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们甚至挺乐意吹捧一下新进的石谷小姐，来博取一下冬弥的好感度的。
没有了外部施与的压力, 凉夏却没有松一口气。
在她决定离开父母来当养女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仅仅是甘于平凡, 那对于她来说, 不论是锦衣玉食的小姐还是温饱不愁的町娘都差不多，然而……她的心更大，想要的也更多。
“呼呼……这样就完美了。”
凉夏在冬弥的示意下睁开眼睛, 面前从西洋传来的水银镜完美地映照出她的身形。
所谓人要衣装，凉夏此刻穿着的是一身小纹和服，浅色的底色上，粉色与各种深浅不同的花瓣印于其上，布料也很高档，即使是这个时节依旧能很好的保暖，不会让人感觉到寒冷。
头发因为原本在家帮忙的缘故要剪得很短，现在稍微长长了一些，但也只堪堪过肩，冬弥给她以深色的厚发带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发带上的金线勾勒出羽毛纹样，巨大的蝴蝶结令她更显娇小，也让人忽略了那头过短的头发。
脸上与这个时代许多女子不同，只有一点点淡妆，但却更适合12岁的少女，为自己的变化惊讶而微微瞪大的眼睛，配着金鱼手袋，看上去就是一位可爱又高贵的小小贵族仕女了。
“凉夏——真是太可爱了！”
冬弥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对他来说把可爱的养女打扮得美滋滋惊掉人眼球，比给自己装扮要有意思多了。
他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发顶，又不想打乱小姑娘的发型，最后只能啧啧称赞了。
“这个……真的是我吗？”
凉夏忍不住喃喃道，伸出手想要捏自己一把，不过在看到自己伸手的同时，镜子里的小小仕女也做出同样的镜像动作，才放下手，毕竟捏自己的手臂什么的，可一点都不适合镜子里的可爱少女。
“如果头发再长一些就更好了，我记得有人送来了一支做工很好的藤花簪……”
“是的，是小笠原贞重先生的贺礼，已经放在库房里了。”迪卢木多回答。
因为把凉夏收为养女这事，有不少人给他们送来了贺礼，冬弥也全部来者不拒地收下——虽说对方更多的还是为了讨好他，但毕竟借着凉夏的名头，礼物中有为数不少适合女孩子的首饰、布匹、漆盒之类的小玩意等等。
毕竟从小耳濡目染，二代们送的东西普遍都不错，松平信秀的金漆梳子就很名贵，但未免过于艳丽，与之相比，小笠原送上的藤花簪则更为用心，第一眼看上去普通，多看几眼就会发现藤花流苏精细小巧栩栩如生，看来他是真的有悔悟之心，也是趁此机会好好补偿他曾经的过失吧。
“嗯嗯！就是那个！等凉夏再长大一些，戴上一定会很好看的。”
“谢谢……父亲大人。”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么称呼，冬弥依旧有些不习惯，挠了挠脸颊，“嘿嘿……那我们就出发吧，凉夏。”
……
文久四年（1864年）一月十四日，第二次上洛的江户幕府第14代将军德川家茂终于到达了京都东南郊的伏见。
翌日，将军车驾入京。
冬弥就是被松平信秀邀请去参观的，虽说他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不过作为这个时代人的石谷凉夏却似乎有些想去。
冬弥问了她的意见，得到了她坦诚地回复：“去年将军第一次上洛的时候，我和……启治君就想去看看的，但是父……源治先生没有同意。”
源治恐怕是考虑去的人会很多，他们两个小孩的安全实在难以保障，所以才不愿意，不过冬弥就没有这些顾虑了，当然乐得实现可爱的养女这个小小的愿望。
走出安平屋那小小的本堂，外面已经有十位穿着齐整的武士在等待，看到冬弥三人出来，立刻躬身行礼，齐声喝道：“见过大将！见过小姐！”
这十名武士是从安平屋麾下选出的精英，专门被抽调出来担任护卫，冬弥其实不需要护卫，但凉夏的第一次正式亮相，还是得讲究一下排场的。
应该说安平屋众人对凉夏这个便宜小姐是挺接受的，一方面，只要冬弥不说让她继承的事，收个养女实在不算什么，其次，也是凉夏几次与安平屋众武士见面时，表现得不错，谁会跟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为难呢？
