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是属猪的?”韩衡歪了歪头,天真地望向庄灵。
“嗯,我比你年长六岁,到今年荷花节,你就十九岁了。”
白捡了两年啊,怪不得一身那么嫩,他十九也是水当当的,拍过好多化妆品平面广告,后来就长残了。
“那除了我娘,我还有什么兄弟姐妹吗?”韩衡又问。
“有。”庄灵欲言又止,带着为难地说:“你十五岁以前,最爱跟着我跑,叫我大哥。”
“十五岁以后呢?”
“那年有个唱戏班子,你很爱去听,有一天你听完戏就没回来。过了很久才捎信回来,说你跟着那个班子学戏去了,你娘……”说到这里庄灵就打住了,似乎怕韩衡听了会难受。
“我娘怎么了?”韩衡问。
“她病了一场,一直到收到你来信,才好起来。”
“我以前这么不孝……”裴加没怎么享受过家的温暖,他爸是个包工头,在外面养了个女人,女人给他又生了个儿子。一年到头不在家,都在那个小家,一直到裴加初中毕业,这件事才说破。当时裴加的妈在超市做收银,他爸和他妈离婚以后,再也没回来看过他,就是钱照给,还说不能给他妈拿去养小白脸,钱都是直接走裴加的账。别看他念的是职业学院,就是职业学院学费才那么贵,加上跟组那点微薄补贴,自己还得往里头搭钱。一年没有五六万,裴加都不知道要怎么过来。他妈没别的嗜好,就是爱打麻将,虽然没怎么关爱过裴加,起码放了假回去,一顿热饭菜是有的。加上小的时候外婆对他特别好,外婆走了之后,裴加一直孝顺他外公,他妈又嫁了个男人,弟弟才三岁,裴加日子好过一点就往家里寄点钱。不过没敢全寄回去,怕他妈在牌桌上便宜了别人。
“你娘很想你。”庄灵不动声色地说,没有一点责备,反而像在安慰韩衡。他手指轻轻掂上韩衡的下巴,让韩衡转过脸看着他,认真地说:“这些年,我也特别想你,派了很多人出去找。戏班一个地方待一阵,短的时候一两天,又不知道你跟的戏班师傅叫什么,一直没找到你。”
韩衡被庄灵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里一跳,庄灵本就有一张无法形容的、精美绝伦的脸,就是在明星圈儿里也不多见。他要是对人温柔起来,占了先天的优势,就能让人神魂颠倒。
韩衡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
“喝口水。”
他接过水杯,手心里都是汗。
“我以前,跟你很好?”韩衡低着头问。
“你说呢,成天跟着我大哥大哥的叫,别人取笑你也没改过口。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听你这么叫过我了。”庄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醒来的时候我是很生气,以为你故意装作不认识我。想不到你真的不记得了,性格也跟从前不大一样。”
韩衡肩膀明显一颤。
“不过,从前是从前,以后,我会照应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你要是还想学戏,京城多的是大师,你看上哪个,就请他来府里,手把手就教你一个,不要上赶着去吃苦头。”
韩衡提起来的心又回落到肚子里。
看来庄灵不仅没有看出他在撒谎,还会把他当成从前那个跟班小弟对待。只不过庄灵还是没说自己的身份,那身份必然很贵重,否则他没必要藏着。
“谢谢……”这句韩衡说得真心实意,虽然庄灵让他吃了两天苦,但是一个从小跟着自己、敬仰自己的小弟,醒了之后居然装冷漠脸犯少年病,要是韩衡遇见了,也得给他一顿好揍。
药效让韩衡有点昏昏欲睡,庄灵就让他靠在身上,给他又说了些他小时候的事情,这身体的主人还是挺好命,不是大富大贵,却有慈爱的母亲,罩着他的大哥,府里稍微年长些的下人也都对他不错。
“就是不知道怎么,你跟我兄长一直处不来,他不太喜欢你,回去以后,别招惹他。不过你们也碰不着面,我娘得知你要回来了,特别高兴,碍于我哥在家,在京城另给你们母子置办了一间宅子,回去之后,你就跟你娘住,寻常跟我哥碰不上面。我会经常过去,有什么需要,都告诉我,不用跟我客气。”
韩衡已经有点迷糊了,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虽然是白天,他还是睡得很香,一路的疲惫都彻底放了下来。
第7章 七
