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的事可以说是臆测,那以后的事呢?”贺兰雁目光微动,缓缓低下头去,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自己腰间的袍带。
陈行德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满脸的不知所谓,及见他咬牙扭头背着自己,忽然簇簇落下泪来,当即眉头一震,单膝跪地捧住他的手,屏息发问,尽是不可置信:“难道……?!”
贺兰雁背对着他,眼底一片冷淡无波,语气却是决绝的:“我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母亲生下我的时候九死一生,我如今……只怕也寿数不永,但这个东西仍然算是个活物,我得保住它。”
“李承明不会放过我的。”
他说得隐晦,陈行德只当他是骤然得知了消息神思混乱,虽然一时狂喜一时心疼,但仍是忍着收回了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只要是孩子的事,你放心——”
贺兰雁幽幽抬起头:“你让我放心?好,杀了李承明,我们大家都安心。”
“母亲是被李家人逼死的,他们早该偿还。我在跟你谈谋反啊,陈大将军。”
陈行德半晌不语,忽而手指势出如电,并指掐住了贺兰雁的喉咙,语调低沉:“大胆!”
贺兰雁没有躲,任那有力的手指锁上喉头,几乎要把他的脖颈拧断,只用一双冰冷的异色瞳孔直直盯着陈行德。陈行德霎时只觉心内最柔软的地方有蜂针蛰刺,手一抖,便松了开去:“你怎么不躲?”
贺兰雁转头咳嗽:“躲……咳咳,躲得开吗?如果你袖手旁观,那我只有让它变成皇帝的孩子,它才能有出世的机会。但如果它生下来也是个异类,那就不是皇帝的孩子了,而是我这个罪人的孩子——”
“你知道罪人之后会有怎样的下场。”
陈行德听他娓娓道来,心头一幕幕席卷过当日皇帝傲慢的挑衅,心思已经活络了几分,但仍不肯轻易信他:“贺兰雁,你说的话十句里只能信一句。”
“如果你真这么急于示好,就老老实实告诉我,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陈行德刻意温柔地拢住了身旁的人,他仍有几分扫雪烹茶的念想,娶美人为妻,再教授小儿武艺,是一幅理想的桃源绘图:“你实话告诉我,就算真是李承明的,我也不会在意。”
贺兰雁挑眉:“不称呼陛下了?”
“回答我的问题。”
贺兰雁一笑,吐出了早就想好的答案:“我既然选择了你,你说这是谁的孩子。”
陈行德面色微变,在发怒和动摇之间徘徊,手就搭在贺兰雁腰上,随时可以把他毙命于掌下。然而贺兰雁丝毫无惧,软了身段靠在他肩头,手指拂过他的面颊,语调蛊惑,却又隐忍得带了乞求:“放手去做吧,你能得到这天下,也能得到我。”
“……这可不是一桩值得的买卖。”陈行德忽然把他抱了起来,让他仰躺着倒在床笫间,草草地撕了衣服就要欺上身去,动作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热情和焦躁:“你已经被人玩烂了,我大可直接拿走孩子然后扔了你。”
“你还在为行宫里的事生气?”大抵是此刻体质不同,更为敏感,陈行德蛮横地顶撞时贺兰雁不得不忍受下身刀刮般的痛楚,却仍虚弱地微笑着捧起了陈行德的面庞,以温暖吐息描摹着他的耳廓:“你要是真有几分血性,就和我一起手刃了李承明,那种事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我说过,这买卖不值得——!”
“嘘,嘘。”贺兰雁拉着陈行德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抚摸过自己曼妙的腰线,又停留在小腹上。陈行德不禁想多触碰一会儿,却又被贺兰雁拉开,最终牢牢覆在胸口处:“你是陈行德陈大将军,你说值得,就值得。”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一桩买卖。”
话音方落,贺兰雁便在床笫间第一次神志清明地主动吻了陈行德。
随着贺兰雁俯身的动作,陈行德的目光忽而变得迟缓,一寸寸被掌中的心跳牵绊着泥足不前,心中也无端生出许多脆弱的感伤来,虽然明知危险,但温柔乡红绡帐一入难返,他心知自己算是完了。
贺兰雁扬起唇角露出一抹明艳微笑,搂着他热情似火地喘息道:“想明白了?”
