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姜承与夏侯瑾轩,这一双至交好友,总角之交,而今互生隔阂,再难过往亲昵,便是意欲搭话,亦如鲠在喉,踟蹰不定,道不明今日种种,缘何而起。
姜承面色凝重,愁眉深锁,夏侯瑾轩总有不祥,无奈一声轻叹,而那巍峨山岭,已然咫尺眼前,徒留肺腑之言,神伤在怀。
千峰岭上,众人话别,夏侯瑾轩端看姜承,虽恼他不言,仍是叮嘱道:“你二人一路小心。此次蜀山之行,若无其他波折,相信很快就能把事情澄清,届时我们再去寻你一同前往折剑山庄。”
惟姜承淡然一笑,轻道:“夏侯兄……这一路,多谢你。”
竟有惜别之意。
夏侯瑾轩心头一跳,细看姜承面容,依旧止水无波,辨不清他话中深意,究竟几何,厉岩亦神情微动,但觉蹊跷,思及历来种种,而看今日姜承,前后判若两人。
待一众离去,二人并行道上,厉岩凝神姜承,后者眉心微蹙,泄出心事,然则步履坚毅,罕有动摇,厉岩放眼山岭间,再有一刻,便达寨中,他终是咬牙一顿,道:“再往前就是寨子了。”
姜承不曾止步,惟应道:“是。”
厉岩滞后半丈,道:“姜承。”
他凝望姜承背影,摇头道:“折剑山庄……我始终不认为那是你该待的地方,但我看得出,你心里始终放不下……到寨子前,你最好想清楚,再与我们这班‘妖魔’为伍,你恐怕就真的再也无法回头了。”
姜承身形一滞,继而阖目,道:“我明白……多谢。”
惟一双握紧双拳,道尽曾有挣扎,神秘人奚落嘲讽言犹在耳,使他遍体生寒,如坠冰窟,万不可行差踏错,否则悔之晚矣,纵然诸般难言之隐,但既已抉择,便无谓悔憾。
厉岩或是懂得,他三步作两步,赶上姜承,把臂直指那山岭之巅,昂然道:“姜承,你我是兄弟。”
但世事如何?
当远途归来,以为亲族同在,而见寨门洞开,尸横遍野,满目疮痍,那情景恍如噩梦,叫人手足冰凉,犹未置信。
姜承猛然摇头,他奔波穿行,妄图寻来一条鲜活性命,却始终不曾,而厉岩目眦尽裂,早已肝胆俱碎,他仰天嘶吼,声如泣血,多年前一幕又浮于眼前,月圆人不圆,凭他信誓旦旦,却依旧守不住。
他的弟兄们,人人刀剑在手,无所畏惧,面对强敌无人逃遁,败而身死,不乏豪勇,却叫厉岩看来,心如刀割,几欲癫狂,满腔恨意无处发泄,齿关嘎吱作响,杀气如有实质,冲天而起。
姜承呼声粗重,他眼眶热辣,战栗不已,盘晓、羽裳,千峰岭百来弟兄,他们究竟做错什么,惹来旁人猜忌杀戮,只因生不能为人?
四大世家。
姜承浑身一震,惊疑不定,神秘人之言又再响起,犹如附骨之疽,死而不僵,他极力镇定,翻开一具半魔尸身,不由瞪大双眼,坐倒地上。
是天道剑式。
皇甫世家、仁义山庄。
那招招路数、比比剑痕,亦曾详加领略,岂会错认。
四大世家,名门正派,面对这些无辜之人,便是如此匡扶正义?
分明忠奸不辨、枉顾性命,焉敢自诩正义,锄强扶弱!!
