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别人这么说自己大师兄,罗信当即就不满地抬起头, 然而对上胡迟似笑非笑的视线之后,就又怂地弓了腰, 只小心地抱怨道, “大师兄也是为了救我父亲。”
“罗万青应该庆幸白忌是为了救他。”罗万青为万青掌门的本名, 只是后来修真名录上记录了他万青剑的名头, 众人多忘了他的本姓。而胡迟看似年纪轻轻却叫了无道山掌门的全名, 这在其他人眼中已经就是极度的不尊重。
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所谓其他人只能是罗万青的亲儿子罗信, 而罗信的反应也如上所说。他瞪着眼睛似乎想要和胡迟理论什么,却看到胡迟瓜子也不嗑了,此时正冷冷地看着他说:“一个渡劫巅峰的大能, 在别人要对他下死手的时候还一脸天都要塌了的绝望,就这种人飞升的时候两道天雷就能劈得他魂飞魄散。”
“那是我父亲……”大概是知道这句话对胡迟根本就没有什么威胁,罗信皱眉高声继续道,“还是从小把大师兄养大的人,大师兄待他如同亲父……”
“所以你大师兄就要为他送命?”胡迟打断他,同样厉声道,“我都怀疑罗万青把白忌养这么大的用心是不是就想关键时刻让你大师兄为他抵上一命?更可况那是你亲生父亲,你为什么不去挡在前面?”
“你胡说!”罗信红着眼,依他的胆量能对一直尊敬的胡迟说出这种话,已经是不知道从何处借来的勇气。而此刻大师兄生死不知,胡迟还用那种言论污蔑自己的亲生父亲,这对罗信自己来说已经不是勇气的问题了,而是必须要讨一个说法,“我父亲怎么可能会这么想,他不过是因为杜姨的事情而震惊,杜姨出手的突然……”
他猛然停顿。
杜姨出手的突然,父亲会躲不了吗?
父亲的修为哪怕是杜姨出手果决毫无防备,周身自带的罡气也不会让他受伤,至少不会伤到大师兄这种地步。
如果大师兄没挡在父亲面前,父亲难道会死吗?
罗信从来没想到父亲会毫无防备的被杜姨杀死,杜姨拼尽一切和父亲动手,在他看来不过是最后不堪的一击。他想向胡迟反驳,自己修为不高,自己赶不过去,自己过去就是送死。
都是借口。
父亲向来有个念旧的软肋,他对上曾经一贯宠爱的小师妹会毫无防备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师兄考虑到了,他只是担心师傅会受伤,却没考虑过他的师傅修为可能根本不会受伤。
因为有了一个可能,所以大师兄宁可自废一臂,也不敢赌。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他后背的天,却不知道父亲优柔寡断的模样更需要被人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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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信看着胡迟,干巴巴地应道:“我知道了,胡大师,我会好好修炼。”
“其实你也没错。”胡迟看着他,视线却好像看着别的地方,“每个孩子应该都会觉得自己父亲无所不能。”
“胡大师,”刚才和胡迟那么一顿争吵之后,罗信一面仍旧是有些尴尬,但又觉得终于吐出了憋闷他一整天的那口闷气,感觉好像和胡迟像是不打不相识一样更亲近了。“你父亲应该是真的无所不能吧。”
帝君和剑道尊者还真都算是无所不能吧,胡迟扯了扯嘴角,“真正无所不能的父亲肯定是会有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吧?”
