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尧玩心忽起,逗他道:“如果当真是为了你,你又要怎么办呢?”
谢盏一怔,食指与食指纠缠,低声道:“阿盏无以为报,唯有……”
“什么?”
“唯有这孑然一身而已。”
“翻译过来,这位名叫谢盏的小宝贝,是要对我以身相许啊!”
卡卡冷漠:“保护好你的菊花。”
“……谢谢你帮我惦记。”
马车里靳尧装作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样子,笑道:“以一身相报倒不必,我身边已经有诸多舍命给我的人,你的话……”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才道:“如果以后我走了,你替我好好照料荣儿,她不知世事,不懂人情,以后的路,还要多有人照拂才行。”
“……”
只是照拂荣儿就行吗?
谢盏心里升起奇怪的情绪,竟然有些不甘,他本以为靳尧是个伪君子——当初这人将他从春晓馆中买回来,眼中分明是有情欲的!然而这次再见,却好像对他一点想法也没有了,还这样帮他,要收他为徒……
只是为了给荣儿铺路?
他指甲嵌入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挫败之感。他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或者其实现在这幅道貌岸然的模样其实是装的?
“宠爱度一星级。恭喜。”
靳尧笑着看了低着头的谢盏一眼:“这次本宝宝要走高冷路线,绝对不能轻易被撩到!”
“祝你好运。”
当晚,靳尧在书房里“看书”——
古朴的书上看似没有什么机关,然而在书页表面,却覆了一层薄薄的蓝色面板,上面正放着卡卡从系统空间里给他找出来的电影,巨大的怪兽从水底猛然窜出,狰狞着牙齿冲向岸边——
砰、砰、砰。
靳尧眨眼,转头看向门外,略皱眉问:“安叔?”
门外静了一会儿,就在靳尧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有人声传入:“师傅,是阿盏。”
白天王府里办了简单的拜师仪式,谢盏已经改口管他叫师傅了。
不过这么晚了,他来这儿做什么?
卡卡没忍住道:“日你。”
“……滚蛋。”
第40章 霸道王爷靳小尧5
靳尧从木制的椅子上起身,几步走到书房门边后一下便拉开了门,门外单手提着灯笼的少年骤然便撞进他的眼里。
黑黢黢的夜色里本来只有蝉鸣声间或能够被人捕捉到,现如今却多了一道蜡烛燃烧的声音;红彤彤的灯笼照亮了走廊里黑暗的方寸之地,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和黑色的灯笼杆交缠在一起……
靳尧为这打眼的白失神了一瞬,而后才略抬起头,看到了眼中映照着火光的少年。
少年穿着单薄的衣物,唇略有些泛白,看到靳尧打开房门后立马便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后又抿了抿唇压制住了这股喜意,轻快唤道:“师傅!”
靳尧“嗯”了一声,柔和了面部线条问:“怎么了?”
像是一下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少年捏着灯笼杆的手指紧张的开始泛白,他有些犹豫道:“今天下午……”
“嗯?”
“今天下午刚上了龙先生的课,阿盏有几处不懂,又不敢问……可是明日龙先生必定还要查问的,所以有些睡不着,就想来问问师傅……”他仰头看向靳尧,期待的问:“阿盏有打扰到师傅吗?”
“啊嘞,这么晚来找我,原来是为了学习,我好感动!”
“借学习之名,行撩汉之实。靳尧你好样的,谢盏好胜心强,你越不理他他越想征服你……”
主人,你还没发现吗,你走过最长的路特么就是靳尧这厮的套路啊!
“怎么会是打扰?”靳尧闻言一笑,稍微侧身让谢盏进入书房,而后便不再将门关上,只重新回到书桌边道:“龙先生看起来是有些严厉。不过他这个人虽然略有孤高狂傲,但学问是极好的,要不是这些年来昭王府多少给了他一些庇佑,他也不可能答应做你的先生。不过我记得他人虽严厉,却并不刻板,阿盏你不必太怕他,若是真有什么不懂不解,直接问就是了,大不了被骂一句笨——做人学生的,又哪有不被老师骂笨的呢?”
