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少凌用折扇一敲掌心,含笑说:“我会舍不得?说定了,下月月初我们再赌一回。”
第十一回
屈敖这一个月里过得丢魂落魄、浑噩如梦。自从薛少凌下了令,他便再近不得薛少凌的身,连远远看薛少凌一眼都是奢望。
天气一转凉,薛少凌又日日与李世子出去玩乐,京城里到处都传扬着他们这群恶少的斑斑劣迹。这些事屈敖还是从其他仆从口里听来的,他惯常不多话,每回都在一旁听着,每每听到薛少凌又干了什么荒唐事,脑中免不了想到薛少凌带笑的脸。
薛少凌怕是已经忘了他。
这念头一钻入屈敖脑中,便让他心脏抽痛。他还不懂情爱,不知这种焚心挫骨的痛楚因何而生,只在每天夜里梦回与薛少凌朝夕相对的日子,薛少凌的好、薛少凌的恶、薛少凌的笑颜或冷眼,无一不到他梦里来。
每回屈敖转醒后总想着要快一些起身,早点儿去薛少凌那边当值。等前脚迈了出门,他才猛然想到自己已没了去见薛少凌的资格。
他在薛少凌眼里不过是再卑贱不过的奴仆。
薛少凌教他读那些书,不过是觉得炎炎长夏过于苦闷,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薛少凌,薛少凌,薛少凌。
这个名字想魔障一样时刻盘绕在屈敖心头。他从未像这些日子这样渴望权势和地位、渴望摆脱低微的奴隶身份——若是他的身份地位和那荒诞不经的李世子一样高,定然也能在薛少凌院子里出入自如,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连想跪到薛少凌面前伺候都不可以。
屈敖又握了握拳头。他穿好靴子,去账房那边领月钱。这个月他不在薛少凌面前当值,没了薛少凌时不时心血来潮的赏银,月钱比前几个月少了些,但他无心去计较,领好了便和往常一样朝南院走去。
薛子清是薛府庶出之子,不被薛老爷子喜爱,衣食住行虽不会短缺,想要买书和文房四宝却是囊中羞涩,平日里只舍得蘸水在芭蕉叶上练字。
屈敖父亲没有妾室,心中对嫡庶之分没有多大概念,只觉薛子清有心向学却处处遭为难,心里又隐隐把薛子清当成了自己那早夭的弟弟,是以领了月钱便会拿去给薛子清。
屈敖一个月不曾见到薛少凌的面,心神不宁,只差没把烦闷写在脸上。
薛子清一见便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屈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薛子清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转了话题:“那你听听帮我新学的曲子。”
屈敖对上薛子清清亮的目光,顿了顿,点了一下头,算是应了。
薛少凌随着小香走到南院时,看到的便是薛子清在那吹笛,屈敖站在一旁静静地听。院子里栽着梅树,还没到梅花开花的时候,盘曲的老枝上只缀着稀疏的梅叶。可那两人静立院中,远远瞧去却那般相配。
这样一幕好似在梦里见过。
薛少凌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唇边漾起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就像他那蠢父亲喜欢上薛子清的母亲一样,男人总是喜欢这种单纯善良的美人儿。
这么看来他这庶弟倒还有些用处,日后等屈敖飞黄腾达了,薛家说不得要靠他这庶弟与屈敖交好。薛少凌心里盘算着以后的事,面上却丝毫不显,而是玩味地看着院中的两人。
崔家家中几个子弟前几日还和他们干了一架,大放厥言说要让他和李世子好看。
当真是好大的口气,显然是不知大祸已临头。没了沈家,圣上怎会容得下崔家?可怜那崔将军还觉得自己圣眷正浓,最近正春风得意,大张旗鼓地迎娶了他第十七门小妾呢!
要说圣上最喜欢用什么样的人,还是屈敖这种有着一身本领、背后却没有庞大的家族作为依仗——只须略施小恩便满脑子忠君爱国的。
最好他还好南风,别有太多的后代。
瞧见薛子清吹完了一曲、屈敖伸手掏出钱袋要把月钱递过去,薛少凌弯唇一笑,用折扇啪地一敲掌心,朝左右道:“给我将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家伙给抓起来!”
