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进了山,山路平缓,树叶金黄,风吹起沙沙的响,众人有说有笑,只觉得十分的热闹,竟觉不出半分秋天的萧瑟来。众人沿着以前踩出来的小径走,这小径虽然弯弯曲曲,但是已被踩得很是硬实,一看就知道是常有人走过的。
又走了一阵,见几棵并不很高的树上挂着一串串红红的果子——正是山楂。众人就停下摘起来。有那身手灵活的,三下两下就爬到树上去,也有捡了树枝去打的,也有挑了小树去摇的。
连杜安都爬了树上去。谨儿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把掉地上的果子拣到筐里去,引得众人见了赞他,羞得他把头拱到杜仲平怀里不肯出来,越发惹得人笑起来。
如此众人一行走,一行摘起秋果。有一种梨,只拳头大小,还是青的,偏众人都去摘,杜安试了一个,硬的都能砸人了。方胜告诉他,这梨子能在树上挂到下雪,只那时就进不得山了。等这梨熟了,就又甜又软,拿到外头冻上,能吃一冬。一边说,一边让他们多摘点。
此后几天越走越远,带着孩子终究不方便,杜家二人就轮流随方胜进山去捡秋,收获也颇为丰富:有遇到枯木时采了许多肥厚的黑木耳;有带了木杆去松林打了松子——要把几根木杆接起来才打得到:松树高且直,落到地上的都是松塔,没有松子在里面了,树又太高,只得兴师动众的带了杆子去打。还有意外收获,拣到了些松蘑,炖鸡极好;还有遇到榛子林,采了许多榛子,只是要比杜仲平以前吃过的小不少,连榛子林里的榛蘑都比松蘑小不少;更有一次爬到半山竟有板栗,结结实实捡了满满一筐,这个在灾年都能做粮食了,平时炒来当个零嘴也是人人都爱的……
杜仲平与方胜终是念着采药的事,后来干脆将药书揣在身上,遇见像药草的拿出来对照着看看,倒也有些收获,多是些柴胡之类的,二人越发来了兴致。
只是众人见他们时不时把书拿出来塞回去的,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不免好好笑话了一番。到底二人在向阳的缓坡上发现一串串紫红的如珊瑚珠般的果子挂在那里,玲珑可爱,正是品质上佳的五味子,二人十分喜悦,总算有了像样的收获。
留下捡秋的人已是收获颇为丰硕,打猎的却还没回来,众人都有些急了起来,往年并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回,且已经进了十月,起了风,一天冷似一天了。
方胜也一天天焦急起来,就算他和杜仲平采药收获颇丰,甚至还采了些品相上佳的五味子之类值钱的药,也掩不住他脸上的焦虑。
杜家二人也十分着急,只是不好表现出来,怕方胜更急。他二人并不熟悉这里情况,就是劝慰也无从劝起,只好每日里尽量陪在方胜身边,多找些事做,免得他闲下来乱想。
这日变了天了,天气阴沉沉的,又起了风,到了下午竟开始飘起清雪来了,方胜更急了,有些坐立不安,杜仲平就劝他,这么多人一起,兴许走的深了些,定不会有事的。方胜也是知道,只是心里总放不下。
半夜时分,杜仲平搂着谨儿睡得正香,模模糊糊听得狗叫马嘶,还有偶尔些吆喝声,正迷迷糊糊的,杜安已是过来把他推醒:“恐怕是打猎的回来了,我听到那边院子里有些动静,定是赵八哥回来了。”
杜仲平忙翻身坐起,与杜安二人胡乱穿上衣服就要过去看,临出门,杜仲平道:“这几天胜哥与我们一起用饭,他家并没开火,把吃的带上吧。”
二人过去时,果然他家点了灯,站在外面叫了声,就听见叫他们进去。
待二人进去,赵八果然回来了,方胜正烧水,杜安就道:“带了饭菜来,与八哥热了吃吧。”
方胜接过就上水蒸了起来:“正想着要不要叫你们呢,又怕扰了你们的觉。”二人进到里屋与赵八说了几句话,问了平安,因不放心谨儿一人在家,就告辞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他。
这里方胜自打发赵八吃饭,又舀了热水与他洗涮不提。
第7章 入冬前
因夜里折腾了一回,几人都起晚了,到底记挂着赵八,胡乱用过早饭,将谨儿抱好,就过去探视。
地上薄薄一层白色,虽没在下雪,可天还阴沉沉的,又刮了北风,吹在人身上竟像直接打透了衣衫。直吹的杜家二人一路小跑到了隔壁。
赵八方胜二人正放了炕桌吃饭,想是昨夜折腾的今日起晚了。见二人进来,赵八就招呼一声,问了吃过了,就让杜家三口自便,自己且填肚子。
好容易等他们吃好收拾完,杜仲平就问:“八哥,不是说五六日就回的,怎么过了这许久才回?家里都急得不得了了?”