谢盏低头应是。
靳尧这才道:“龙先生说了什么,你又有哪里不解?”
“龙先生讲《大学》,其中说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生问修身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答慎独,先生却说不对,叫我仔细思考之后,明天再给他答复。”
靳尧了然:“《大学》中提到君子修身,最重要的便是慎独,你答了慎独,龙先生却说你答的不对,所以你有不解?”
谢盏睁大眼看着靳尧:“师傅知道答案吗?”
靳尧并不回答,却退后两步将面前的书桌让给了谢盏,对他道:“来,写下“修身”和“慎独”两个词。”
男人目光清朗,两只手干练的背在背后,谢盏犹豫片刻后便上前,在书桌上铺展开纸张,抽出一支狼毫笔,悬笔于腕,沉心写下那四个大字。
他有意改变了过于锋利的笔锋,写出来的字便柔顺很多,却未免流于平凡,等写到最后一个“独”字时,谢盏甚至有些后悔——
如果是他本来的字,靳尧应当是会惊艳的,可如今这样经过伪装的、既无锋芒也无傲骨的字,他看到会觉得失望吗?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使谢盏的笔尖顿了一下,差点手一滑勾出一个勾来,好悬稳住后他才略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神,手腕下沉写出最后一笔捺。
他放下刚才挥毫过的毛笔,身后的靳尧却没有对他的字进行评价,只是问:“你再看看这两个词。”
白色的宣纸上,左边是修身,右边是慎独,谢盏沉默的看了半晌,而后方小声说:“徒儿……徒儿没有看出来。”
“你现在还认为修身的关键是慎独吗?”
“……”
谢盏没有回答。
他其实能够明白龙先生出这道题的目的——
如果他当真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君子,那么明天他就会站在龙先生面前,毫无惧色的说出“慎独”二字;如果他是一个畏惧权势轻易屈服的小人,那就会改掉原本的答案,随意选择其他的修身必备品格来回答龙先生;而如果他是一个鬼才,就应当能够说出那个让龙先生都感到惊艳的答案——
君子、小人、鬼才,龙先生在他面前摆出了三条路,谢盏以后会受到怎样的教育,都取决于他今晚的选择。
而谢盏知道龙先生的目的,却还来找靳尧求问,无非是因为心里那股不知名的冲动,他想和他相处,想同他在一起,想征服他……对谢盏来说,这只是他接近靳尧的一个借口。
但现在靳尧问他要答案,他要怎么回答?
靳尧是喜欢君子,还是喜欢小人,或者鬼才?
谢盏不知道。
他沉默的太久了,身后的靳尧大概是误以为他在胆怯,厚重的手掌便伸出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昭王殿下的声音轻巧的从身后传到了谢盏的耳中:“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有很多种方法。”
“君子有德行,小人也可以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有德行的人;君子能够齐家平天下,小人照样能够做到——《大学》中弘扬的君子慎独,也只是世间众多路的一种而已。阿盏,你要记得,你若想达到目的,不管走什么路都可以,只是有的路好走,有的路不好走;有的路走了被万人称颂,有的路走了就遗臭万年……你能承担的起后果,就去走那条你看中的路,一直坚持到底,不要回头就是了。”
坚持去走那条你看中的路,不要回头?
“如果走错了呢?”
靳尧笑:“我说过了,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都要承担得起后果。”
谢盏转身,看向靳尧:“所以不管龙先生说什么,我只要坚持自己的答案就行了?”
靳尧点头。
少年像是懂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笑意,上前两步抓住了靳尧的衣袖,眼睛亮亮的道:“多谢师傅!”
“可还有哪里不懂的?”
谢盏摇了摇头。
“那就好。”靳尧挑眉,往前几步后便相当自然的挣脱了谢盏抓住他袖子的动作,随后将书桌上被谢盏用过的白色宣纸折叠好递给他道:“收起来吧。”
谢盏接过,回头看了一眼黝黑的走廊,而后又转头对靳尧依依不舍道:“那徒儿就走了,师傅还请早些休息。”
靳尧点头,亲自将少年送到了门外,嘱咐守候在书房外的侍卫送他回去。
等快要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时谢盏却又突然转身,动作之快让侍卫都措手不及。少年趁着门还未彻底关上,飞快的跑到了书房的台阶下,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急道:“师傅!”