被迫在床上躺够了两天以后,韩衡脸上的伤没有那么痛了,身体得到充分的休息,他意外地发现,这病怏怏的身子,恢复起来竟然挺快的。
淤青虽然都没散,但摸上去已经不太疼。
睡到接近中午,庄灵带他下楼去吃饭,两人虽然睡的是一个屋,但庄灵每天都起得很早,具体什么时间韩衡不知道,只知道自己醒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人了。
庄灵给他添了新的衣服、鞋子,“将就一下,就穿这几天,等回京城给你做最好的。”
韩衡美滋滋地对着那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铜镜,里头模糊的身影也挺优美的,脸是不能看,但要是看身段,韩衡还真是被自己美得心痒痒。就这小腰小翘臀,搁哪朝哪代都让人怦然心动。
可惜了,是个男的。
下楼之后,韩衡立刻就发现不少人都在看他。
庄灵冷着脸,韩衡身边这个冰山一样的男人,让那些好奇的、惊讶的、甚至有些害怕的眼光都离开了韩衡的脸。
这是韩衡第一次下楼吃饭,好奇得不得了,想起来觉得横村做得还真不错,确实很仿古。
等着上菜的时候,进来了十多个一身黑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的武士装扮的人,直接朝掌柜的走了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
之后那些人就在堂子里,一个一个拍客人的肩膀,让他们转过去。
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副画像,韩衡不经意瞥了一眼,上面的人画得栩栩如生,是一副丹青,天庭饱满,嘴唇温润如玉,脸型看上去很柔和,点睛之笔画得尤其精妙,画里眼尾略上翘的人应该是带了点偏女性化的柔美,可神情却很高冷,凛然不可侵犯。
要不是画师技艺精妙,那就是对这个人特别熟悉。
庄灵的手在桌面上攥起了拳头,很快松开,放松下来。他看向对面还在东张西望的韩衡,故意转过脸去叫小二,问菜怎么还不上。
小二赔着笑:“马上来嘞,客官稍坐,才沏的乌龙,给您二位满上。”
拿着画像的人很快到了两人面前。
“打扰一下,我们找画里这个人,请问二位有没有在什么地方看见过?”来人还算有礼。
韩衡当然没见过,立刻摇头,“这么好看的人,要是见过我一定能记得。”
旁边一人流露出轻蔑。
“没见过。”庄灵生硬地答。
就在那伙人要走的时候,拿画像的人目光尖锐在韩衡的眼睛上溜了一圈。
“等等。”他对同伴说。
韩衡看了庄灵一眼,庄灵也不是画上的人。
“哎哟!”小二陡然一声惊叫,滚烫的茶水泼在画像上,墨汁顿时花了。
“怎么干活的?你没长眼睛啊!”一人叫了起来。
掌柜听见响动,连忙赶过来,又赔不是又提出要赔钱。
“赔得起吗你们?你怎么给人看茶的?这幅画对我们很重要!老朱,怎么办?”他压低了声音,问那个拿着画像的人。
小二满脸委屈,眼圈通红地看了庄灵一眼,是这个客人的脚绊了他一跤,他刚才往前跌去时,就看了一眼绊他的人,然而那人的脚规规矩矩收在桌子下面,也许是他看花了?天下没有不是的客人,只好自认倒霉,瘪嘴低头听掌柜教训。
老朱是个中年人,皮肤耷了下来,看着没什么精神,眼睛不大,却很尖利,他神色严肃地看了一眼店小二,鹰隼般的目光落在庄灵脸上。
庄灵端起刚才小二倒的茶,神色如常,把其中一杯分给韩衡。
这两天韩衡的起居都是庄灵照料,他已经习惯了,庄灵给他什么就吃什么喝什么。
即使气氛这么僵硬,韩衡也没觉得关他们什么事儿。
“怎么菜还不来啊,小二,你去催催。”韩衡明显是在给小二解围。
“我们老大还没问完话,吃什么饭?饿了就去茅坑里吃!丑八怪!”问老朱的年轻小伙猛然一拍桌。
韩衡根本没回过神,这要是搁在现代,谁还会不依不饶找服务员的麻烦?而且这也是一桩意外,和气生财。
他没想到这一句话没有解围,反而激怒了这群来找人的人。
“你骂谁丑八怪?”冷冰冰的一句反问,庄灵缓慢地从竹筒里抽出两双筷子,照样递给韩衡一双,眼皮也没抬一下。
“骂他,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可你这么没遮没掩地上街碍人眼就是你的错!”小伙眼珠瞪得有些突,唾沫横飞地向着韩衡骂。
老朱猛然抓了一把他的袖子。
然而,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叫。
