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心的声音不疾不徐,莫名地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李承乾笑道:“你的意思是,从面子上要领了父皇的心意,可是实际上,却还得采纳魏徵的谏言?”
重活一世,两人向来是心有灵犀的。在此事上亦是如此,称心笑着点了点头:“正是此理。”
第85章
魏徵的谏言, 让李世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 他答应了长孙氏, 要给李承乾一个隆重的册封礼;另一方面, 虚心纳谏也确实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这一日,李承乾与称心正在屋中习字,忽见侍从来报:“殿下, 陛下来了。”
二人连忙起身迎接。
李世民原本郁闷的心情,在见到儿子的那一刻, 稍稍放晴了些。他拿过桌案上的字, 将称心与李承乾的手稿两相一对比,禁不住点头道:“承乾的字有进步, 只是和直儿比起来还是逊了一筹,还需勤加练习才是。”
李承乾闻言,微微有些怔愣。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听到李世民夸赞他的字。他曾一度以为, 那是李泰才有的待遇,也曾和手下的人抱怨过李世民对他过分严苛。如今看来, 并不是他的父皇心有偏颇,而是他上辈子的那手字,实在达不到让人夸赞的地步。
称心见李承乾出神,连忙笑道:“太子年纪轻, 能写出这样一手字实属不易,假以时日,一定会超过我的。”
李承乾听见称心的声音, 缓缓地回过神来,吐出一口气道:“儿臣谨记父皇叮嘱。”
李世民看着懂事的儿子,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作为一个父亲,他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么优秀,可魏徵的谏言却一次又一次地摆上案头,让他无计可施。
李承乾看着李世民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心下了然。缓缓开口道:“父皇可是在为魏徵进谏一事烦忧?”
李世民目光复杂地瞧着李承乾,半晌叹了口气:“承乾,魏徵的谏言是给朕的,与你无关。”
李承乾却摇头道:“儿臣知道,魏徵的谏言与儿臣的册封礼有关。如今国祚初定,民心初安,国库并不十分充裕,确实不该大办册封礼。”
李世民猛地抬头盯着李承乾,望着李承乾坦荡的脸色,他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这可是太子的册封礼,关乎皇家的颜面和嫡长子的地位。承乾,你可要想清楚了。”
李世民的话,一字一句地灌入李承乾耳中,从称心的角度看过去,李承乾的脸色微变。
李世民说得没错,上一世,李承乾也抱着同样的想法。他打心眼儿里希望李世民能将他的册封礼办得盛大而隆重,最好是前无古人的独一份。理所当然的,这个想法遭到了魏徵的反对,李世民寻思了很久,最终还是遵从了魏徵的谏言。
可李世民妥协了,并不代表李承乾也会轻易妥协。他没有办法更改父皇的决定,却在心里默默地给魏徵记了一笔,还和李世民怄了一段时间的气。
现如今回想起来,李承乾忍不住想将前世的自己教训一顿。彼时的他总觉得李世民心里只有天下,没有他这个儿子,却从来没想过时局政治,人心向背。真要说出去恐怕没有人愿意相信,他就这样天真可笑地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些年。也难怪李世民后来会对于志宁、张玄素等东宫辅臣说,太子自小养在深宫,对民间疾苦不甚了解,需要多加引导。
曾经让李承乾嗤之以鼻的一句话,在今天看来,确实有着他的深谋远虑。
不过片刻功夫,李承乾的心思就像跑马一般疾驰而去。还好称心在一旁轻咳了一声,勉强将缰绳勒住了。
“儿臣并不在意册封典礼有多隆重,这些日子,儿臣经常在想,父皇下令臣子们畅所欲言,积极进谏,实乃创举一个。即便是秦皇汉武,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可父皇却做到了。既然父皇敕令已下,就绝对不能因为儿臣而失信于臣子,更何况,魏徵所言句句在理,就连儿臣听了也觉得心悦诚服。”
李承乾说了这话,李世民的脸色便缓和了些,他颔首道:“说得在理。”