靳尧本来都将门虚掩上了,听到这声“师傅”后手顿了一下,将缝开大了一点,将将露出他的脸:“怎么了?”
谢盏喘着气,手上抱着白色的宣纸:“我……我明天早上可以起来的很早!师傅可以教我练武吗?”
第41章 霸道王爷靳小尧6
少年边说着边抬眼,小心翼翼的看着靳尧,好像生怕他拒绝似的:“我……我明天早上可以起来的很早!师傅可以教我练武吗?”
靳尧见状失笑,道:“你本就体弱,实在是不适合学武。再者说来,日后你不管是走文臣一道还是出府经商,都不需要武艺,既然不需要,又何必浪费时间来学呢?”
谢盏决意想要靳尧教他,见靳尧拒绝也并不灰心,只执着问:“当真不能吗?师傅,徒儿虽然体弱,也有一颗向武之心……徒儿也不求日后能和师傅一般飞檐走壁抵挡万军,只求强身健体即可,这样也不行吗?”
“这……”靳尧看了谢盏一眼:“倒也不是不可以。”
少年即刻喜形于色,兴奋问道:“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只是你要跟我学,必要有心理准备,我这儿可不会放水的。”
“阿盏一定努力,定不教师傅失望!”
第二日晨,天还未亮,谢盏便到了靳尧所住的院子里。
晨露未消天气尚凉,谢盏穿着不太厚的深衣,在院子里冻得直抖,一刻钟后靳尧从床上按时醒来,推门后便看到了和侍卫一起站在院中的少年。
少年脸色发白,气色已经极不好了,靳尧见此猛地皱眉,大步踏过去边走边问:“怎么来的这般早?”又问一旁的侍卫:“公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本王?”
侍卫闻言立马持剑半跪,请罪道:“属下失职……”
“不怪这位大哥。”谢盏勉力一笑:“徒儿清晨有课,想着早一点来也能多受些师傅的教导,不料算错了师傅起床的时辰,侍卫大哥本想叫醒师傅的,是我……”他对着靳尧一笑:“本来就是阿盏的过错,万没有让师傅为阿盏早起的道理。”
靳尧皱眉,伸手触碰到少年的额头,发现已经是冰凉刺骨,忙拉着他道到了卧房内,又取了披风将他围住,而后才责怪他道:“你就是太见外了,既然已经成为了本王的徒弟,就是本王的半个儿子,以后万不可再如此,以免伤了身体。”
谢盏扯了一下深蓝色的披风,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徒儿知道了。”
“仅嘴上知道可不行,还要心里记住。”靳尧道:“太过小心谨慎,反而有失亲近。”
“徒儿知道了……”少年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徒儿就是不敢相信,这几日一直觉得自己好像还身处梦中似的。”他抬起头,满怀希望的看着靳尧:“这不是梦,对吗?”
靳尧笑:“且不说这不是梦,就算这是梦,也是你的梦,更可肆意妄为了,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岂不更好?”
谢盏苦笑一声:“若这是梦,徒儿便不想要这样的梦。徒儿不想做过一场美梦之后,再睁眼又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徒儿也不想,不想……”
少年犹豫,话也没有说完。
靳尧好奇问:“不想什么?”
“徒儿更不想在梦里得到了师傅的关爱,等醒过来了,师傅却待我如同陌路。”他或许是想到了这样的场景,眼眶泛红,手指掐着衣袖微微发抖,甚至不敢看向靳尧:“若真是这样,徒儿还不如就此死了。”
谢盏或许是在演戏,但这般情真意切,靳尧一时间竟然分不太清楚其中有几分真心,心中也微微疼惜,便摸了一下他的发,故作严肃道:“大男人说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本王既然收了你,便不会不管你。你若成器,倒还好些,你若不成器做些混账事出来,可也是要吃棍子的,本王可不会手下留情。”
谢盏闻言不怕反笑,开心道:“徒儿知道了。”又看了一眼窗外,问靳尧道:“天已经要大亮了,徒儿该从哪儿开始习武呢?”