陈行德不想搭理他,托着他的腰快速抽插,直接以行动回答。
“想明白了动作就轻点——”贺兰雁趴在他耳边甜蜜低语:“我现在可是很容易受伤的。”
陈行德无言,终是老老实实地慢了下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吻了吻贺兰雁的眼睛——
若非同床异梦,也算不枉此生。
第09章
又过数日,京中一片太平,皇帝听说贺兰雁在一个土窑受了点烧伤,还关切地延医问药,嘱咐他好生待在家里静养,不必上朝,其实是变相软禁。
贺兰雁坐井观天,只有陈行德处偷偷传来消息,说是举事之日将近,故此皇帝犯了疑心,要对身边所有人严加看察。
贺兰雁对这样的敷衍嗤之以鼻:“陈大将军是真把我当无知稚童了,举事日期诸事我一概不知,门前倒是布满了他安插的眼线。”
他心知皇帝圈着他说是为了安全,其实不过是想用他做筹码牵制陈行德。但能被人当做筹码也是好事,至少有用的筹码不会被太快推下赌桌。
贺兰雁待在家里无聊,总想上山跑马,痛痛快快野个几天。但身体添了些娇贵的不适,逼得他只能按捺狂躁,每日只吃些奇酸无比的山楂解闷。
贺兰将军府门前便有一条熙熙攘攘街市,山楂十分爽口,然而自从陈行德把小贩都换成了暗卫,贺兰雁便嫌弃他们不会挑果子,尝了一口就啐了。哲别对此也无计可施,直到西域行商再度进京,带了不少草原里的沙果,贺兰雁欢喜,便亲自起身去见他。
西域商人就在街市上一处当铺里落脚,门前还有个馄饨摊子。贺兰雁披了斗篷,捡了陈行德的眼线交班时前去会他,他正在摊子上大吃特吃,一手握着猪肘子啃得见骨不见皮,一手舀起馄饨就着沸腾热汤直接吞下喉咙?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br /> 贺兰雁屏气在他身旁坐了,一坐下就闻到他身上一股羊膻和土腥混合的血味,当即脸色发白,从怀里掏出檀香香囊护住口鼻,才瓮翁地道:“我也和你们西域人打了不少仗,连晒成脓的死人都没有你这么臭的!”
“来的路上有人伏击,在下差点两条胳膊都要交代了,沙子里打个滚就算洗澡咯,你不要见怪。”金国藩王阿胡尔毫无诚意地说着“抱歉抱歉”,刻意留长来掩盖面容的胡须乱成一蓬,被猪皮上的油星子一溅,就像煤炭上烤了酥油,虽然远看亮晶晶好像个和尚脑袋,细看面目却还是漆黑一团。
贺兰雁狐疑:“有人察觉你了?”
“你啊。”
阿胡尔是被人当做傀儡推上前台的,国内太后虎视眈眈,要捧自己亲生的小儿子替代他,他不惜以身犯险来往边境,只为见风使舵换取上国助力,为人看似爽朗,实则步步为营,贺兰雁很不耐烦应付他,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现在情势复杂,我几乎被软禁在府,不可能背后暗算你。何况我还有求于你。”
“你被软禁了?”阿胡尔擦了擦手:“那你还来见我干什么?快走快走,你没用了,本王不过鬼迷心窍睡了你几次,你我现在都自身难保,还是各求多福的好。”
贺兰雁咬牙,这胡人喜怒无常,在他身上胡作非为舔弄不休的时候就是千般好百般好,甚至肯让他把匕首架在颈子边,这才过了几个月,贺兰雁稍见失势,他就又把前言全数忘了:“我对你有用。”
阿胡尔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藩王眉目其实极深邃,是不同于中原男子的高大英俊,但偏偏要把自己捯饬成一个邋遢行商:“什么用?你们汉人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我可不爱戴个绿头巾。”
贺兰雁也笑了,夺过他手上摆弄的帕子,也不嫌他油腻,亲手替他擦拭:“有人想戴还戴不上呢,我劝你知足。”
“怎么?那么多男人,结果你最钟意我?”阿胡尔本是死里逃生,一身戾气未褪,所以话说得直了些,现下吃饱喝足,见贺兰雁能屈能伸,就又有了几分垂涎之意:“那天底下的美人那么多,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点?”