李承乾得了鼓励,脸上泛起一丝欣喜:“儿臣觉得,父皇之所以能够广开言路,虚心纳谏,是因为父皇为大唐的基业立下了赫赫战功,父皇的功绩,绝不是由史官谏官的三言两语决定的。同样,儿臣皇太子的身份,也不是由一场典礼来决定的。就算这场典礼再隆重,若是日后儿臣多行不义,也势必会被......废黜。”
最后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不仅是李世民,甚至称心也惊讶地看着李承乾。李世民已经完全被这样?7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环罢鹱×耍膊恢硕嗑茫钍烂癫呕秀闭一亓俗约旱纳簦骸昂茫冒。焕⑹请薜亩樱焕⑹俏掖筇频奶印@慈税。停》彩嵌氖艄伲忌停 ?br /> 李承乾的唇边,泄露了一丝笑意。他将声音放得更软了些:“父皇对儿臣的心意,儿臣心领了。只是儿臣也想做个孝子,不想让父皇为难,儿臣恳请父皇,典礼就按礼制办,莫要为了儿臣铺张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言辞恳请,最重要的是,听得李世民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皇帝当即便拍板道:“传令下去,太子的册封礼从简。虽是从简,你们可切勿怠慢,若是被朕发现你们有疏漏之处,决不轻饶。”
听到李世民的命令,李承乾才暗暗松了口气。他只不过稍稍退让了一步,结果就与上一世完全不一样。
正想着,他忽然听见称心道:“陛下,魏大夫的谏言也确实有其合理之处,理应受赏啊。”
李世民却沉吟道:“魏徵......”
既然太子的册封典礼从简,也就相当于李世民采纳了魏徵的意见。可在李世民看来,这一切都是李承乾的功劳,听了儿子的话,他哪里还记得魏徵说过些什么。况且,近日以来魏徵的谏言从来没断过,世人都爱听好话,李世民也不例外。就算没有册封一事,依魏徵那进谏的频率,李世民也被他搅了清净。
李承乾看出了李世民心中不乐意,便状似无意地笑道:“却说近一段,儿臣还真的听到一种说法,父皇就当个乐子听听看吧。”
李世民的注意力,立刻被李承乾的话吸引了。
“儿臣听说,下了朝堂,大臣们私下里议论,说父皇的眉眼,不怒自威,一些胆儿小的官员,见了您连话都说不利索。即便是心头有话,也不敢到您跟前说。可儿臣从来没觉得父皇凶,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承乾说话时笑嘻嘻的,李世民却听懂了。
他确实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主儿,甚至可以说长得有点凶。因为在战场的死人堆里滚过,身上的肃杀之气也很重,亲近的人或许不觉得,可旁人的感觉却特别清晰。
他这一头是广开言路,可这进谏之事也不能是一头热。李世民这边虚心纳谏,也得官员愿意说,敢说呀。如果此番李世民处置了魏徵,或者冷着魏徵,那些原本处于观望态度的官员,就会把伸出龟壳的脑袋缩回去。到了那个时候,所谓广开言路的敕令,又成了一纸空文。
所以,此番李世民不仅要赏魏徵,还要重赏,给那些忐忑不安的官员吃一颗定心丸。
想明白了这一点,李世民不由得有些动容。别看李承乾年岁小,心思却很缜密,而且事事为他着想。李世民越看,就越觉得这个儿子贴心。
三月后,李承乾的册封礼如期举行。礼乐声起,李承乾穿着一身黑红相衬的冕服,一步步地走向上首的李世民和长孙氏。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在一片行礼声中,心下却格外平静。
太子之位,终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他站在李世民和长孙氏的身侧,看着高台之下站着的兄弟们。
蜀王李恪、燕王李祐......还有越王李泰。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李泰的位置。此时的李泰微垂着头,李承乾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垂在身侧那只白嫩的手。
李承乾还记得那只手的触感,滑嫩的,带着孩子独特生命力的触感。
可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兄弟俩再也不是平起平坐的了。李承乾的目光越来越严肃,眼神的重量肆无忌惮地砸在李泰脸上。李泰似有所觉地抬起头,乍然对上李承乾的眼神,他吓得瑟缩了一下,一双眼睛里满是委屈和疑惑。
李承乾险些失笑出声:不过是个孩子,自己这是做什么呢?