靳尧摆摆手:“今日就算了,你在外站了半天已受了寒,不宜再大动。”他摸了一下下巴,想了片刻后道:“中午时分请个太医过来为你诊脉,为你开几副调养用的药,之后你再来吧。”
“这……”谢盏小心翼翼的看向靳尧:“师傅不会是觉得阿盏资质愚钝,所以不想教阿盏吧?”
“瞎想什么?”靳尧打了一下他的头,气道:“军中资质比你再差的本王也教过,岂会对你横加嫌弃!你且安心将身体养好,不然一味逞强想要习武,反而坏了根本,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不是长远之计。”又道:“今晚你来,我再教你一套强身健体的功法,你每日早晚练上一遍,再用了太医开的方子,不出三月,身体应当就能负荷一些适度的操练了。”
“那好吧。”谢盏看起来还有一些不情愿:“那阿盏晚上再来。”
靳尧失笑:“你虽比长缨大上几岁,但这爱武的性子倒跟他别无二致,或许以后有机会,你们还能交流一二。”
“太子殿下天生神力,阿盏不敢与之相较。”
靳尧点头:“这倒是,长缨这方面确实天赋出众……”他似是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谢盏见状目光一闪,心中一股戾气陡然而生,又很快被他压下去----
靳长缨……靳尧好像很关心他的样子。
同是一父血脉,靳长缨受万众瞩目,皇帝皇后太后,天下所有尊贵的人通通为他打算,就连靳尧……
谢盏咽下喉中怒气,脸上露出一个笑来:“那徒儿先去龙先生处,之后再来找师傅。”
靳尧隐约察觉到他心绪起伏,但只装作未知,点头道:“去吧。”
谢盏转身,自离去了王府主院。
卡卡不解道:“我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他要得到底是什么。”
“总之不简单。”靳尧道:“以他的才智,这几年如果想离开王府,有的是机会,偏偏一直隐忍蛰伏,又据暗卫所报,他私底下联结了许多能人异士为他所用,还有这几年往来王府的官员,更有部分也同他有了联系……”
“事关朝堂,他难道想做皇帝?”
谢盏的母亲本来出生在江南谢家,当年奉命入宫参加选秀,与还是太子的靳尫相爱,并有了私情,后靳尫请命先帝册其为太子侧妃,却不料先帝还未来得及下旨,煊赫大韩的王谢两家就因通敌叛国而被弹劾……
后王谢两家全族获罪,谢盏的母亲也从宫中消失,被当时的太子妃现在的皇后卖入青楼,不到一年,谢盏的母亲便在青楼生下了谢盏。
年轻的名门闺秀流落青楼,意外的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按照时间推算,竟也不能得知孩子到底是靳尫的还是某一个不知名的嫖客的,不过或者是出于自欺或者是因为其他不知名的原因,在谢盏问起父亲的时候,她提到的从来只有靳尫。
靳尧挑眉:“谢盏本不是皇家血脉,若有登高之心,恐怕不易。”
当晚,谢盏再次来到了主院。
彼时靳尧正拿着长剑挥刺,昏沉的暮色下男人凌空而起,长剑所指之处都有澎湃的战意和杀气涌出,剑尖明亮,几乎能映照出人的容颜。
这样的靳尧,好像全身上下都发着光似的。
谢盏站在院子一侧看着,手不自觉的紧握,咬紧了牙。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当前最重要的是赶紧想办法利用靳长缨让他回到皇宫然后恢复皇子身份,却偏偏顺势认了靳尧做师傅,还当真要跟他学武……
为的是什么?
一开始是想勾引靳尧,让他露出伪君子的真面目,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发现这人好似全无破绽,当初那个在春晓馆看到他眼露情欲的昭王好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