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龙在这边骂骂咧咧。不过他还真算是说对了。祁同伟现在可不是没爹没妈没老婆吗？他爹妈都还在老家，他也没老婆。
所以，李达康挂了高育良的电话之后，一样黑了脸。
你怎么这么爱护学生呢？早几年怎么不见你这样爱护呢？个老狐狸，现在赵瑞龙一来，你就给我躲了，把麻烦全都推到我身上。真个厚脸皮！
祁同伟也很惊讶。他没想到高育良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听那意思，还要请假照顾他。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本来就是想让老师避开赵瑞龙，避开……高小凤的。
接下来半个月，高育良天天到医院照顾祁同伟。他这样，倒叫祁同伟不好意思。“老师，您不用天天来的。我这里除了输液已经没什么大事了，您这样来回奔波，倒叫我心里难安。”
“难安什么？你是我的学生，身边又没有亲人。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你是不是嫌我照顾的不好啊？”高育良有意逗他。他发现祁同伟是最听不得他的不好，即便是他自己说的也不行。
“哪有？老师照顾的很好。”果然，祁同伟听了这话连忙反驳。
“那你就不要再客气了。再说我一个人在家也没有意思，和你在这儿还能说说话。”
祁同伟沉默下来。他们师生已经有十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同伟，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你是最愿意和老师说心里话的。那个时候，咱们两个无话不谈。怎么，现在，和老师没话说了吗？”
“不是，老师。我……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师，你现在还指望我能跟你说什么呢？两世为人，您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袖手旁观，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成了梁家的说客。上辈子，我屈服了。这辈子，我独自行走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打着一场不可能的胜利的战争。您让我说什么呢？说对您的怨恨吗？不，我说不出口，我不愿说。可是，我是真的怨。
“老师知道你在怨我。”
祁同伟颤了一下。
“老师承认自己有私心。你和梁璐结婚，我和梁群峰的关系就密切一点儿，就能得到更多的助力。以往老师总想着，等到梁群峰退休了，老师熬出头了，再好好补偿你。”
祁同伟的眼圈儿红了，嘴唇也一直在颤抖。
高育良装着没看见。他知道能否在得到他这个学生的认可在此一举，“但你让老师对你刮目相看。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易地而处，老师不一定有你做的好。这次你受伤，老师才发现自己错的彻底。流逝的青春老师补偿不了，你所受的委屈老师也替代不了。老师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帮你一把了。老师已经和林城市公安局的秦局长说过了，由他调你去林城市当副局长。”
“什么？”祁同伟瞪大了眼睛，“那老师岂不是要得罪梁群峰了？不行，老师，您不能为了我耽误您的仕途。”
“没有关系的。这个提议会在下次全省的公安会议上提出，是秦局长自己提出的，关我什么事？”高育良微微一笑，抚上祁同伟的头发，“你现在还能为老师着想，老师很高兴。”
祁同伟脸上一红。心里却有什么东西悄悄丢失了。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不会再怨恨高育良一丁点儿了。
他一直所乞求的，也不过高育良的一点儿温暖，一个态度。他甚至不需要高育良真的做些什么，只需要他的一个态度。
现在，他很满足。
04
李达康快要顶不住赵瑞龙的攻势。他现在简直都有点儿怵听见那个“赵”字了。
好在，祁同伟已经出院，高育良销假了。他毕竟是□□，赵瑞龙又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李达康松了一口气。“育良书记，你终于回来了，我可真是吃不消了。”
听见李达康服软，高育良心里暗笑，“怎么了，达康市长？”
“还能怎么？还不是赵瑞龙！”提起赵瑞龙，李达康只觉得脑门儿疼。
“达康市长，你不要急。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关键是我们两个要一心。我个人认为建美食城也是可以的，只要赵瑞龙答应我们的条件。价格合理，不污染环境，政府进行监督。”
李达康素来不喜欢弯弯绕绕的，“育良书记，赵瑞龙要是能答应咱们的条件那还是他吗？你直接说不准就行了嘛，还绕这么多弯弯干嘛？”
“不是不准，而是……”
“好了，我知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要他们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们就要他开发。他要不符合，任他是谁也白搭！”
“那好，既然我们两个是一致的。那么我看不如今晚就约赵瑞龙吃饭，告诉他我们的态度。”
“还吃什么饭？不如打电话说一声。”李达康皱眉，他现在听见‘赵’字就头疼，更何论吃饭！
“那样不好。毕竟他也算是来我们这里投资的商人，不好太怠慢。”
李达康心里翻了个白眼，我看是因为他爹叫赵立春吧！
“行吧行吧，你是书记你说了算！”
赵瑞龙接到电话兴奋了一把，“你看，这俩货现在主动了吧？就说他们不成问题！”