才叫嚣完的年轻人已经捂着脸滚在地上,身体像煮熟的虾一样紧紧蜷缩起来,痛极地叫个不停。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韩衡定睛一看,那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指缝中不断渗出血来,滴落在地,身体不自主地痉挛。
他迅速地看向庄灵。
之前庄灵拿在手上把玩的那两根竹筷已经不见了。
地上离那青年头部不远处,两根带血的筷子映衬着灰色的地面,格外触目惊心。
韩衡微微张着嘴,操,大庭广众之下庄灵就这么把别人一双眼睛给戳瞎了,他慌张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堂子里鸦雀无声,但该吃饭的还在吃饭,只是没人说话。
老朱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两下,接着僵硬如同石块,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着庄灵。
“怎么?想留下来,让我请客吃饭?”庄灵百无聊赖地又抽出一双筷子。
韩衡几番想说话,又不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怕成了箭靶子。毕竟他和庄灵显然是一根绳子上的,只不过庄灵不是蚂蚱。
这人穿着普普通通,举手投足却不是什么普通人,短短瞬息之间,老朱已经看到庄灵腰上挂的一块玉璜,而且认了出来。
“不知道小王爷在此,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请小王爷海涵。”他说话的声音极低,离庄灵又很近,只有桌边两个人听得见。
连掌柜的和小二竖起耳朵也一脸疑惑。
掌柜急得满头大汗,“这,客官,您怎么能出手伤人呢……”
“严掌柜,是你看错了,他是自己伤的,与这位客人无关。”老朱当机立断,他这话一出,身后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连忙扶起满脸是血的年轻人。
但老朱还不敢走,一直略微低着头垮着肩,恭恭敬敬站在庄灵面前。
掌柜顿时不敢言语,这几个黑衣人他都不认识,可却知道他的姓,来之前一定已经打听过他的大名,再看他们几个之间的神色,掌柜立刻就觉出,这一群人,他一个也惹不起,责怪的眼神频频扫向小二。
小二头也不敢抬,一背冷汗。
“滚吧。”庄灵徐徐吐出两个字。
老朱绷得紧紧的面皮松下来,指使他的手下,抬着伤者马上离开了客栈。
韩衡看得呆了,小二已经在收拾地上的东西,掌柜亲自去后厨看菜好了没有。
“他们是什么人?”韩衡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必须说点什么,否则没法喘气。
“苍蝇。”庄灵淡淡道,狠厉的眼神仿佛从来就没出现过,菜上了,他给韩衡先盛一碗汤,照常往韩衡碗里夹菜。
韩衡一顿饭却吃得战战兢兢,肚皮都快撑破了,还是把庄灵夹的菜吃得一干二净。
回到房里韩衡一直没和庄灵说话,庄灵在收拾行李,还是背着来的时候那个小包袱。
韩衡看了一眼那个青布的包袱,知道里面放着庄灵的短剑,还有盐,庄灵那双黑色的软皮靴里,有一把匕首。但他压根用不上,任何东西,都可能是他的兵器。
方才那一幕太震撼,就在短短数秒之间,眼前这个男人,就刺瞎了别人一双眼睛。这在现代只能在新闻上出现,而且裴加还会一边刷一边觉得现在人怎么这样。但刚才在场的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这件事盖了下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庄灵……”韩衡犹豫道。
庄灵把包袱背在身后,微微笑着嗯了一声,看过来。
他现在笑得自然多了,也好看多了,但这好看也没能让韩衡安心,反而,他一直心惊肉跳。
韩衡眼神闪烁地咬牙看着庄灵。
“怎么了?”庄灵疑惑道,转而他微微仰起头,理解地舒开眉,一根手指搭上韩衡的下巴,轻轻摩挲,韩衡一张脸都是伤,但下巴到脖子那块皮完好无损,“他骂得太难听了,你可以不计较,但没有谁能这么跟我的……”庄灵突然停顿下来。
我的什么?