院中的屈敖与薛子清愕然地回过头来。
薛少凌面露讥嘲,当众便说:“二弟,枉你还想读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读得你与这下贱的奴隶私相授受!”
薛子清面色煞白:“我、我、阿兄,不是的!我与屈敖不是——”
薛少凌拿过薛子清手中的钱袋,眼底含笑:“这是什么?你贵为薛家二少爷,要一个下贱的奴隶养着你?”
薛子清说:“我、我只是想帮他存着,以后他能说一门好亲事、讨个好媳妇——”
薛少凌趣道:“我看你这媳妇就挺好,还没进门就帮着持家了,够贤惠。”
薛子清百口莫辩,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
屈敖脑中却只剩薛少凌口中那两句“下贱的奴隶”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的心脏像是被钝物猛击了几下。
痛意传遍四肢百骸。
薛少凌转向屈敖,淡淡地开口:“跪下。”
屈敖眼底充血,闻言僵立不动。
左右一脚踢向屈敖后膝,让屈敖狼狈地跪倒在薛少凌面前。
薛少凌说:“看在你还有用处的份上留你一命。”他漫不经心地笑笑,“只是不知你与李傻子猎的黑熊谁能活下来。好好准备,下午和我去李傻子那边。记住,若是赢了我就饶你一命,若是输了的话,就算你没被那黑熊咬死我也会叫人打死你。”
薛子清扑通一声跪到屈敖身边:“阿兄,我错了,求你饶了屈敖——”
薛少凌眉头直挑:“哟,好一对恩爱的苦命鸳鸯。”他啧啧笑道,抬脚踹开了扯住自己衣角的薛子清,“可惜我这人最爱的便是棒打鸳鸯?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第十二回
薛少凌扫了薛子清一眼,语气柔和地说:“既然你这么喜欢跪,那便跪着吧,说不得我回来后见你跪得诚心就饶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薛子清素来软弱,听了薛少凌的话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不敢再反驳什么,只乖乖地跪在那里不动。
薛少凌瞧着烦躁,领着屈敖走了。
这次赌约是上个月定好的,李世子的斗兽场早已空了出来,一堆狐朋狗友早早聚在看台上等着薛少凌过来。
远远见着薛少凌身后跟着屈敖,李世子心里不免一阵惋惜。若是薛少凌直接认输也不错,他可以看看薛少凌穿着丫鬟衣裳的模样。
说不定他还可以给薛少凌画眉呢!
李世子的目光落到了薛少凌眉眼上,心里蠢蠢欲动。可仔细地瞧去,却又觉得再怎么画,也好不过薛少凌如今俊丽的眉。那弯弯的眉目含着笑,眸光潋滟如水,扫得人心痒难耐,恨不能把世上所有好东西全捧到他面前,让他更开怀、更肆意一些。
薛少凌合该这样子的:他该吃得最好、穿得最好,想要什么都有人送到他面前,永远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眉间永不沾染任何烦愁。
李世子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啊,少凌!我们早到了,只等着你!”
薛少凌施施然地坐到李世子身边,叫随行的人捧出一套丫鬟衣裳,含笑说:“衣裳我已给你准备好了,明日你便穿着它到我府上来吧。记得叫给巧手的丫鬟给你装扮装扮,免得吓着了旁人。”说完他又用折扇拍了拍李世子脸颊,抵着他的脸让他左偏一下、右偏一下,啧啧赞道,“你长相是随母亲的,当女孩儿一定好看。”
听着薛少凌毫无自觉的夸赞,李世子一阵语塞,竟不知怎么接话好。好在他也习惯了薛少凌的放肆,很快回了神,一拍掌,让人把一套套色泽艳丽的衣裳送了上来:“你来我这边当丫鬟,只穿一套可不行,一天得换好几套。”他话里带上了几分龌龊笑意,“尤其是入夜之后,花样该更多一些。”
薛少凌也不恼,过去把李世子准备的那些衣裳一件件拎起来看,都瞧过后才坐了回去,毫不见外地把旁边姿容最美的婢子招了过来,让她给自己剥葡萄吃。见那婢子听话地挪到了自己身边,薛少凌满意地倚到椅背上,转头趣道:“没想到李傻子你府上的丫鬟穿得比青楼妓馆还香艳。”
李世子睁着眼说瞎话:“那是自然,要不然多乏味。”他察觉跪在地上的屈敖目光正落在薛少凌身上,心中对这桀骜的奴隶一阵不喜,也不与薛少凌开玩笑了,叫人去把黑熊放出来。
那黑熊养了一个月,伤全养好了,但被李世子饿了几天,正在笼子里嘶吼。若是这时候往它面前扔个活物,它准能把那活物给撕成两半,喝光活物的血、吃光活物的肉。
李世子命人打开了笼子,那黑熊便在斗兽场内发疯地吼叫起来,显然已被激怒到极致。
李世子转向薛少凌:“怎么样?怕不怕?怕就认输吧!”
