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很快开始,当日那个与夏起在假山处逍遥快活的宫女便在服侍的宫人之列。夏治一边喝着酒,一边留意夏起那边的动作。
给夏起盛的酒里放了点白大先生特制的药物,能刺激人的感官功能,效果慢却不易察觉。
夏起与身边的大臣觥筹交错,看得出来他们早先便熟识。夏治冷眼望着此间热闹的场景,心说接下来这场戏倒是令人期待。
宴上,夏起与那宫女毫无眼神交流,若不是夏治曾亲眼撞破那一幕,也决计想不到这一招。
夏起敬了夏治一杯酒,说了些吉利话,便推说不胜酒力,要下去歇息,夏治自然准了,待他离开不多时,伺候的宫人换了一拨,那宫女便也换了下去。
自此之后,夏治的神经便紧绷起来,脑袋上仿佛安了个雷达,周围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叫他警醒。只是福秀一直未过来报信,他不由得担忧,此次机会难得,若是夏起不按常理出牌,又当如何?
自夏起走后,皇后便有些魂不守舍,夏治明知故问道:“皇后可是身体不适?”
皇后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夏治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她先回宫中去休息,便见福秀匆匆忙忙过来,弓着腰道:“皇上,出大事了,镇平王他……”
福秀神色慌张,立刻便引起皇后的注意,加之他声音有些急促,声量便控制地不稳,皇后坐在一侧,“镇平王”三个字清晰地传入耳中,再看皇上突变的脸色,皇后心中便有些发颤,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担忧,盘问道:“发生何事?”
福秀面有难色,看了眼夏治,夏治微微点头,福秀便道:“回禀皇后娘娘,方才侍卫夜巡,看见镇平王……镇平王与宫人在假山深处……”后面的话音便低了下来,几不可闻。
皇后手中的酒杯“砰”一声摔在地上,面上骤然发白,眼神有些颤抖。
夏治看了眼殿下的朝臣,抬手附在皇后的手背上,示意她莫要慌张,轻声道:“今日朝中重臣皆在此处,朕不方便离开,此事便交由你处理。”
皇后蓦地看了他一眼,几乎有些慌乱地起身:“臣……臣妾遵旨。”
皇后身子沉重,突然听闻此等事情,脚步不稳,硬是由贴身侍婢扶着往御花园中去了。朝臣见皇后离席,颇有些意外,就连林丞相都多看了一眼。
夏治举杯,朝林丞相笑道:“恭喜丞相,不日便要喜添一外孙。”
林丞相喜上眉梢,谦虚地展露自己的骄傲:“臣不敢,老臣要祝皇上喜得皇子,此乃我大雍之福。”
夏治笑眯眯地饮尽杯中酒,目光划到林放身上,冲他几不可见地一颔首。酒杯尚未来得及放下,耳边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福秀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附在他耳边低语道:“皇上,皇后娘娘突受刺激,太医已尽数赶往雍和宫去了!”
夏治猛地捏紧掌中酒杯,又快速放下,眸中划过一丝惊讶:“怎么如此?”
☆、第36章 第一次交锋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本是合家欢聚的大好日子, 偏生在这一日, 向来身体强健的皇后娘娘突然腹痛,腹中胎儿尚不足月, 便有早产征兆。
雍和宫内灯火通明, 夏治在外间急的团团转, 心中突然有些害怕。生孩子是件很危险的事,尤其是在古代,医疗水平那么不发达, 一不小心就会出意外。殿内,皇后叫声凄惨,每一声都仿若在人胸口砸下一记重拳。
夏治懊恼地捶了捶脑袋, 抬手把福秀叫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朕不是让你慢慢将事情原委告知皇后么, 怎会发生此等大事?”
福秀整张脸都吓白了,低声道:“回皇上的话, 奴才是按着您的吩咐做的。可奴才领着皇后娘娘去了假山,没成想侍卫只是守在外围, 并未将镇平王与那宫女分开, 整巧儿叫皇后娘娘撞了个正着,当时便气晕了过去。”
夏治气道:“那群侍卫怎么如此不小心?”