赵八摇头:“真是说不得。以前并未觉得,怎地才二三年人就变了。”
引得几人更好奇起来,连连追问。赵八道:“原来并未走远的,只是猎物不及往年丰厚。如今各家都不缺衣少食的,今年收成又好,尽够家里嚼用的,都有心要回来的。只是偏有人要往山里头走,一说回来就拿话挤兑的人难受。走了几日又打了些狍子山鸡的,又起哄要找什么人参,说什么顶值钱的。真是气人得很。要不是是里正看日子久了恐要变天,强拉回来,还有的扯呢!”
原来这里都是久随袁将军打仗的,大部分老家并不在这里,或是老家没人了,就如赵八方胜这样的,或是就地娶了媳妇成了家,舍不得走的,或是老家并没根基,想把家人接来养活的,就留下开荒种地。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在一起也有照应,就选在青牛山脚下做起了庄户。虽说解甲归田,到底正经种过地的少,前两年收成就不怎么好。
按说当了那些年兵,多多少少也都攒下些银钱,只是往常都是营里管吃管穿,并不用自己操心,一旦真正自己过起了日子,手头就紧起来了。又有要添置东西娶媳妇的,又有落下伤病要调养的,真正进得少,出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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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今种地也种熟了,收成也好了,并不非指望这点子东西了,只是活动活动过过瘾,也就罢了。谁知有几个今年将老家的人也勾来养活,登时就手紧起来——添了几个人的嚼用不说,穿的盖得都是事儿,这里可不比南边,冬日里必要厚厚的棉衣的才抗得住。且冬日长,天寒地冻的,做工都无人要。因此无法,只好将主意打到这上边来。只是不巧没什么大收获,才有了这出。
听得赵八说出缘故,杜家二人只是当故事听罢了,方胜却长长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往这边来的只怕都是精穷的,都指望着这边的吃饭,又没什么手艺,能怎么办呢。只是怎么又扯上什么人参不人参的?”
赵八道:“正是为这个才气的!丁三狗如今越发惹人厌了,都是他挑的头。”
原来这村里有个叫丁三狗的,以前觉得还好,在这安定下来后却越来越觉得小气了。大家知道他老家还有人要接来养活,所以也并不怪他,只是心里头越来越觉不痛快:相熟的人家请吃饭,他知道了就是必到的,却从不回请,恨不得连人家碗都端回去;农忙时竟还去别人家借农具,谁家不要用的?还时又不给人家清理干净——家家农具都是花了不少钱请铁匠打的,时时要用的,哪个不爱惜?
林林总总加起来,越发没人愿意和他打交道。这会丁三狗也将家人接来养活,一个岁数大的娘,一个瘸腿的大哥,全都指着他。他人虽小气,却肯养着年老的娘和大哥,大家伙儿觉着这人良心还是好的,只是家里难些,因此有什么都算上他一个,并未抛下他不管。
只是这回,竟然撺掇着大家伙儿一起陪他去挖人参,真真是异想天开。且不说他们这么多人长这么大连人参须子都没见过一根,上哪里去找,要是真找着了,旁人听说了,还不一窝蜂的扎过来,村里也甭指望过安宁日子了!
赵八恨声道:“就算挖到了,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数压得住那么大的福气!”