无论厉岩,亦或姜承,皆胸中愤懑,被怒火中烧,如囚笼之兽,脱困不得,而那一丝微弱呼喊,不啻天籁之音,寄起些许冀望。
是冯云,还活着,也只得他一人,一息尚存。
没有比这更振奋之事,而当姜承一手贴上他背心,方知伤势之重,已然回天乏术,冯云奄奄一息,怕是回光返照,但姜承未敢松解,哪怕耗尽全身功力,亦要救得他——
厉岩从未如此狼狈,他奔跑来时,几欲倾倒,一双红瞳冀望姜承,后者竟不知如何面对,惟有冯云颤声唤道:“老……大……”
他说,姜兄弟也没事,太好了。
姜承一时哽咽,摇头道:“别说话,我……给你疗伤。”
冯云惨笑一声,自知时日无多,他断续言道:“一群说自、自己……是皇甫家……的人……杀死好多……兄弟……还活着的……都抓、抓走了……救……救……”
就此气绝。
冯云之死,便如带走最后一丝生机,偌大千峰岭上,从此长草处处,再无人声。
姜承仍未放手,但到此时,哪怕数十载功力,业已无用,他举目四周,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直至半月前,还曾如此鲜活——
你真的坚信,欧阳英如你口中所言般正义?……
若此事为真,那个要为自己的愚蠢和懦弱导致同族惨死,而愧疚终生的人,可不是我啊……
姜承看向冯云,死亦不能瞑目,他颤抖两手,覆上他双眼,那悲怆终是化作愤慨,怒而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厉岩浑身一颤,俨然不可置信,直觉陷在一场怪诞的梦境中,却难以醒来,惟有冯云垮下的双肩,和无力垂落的头颅,满眼只见血腥,叫他再压抑不得,身中那躁狂不已的杀性。
“啊————!!!!!”
杀!人类……杀!!杀光他们!!!
姜承浑浑噩噩,理不清脑中思绪,恍惚听得谁人喊声,似曾相识,却记忆不起。
夏侯瑾轩一行赶到时,便是如此,厉岩走火入魔,状若疯癫,显见认不出众人,他急忙呼喊姜承,后者神情悲戚,却痴痴视若无睹,一副恍惚模样。
厉岩骤失常性,杀气非同小可,三人不得已严阵以待,夏侯瑾轩忧心姜承,难免分神,此时对上厉岩,又何来胜算,眼见锁喉命门,众人高呼、千钧一发之际,姜承斥道:“够了!!”
夏侯瑾轩命悬一线,迫得姜承惊醒过来,他一拳截下厉岩,后者犹未罢手,内劲连吐,姜承眉心微蹙,不闪不避,以拳封他去路,二人毫无花假,硬拼一招,震得夏侯瑾轩连退数步,急道:“姜兄小心!”
姜承未曾回头,他紧盯厉岩,悔恨交织,是他害他如此,痛失一切、狼狈不堪,那瞳中空无一物,混浊一片,而他本该火般烈性,恣意风发,若非他姜承,厉岩不会如此境地,这一拳合该他来受。
厉岩正当恨时,眼见姜承百般维护,怎叫他心中不千种滋味,冯云尸骨未寒,他却偏帮人类,当真火上浇油,叫他惊怒道:“滚开!!”
一式反身劈山,虚晃一招,直取背后三人,姜承半步不让,反腕勾锁,守得滴水不漏,激起厉岩凶性,又一招横扫千军,弓步冲拳直取姜承,他意在逼退,岂料姜承不闪不避,身受他一拳,厉岩大惊,然则去势难止,但听夏侯瑾轩一声悲呼,姜承抚胸连退三步,嘴角一丝猩红,受下内伤。
厉岩面沉如水,寒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承拂袖,挥退夏侯瑾轩等,坦然道:“杀了兄弟们的是皇甫家,不是他们。”
厉岩咬牙,逼视姜承道:“姜承,你不该!”
你我是兄弟,不该受这一拳!!
眼见二人冷静下来,夏侯瑾轩方才道:“姜兄,到底发生何事?千峰岭怎会如此……”
姜承摇头道:“……皇甫家屠杀了寨里的弟兄,尚且活着的也都被抓走了。”
厉岩见他神情,料想伤势不轻,适才一拳未有杀机,但愤而出手,亦不曾留有余地,他上前几步,助姜承理顺气息,后者经他掌心微颤,便知厉岩悲痛几何,而一切始作俑者,俱是他软弱天真之错。
瑕气急道:“那我们也别耽搁了,快去开封救人吧!”
却有一女子道:“去开封干嘛?他们肯定被带到折剑山庄去了!”
正是理当远在苗疆的结萝。
姜承浑身一震,听她道:“我到的时候,他还有气,告诉我说一个什么皇甫家杀进来要抓姜小哥,见他不在,就把活着的人都抓到折剑山庄去了。”
继而遥指远处,道:“我用引路蜂追踪过去,不过已经过了几天,气息都淡了,只知道那群人往西北边走了。西北边……的确是折剑山庄的方向吧?”