冬弥不是第一次被这样拜见，基本上每次回老家都会有这么一遭，所以表现得很淡定，而凉夏就难免有些紧张了，紧紧地攥住了金鱼手袋，不过值得夸奖的是，她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异状。
注意到了凉夏的紧张，冬弥主动伸出手牵住她，然后发号施令，“嗯，那我们走吧。影丸，一会可以不用管我和迪卢木多，你们小心保护凉夏就行。”
“是！”为首的影丸京平立刻沉声应道。
他是一位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因为父亲过世而早早担起养家重担，是最早加入安平屋的人之一。影丸的剑术在安平屋中可以说是除了冬弥和迪卢木多之外的第一，为人也很可靠，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带着如此拉风的十人卫队，冬弥一行人向着二条通行去。
冬弥特意没有走得太快，被牵着手的凉夏不知不觉松弛了许多，恢复了经过一段时期特训而成的优雅姿态，只是在不经意间扫到那她曾经居住了十二年的宿屋，看到门口正站在那里的启治时，稍稍怔了怔。
不过，她很快就向他点了点头，收回了与前兄长对视的视线，跟上冬弥的脚步。
第181章 将军上洛
幕府大将军入京。
虽然去岁就已经有过一次，但京都居民对将军依旧热忱不减, 朱雀大道两侧聚满了前来的平民。
不过影丸京平早就安排好了合适的位置，其他平民顺从地让开，将位置留给安平屋众人。
不过，十几人的到来也引发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一个穿着浅葱色山形羽织的武士走了过来, 行人纷纷避忌，造成了比冬弥一行人还要夸张的效果。
“喂, 你们是……”
冬弥抬起头, 这位应该是出自新选组的队士他没有见过，长得高高瘦瘦，看上去很有压迫力。
“……吾乃京都守护职麾下新选组鹈堂刃卫，是何人捣乱？”
影丸已经上前一步, 拦住他迈向冬弥的路：“在下安平屋影丸京平，安平屋大将与小姐在此, 不得无礼。”
鹈堂刃卫停下脚步, 视线扫过浑不在意的冬弥。
冬弥只是稍稍移动了脚步挡住他可能刺向石谷凉夏的视线，然后侧过身对凉夏说道：“看来我们没有来迟呢，凉夏, 太好了。”
冬弥的主动搭话缓解了石谷凉夏因为鹈堂刃卫而泛起的紧张感，她回答道：“是啊，父亲大人，不知道将军大人什么时候能到呢？”
“应该快了吧……你看，他们在那边呢？”
冬弥伸出手指向正在朱雀大道中维持秩序，不让激动的平民冲上道路的京都所司代人们，他们今天全体出动，穿着统一的黑色的纹付羽织袴，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姑且不论冬弥和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凉夏，鹈堂刃卫投注过去的视线最后撞到了迪卢木多身上，或许是认为鹈堂的目光太不礼貌的缘故，英灵也同样面无表情。
最后，鹈堂刃卫只能顿了顿，收回视线以阴沉地视线看向影丸，而影丸也没有丝毫怯意地与之对视。
注意到影丸和鹈堂刃卫的对峙，其他九名武士也围了上来，右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
“怎么回事！？”
冲田总司似乎是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走了过来。
“冲田先生。”对于新选组一番队队长，影丸还是保有基本的礼貌的，示意其他人收起敌意。
听到冲田的声音，冬弥和凉夏转过头来。
“哟，冲田君。”冬弥向冲田招了招手，示意影丸等人放他过来。
“这里我来处理，鹈堂你去其他地方警卫吧。”冲田吩咐道，然后就迈步走入影丸等人的防御圈。
鹈堂刃卫得到命令，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没必要违背一番队队长这种无关紧要的命令，扭头离开，而武士团们也放松了一些。
“……总司先生。”凉夏微微欠身。
“你是……小莓？”