杜伯仲不赞同。“他俩都堵了这么长时间，现在能同意？瑞龙啊，你也听说过他俩有些不合，现在一块儿过来，是几个意思？咱们可要做好准备啊！”
赵瑞龙想了想，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叫高小凤过来！我就不信拿不下他们！”
高育良下班先打了个电话——祁同伟还在家里等着呢。“同伟啊，老师今晚有事，你不用等老师了。好好吃饭。”
祁同伟心里一紧，小心翼翼问道，“老师，您有什么事？”他这话问的委实有些过了，因此又急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让老师早点回来，我有些……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和老师探讨一下。”
高育良在这边都能想象到祁同伟是怎样一副脸红焦急的样子。他微微一笑，柔和了声音，“老师知道了，会早点回去的。乖乖吃饭。”
挂了电话，就见旁边的李达康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达康市长，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晚不会太顺利。育良书记，我们今天同舟共济，说不定明天就要各自飞。”
大难临头各自飞。
高育良没有安慰，而是说起来祁同伟。“我的那个学生，祁同伟，想必达康书记有所耳闻。”
李达康点点头。
“他家境不好，是从山里出来的苦孩子。当年梁书记的女儿追求他，他有了女朋友，就没有答应。堂堂汉东大学政法系的高材生被分配到了小山村的司法所。后来，他主动调去了缉毒大队，在孤鹰岭深中三弹。可是就是这样，他的调职报告还是被梁书记压下来了。前不久他又受了伤，右手筋被割断了，还有一枪，离心脏只有一厘米。当时我就在想，他怎么那么傻。他要是死了，他们家这辈子所有的希望都断了。我又佩服他，佩服他深处逆境，还能保持本心。不以歪门邪道作为进身之阶。达康市长，我是汉东大学政法系的系主任。你呢，是京城大学经济系的高材生。我们两个，总不会比祁同伟更惨，对吗？”
李达康看着高育良，“口才真好，不愧是老师出身。”
两人相视一笑，倒觉得这会儿是两人搭班子以来最舒心的时候了。
酒未入口，李达康就撂了实话，“瑞龙，我和育良书记已经商量过了。你这个美食城的提案我们可以答应。但是还是原来的条件，价格不变，政府监管，不能污染月牙湖的环境。”
赵瑞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冷冷的看着对面的两人，“李市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达康素来就不喜欢拖拉。这会儿见赵瑞龙变了脸，他也就不客气了。“我自然知道。这也是我们市委开会做的决定。瑞龙，你也好好想想，我们的条件并不过分。”
见气氛凝滞，杜伯仲出来打了圆场，“各位各位，这不是刚开始吃饭吗？大家都先不谈公事，不谈公事。”
“不谈公事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育良同志，你呢？”
“哦，那我送你吧。”高育良起身，“来的时候达康同志就是和我坐一辆车，我得先送送他。”
李达康看不惯他的磨叽样儿，冷哼一声就出去了。
高育良也跟了出去。
赵瑞龙阴沉着脸，半晌，“高小凤呢？”
“已经安排过去了。”
高育良撵上李达康，“达康同志，你这脾气啊，可得改改了。”他其实是有意和李达康一起来的。李达康的脾气他了如指掌，对于自己看不惯的事情从来就是一分钱的耐心都没有。平日里他总觉得李达康到哪都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根本没有一点国家干部的风范。不想今天这种情况，倒看出他这种脾气的好处来。
“改什么改？我看就是平日里赵省长太宠他这个儿子，才弄得这么无法无天。你看看他那样子，竟然威胁其国家干部来了！育良同志，你说的对，大不了就是回去教书去了，怕什么？”
“你呀！”
两人转过走廊拐角，不妨迎面过来一个服务生，三人撞了个结实。
高育良下意识地伸手捞了一把，对面那人“呀”了一声，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人也撞进了高育良的怀里。
高育良只觉一阵轻微的香风钻进鼻中。低头，怀中的人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他。
粉面，朱唇，娇柔的眉毛微微蹙着，眼睛含羞带怯，像是会说话一样，正盈盈的看着他。
高育良心中一动。像，太像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总是热情又单纯、敬佩又孺慕、渴望又多情。
旁边的李达康甩了脸子，“我说育良同志，还准备抱多久啊？”
高育良回过神来，忙松了手，一时觉得有些尴尬。
怀中的女人羞红了脸，声若蚊呐，“谢谢您。”
她拾起掉在地上的书，高育良看清了封皮，万历十五年。
一瞬间，心思陡转。
已经全都明白了。
05
两人出了酒店，高育良还在心里琢磨赵瑞龙的手段。李达康还以为他被刚才的女人迷住了眼，不由冷哼一声。
高育良回过神来，知道他必定误会了。“达康同志，你看刚才那……”
“那什么那？我看是那赵瑞龙的迷魂计！育良同志，你可得小心！”虽说两人互相都有些小看不惯，不过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他性格如此，提醒的话听来就像警告。
“我知道。达康同志，放心吧。”
手机在裤兜里“嗡嗡”响，高育良掏出一看，是家里的电话。
“喂。”
“老师，我在浴室跌了一跤。您……您快点儿回来。”祁同伟像是疼得很，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高育良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达康，快上车。同伟在家摔着了。我得赶紧回去。”