先前他便说过,让皇后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就行, 用不着弄出“捉奸在床”的戏码, 结果这群人, 竟然让一个孕妇直接看了场活春宫,搁谁身上都能气晕过去。
“皇上不必怪罪他人,此事是臣的主意。”林放将夏起那边的事安排妥当,便匆匆赶来。
夏治道:“你为何如此?”
林放两手背在身后,听着殿内惨痛的喊叫声,轻声道:“皇上既知因爱生恨,又怎会不知唯有亲眼所见,才能叫皇后娘娘彻底死心?斩草不除根,便是自掘坟墓。”
夏治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当日决定从皇后处入手,是他点头答应的,而林放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只不过他心有不忍罢了。
“皇上,镇平王还关在别处,此事必得您亲自处理。”
夏治看了眼紧闭的殿门,烦躁道:“先去看看。”
镇平王夏起自出生起便风光无限,从来都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今日却老马失足,与宫女在假山深处媾和,被皇后娘娘撞个正着,叫一干侍卫拿下,落得个狼狈下场。
夏治看到他时,他身上的衣袍还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身旁跪在两个衣衫不整的宫女,正瑟瑟发抖,眼泪连连。
夏治颇为诧异地转头看了眼林放,林放点了点头,他的脸上蓦地烧起来——这个夏起,不仅与宫女私通,还一次找了两个,怪不得皇后会当场气晕过去。
夏治气的咬了咬牙,面上却还保持着微笑,混不在意地笑道:“镇平王当真是享齐人之福啊。”
夏起面色难看,全无平日里的潇洒风度,“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脸色颓败道:“皇上,臣有罪。”
“王兄何罪之有?”夏治笑眯眯地将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是两个宫女,你若看上了,直接跟朕说便是,何苦在那假山处……”他调侃似的笑了笑,揶揄道,“夏日多蚊虫,那假山处黑灯瞎火的,想来你也吃了不少苦,可要叫太医来瞧瞧?”
夏起暗自心惊,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夏治,看见他的眼神,又立刻垂下头,直言不敢。
见夏起颇有自责之意,夏治十分体贴地宽慰道:“身为男子,天性风流又如何,王兄不必挂怀,你我乃同姓兄弟,怎可为了区区两个侍婢心生嫌隙?”
夏起忙道:“皇上说的是。”
夏治在心中将他唾弃了一把,又道:“只是皇后不经事,被吓着了,如今太医全都聚在雍和宫,若是她们母子有任何不测,即便朕不忍苛责于你,只怕林丞相也要与你拼了老命。”
甫一提起皇后,夏治便将全副精神都放在夏起的脸上,果然见他脸庞微微变色,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又快速掩盖过去。
夏治只当不知,半真半假地敲打一番,高高提起,又轻轻落下,最后不过斥责两句,末了道:“至于这两人,你既喜欢,朕便将她们赏给你,你且带回府去吧。”
那两名宫女见侥幸活命,连忙叩谢圣恩,至于夏起心中作何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匆匆将夏起打发走,夏治不适地“呸”了一口,咒骂道:“这个畜生。”
林放在一旁瞧见了,斜睨了他一眼,揶揄道:“皇上不也想左拥右抱,酒池肉林么?”
夏治讪讪地笑了笑,没想到当初那点小心思都被他看透了,狡辩道:“朕不过想想,并未真的如此,难道朕还想不得?”
林放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其中意味,只能自行体会,总之夏治头皮发紧,摸了摸鼻子,不敢再乱说话。
皇后这一胎着实遭了罪,整整两个时辰后孩子才出生,听人禀告说是个皇子时,夏治便觉得心底发凉。先是有了大皇子,现在又有了二皇子,这俩孩子便是悬在他头顶的催命符,随便一个都能要了他的命。只是不知皇后先前所说的话可还算数。
皇后体力不济,生产后便又晕了过去,太医只说并无大碍,好生调养便是。
夏治沉思片刻,尚且没拿定主意,便见林放偷偷打了个手势,随即便有人将刚出生的二皇子抱了出去。他诧异道:“你此番作甚?”
