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挂着微笑,看了一眼祁同伟身上的警服,“你好,同伟同志。想不到在汉东省,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祁副厅长。是吧,国富同志?”
省纪委书记田国富微笑着点点头。
这是疑心我了,祁同伟想。他故作不知,“我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沙书记。王局长,刚才我没有犯什么错误吧?”
王小平笑笑,“祁副厅长说笑了,您给我们的讲话让我们受益匪浅。沙书记,田书记,快请坐。祁副厅长,您也坐。正好我给您们三位汇报一下工作。”
沙瑞金点点头,祁同伟也就留下来了。
沙瑞金想要自己调查,他没必要跟着。但王小平话已出口,沙瑞金没反对,他也就留下了。
祁同伟做过忻州市公安局局长,他对这里的了解比沙瑞金要深得多,有的问题沙瑞金不明白,他还能解释一二。
王小平爱拿数据说话,沙瑞金和田国福一直静静听着。听到治安大数据,祁同伟有了疑问,“小平,你这说的不对啊。我在省厅看过大数据,去年你们这里的治安案件比前年增长不少。是不是有哪方面做的不到位?”
“哎,祁副厅,不是那么回事儿。主要是这两年来忻州的务工人员多了,人员杂乱。管理起来就费事儿。您看,大部分治安案件都是发生在郊区。我们也想办法尽力控制这些流动人口。录指纹,采血样。但难度很大,有很多务工人员连辖区派出所在哪里都不知道,这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大困难。”
“你们说的我也都知道。这样吧,我想这些务工人员都得租房子是吧?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将这些人的信息集中起来处理。小平,你们呢,就先准备着。等我回省厅像葛厅长汇报一下,看看能不能出个文件,让全省的务工人员有个信息大平台。”
“那感情好。有了这个平台,我们管控务工人员就方便多了。”王小平眼睛一亮,“祁副厅,还是你脑袋瓜子管用。”
祁同伟瞪了他一眼,“乱说什么?没大没小的。”
沙瑞金像是没注意到王小平说的什么,“这几年汉东省经济发展的不错,务工人员逐年增加。他们的管理确实是个难题。刚才祁副厅长的建议很好,也很实用。”他看了一眼祁同伟,正洗耳恭听的样子,“好了,祁副厅长,王局长。今天就这样吧。我们还要去下一个地方。”
王小平苦留不住。只得让沙瑞金上了车。
王小平拉着祁同伟的手,“哥,队长,这都好长时间没见了。您就不留下来吃个便饭?”
祁同伟伸手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吃什么便饭?没看见沙书记都走了吗?”
“不是,您又不和他一起!”
正说着,就见沙瑞金的一个随行人员下了车,“祁副厅长,沙书记说让您和我们一起做调研,您请上车吧。”
祁同伟没好气的瞪了一眼王小平,“等下次吧。下次你去找我。”
上了车,沙瑞金坐在靠窗的两人座上。田国福坐在另一边,后面都是随行人员。
祁同伟正要往后走,沙瑞金却拍着他身边的座位,“同伟同志,坐这里,有些问题我想要问问你。”
“哎。好的。”祁同伟有些迟疑地坐下。他实在是不知道沙瑞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感觉到他的犹豫,沙瑞金有些好笑。
“听刚才的汇报,同伟同志好像对忻州很了解。”
“嗯。我几年前在这儿做过公安局局长。”
“是吗?我刚才听王局长和你也很熟。”
来了。祁同伟一下子绷紧了,他不会以为我任人唯亲吧?“王小平原来和我在一个缉毒队,在忻州又一起工作了几年。有时候说话就没大没小。沙书记,您不要在意。”
沙瑞金来了兴趣,“哦,同伟同志还在缉毒队里呆过?”
一旁的田国福插话,“祁副厅长在缉毒队里呆了十几年,好像还荣立过个人一等功和集体一等功。”
“哦,英雄啊!”
