种严肃的场面当回事似的,反倒是令肖岸颇为尴尬,脸上的表情略略有些窘迫起来。
“在下虽妄为掌门,却并不姓秦,”容澜用有些发闷的慵懒声线应道,“我之前一直都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弟子,诸位不认得并不奇怪。不过肖掌门居然会不认得,容澜确是有点意外。”
他说完,微微偏过头,两道灼灼的视线朝肖岸射了过去。看似充满了不经意的调笑,内里却暗藏着尖锐无比的芒刺。肖岸被他看得有些不适,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小小一步。
肖岸仍是面不改色:“请原谅肖某并无印象。”
容澜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抬手揽过任羲翎的肩,做出一副亲密无间的好哥们儿的样子,高傲地扬了扬眉梢。
“十年前天行门曾援助过贵门来着,那个时候跟在任氏兄弟身边那个毛头小子,肖掌门可是不记得了?”
肖岸皱眉思索半晌,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容澜小兄弟,肖某失礼了。不过说起来,你既原本是天行门中人,何以后来却去到了圣蛊门?”
任羲翎闻言,垂在下面的手暗暗握紧成拳。容澜则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扬声长笑,方才的慵懒一扫而空,似乎终于打算认真起来了。
“承蒙肖掌门……不,应当说多亏了你那个好外甥,否则容澜哪得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