罗信揉了揉鼻子,“那胡大师看起来不像。”
不像是不经世事?胡迟在心底苦笑。
罗信果然还是年少。
他养得那个孩子,哪怕养了六辈子也没能让他有过一次不经世事的经历。
胡迟只觉得大概是最没用的那个‘父亲’了。
白忌大概是好久没睡这么熟了,日日夜夜的打坐调理,这种什么都不用管只要闷头熟睡的时候太少了。
就是他睡觉之前胡迟好像还是在生气,也不知道自己不管不顾睡过去之后,他会不会在自己床边骂上几个时辰。
不过虽然如此,白忌还是觉得心底有些开心。毕竟胡迟是在关心他,甚至每一个听起来都不算好话的字眼,都是在关心他。这种感觉对他这个无道山大师兄来说,有些难得,难得到让他觉得胡迟就这么一直骂他也没关系。
好像是睡觉的时候想到什么就会梦到什么,白忌在看到那抹红色的时候感觉自己应该露出一个吓坏了罗信的笑容。
那身红衣仿佛就垂在他的身前,颜色是最好的染坊都染不出的亮丽,是只有胡迟能驾驭得起的颜色。金丝线绣着云纹的袖口就在他的眼前,从袖口里露出的一截莹白的手臂此刻却是在瑟瑟发抖。
原来在他的梦中胡迟还是这么生气啊?
白忌看着他紧紧握在自己衣襟的双手上,看起来白得过分的手背正因为过分用力而青筋暴起。
看起来在梦里更可怕,胡迟这是不光要骂他,还要打他。
“我没事。”白忌开口就愣住了,这并不是他的声音,这声音比他的声音要稚嫩太多,也更虚弱无力。
他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身穿红衣的男人,却丝毫看不到那个男人的面容。
直到这时白忌才意识到,那个他仿佛很久没有做过的梦,又来了。
而也是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变成了局外人,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永远也看不清长相的红衣男人。
“我没事,”白忌听到那个和他相似面容的男孩这么说道,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还是带着一抹安慰的笑意,“真的,我一点儿都不疼。”
那个红衣男人没说话,只是感觉双手好像握得更紧了一些。那男孩衣服上都被他拽出了再去抹不平的褶皱,可是那个男孩还是笑着的:“我真的没事,你放心啊。”
“你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是什么样吗?”那红衣男人终于带着哭腔开了口,“你现在就像是一个死人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男孩仍旧笑着说,“可是我本来在那个破庙里的时候就该死了,我能活到现在是你给我偷来的十七年,我当然开心。”他似乎不能说太久的话,这句话最后说的时候都带上了喘息。
但是他一直笑着,一直在笑。
就仿佛自己真的觉得这十七年的日子是偷来享福的,从来都不曾后悔。
“可是我不开心,我很不开心。 ”那个红衣男人哑着嗓子喊道,“我想让你活得长长久久,我想看你娶妻生子,我想看着你头发花白还能陪我喝酒吃烧鸡。我不想让你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享受就离开了!”
“我一直在享福。”男孩表情认真地辩驳道,“你一直都让我享福啊,我过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每天喝完苦药还有人喂糖果,我从来没过过一天苦日子,我还有你这么一个亲人。”
“我很幸福。”酷似白忌的男孩平静地说道,“非常幸福。”
然而他的这一番话可能在红衣男人耳朵里算不上是安慰。
甚至红衣男人仿佛听到了最令人难过的话,最让他想要崩溃的声音。
那直接挣断了他的紧绷神经,让他直接痛哭出声。
“可是我难过啊,我怎么这么没用啊……我说过让你白白胖胖的,我就这么一个要求,但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白得吓人瘦得可怜,我连这么一点点的事情都做不好……我不想让你死不想让你死,可是我能怎么办啊?我还能怎么办啊?”