“哦哦，好。”
今晚的事不适合让外人知道，来的时候就是高育良亲自开车。等回去的时候，看着高育良一直踩油门，李达康心里又紧张又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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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育良直冲进屋里。祁同伟正躺在沙发上，头发上汗水涔涔。睡衣大开，里面的绷带荫出点点红色。
高育良心中一紧，“同伟，伤口裂开了？手有没有事？老师现在带你去医院。”说着，就要扶着祁同伟起来。
祁同伟摇摇头，“我手没事。刚给小平打了电话，他待会儿就带着医生来给我缝合了。”
队里的医生大手术做不了，缝合个小伤口还是没问题的。“老师，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我就是觉得身上腻得慌，想擦一下。没想到身上力气不够，又滑了一下，这才跌了。”
“你真是！想擦身子不能等我回来吗？非得自己，你看你现在伤口裂开，又得受罪。”
祁同伟有些脸红。他的心事掩饰都不够，又怎么敢和高育良做这么亲密的事情？好在这段时间他一直都躺着，没有出多少汗。又是个大男人，身上只要不臭就行。
高育良已经是□□，他要推脱饭局没人能留下他。他今晚不回来，祁同伟就猜着是赵瑞龙。一想到老师或许就要和高小凤认识了，他心里就慌得很。他没有法子，只能用了个苦肉计。
李达康被迫看了一出‘师生情深，’“育良同志，不为我们介绍介绍？”
“哦哦，达康同志，这是我的学生，缉毒队队长祁同伟。同伟，这位我不用多数，你一定在电视上见过，咱们市的达康市长。”
“您好，李市长。”祁同伟软绵绵敬了个礼。
李达康也没在意，“您好。祁队长，早就听说过你，在缉毒队八年立功四次。还是个有名的神枪手，是吗？”
话一出口，李达康就知道要坏。果然高育良已经在暗地里瞪他了。
祁同伟笑容一涩。这些天他已经尽量不去想他的手。高小琴曾说过他拿枪的时候最迷人。他在名利场上沉浮，在黑暗与泥沼之中求生。只有拿起枪，他才是那个辉煌的祁同伟。拿着枪的祁同伟，才是他向往的祁同伟。
“对不住啊。我……”李达康好久没跟人道过歉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其他的。
“没事儿。李市长，我知道您不是成心的。再说您不说，我手还这样儿。”
“好了。同伟，不要灰心。我已经问过医生，你的右手只要养得好，还是可以拿枪的。”
高育良也只是安慰一下，祁同伟哪里能不知道？只有李达康真的相信了高育良的话。
“那就好那就好。祁队长就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
高育良又瞪他一眼。
李达康瞪了回去。至于吗？不就说错一句话，瞪一眼还不够，还准备一直瞪我？
祁同伟的伤口有一点撕裂，不是太严重，医生小心的清创后缝了几针。
李达康看着祁同伟身上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伤疤，再想想高育良的话，心底升起几分敬佩。
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直坚守本心。
也不怪高育良对这个学生如此上心。李达康想，被梁家打压了整整十年还能不颓废，可见心志坚定。能力心性都不差，他现在就缺少个一飞冲天的机会了。
等到王小平和医生走后，高育良就去厨房热饭去了——当老师的时候他和吴慧芬一向都是谁下班早谁做饭的。现在保姆每天都会做两个人的饭，今晚他没回来，就还剩下一份儿。想到李达康，高育良往锅里加了碗水。又从冰箱里拿出中午的剩米饭炒了炒。
端出门就看见李达康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的学生，“祁队长，你没事儿吧？”
高育良忙把手里的饭放下，“怎么了？”
祁同伟的脸涨得通红。“没事儿。老师，刚才李市长说要把我调到市公安局去。”他刚才正喝水，冷不丁听李达康来这么一出，惊讶之下就呛了水。他怕再把伤口撕开，只好压着嗓子咳嗽。李达康见他憋得难受，伸手替他抚了抚后背。祁同伟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李达康上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他祁同伟。这辈子祁同伟虽说已经有所改变，但也没想过能接到李达康的橄榄枝。
见祁同伟渐渐平静下来。高育良把桌上的饭菜往李达康那边一放，“达康同志，先吃饭吧。同伟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让他去林州市公安局，就不劳您操心了。”
见高育良有打算，李达康也不再管闲事。
等李达康告辞，祁同伟问道，“老师，吕州不比林州好？再说您也在这儿。”
吕州和林州虽然挨着，不过两者可是天差地别。吕州市面积大，底子好，汉东省有名的富裕市。林州呢？说是个市，还没吕州一半大，经济也不好。
高育良摇摇头，“这你就不懂了。秦局长再有两年就要退休了，。而且，这次换届老师说不定就要被调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怎么会？”祁同伟有些惊讶。老师的仕途会一帆风顺才对。莫非？
“你也知道赵瑞龙要在这儿开发个美食城。让我和李达康一起否决了。你说，得罪了省长的儿子，我还能有什么好？所以啊，同伟，老师一定在换届之前把你给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