方胜与赵八二人本就是同乡,一起当得兵,但是方胜没赵八的好体格,又没他那股狠劲,到底一次伤的狠了,后来就留在了养伤的后营,因他细心周到,被个军医看中做了助手,才没被抛下。也算因祸得福,不上战场不说,还学了几手医术,只是因不识字,看不得书,记不得医案,才没被收为徒弟。连赵八也得了他不少关照,缺医少药的时候总能给他踅摸点私藏的出来,就连粮不足的时候方胜都曾把自己的口粮省下点给赵八。赵八心里明白,也越发的对方胜上心。
等安家的时候,二人就住到了一起。原来打仗的时候还不觉得,东奔西跑的也没事,等一安定下来,人一放松下来,方胜旧伤就发出来了,很是将养了一阵。赵八那时没少上山折腾些猎物换钱给方胜养病。今年境况好了,又惦记着家里,赵八就不想再折腾了,因此他是最早提要回来的那拨人,谁知就被丁三狗说了几句酸话,顶的十分难受。他又不好就回来,只好跟着去,谁知丁三狗折腾起来没完没了,还有跟着起哄的,终于忍不住和丁三狗拌起嘴来,谁知丁三狗最没眼色,话里话外捎带上了方胜。赵八最烦别人拿方胜说事,丁三狗正撞到他枪口上,好悬没动手,还是大伙儿把他们来开才好了。
因此赵八现在最看他不顺眼,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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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来的猎物当天就分了,凡是去打猎的都有一份。赵八得了自家一份,就给杜家也送了些。幸好天已经冷下来了,存个十天半个月的都没事,要不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还好说,只是天一下子冷了下来,还真是冻得人受不了。白天点了火盆还好,晚上睡觉时才发现被子不够厚,且从窗户缝里往里进风。三个人挤在一起睡,炕上是热的,身上是热乎的,只有头露出来,冷的厉害,摸一把,鼻尖冰凉。
杜仲平就去找方胜请教,方胜一拍额头:“今年都忘了糊窗户缝!看这事闹得。”
又听杜仲平说衣裳被子都觉得薄了,就道:“是了,你们头一年来,定是许多东西想不到。正好现下闲下来,咱们就一块进城把该置办的置办了,省的七零八碎的折腾人。且还要买个大缸积酸菜,还有明年的酱缸也没有呢,都要到城里去卖才行。”
杜仲平与杜安自来了就没出过门,只在村里转转,然后就是忙地里的活儿,早就闷了,自是乐意去逛逛。方胜赵八也是忙了一秋没得歇息,也极有兴致。当下就商量起买什么来了。
算来算去杜家要买的太多了:布料棉花,得裁衣做被做棉鞋;买厚纸把窗户重新糊一遍,要不怕挺不住;大小的缸、罐、盆、碗,都是日常用的;各式农具要备齐,开春时就要用的,若不提前备好,到时都没处借去;各种调料,油盐酱醋的,杜家对吃还是比较讲究的;还得买些米面细粮,大人倒无所谓,可还有个三岁的谨儿要养呢;还有些针线剪刀等杂物。
几人掰了手指算了半天,总觉得还有东西没想起来,也只好等到了市集之上看看再说了。
第二天,几人起了个早,套上了杜家的骡车。这骡车因为当时计划着往北边走,家当都在车上,杜仲平特意花了不少钱,将这车做得宽敞结实。外头瞅着不咋地,里头却是挺舒服的,毕竟来的时候晚上大都是睡车里的。
两家加一起要买的东西不少,恐怕一辆车又坐人又装东西搁不下,就又把赵八家的板车栓在后面。他家的牲口用熟了的,并不需时时赶着,拴在后头自己就跟着走了。赵八有扛了几袋粮食及几张硝好的皮子等,放在后头车上,要到城里卖了。
几人上了前头的车,只赵八坐在外头赶车。只听他“啪啪”的几声鞭响,车就缓缓上路了。
这边车厢里很是宽敞,杜仲平怕路上冷,在车中间还拢了个火盆,还带了两条薄被盖着腿。这几天,明显觉着南边带来的衣服不够厚,大人都如此觉得,杜仲平越发担心起谨儿来了,生怕他冻着,走哪都把他捂得严严实实的。
几人在车里说说笑笑并不难过,只可怜赵八在外头赶车,吹着风挨着冻。路上杜安倒是想要换他进来暖和暖和,他偏不肯,说是杜安不认识路。杜安过意不去,就只有时不时送出点热水什么的。倒是方胜说,原来他们进城也就是赶着板车,赶车的冻着,坐车的也冻着,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就下车跑一段,暖和了在坐车走。谁家里也不舍得把好好的被子放到车上去盖,弄脏了还是小事,要是下个雪什么的,回去就没法盖了——棉花不便宜,谁家也没多余的钱多做几条预备着。今儿还能点个火盆,喝点热乎水,已经不错了。
一路直走了两个时辰才到了锦阳。锦阳城在北边,颇有点军事重镇的意思,城门有兵士检查,兼收几个进城费。
到了赵八他们的时候,只一人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回头与赵八招呼道:“可是发达了,竟赶着这样好的车了?”