祁同伟有些不自然。他确实以自己的功绩为荣,但从沙瑞金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沙书记谬赞了。”
沙瑞金有些不以为然,“有些同志,拿着自己一点点的功劳就吹嘘的满天都是。同伟同志的大功劳,也不可太谦虚了。”
祁同伟脸红了,他有些坐立难安。
好吧,他承认,他对沙瑞金心存敬畏。或许是前世的影响力太大,祁同伟在沙瑞金面前总觉得无所遁形——尽管他已经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沙瑞金觉得有趣极了。
他想起来之前听说过的‘政法系’和‘秘书帮’,觉着这位‘政法系’里的领军人物有些太过喜形于色。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幼稚。如果是装的,城府就太深了。
不过,随着交谈的深入,沙瑞金收回了刚才的想法。这个人,是真的不擅长掩饰。
祁同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不擅长政治,但和高育良在一起的这么些年,想法还是有一些的。再加上他比沙瑞金和田国福要了解汉东省的多,所以一路上他都在介绍汉东省的现状。
“同伟同志还是很有想法的嘛!”
看着沙瑞金的笑脸,祁同伟一时语塞。他顿了顿,才道,“这都是高书记平时说的。我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
“哦?”
“是高育良书记。高书记是我的老师,平日里没少教诲我。我这个人有点儿笨,不过记性好。这都是平时和高书记闲谈,高书记说的。”
沙瑞金像是失了兴趣,“育良同志还是很有想法的。”
祁同伟原本想在沙瑞金面前给高育良背背书,听他这样不咸不淡的,好似不感兴趣的模样,自己也不敢再说什么。
车子里安静下来。
16
调研进行到一半,‘九一六’事件爆发了。
祁同伟赶紧申请回了京州。
大风厂外面已经一片混乱。之前拆迁队开来一部假警车,工人们把假警车和假警察团团围住了。市局的真警察又包围了在场工人,劝工人们保持理智,依法维权。这样一来,包围圈套着包围圈,真警察一直在做疏导工作,可工人不相信他们是要抓假警察,非说他们是来救假警察,认定他们是一伙的……
葛伟忠正在劝说李达康武力清场。
厂门前的男女员工们手挽着手,组成一道道人墙,把十几个假警察包围在警车里,和警方对峙。
祁同伟找到李达康,“李书记,您先听我说。现在不是武力清场的时候。现在伤亡这么多人,工人们正群情激奋。武力清场只能激化矛盾,酿成大祸。”
葛伟忠急了,“现在已经是大祸了!里面的工人简直要反天!汽油库一旦爆炸,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你祁同伟能担得起吗?照我说,先把工人们都清出去。这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然后一举拆了大风厂,李书记也不用再头疼了。”丁义珍已经跑了,他的心也暂时放到了肚子里。今天晚上这么混乱,能趁机拆了大风厂,他对高小琴才能有个交代。顺带着,也讨好了高小琴背后的赵瑞龙赵公子。
李达康想了想,下定了决心。“赵局长,听葛厅长的。”
市局的赵东来迟疑了一下。
祁同伟拦住他,“等一下。葛厅长,你看看前面的工人,他们的脸上有害怕吗?工厂被毁,那么多的兄弟姐妹被烧死烧伤,你觉得现在能对他们动用武力吗?达康书记,您听我一言,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抚人心。沙书记还看着您哪!”
李达康打了个冷颤。尽管面前大火冲天,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置身冰凉的海水之中。
沙书记!他勉强定住了心神,深深地看了一眼祁同伟,“东来,听祁副厅长的。去拿喇叭来,我要和工人们说话。”
还没等喇叭拿来,一个骑着电动车的老人来了。
陈岩石。
祁同伟看着他对着工人们喊话,看着工人们被郑西坡等人连哄带劝的劝回了后厂区。看着消防车终于进了厂区灭火,看着赵东来的手下将假警察铐起来。他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李达康也松了一口气。他摸出两支烟,递给祁同伟一支,“祁副厅长,刚才多谢你了。”
祁同伟接过烟,“达康书记,先别说这些了。您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吧。”
李达康点点头,是啊,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么大的事件,沙瑞金书记刚到汉东,会对他有什么看法?汉东省的人民会对他有什么看法?