贺兰雁看着他色眯眯的样子,头也不抬地答道:“脸。”
阿胡尔跺了跺脚,一脸痛心疾首地说了一大串胡语:“你怎么能把我当做那么肤浅的人呢?我最喜欢的可是你的聪明,尤其是你说谎的时候,眼都不眨,自以为没人忍心戳穿你,真是聪明得傻了,非常可爱。”
贺兰雁直接把脏手帕往他脸上一丢,不待阿胡尔叽里呱啦地嚷着发起怒来,又把他的手用力一抓,在桌下直接按到了自己小腹处,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对方:“这是你们部落上最直接的交流方式了吧?”
“如果你觉得我毫无价值,这次根本不会来见我。”
阿胡尔看着他得意地挑眉,想要抽回手,却又留恋那种触感:“哎呀,哎呀,被你看穿啦。”
“我想要这个孩子,不管它到底是谁的,现在它都是我的了!”阿胡尔想了想,觉得贺兰雁这样聪敏又漂亮,孩子一定也成气候,何况他的姬妾们实在不争气。便用一种大农场主看上了肥羊的语气问道:“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来交换?”
贺兰雁微微松了口气,只觉坐在他身边都要窒息了,当即拍掉了他的手,拢了拢大氅站起身来:“这里到处都是眼线,不能告诉你,你明晚等人接应,进府再谈。”
阿胡尔立刻嚷嚷了起来,只不过用的是胡地方言,除了他和贺兰雁没人能懂:“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准备了好多斧头,等我一进去就砍掉我的头?”
贺兰雁没理他,高傲地扬着精致下颔点了点:“还有,记得洗个澡刮了脸再来。”
“洗澡干什么,你还想和我睡觉?就是为了和你睡觉,也不值得本王用脑袋去赌嘛!”阿胡尔唉声叹气地站起身来,踢了一脚在骆驼旁歇脚的伙计,打发他们去买皂角。
贺兰雁见他口是心非,不由站定,巷口人潮熙攘,贺兰雁摘了兜帽,露出一张难描难画的容颜来,霎时便远离了红尘之外——
他极轻极轻地微笑着问道:“当真不值得?”
阿胡尔呆呆地望着他,只是久久不能答。
第10章
又数日,京中调令频频,皇帝在定国公辖下安插了许多根钉子,恰逢初春天气骤变,定国公犯了旧恙,一切事务交由世子陈行德打理,他倒也不动声色。
贺兰雁依旧被皇帝无形软禁在家,陈行德一离了他面前就又恢复了几分多疑,只不咸不淡地遣人送些补品,偶尔学逾墙仲子,偷欢一晌,没有任何承诺。
反而还时常抚摸着他的裸背挖苦:“照我看,李承明对你也算上心了,你现在不就是他养的外宅?你的日子不也滋润得很,还多了几分笑模样。”
金枷玉锁,哪里挣脱。
贺兰雁不欲解释,只“噗嗤”笑出声来,反手握住陈行德的臂膀,舔了舔软红舌尖,猫儿眼水波潋滟地眨了眨:“那倒不是因为皇帝,是因为你来得勤。”
纵是假话,也足够让陈行德头昏脑热,翻身覆上,不理前事。
大好光阴就这样闲散浪掷,贺兰雁明知两方都在调兵遣将,诱敌大意,只待一搏,却也甘心被暂时蒙在鼓里。
直到宫中传来消息,陈行德的胞妹贤妃有了身孕。
皇帝膝下尚无子嗣,闻讯立即大赦天下,宫中也为内外命妇及大臣准备了筵席。贺兰雁奉诏入宫,一洗连日来慵懒倦容,换了身绣着紫云孔雀的广袖黑衣,眉目睥睨,美得像一道惊雷。
老哲别替他挽发:“您的头发和公主一样,又浓又黑……公主只有您这一点血脉,若大事不成,您——”
“事到临头,你怎么反倒成了软脚虾?若大事不成,没能让陈行德粉身碎骨,莫说皇帝不会放过我,我自己也没脸活着了。”
“您还可以去草原。”
“阿胡尔自己都要仰赖着皇帝手指头缝里漏出点兵马给他,能庇护得了谁?哲别,你活得这么久,应该比我更清醒,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我给他做个生孩子的性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了我无能为力的时候,你最好直接给我一刀。”
贺兰雁对镜微笑,苍白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口:“就冲着儿来,我还能死得痛快些,早点去见母亲。到时候我们在泉下团聚,她也会感激你。”
他指尖还有牵扯天蚕丝时割破的凌乱伤口,残忍又脆弱,无端便能勾引起旁人心内渴血的欲望。
哲别终是叹息了一声,放下梳子,备车送他入宫。
皇帝在大殿开夜宴,贺兰雁要入内,却被卫士阻拦,恭敬地道:“陛下有密信与贺兰将军,请将军在寝殿稍候。”
贺兰雁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及至太极殿前,果然见金秉笔笑眉笑目地恭候着他:“将军可是来得迟了,现下贤妃娘娘有孕,陛下请了海化寺的高僧大德诵经祈福,久闻将军是个有佛缘的人,陛下有谕,不如也在此诵经片刻,将功折罪?”