赵八笑道:“去你的,这是新来的杜秀才的车,如今是我邻居。等年下歇了假去找我喝酒,留了狍子肉了。”
那人道:“竟是位秀才?倒是失敬了。我休了假必去的,你且备好酒吧。”就挥手放行,并不收他们钱。
及至进了城,赵八径直将车赶到西边的街上去。原来锦阳城里军士居多,商业并不发达,所有商铺都集中到西边一条大街上管理。
赵八把车赶到靠东边相熟的一家油坊,与老板寒暄了几句,又托老板帮着看看车。那老板满口答应了,赵八等人谢过,就一路向里去逛。
街上的光景实在没别的城里那么热闹,铺子里卖的都是些必需品。几人先到一家皮铺将赵八的几张皮子卖了,杜仲平看店里虽没什么貂皮、狐皮之类的,羊皮什么的倒是多些,想着天冷,家里人也要有几件皮袄才行,就和杜安两人挑着厚实的羔羊皮着实挑了几张。
几人又到了药铺,将采的药材卖了,掌柜的与方胜认识,并没压价,给了个厚道的价钱。杜仲平见他家店里有配好的丸药,就拣着常用的几种买了,刚到手的银钱又回去了大半。不过也没办法,村里没正经的大夫,万一生了病,请大夫怕是来不及,还是自己预备点好。
办完了这两件事,几人就开始了大采购,当然主要是杜家二人主买,方胜赵八跟着参考兼帮着讲价——其实价钱不高,方胜是怕杜家都是外地口音,店家欺生,有熟人跟着,自然不敢了。
第8章 猫冬与冬天里的喜事
大大小小的缸、坛、罐,难得遇上的几种调料,盐,大包的棉花,厚厚的纸张,蜡烛,灯油……林林总总,杜仲平觉得自己总能发现要买的东西。等回到那家油坊的时候,几人手里已经大包小包的提满了,后面还跟着几个送货的。
及至往车上装的时候,赵八一拍脑袋:“来干什么都忘了!”就到后面的车上将几个袋子提下来,招呼油坊的伙计:“还照着以前的例换些油。”
那伙计是熟了的,也不多说,自去称豆子换豆油给他。杜仲平见了,觉得好奇,忙跟了去问。
原来,这家油坊的老板做生意极活。他见这边庄户人家多有种豆子的,就允了直接用豆子换油,省着这农民卖了豆子换了钱再来买油。省事不说,少了中间这一手,两边都得些方便。因此周边庄子上的人都爱来他家换油,他这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杜仲平见伙计打油并不克扣——一般卖油的都是用固定大小的勺子舀,一勺子就是一斤,故此看的出来。这伙计打油都是满满一勺子舀到坛子里,不洒出半点,且看油色很正,就跟着也买了一大坛,只是他没豆子换,只好数出钱来。
店里伙计手脚伶俐,不但打好了油,还帮着把地上一堆的东西装上车。赵八看都装好了,没有落下什么,就掏出一条绳子,横七竖八捆了几道,又用手拽拽,看绑得紧了才转过来。与店里的人打了招呼,道了别,就招呼几人上车,赶车回去。已经过了晌午,冬天天短,若不急着点,回去怕就天黑了,恐路上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