白忌从来没听过红衣男人哭得这么伤心的样子,绝望而痛苦。
他见过太多太多的人生百态,听过战争时丧父的婴儿啼哭,饥荒时干瘦的流民无泪嚎哭,身患绝症者临死前的绝望痛哭……太多人的眼泪让他能够从容应对,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自己想用一切换他一个笑容。
他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想安慰他说。
“胡迟,你别难过。”
那红衣男人抬起头,那张熟悉的脸,还是他第一次在西路口见到的模样。只是现在眼眶通红,眼角还湿润带泪。
白忌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仿佛觉得自己在西路口听到胡迟这个名字失控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每每出现在自己梦里的是谁。
“你别难过。”
白忌和那个病危的小白忌同时开口。
“我会一直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啊急死我了。
明天奶奶过生日,还是深夜。
第32章
大概因为无道山是颇负盛名的第一门派, 又有与魔修不死不休的旧事, 历年都会有魔修潜伏进来再被发现。
也因此无道山上也有衍峰大世界中最大的刑堂,而此时此刻杜敏湖就被好生安置在此处。
七长老为恢复容貌以收徒为名用活生生的年轻少女来残忍入药, 事情败露之后对万青掌门动了杀心, 幸得大师兄挡住那致命一击。
这对于门规严整向来平静的无道山可是一件大事。
而上一次引发这种轰动的还是大师兄守着一位红衣美人守了三年。
“其实这件事里面,还真有那位红衣前辈的故事。”说话的弟子可没有那个本事去见到七长老,听到这种事情之后只觉得那人残忍该死,对她被制服也是满脸痛快,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顾忌。“要知道, 揭穿七长老的人就是那位红衣前辈,而在最后也是这位前辈以一招制服了七长老。”
“甚至我听说啊,”这位弟子说到这的时候却低下声来,“当看到大师兄受伤的时候这位前辈还把掌门都给训斥了。”
人群中陷入了一片冷寂。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开了口, 轻声叹道:“怪不得啊。”
怪不得什么,胡迟是不知道的, 他现在正在白忌的陪同下去往刑堂。
老毛和冯娘的亲事就在这几日了, 按理说他也不是无道山的人, 审问和惩戒杜敏湖的事情也轮不到他, 但是他咽不下这口气, 尤其是看到白忌肩头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时。
“我还有话想要和她说。”白忌醒来之后他和白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而白忌也是一句话不说就点头应了,听说为了这件事他还和罗万青起了争执, 丝毫不像是为了掌门师傅宁可不要自己性命的人。
具体发生了什么胡迟是不知道,但是最后他还是走在了去无道山刑堂的路上。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胡迟觉得白忌自从睡了一觉醒来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两步远外的阿真, 又看了看和自己并肩而行的白忌。
白忌感受到他的视线,同样转头看着他,轻声道:“怎么了?”
“你……”胡迟拧了拧眉,“你是不是不喜欢阿真?”
白忌看也没看阿真地说:“还好。”
还好?那你这一身真龙威压释放的还真是‘友好’啊。
胡迟还没想说什么,白忌又接着说:“你是要把阿真收在身边吗?”
“他跟着我,我也是要对他负责。”胡迟无所谓地说道,“等什么时候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妖修再说以后的事。”
“他不是妖修吗?”白忌的声音平稳看似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问出这句话的本身就和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他一般不会追问,甚至有时候都不会有疑问。
然而胡迟倒是没察觉到。
“他现在顶多算是妖修中的残次品。”胡迟笑着说,下巴轻挑对着刑堂的门,“开门吧。”
胡迟没想到能在刑堂门口见到罗秀秀,也没想到曾经的那个大家闺秀现在穿着方便行动的男装面色严肃地和刑堂门口的弟子说着什么。
“刑堂是无道山阵法最精巧的地方。”白忌似乎看到了他的不解,解释道,“罗秀秀主动要求在这边。”
“她这个脾气倒是个肯对自己狠的。”胡迟简单发表了一下感慨,就脸上含笑的走过去。