葛伟忠跑了过来,“李书记,您看要不要现在拆掉大风厂?”
李达康愣了愣,是啊,事情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趁机拆掉大风厂?
祁同伟没有做声。刚才反驳葛伟忠,是因为他不想激化矛盾。若是再闹出人命来,葛伟忠落不了好,他祁同伟也得受牵连。但他不是圣人,对着高育良的政敌,他只要做到自己的本分就行。现在,拆不拆大风厂已经超出了他的本分了。而且,他知道,这个大风厂,李达康根本拆不掉。
果不其然,陈岩石给高育良打了电话,高育良猜到了他和沙瑞金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就给沙瑞金的秘书打了电话,又给李达康打了个电话。
大风厂保下来了。
天亮的时候,一车早餐送到了大风厂门口。
李达康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亲自为工人发放早餐。京州市电视台的摄像机及时跟进,拍下了这感人的一幕。
祁同伟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切。
李达康的补救不可谓不及时。最起码,在老百姓眼中,他又是那个亲民爱民的好书记了。
陈岩石身上披着李达康的夹克衫,手里拿着李达康亲自递上来的早餐。他左右看了一圈儿,看见祁同伟的时候怔了一下。
他还记得这个曾和他女儿谈过恋爱的年轻人。
他放下手里的早餐,起身,因为一晚上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动作略有些蹒跚。祁同伟看着他满脸的歉意,突然转身走了。
现在是干什么呢?想要道歉吗?他不恨高育良,那是因为高育良当初只是一个初入政坛的新人,他没有能力改变梁群峰的命令。更何况,不论是高育良的悉心教导,还是高育良的倾心相爱,都给他了太多的温暖与依恋。可陈岩石呢,他那时候和梁群峰不相上下。陈阳还为此求了他。可他还是拒绝为他出头,□□员要服从组织的安排,□□员到哪都是为人民服务。屁!他为什么不说是那梁群峰公报私仇?那个时候,他为什么没有讲‘公平’两个字?
他带着满腔愤愤不平去了高育良那里。
高育良正在吃早餐。简单的白衬衫,外面套着灰色的针织衫。
昨天他刚刚睡下,陈岩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先是打电话给沙瑞金。秘书接住了,说是沙书记调研了一天,刚刚睡下不好打扰。他给沙瑞金留了话,转头又给李达康提了个醒,在心里筹谋许久,这才睡下。
“回来了,先吃饭吧。”
祁同伟的心一下子静了起来。
那些事情已经成为过去。现在,他已经得到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别人的歉疚与否认又算得上什么?
两人吃着早饭。祁同伟把昨天现场的具体情况讲了。高育良倒是没有说什么,只告诫他小心行事就行。吃过饭,祁同伟先把高育良送到了省委大院,这才驱车去了省公安厅。
葛伟忠阴阳怪气的开着会。祁同伟知道是因为他和沙瑞金已经先认识,昨晚又在大风厂门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的提议给撅了回去。
他想了想,笑着道,“厅长,昨晚上的情况多危险哪。亏得您决策英明,这才阻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要是真的不可收拾了,我怕沙书记第一个怪罪的是达康书记,第二个就是咱们公安系统了。”
葛伟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昨晚的事情那么多人看着。现在祁同伟把这个高帽戴到他头上,无非是想堵住他的嘴罢了。可他要是认了,让底下的人怎么看?