李世民非常高兴,他牵起李承乾的手,双颊通红,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有消下去。父子俩缓缓地走下台阶,李世民指着他的心腹股肱,逐一向李承乾介绍。
其中自然有像尉迟敬德和高士廉这样的,在李世民还是秦王之时,就与李承乾熟识的将领和文臣,也有像魏徵这样的新兴重臣。
皇帝这样的举动,也是前人从未有过的。李世民另辟蹊径,也是在变相地为李承乾的身份增加砝码。至少看着皇帝牵着身姿挺拔,丰神俊朗的太子,臣子们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李承乾的位置,绝对不是旁人可以轻易撼动得了的。
第86章
册封典礼结束后, 一众臣子也都知道了皇帝有多宠爱这位太子爷。一时间, 房府门庭若市。
云泽苦着一张脸, 蹭到称心面前, 愁眉不展道:“我的好郎君,今儿个都第三拨了,这样下去, 还不晓得要推拒几拨呢。”
没错,打从天明到晌午, 就先后有三拨客人, 想要拜访称心。虽然称心如今还没有正式的官职,可凭着他宰相之子和太子伴读的身份, 就已经够让人趋之若鹜的了。
称心瞥了云泽一眼,笑道:“还有再来的,你就直接说我不在府中,不见客。”
云泽瞪大了眼睛, 低声嗫嚅道:“可郎君不是分明在么......”
称心放下手中的书,从书案后站起身来, 让云泽替他理着衣衫:“李太保今日第一回在东宫讲习,我得进宫去。”
称心口中的李太保,是李世民新任命的太子太保,名唤李纲。李纲是隋朝遗臣, 官至礼部尚书,可谓位高权重。更重要的是,他曾经担任过两任太子的老师, 隋朝的废太子杨勇和唐朝的隐太子李建成,都曾是他的门生。如果算上李承乾,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担任太子的老师了。
称心坐在前往东宫的马车中,看着蔚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待他进了崇仁殿,才发现李承乾早已穿戴整齐,正伏案习字。见了称心,一张脸冰消雪融般笑开来:“你来啦,快过来。”
称心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去,一眼就瞧见了那蜀纸上的“称心”二字。心头微甜的同时,却又恼道:“过会儿李太保就要来了,还这么没正形。”
李承乾一双眼睛盯着他的脸仔细瞅,直到确认称心脸上带着笑,方才心满意足地牵起称心的手:“走,我们去接人。”
接人?称心懵懂地问道:“接什么人?”
李承乾朝他眨了眨眼睛:“当然是李太保呀,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称心就这么被他牵着走,心头却憋了一堆子的疑问。李承乾身为太子,李纲就算再老资格,也应当亲自上殿拜见,哪有太子相迎的道理。可瞧着李承乾的表情,却是丝毫不在意。
联想到上一世李承乾如同混世魔王般顽劣的表现,称心有些不安地轻扯李承乾的袖子。
李承乾似有所觉般回转头,莫名道:“怎么了?”
称心蹙眉道:“你......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了,李太保是前朝老臣,贤名远播,他说的话也是为你好,你......”
话说了一半,称心顿住了。他瞧见李承乾脸上的笑意失了踪影,一张俊脸板了起来,只当他是生气了。
李承乾硬邦邦地问道:“我怎么了?”
称心敛了眉目,轻声道:“你......别生气。”
这下子,李承乾没忍住笑出了声,方才强装的冷脸瞬间破了功。
“如果你来当我的教习,我必定不生气。”李承乾勾起唇角,凑近了称心道。
称心这才知道他在拿自己寻开心,只能无奈地推了他一把:“你站好......”
还不待称心收手,李承乾忽然就“哎哟”了一声,捂着肚子眼看就要蹲下身去。
称心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赶紧凑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李承乾咬着唇,脸部极其生动地揪成一团:“我......肚子疼......”