众皆默然,亲睹这幕幕惨状,谁能无动于衷,厉岩举步迈向深处,尚有兄弟倒在梁下,无论如何,不能叫他等曝尸野外,姜承在他身后,听他低声道:“……我是个没用的老大,他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过过好日子……在他们被人杀害时,我还一人在苗疆独自逍遥……”
诸人亦是哀凄,瑕记起此来路上,还曾置办许多物什,是特地采买来,如今却再也用不上了,她咬牙道:“我、我来帮你们。”
姜承刻下最后一块碑文,看厉岩十指摩挲那深浅沟壑,道不出只言片语,或说字字句句,由他来说,又有何宽慰,这一切是他作成,眼前这百来性命,是他罪业,合该偿还。
厉岩立在冯云墓前,沉声道:“你们放心,被抓的兄弟,我一定会把他们救出来。还有皇甫家,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结萝银铃一笑,目中寒芒闪道:“去救人呀?我陪你去!要是他们人多的话,我就扔毒烟,哼,不信有人扛得住。”
厉岩眉心微蹙,转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瑕在旁道:“呃,是我昨晚上送她来的。”
结萝嗔道:“谁让你说要瞒着我回寨子来。你不带我来,那我就自己来咯。这辈子呀,你都休想甩开我!”
厉岩气急,一时语塞,但见结萝巧笑道:“再说,还好我偷偷跑来了,要不你们都不知道该上哪救人。”
事已至此,避无可避,夏侯瑾轩轻叹一声,道:“皇甫家本想来此抓捕姜兄,却无功而返,他们带走幸存者的目的,恐怕就是要引姜兄前去折剑山庄救人。”
姜承自然心知肚明,他神情木然,叫人猜不透所想,惟厉岩斥道:“无耻!”
他未看姜承一眼,后者却道:“站住。”
厉岩头也不回,冷然道:“你要阻我?”
姜承摇头道:“此事由我而起,折剑山庄,我与你一同去。”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夏侯瑾轩半身拦着他,坚定道:“姜兄,不可!”
姜承目视他,惨然一笑,自嘲道:“你我早知江湖已因我之事而满城风雨,我却躲在青木居,自欺欺人还能再回折剑山庄……弟兄们因我而遇难……夏侯兄,你可知姜承心境?若我早一步下定决心,说不定……他们就不会……”
饶是夏侯瑾轩,亦无言以对,他想宽慰姜承,但事实如此,无以更改,姜承迈向厉岩,郑重道:“至少……被捉的兄弟,我一定要保住他们!”
得他此言,厉岩豪气顿生,把臂道:“好!姜承,好样的。”
夏侯瑾轩惊而回神,急道:“等等!明知有诈,你们还贸然前去,不是白白送命吗?!”
谁亦深知不可为,但人生在世,从来两难全,为知己、兄弟,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
夏侯瑾轩眼见二人决意,无奈摇头道:“我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阻止你们去救人,只是希望能有个周全之策……姜兄,我明白你顾忌我的身份,不想让我为难,故而总是拉开与我的距离,但皇甫家这次所作所为……我也决不能坐视不理!”
他二人僵持不下,惟暮菖兰在旁道:“厉兄弟,姜兄弟,夏侯少爷此言在理,我们是去救命不是去送命的,你们就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厉岩思忖再三,点头道:“……好,你说。”
待商议妥当,众人发往折剑山庄,届时依计行事,旨在救人,殊不知前途艰险,吉凶未卜。
厉岩最后再看一眼寨中,咬牙道:“不报此仇,誓不为魔!”
姜承一滞,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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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剑山庄地处云州,终年严寒,品剑大会以外,罕有外人,今日却因一桩凶案,武林人齐集此地,势要讨回公道。
各派门人围堵街上,尤以四大世家为首,人人腰挎宝刀,手持金枪,紧守关卡要道,以防行凶者逃遁。
而被冠以杀人之罪,乃至妖魔之身者,正是昔日折剑山庄四弟子,姜承,欧阳英爱徒。
是以徐世一行眼见姜承现身,无不斥道:“姜承!!很好,你果然来了!你这叛徒,今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厉岩勃然怒道:“闭嘴!要血偿的是你们!”
徐杰见他形貌特异,显见并非常人,冷笑道:“哼,大言不惭!大家上!”
夏侯瑾轩一声且慢,换来一众猜忌,一人道:“夏侯少主这是为何?莫非……夏侯世家是想包庇妖魔?!”