韩衡皱了皱眉,咬着唇,有点紧张。
庄灵邪性地笑了笑,“没有谁能这么跟我重视的人说话,给他一个教训。”他仔仔细细地将韩衡的每一丝细微表情收在眼底,放软了音调,“我气晕了头,出手太重,下次不会了。吓着你了?”
韩衡连忙摇头,说不出的滋味萦绕在心里,看来,在这里,他要适应的还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有榜的时候字数不要太多太多,所以要控制下,等过了这一周就好啦,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开写啦!
这么勤奋的宝宝不收一个吗?
第8章 八
下午,庄灵雇了辆价格不菲的马车,里面空间很大,茶壶点心都一应俱全。在马车的颠簸中,韩衡睡了一觉,醒来时觉得好多了。
撩开窗帘向外一看,已经是傍晚,漫天瑰丽的金红色云霞如同火焰般缠绵。
“真漂亮。”韩衡叹了一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云彩,上次还是在朋友圈看见的,但他没亲眼看到,在忙什么他也忘了。
清新的空气涌入车里,身后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腰。
庄灵带着鼻音,没太睡醒的声音贴着韩衡的耳朵响起:“很久没跟你一起看火烧云了,你小时候,第一次看见吓懵了,嚷嚷说有地方起火,让我赶紧带几个人过去看看。”
“我小时候这么傻?”
“挺傻的。”庄灵轻声回答。
韩衡讪讪一笑,不动声色地放下帘子,拉开庄灵的手,略显局促地端端正正往旁边坐了一截。
“你怕我?”庄灵看上去有些受伤。
“没有。”韩衡忙道,又挪了回来。
庄灵嘴唇紧紧抿着。
为了证明自己没一点害怕,韩衡把庄灵的手又拉回来,让他搭着自己的腰。
“真的,你有什么好怕的啊?你长这么俊,要是在街上对面相逢,我一定会回头看个够本。”韩衡嘿嘿笑了两声,“别人怕我才是真的。”他这个脸,以后要是一直这样怎么办啊?
要不是这张脸,那人就不会一看见他就心不舒服就骂人,那也就不会让庄灵出手教训。
“过几天到京城了,我送你一件礼物。”
韩衡没什么心情,敷衍地“嗯”了一声。裴加从来没让人骂过丑八怪,从来也不知道一个人被说“丑”的时候原来是那种滋味,窘迫又难受,就像有人在心里捏了一把,半天没法弹回去。
丑也是一种罪。
韩衡又是极其重视外貌的人,一连数日都蔫蔫儿的,路过的风景也没心情看,刚开始还新鲜,后来就觉得跟那些古镇也没太大不同。无非就是空气清新自然,天蓝点儿,没什么好的,赶个路屁股都坐麻了,要是有飞机,分分钟他们就到了,都来不及感受距离。
而现在,通讯靠吼,出门靠走。最快的就是骑马,马车也算很快的了。
等到繁华的京城出现在韩衡的视野里时,已经过去了五天,到的时候是正午,马车停在一间古香古色的三进大院门口。
早有一个梳着堕马髻的妇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妇人上着藏青色的短衣,下系一条金绿色流苏璎珞纹马面裙,发中一枚水滴状的绿玉坠子若隐若现,愈发衬得她头发乌黑柔亮。
“我的儿……”那妇人隐忍再三,终于还是泪盈于睫,她往前才走了半步,就看见韩衡往庄灵身后缩了缩。
妇人咬了咬唇,跟庄灵行了礼。
韩衡听见她称呼庄灵“小王爷”,她身后的丫鬟也跟着行礼。
“云姨,韩衡从山崖摔下来,撞到了头,有些事情他不太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