薛少凌唇角含笑:“我怕什么,又不是我去打。”他目光落到屈敖身上,“把他扔进去吧,我还等着你来伺候我呢。”
屈敖死死地握紧拳头。
薛少凌与李世子的一句句对话反复在他脑中翻腾。
薛少凌对谁都一样温柔多情。
对那雁姬是这样,对那婢子小香是这样,对着李世子也是这样。
薛少凌让他做的事,同样也会让别人做。
在薛少凌眼里他不过是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下贱奴隶。
屈敖被推进斗兽场。
身后的铁栅栏被紧紧地关上。
坚实的门板也随之紧闭。
他要活着只能杀死那头恶熊。
屈敖抬起头,狼一样的目光落到了正对着这入口的看台那边。
薛少凌正在与李世子说笑。
屈敖五脏六腑都像被狠狠撕扯着。
他要活下来。
屈敖主动冲向那嘶吼着的黑熊。
看台上的李世子一时忘了说话。他看着屈敖发疯得比那黑熊还厉害,竟直直地冲了上去,硬生生折断了黑熊的一只手臂!
李世子瞠目结舌。
李世子一干狐朋狗友也吓得腿软。
在看到屈敖徒手拧断了那黑熊的脖子、浑身血淋淋地抬起头望向看台这边之后——看台上的每个人都感觉脖子发疼,仿佛自己的脑袋也被拧了下来。
这还是人吗?
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啊!
太可怕!
李世子脸上有了罕见的严肃:“少凌,你莫要再留他在身边。”
不等薛少凌回答,一声暴喝便传了过来:“你们这群孽障,都给我跪下!”
李世子等人悚然而惊,转头看去,只见性格暴烈的李侯爷满脸怒气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连胆大包天的李世子见李侯爷动了真怒,也不由得扯了扯薛少凌的衣角,示意薛少凌赶紧和自己一起跪下。
李侯爷等他们挨个儿跪好,才骂道:“你们这帮孽障除了惹是生非之外还会做什么?忠良后代竟被你们这样轻侮!”
此时浑身血腥气的屈敖被带了过来。
李侯爷压下心中怒火,转向与黑熊搏斗后毫发无伤的屈敖,也不避着他身上的熊血,拉他到一旁坐下,满怀歉意地说:“好孩子,是我对不住楚老哥,竟不晓得你孤身来了京城,还被这些个孽障折辱!”
屈敖恍如梦中。
李侯爷又道:“你有这般好身手,可愿随我到军中谋个前程?”
屈敖浑身一震。
他不由看向跪在地上的薛少凌。
李侯爷说:“不必看那孽障,你只说愿不愿意!”
屈敖紧握着拳头,咬牙说出了答复:“愿意。”
第十三回
薛少凌夹着尾巴回了薛府。
小香来报说薛子清还一直跪着,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薛少凌脚步一顿,转向南院。还没到那儿,他就听有人叫道:“二少爷晕过去!”