“还是同伟想的周到。不亏是和达康书记搭过班的人,比我要了解达康书记。原来听说你和达康书记走的很近,我还不信呢。育良书记有你这样的好学生,想必很欣慰。”哼,你一个‘政法系’的这么帮着‘秘书帮’,也不怕高育良把你的腿3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打折了。
“这有什么?育良书记常说,只要是对人民有利的,不管再困难,我们都要迎难而上。我是育良书记的学生,自然是和老师一样的。”
葛伟忠不欲和伶牙俐齿的祁同伟纠缠,转而说起下一项工作。
倒是赵东来,趁着他看不见偷偷冲祁同伟比了个大拇哥儿。
祁同伟冲他笑笑。
葛伟忠想要离间他和老师的感情,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17
沙瑞金回京州没几天,就主持召开了省委常委会议。
高育良回来的时候,祁同伟正在做饭。他和高育良的关系不能为外人知道,所以家里只是请了个钟点工帮忙做做家务,做饭还得自己来。
见高育良脸色还好,他把饭菜端上桌,“老师,沙书记说什么了?”
高育良喝口粥,“我看他一来,汉东的天马上就要变了。同伟,你再和我详细说说你和他一起调研的事儿。”
“好的,老师。”祁同伟又详细讲了一遍,末了又道,“老师,我看沙书记不是好相与的人。他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样子,但我总感觉他城府很深。像是……像是冲着咱们‘政法系’和‘秘书帮’来的。”
高育良眉头一跳,“什么‘政法系’‘秘书帮’的?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身为公安厅的副厅长,不要听风就是雨。我们都是人民的公仆,是为人民服务的。不存在这个帮那个派的!”
“是,老师,我知道。这不都是外边人瞎传吗?我的意思是沙书记他不知道,在他心里咱们就是这个帮那个派啊!”
高育良的脸阴郁下来,祁同伟说的是实情。他在汉东大学当了那么多年的政法系老师,如今汉东省政法口的官员大多与他有旧。没有旧的也想方设法的与他有了旧。这人多,势就盛。他这些年也依靠着周天明的赏识和这些‘势’,步步高升。虽说他并没有‘官官相护’,可在外人眼里他就是‘政法系’的掌门人,而祁同伟就是急先锋。
“同伟啊,这就是做官的难处了。‘君子群而不党’,可在外人眼里咱们稍微亲近一下,就已经成了一派了。沙瑞金来者不善,他有肃清汉东的想法。现在咱们只有低调了。”
“是,老师,我知道。您不必太忧心,这些年我看着师弟师妹们还是很争气的,没有什么害群之马。”
“那就好。”
高育良心里不太平,李达康那里就更闹腾——丁义珍、‘九一六、’更让他不安的是他的妻子欧阳菁。他没有十足把握欧阳菁一定是干净的。他甚至已经隐约察觉到欧阳菁给他带来的危险。
今天在常委会上,高育良已经揪着丁义珍和‘九一六’给他来了个当头棒喝。虽说沙书记没有表态,但有时不表态也是一种态度。
李达康越想越心惊。
离婚,几乎毫不犹豫的,他想到了这个方法。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从这场旋涡中解放出来。只有这样,才能在沙书记面前保证自己的清白。
他的心底有一丝迟疑。他和欧阳菁,尽管感情已经不在,可风风雨雨的二十多年,就这样舍弃,自己的心里也疼啊!
李达康一夜未眠。
高育良也没有睡好。祁同伟昨晚吃过饭就走了——沙瑞金刚来,他不想这个时候多生事端。猛一下子身边少个人,他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没想到,一大早,祁同伟就又来了。
高育良看着他,有些无奈。“不是说好了,要低调!你天天早晚都往我这跑,算什么样子?”
祁同伟笑得一脸无辜,“没事儿,老师。我来之前已经看过了,沙书记这会儿大门紧闭,看样子还没起。他在这儿最少四年,咱不能总这么躲着他吧?干脆我就大大方方的来,还和以前一样,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再说了,老师,我这不是习惯和您一起吗?昨晚上我都没睡好觉,好不容易挨到天明。”
高育良被他气笑了,合着你是没断奶的小娃娃?年纪越老心就越软,对着祁同伟,就越来越放纵。何况他也觉得一直躲着不是办法,与其让沙瑞金猜疑,不如一早就晾在他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