当真百口莫辩。
徐杰一振手中剑,对左右道:“围住,别让他们跑了!”
夏侯瑾轩还待再言,姜承把臂一拦,喝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逃。”
他上前三步,一步离友、一步到阵中,及三步,人已立定徐世前,沉声道:“把路让开!我要见师父,念在曾经同门一场,我不想伤你们。”
莫说徐世等,饶是夏侯瑾轩,亦不免为他所慑,二人自幼相交,姜承生性如何,他知之甚深,何曾这般冷厉,眼见徐世一众震惊当场,惟徐杰咬牙啐道:“说什么同门之谊!你这杀人妖魔,看我们把你碎尸万段!!”
人未到,剑先至,夏侯瑾轩惊呼道:“姜兄——!”
姜承目光如炬,并指一钳,劈手夺他剑,徐杰不防他此招,还待一式落九雁,姜承已左手穿花,直取他两肋,徐杰变招不及,空门大开,只得躬身后撤,岂料姜承内劲连吐,震得他虎口发麻,手中剑轻易被截去。
此举大出料外,一时落针可闻,人人屏息,徐杰满目赤红,嘶声道:“姜承……你好…?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br /> 刀枪剑戟,但凡武者,莫不视之如命,徐杰宝剑被夺,不啻叫他颜面扫尽,日后折剑山庄,再无立锥之地,他深恨姜承以此羞辱,后者本意却不在此,姜承轻抚剑身,神思缅怀,他把剑一横,继而一声龙吟,道:“来吧。”
诸人眼见二者情状,道姜承欺人太甚,人群暴起呼喝,纷纷摆开架势,作势欲扑,厉岩冷笑一声,状若不屑,他踏前一步,十指虚握,那赤发红瞳、张狂模样,足叫人望而生畏,何况右臂煞气,喻意不祥。
厉岩冷睇四下,前后左右俱是人墙,势叫二人有去无还,姜承自幼长于斯,难免手下容情,他以背心相贴,告诫姜承,眼下性命相交,再非动摇时刻,右臂魔息逸散,刹时风起云涌,再无退路。
姜承深知,今日后再无折剑山庄四弟子,一旦救出千峰岭弟兄,便惟有亡命天涯,人魔之间,已造杀业,既然生而为魔,便不可再入人群,欧阳英贵为一门之主,自有他顾忌,姜承不恨,只是——
亦或是二十年来孺慕之情,叫他寄予一丝期望,深信欧阳英会还他一个公道。
他可以不再是折剑山庄弟子,但不能是杀人犯。
他不是。
战事一触即发,姜承面沉如水,目中决然,他扬手挑落一串剑花,有识者惊道,他竟会使剑?!
那宝剑铮铮而鸣,天光下冷若冰霜,夺人眼球,折剑弟子众皆愕然,徐世徐杰毕竟后进弟子,向来不知姜承深浅,言道姜承作势,无非祸乱人心,但适才夺剑一幕,又历历在目,人群哗然,勉强守得阵势,缓缓寸进。
姜承心头苦笑,后辈弟子自然无从知晓,他非但会使剑,且深得欧阳英真传,比之萧长风,更是不遑多让。
十岁前学剑,十岁后弃剑,皆因两臂旧患,不得已另辟蹊径,以拳掌制敌,而十年磨一剑,谁人不是苦心造诣,要他弃之不用,谈何容易,到最后,竟连本门弟子,亦无人记得四师兄姜承,原也使剑。
一时刀枪剑戟,纷至来攻,姜承一振手中剑,听厉岩道:“静心!”
他左右跨打,把背后守得密不透风,姜承得他助拳,专志眼前,有折剑弟子抢上前来,一式白虹贯日,挽出剑花朵朵,姜承不疑不惧,一招傍花拂柳,借力打力,隔开左右剑势,眼见门下击在空处,徐世心道不妙,把剑来攻。
姜承剑随意走,一式推窗望月,三剑连环,叫徐世惊而避走,那一招风扫落叶尚未使出,已落于下乘,不待他趁势再来,姜承反以白虹贯日,杀得徐世左支右绌,接连败退。
徐杰只恨痛失爱剑,不得已在旁搦战,眼见徐世无力支撑,方知姜承素来留手,其实相差甚远,莫怪几招劈手夺他剑,而今背心寒凉,若姜承当真动杀机,恐怕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