真是虚弱。薛少凌踱步进去,却见一中年男人上前抱起那跪得昏迷的少年,将那少年抱进屋里。有人眼尖地瞧见了他,免不了又喊一句:“大少爷来了。”
那中年人很快出来了,脸上满是勃然怒气,大步朝他走来,扬起手像是想给他一巴掌。
薛少凌眼微微眯起,仰起头直直地看着对方,也不闪避,只看对方敢不敢把巴掌落下来。
“你既然容不下子清,”中年人终归还是把手放下了,叹了口气,缓声说,“往后我把他带到任地便是。”
薛少凌淡笑着说:“哦,那正好让你们一家团聚,挺好的。”
中年人倏然涨红了脸,被气的。对这个事事都有主意的长子,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叹息着转身走进屋里,去看跪得昏迷过去的幼子。
薛少凌看着中年人的背影一会儿,也挪动脚步,回了自己院落。吃过午饭,又到了午歇的时间,雁姬和往常一样抱着琴过来。
薛少凌听了一会琴,却怎么都睡不着。他慢腾腾地坐了起来,走到琴桌边坐着看雁姬弹琴。雁姬没有停顿,安安分分地继续弹奏。
一曲了了,薛少凌突然说:“雁姬,你甘心吗?”
雁姬手一颤。
薛少凌说:“若是不甘心,我给你个机会如何?”
雁姬握紧拳。她已听到了消息,那屈敖在李家别庄被李侯爷相中,被李侯爷亲自带去军中了,薛少凌等人还因为折辱屈敖挨了一顿训斥。
若不是知晓兄长不会轻易把自己托付给旁人,雁姬定然也会把薛少凌当成李世子那样的纨绔恶少。可想到这些时日在薛少凌身边的所见所闻,她已然知晓兄长所认可的好友绝非寻常,自不会再将屈敖这番际遇当作偶然。
雁姬盈盈地跪到地上,决然地应道:“少爷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薛少凌轻轻地替她理好一绺垂到颊边的乌发,笑着说:“我知道你比那蠢驴要聪明多了。”他回忆起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有几分惋惜,又有几分释然。有些东西就算再喜欢也是不能留着的,他这人不仅强取豪夺、横行霸道惯了,心眼还特别小,容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沾染一星半点。既然那驴玩意儿早早被他那蠢弟弟打上了印记,他再抢过来也没什么意思。
别人沾过的东西,他统统都不要。
第二日薛少凌还没醒,就听屋外一阵喧哗,他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便听自己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踹他门的是个俏生生的女孩儿,一身丫鬟衣裳,梳着好看的发髻,看起来顶漂亮顶漂亮的,只是略高大了点,五官也不如小香精致可爱。再仔细一瞧,这不是赌输了的李世子又是谁?
到底还是半大少年,穿上丫鬟衣裳竟还挺好看。
薛少凌一乐,坐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单衣,摆出嚣张跋扈的表情:“哟,小丫头来了?还不端水来给我洗漱?”
李世子本想一大早来吓薛少凌一跳,见薛少凌不仅没被吓着,还理所当然地差遣起他来,顿时大失所望。只是见薛少凌穿得单薄,露出了白白的脖子和白白的锁骨,他竟又不觉得恼火了,殷勤地去把水端来伺候薛少凌起床。
他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人,但一对上薛少凌含笑的眼突然就无师自通了。薛少凌让他端水穿衣算什么,从前薛少凌还敢让他那皇帝舅舅喂他吃东西呢!
两人在下人们或远或近的围观中闹腾了一两个时辰,薛少凌玩够了,想叫小香过来念书给自己听。李世子看到薛少凌理所当然地要枕着小香腿上歇息,顿时不干了,非要抢小香的活儿,美滋滋地让薛少凌枕到他膝上,气得小香在旁边生闷气。
薛少凌正乐着,却听有人来报:“李侯爷带着人上门来了!”
薛少凌说:“来了便来了。”他抬手摸了摸李世子的脸颊,“小丫头,你要是怕被打死就躲起来吧,少爷我会保护你的。”
禀报的人又说:“少爷,李侯爷去和老爷子说话了,没有过来这边。不过屈敖过来了,少爷要见他吗?”这人与屈敖共事了小半年,与屈敖还算相熟,也知晓薛少凌对待屈敖颇为特殊,是以才帮屈敖通报了这么一句。
薛少凌手一顿,转头看去,却见屈敖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外,森冷的目光落在他与李世子身上,身上散发着骇人的寒意。
薛少凌从李世子膝上挪开,慢悠悠地坐了起来,笑道:“哟,来了啊,进来吧。”
李世子警惕地看着屈敖。
屈敖走进屋,并不说话,只在薛少凌面前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