称心一听急了,就想将人搀到一旁,没曾想这人竟像膏药一般粘着赖着不走了,只一个劲儿地说:“疼,你给揉揉。”
称心也算是见识过这人耍赖皮的模样,当即把李承乾的手撂下,径直往前走去。也不管身后的人,是不是在嗷嗷叫着。
李承乾一瞧没门,那脸变得贼快,只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轻咳两声紧赶两步追上称心,绝口不提方才腹痛的戏码了。
称心偷着瞄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如常,调侃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当称心在东宫正门前瞧见李纲的时候,就明白李承乾为什么要来接人了。李纲年事已高,许是年轻时受过伤,腿上落下了毛病,现如今腿脚不利索,必须有人搀扶着才能行走。
称心原以为李承乾会不耐烦,不曾想李承乾却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径自上前朝李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李纲坐在那四人抬着的竹藤椅上,被太子的大礼吓了一跳,脸上的皱纹愈发明显了:“使不得,使不得,老臣当不得太子殿下如此大礼。”
李承乾再次抬起头望向藤椅上的李纲时,眼眶竟然有些发红。他吸了吸鼻子,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哑声道:“晚辈一向十分尊敬您,这个礼,是学生向老师行的。”
连称心都不知道,在李承乾上辈子最后的时光中,他总会想起这位太子太保。在李承乾眼中,李纲就像他的祖父一般,从容、睿智、慈祥、平和。李纲的性子与李承乾南辕北辙,却总能明白李承乾的心思。他对李承乾要求严格,却从不会求全责备。在李承乾的记忆里,李纲从没有训斥过他,更没有像张玄素、于志宁一般,写些言辞激烈的奏章。他生气时只是默默地瞧着李承乾,直到理亏的李承乾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自觉认错。
若说上辈子李承乾对不起谁,李纲绝对算一个。他辜负了李纲的期望,一度觉得无颜去见已逝的教习。
在李纲上任太保之前,就已经听说过承乾太子的贤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少年俊杰,更难得的是,这样天资卓越的孩子,竟然在自己面前没有半丝架子,谦虚恭谨的态度让李纲十分诧异。
同样诧异的还有称心,上一世,称心从来没有见过李纲。在他进入东宫成为李承乾的人时,李纲早已逝世多年。李承乾尊师好学的形象也早已坍塌,变成了日后那个为百姓所熟知的恶劣纨绔。称心不知道,是因为李纲本人的教导方式适合李承乾的脾气,还是李承乾生病后脾气大变,才致使李承乾与后边的教习,关系日益恶劣,乃至走向冰点。李承乾甚至还一度派人暗杀直言劝谏的张玄素,其行径之极端大胆,实在让人咂舌。
称心强迫自己的思绪归位,就见李承乾小心翼翼地将李纲搀下竹凳,扶着他一步步地朝殿中走去。李纲的脚步很慢,几乎是一步步地在地上挪动,可是李承乾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李纲在殿中坐下,李承乾先给他倒上了茶,并不急于请教。待李纲缓过劲儿来,看向李承乾的神色果然不一样了。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李纲虽然曾两度担任太子教习,可杨勇资质平庸,常常将他的规劝当做耳旁风;李建成则更亲信王珪和韦挺,李纲在李建成面前,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李承乾给予李纲的礼遇,实在让他受宠若惊。当他接下来为太子讲授经史时,惊讶地发现李承乾多数情况下都能对答如流,遇到困惑之处,他稍加点拨,李承乾很快就能明白。原本十分枯燥的课程,师生二人一问一答,竟然变得生动起来。
李纲甚至还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位太子似乎十分熟悉自己的一些小习惯,比如讲授之时,左手边会放上一碗茶。
在李纲观察着李承乾的同时,称心也在观察着李纲。细看之下,竟然真的让他发现了端倪,李纲不会批评李承乾,更不会说这个不对那个不能,在多数情况下,李纲对太子都是以鼓励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