冲田总司难得地瞪大了眼，最近新选组忙于将军上洛的警备，还有雪村纲道的失踪等等，他都无暇关注安平屋这边的消息，此时骤然见到大变样了的玩伴，自然十分惊讶。
“总司先生，我现在已经叫做石谷凉夏，成为父亲大人的义女了。”凉夏微微一笑，解释道。
“父亲大人！？难道是——他？”冲田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指向冬弥。
“嘿嘿，没错，就是我啦。”冬弥笑了起来，这个表情的冲田可不多见，语气带着炫耀地自傲道。
等冲田终于缓过来这件事，冬弥问道：“刚才那个鹈堂是什么情况？虽说你们组内的成员经常会带着血腥味，但那家伙的腥味特别浓重。”
“鹈堂吗……他是最近加入新选组的，剑术很强。”冲田说道，却没有为他的血腥味找理由的打算。
冬弥耸了耸肩说道：“好吧……还有就是，听说最近京都的晚上越来越不太平，你们可要注意了。”
在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发展之后，京都的各方势力重新达成了一定的平衡，安平屋负责白天的治安，夜间巡逻则交给京都所司代和新选组。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的夜里，杀人抛尸之类的恶性事情变多了，与平静下来的白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如今一入夜，京都的居民就会乖乖不出来，就连和泉屋这样的酒馆生意都差了许多。
“……我知道了。”冲田如此回答，他当然知道尸体的制造也有新撰组的一份功劳，却没有把秘密透露给外人的打算。
冲田这样敷衍，冬弥也不在意，两人道别之后，冲田继续去巡查场地，冬弥则与其他人一边聊天一边等着看热闹。
刚过午时不久，德川家茂的车驾就是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下通过道路的正中央，车前是数十人的将军仪仗，车后跟着几百人的随行武士，周边还有京都所司代的二代们组成的卫队护卫两侧，看到冬弥等人的松平信秀他们，还向这边看了好多眼，以至于道路两旁不时有人跪下磕头的。
至于另一个风头正盛的新选组，在这种事情上就很能看出他们的出身问题，披着浅葱色山形羽织的队士们，说是担任着警护工作，其实上却连街道上都上不去，只能在外侧巡游，真正的护卫被全权委托给了京都所司代。
德川家茂是一位还不满二十岁的男子，虽然十分年轻，但手腕却不弱——他两次上洛，促成主导了公武合体运动，正在为幕府进行最后的续命。
如此大张旗鼓的入京活动，恐怕也是在给御所中的那位天皇和其他大臣们看看，身为武家魁首的幕府将军，即使是在这个天皇的所在地京都，也拥有着如此巨大的人气。
应该说他的政治策略还是挺有效的，至少天皇朝廷已经被唬住了——然而，枪打出头鸟，或许正是因为他这几条十分有意义的政策，这位在历史上评价颇高的第14代将军，最终没有能活过21岁。
他到底是因为疾病还是别的什么死亡的，也不得而知。至少冬弥看着此时意气风发的德川家茂，看上去怎么样都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第182章 觐见
一路看着将军的车驾游行队伍，通过朱雀大道和二条通, 众多京都居民也跟着一起同行，盛况空前。
“走吧，凉夏。那么我们准备回去吗？”
“好的，父亲大人。”
目送着车马最后消失在二条城的城门后，石谷凉夏乖巧地点头。
她曾经是那么期待可以看到将军入京的盛况, 如今实际看到了却又有些怅然若失，不过, 这也算是了了她的一个心愿了吧。
因为从小在店里帮忙的缘故, 凉夏倒是不像一般千金小姐般走几步就喘，趁着天气正好，冬弥顺便带着凉夏绕着二条城附近的护城河边散步了一圈，在老字号的茶屋吃完午饭, 游览了一圈才返回安平屋。
“石谷，你总算回来了！”
还没进安平屋正门, 冬弥就看到门口等着几个穿着十分正式的武士, 定睛一看，这不是之前还在威风凛凛，负责护卫将军进城的松平信秀等人吗？
“信秀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邀请你去看将军入京的游行吗？”