“金秉笔说笑,我素来行止无状,目无神明,谈何佛缘?”贺兰雁一撩衣摆,坦然于寒夜中挺直了腰身跪在阴冷石砖上:“要磋磨我不用这么冠冕堂皇,直说。”
金秉笔顿了片刻,一甩拂尘,依旧是温言细语:“既然将军如此说,就请将军自便罢。你们这些掌灯的添火的都下去,没得害将军患了热病,咱家开罪不起。”
太极殿外有一池清泉,初春凝冻的冰还未化开,沿着地面每一条缝隙冷飕飕地灌入骨髓,贺兰雁多年鞍马生涯,旧伤在身,已觉头痛晕眩,四肢虚软之余还添了恶心,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打颤,只得狠命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金秉笔的面庞保养得宜,虽是胖得笑不见眼,却细皮嫩肉有如女子,见他挣扎痛苦,还有一抹得意的暧昧笑容泛上眉梢眼角:“今晚陛下可能还要陪伴贤妃娘娘,将军若是候不住,没有那份替娘娘祈福的诚心,不妨求咱家一声。”
贺兰雁倨傲一笑,寒风夹雪中双目闪烁如流萤:“不用,我愿为娘娘做些小事。不过祈福需得清静,其他人都滚了,你也该滚远点,别碍了我的眼。”
老太监摇了摇头,故作叹息地走进了地龙烧得正旺的大殿内,迎冷风飘来一句嘲嗤:“将军,该低头时且低头,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赔了性命!”
贺兰雁闻言,却笑了。
今日皇帝诏他来,本就是为了在陈行德面前上演一出博取信任的苦肉计。可笑金太监精明了一世,现在眼见定国公军权在握,也按捺不住,轻浮了起来。既然皇帝没有告诉他这份盘算,说明他离死期不远。
寒风朔朔,贺兰雁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尽管早已做好了准备会被皇帝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几度恍惚中他甚至怀疑皇帝会不会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弃子,今天就要他活活冻成一块冰雕,冬天留给闲人欣赏,春天融化,就了无踪迹。
他幻想了几次手刃老太监的快感,薄如蝉翼的天蚕丝像切肉一样轻快地片开肌肤,油脂和鲜血沸腾着刺激他的神志,让他尚能苟延残喘。
然而直到贺兰雁胆大包天地幻想起了把皇帝暴揍一顿,也没有人来传召他进入殿内。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吐息在逐渐变慢,也许他永远阖上眼所需的时间比一枚雪花消逝在掌心还快。
阖眼前的最后一瞬间,他看到皇帝明黄色的轿辇遥遥行来,陈行德和其余近臣骑马跟随在侧。视线里那些意气风发的笑脸越来越近,贺兰雁翕动着嘴唇,是想要溺水之人想要呐喊。
面对曾同床共枕到天明的两个男人,贺兰雁到底还是没有开口求救,只静静地看着那一盏盏宫灯去远。
他已经掐得自己掌心血迹斑斑,腿也冻僵了,恐怕以后再也不能驰骋沙场。这是自毁的快意,他知道不该,可他无法罢手,索性他已再也没有一点知觉,只心里还有些悲凉的得意。
然而还不待他酝酿出一个笑容,他便筋疲力尽地栽倒在了柔软残雪之中——
玉宇琼楼,夜半飘絮,数点风雨共白雪,飘满他眼口耳鼻,如同一袭烂漫春天的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