罗秀秀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他,那一瞬间眼神中的惊喜做不了假,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对胡迟行了一个礼:“胡先生。”
胡迟受了这个礼,在罗秀秀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提前开口:“等办完临北城的私事之后,我就带你去京城。”
罗秀秀听到这话,眼睛笑得弯了弯,感激地说道:“多谢胡先生。”
罗秀秀和胡迟的话,刑堂门口的那些弟子都听到了,而胡迟的一身红衣和身边白忌的相陪他们自然也能看到,当即就知道了这人是谁,眼中的好奇和敬重并有。
毕竟这是一招就能制服渡劫期的七长老的前辈啊。
还和大师兄的关系如此不一般啊。
也因此胡迟说要进去和七长老说话的时候,他们看到大师兄点了头,就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在无道山上的这些弟子眼中,白忌的威严甚至要比掌门还要高上几分。
“不过……”罗秀秀引他们进去的时候轻声说,“三长老的徒弟也在。”
刑堂也是要有一个负责人,因为刑堂的特殊性注定了这个人不能是心思柔软的掌门,必须是个不顾私情秉公执法的人。那便是三长老。
而三长老的徒弟则是白忌的二师弟玄钟,一个面上带笑的笑面虎。
“掌门师伯说了今日大师兄会来,我便早早就在这等着了。”那笑面虎一身浅色白衣看似无害。他肩膀上立着一只歪着头看向他们的雄鹰,那雄鹰眼神扫过阿真的时候微微停顿,片刻后把翅膀展开好似伸了一个懒腰。阿真依旧面无表情站在胡迟身后,对一只鹰的恶意冷漠相对。
“哦?”那只鹰的状态自然瞒不过这只笑面虎,他挑眉看向自己的肩膀,那只鹰侧头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颈。
玄钟转头笑道:“赤羽倒是难得这么喜欢你们。”
他这句话在刑堂里说出来,听起来的确是有些不怀好意的感觉。
只有胡迟的脸色有些复杂,他看了眼阿真,确定阿真还是那种无爱无恨的模样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太可怕了。
那只鹰的红线还真挂在了阿真身上了。
这简直,太可怕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胡迟对这位未来刑堂的传承人还多了两分好奇。
“这位便是……”玄钟笑着面向胡迟,“那位前辈吧?”
靠着七长老的本命法宝把七长老一下砸晕的那位前辈,玄钟微微鞠躬,说道:“久仰大名。”
“你知道我的大名吗你就久仰?”胡迟故意板着脸说,“虚伪。”
玄钟却并没有露出尴尬或者恼怒的表情,只是依旧笑着说:“是小辈我虚伪了。”
“二师弟。”白忌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道,“我和胡迟接下来还要下山。”
“放心。”胡迟在玄钟开口之前拍了拍白忌的肩膀,“我不过就说几句话。”
“七长老在这边。大师兄和……”玄钟看向胡迟,笑道,“胡前辈,还有这位道友,请。”
胡迟他们走过去的时候,胡迟特意后退了两步悄悄和阿真说:“你记得离那只鹰远一点。”
“嗯。”阿真点头,根本就不在乎为什么。
这点胡迟喜欢,听话。
白忌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杜敏湖过得不错,锦衣美食屋内装饰精致奢华,除了没有窗看不到外面,她就好像依旧和在长老殿中一模一样。
丝毫没有阶下囚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都知道了,她再也没带面具,正顶着一张陌生的少女脸在装饰着华丽宝石的琉璃镜前给自己描眉。
“这不是你第一次这么做吧。”胡迟站在她门外,说是门外,则是像一个牢笼一样竖起的玄铁,使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在胡迟说完这句话之后,杜敏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而玄钟却是收了脸上的笑容。
他已经派人去山下问了最近有没有失踪或者被散仙收了徒的年轻少女,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当初也是这个人先掀开了杜敏湖的面具,而今天他的这一番话难道是他还知道这其中别的细节?
“你喜欢的那个人应该也知道,或许说,那个丹方就是他送给你的吗?”
丹方?!
独活丹本是禁药,那丹方她是怎么得到的?
不止是玄钟,这一次连一直沉默的杜敏湖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右边的眉才画了一半,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那张本来觉得娇嫩俊俏的美人脸竟然带着些许令人惊恐的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