“对啊, 我和凉夏看完去散了一下步刚回来呢，怎么，难道你是真的有事找我？”冬弥有些惊讶，没理解错的话，之前松平信秀的邀请的确只是单纯地请他去围观而已。
松平信秀一阵无语，“……本来是没有的，现在有了——等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快收拾收拾跟我们走！”
冬弥和迪卢木多对视了一眼，“……好吧，正好我们还穿着外出的衣服，不过你总该告诉我是什么事吧，信秀先生。”
松平信秀突然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神秘兮兮地凑近说道：“……是御所大人，御所大人要召见你。”
“欸？”
……
德川家茂来到京都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召集如今正在京都的幕府各势力首脑觐见，了解并询问京都的现状。
常驻于此的会津藩藩主、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也是其中之一，说完正事，作为闲谈的聊资，他也向德川家茂叙述了近期京都的局势，顺便提了新选组和安平屋。
德川家茂对平民出身的新选组没什么兴趣，但对安平屋则表现出了关注，松平容保也只是知道安平屋的存在，最后还特地把松平信秀叫去问了安平屋的事。
松平信秀对石谷冬弥的个人评价很高，加上还有西洋人随从等等趣闻，又是年轻人短时间内崛起、一步登天的传奇故事，同样都是年轻人的松平容保也产生了一些兴趣，干脆就提议召见他看看，德川家茂也没有反对。
“……就是这样，这事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在前往二条城的路上，松平信秀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好吧，总而言之就是去见一下御所大人，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冬弥耸了耸肩，概括道。
——虽然事实是这样没错，可是这说法也太……
松平信秀内心纠结，嘴上还是喝止道：“太无礼了！”
他们现在坐在专门代步的轿子上，由轿夫送入二条城中，而迪卢木多和影丸京平等人都行走在后。
冬弥不太适应这个时代摇摇晃晃的轿子，一达到目的地就立刻跳了下来，然后伸出手接下另一台轿子中的凉夏。
有二条城的近侍引路，带着他们经过本丸庭院中的路，经过御常御殿、天守阁和本丸御殿，进入二之丸御殿的玄关。
“影丸，你们在这里等着，凉夏，你就跟着她们去见一下御台所吧。”
“是，大将！”
“……好的，父亲大人。”
十名武士在玄关门口对立着等待，石谷凉夏则有侍女带去会见德川家茂的夫人，御台所和宫亲子内亲王。
虽然经过了礼仪特训，但没想到竟然要去见现任将军的夫人和其他家人，凉夏还是显而易见的不安。
不过，这点冬弥也没法帮她了，他最后伸出手摸了摸凉夏的发顶，少女的仿佛要上战场的表情终于稍稍缓和。
“走吧，迪卢木多。”
“是，冬弥大人。”
冬弥先一步跟着松平信秀往内走，二之丸御殿是古代流行的唐朝风格内装，门扇屏风都画着松竹梅、虎豹、海浪松涛等等物象，人踏在御殿的走廊地板上，还会发出黄莺鸣叫般的响声——这是有名的“鹂鸣地板”，是二条城后来的修建者——德川家康设置的报警机关。
一路上收到各种打量的视线无数，不过这种视线不论是冬弥还是迪卢木多都早就习惯了，倒不如说松平信秀反而显得比较紧张。
终于到了二之丸御殿的黑书院，这里是将军会见比较亲信的亲藩大名和谱代大名的地方，松平信秀停下来大声禀报：“诸位大人，石谷冬弥带到了。”
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进来。”
松平信秀拉开门扇，冬弥和迪卢木多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人只有三位，年纪都不大坐在主位的就是之前游行队伍里刚看到的征夷大将军德川家茂本人了，近一点看他更显年轻——也是，他现在恐怕还只有18岁左右的年纪。
另一位比较年轻的正是松平容保，他比德川家茂大十岁，但也只有2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