林放道:“皇后娘娘还需将养,二皇子自然是养在皇上宫中为宜。”
夏治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这分明是要将二皇子作为筹码,用来确保自身的安全。大皇子甫一出生便养在太后宫中,往后被教养成什么模样还很难说,现如今趁着皇后无暇顾及,早早地将孩子接回宫里,也算是替自己找了个护身符。
先前皇后生产时,太后一直守在殿外,后来熬不住,便先去侧殿歇息。此时她匆匆赶来,然而并未看到二皇子,不由得心焦,周围的宫人诚惶诚恐,却都不敢说话。
“母后,”夏治叹了口气,林放不与他商量便将孩子抱走,现如今这烂摊子却要他来收拾,“母子平安,您不必担忧。”
太后掀起眼皮望着他道:“二皇子人呢?哀家可还未见着他。”
夏治道:“朕命人将其抱回雍庆宫了,母后若是想见,待过几日等他壮实些,朕便带他去母后宫中请安。”
“皇上,二皇子方出生不久,怎能离得了生母?”
“母后此言差矣,朕记得大皇子一出生便没了生母,在母后宫中教养,不也平安无事?还是母后觉得,朕无力抚养这个孩子?”
夏治口气陡然凌厉起来,太后不由得愣了愣,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小皇帝,心生诧异。
当日她亲子惨死,这小儿被推上皇位,占了她皇儿的位子,便叫他如鲠在喉。如今看他气势日盛,更叫她想起早夭的儿子,心头大恸。这万里江山,原本是他孩子的,却被这小儿抢去,叫她如何甘心。
她勉强压下胸中的不忿,缓声道:“哀家只是为皇帝着想。皇子幼小,夜间吵闹,岂非打扰皇帝休息?再者这皇子便该多吃些苦,将来方能担当大任,皇帝亲自抚养二皇子,只怕他日后娇纵,反而不美,不如由哀家带回宫中……”
“母后大可不必为此担忧,”夏治皮笑肉不笑道,“大皇子已养在您宫中,儿子也是怕您辛劳。再者,朕不过代为抚养几日,待皇后身体好转,自然还是要养在她这个亲生母亲身边。”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你怕我累着,我也担心你累着,尊老爱幼嘛,好话谁不会说。
“既如此,便由皇帝定夺。”
太后守了这么长时间,二皇子却被皇帝抱走,碰了一鼻子灰回宫去,险些气出病来。
难得硬气了一回,夏治胸口处充斥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仿佛自此以后他就能掌控朝局,开疆拓土,成为一代明君,青史留名。
然而当他回到雍庆宫,听着二皇子气力充沛的啼哭声时,瞬间懵逼了。
原来他也就是个凡人啊!
☆、第37章 请皇上赐婚
二皇子虽说不足月,可在皇后肚子里也呆了九个多月, 身体虽然瘦小, 力气却很大,扯着嗓子嚎叫的时候, 真能将人逼疯。
侧殿离雍庆宫的主殿已经有不短的距离, 却依旧能听到孩子肆无忌惮的啼哭声, 夏治脑子都快炸了,也不知这小小的婴儿怎么这么有精神,哭了这么久都不带打个盹儿的。
林放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提议道:“皇上若担心,不如去看看?”
夏治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自顾自道:“对,是该去看看, 说不定是乳母没有照看好他。”他屁颠屁颠地就朝侧殿走去,林放缀在他身后, 望着他轻快的脚步,心头略微发涩, 眸光便沉了下来。
婴儿啼哭, 要么是饿了,要么是尿了,夏治对此深信不疑。在乳母说二皇子并未尿床后, 夏治便让她给孩子喂奶, 原本啼哭的二皇子一喝上奶, 立刻老实了,夏治兴奋地搓了搓手,用胳膊肘捅了捅站在一旁的林放,得意地冲他飞了个眼神:“哎,你看你看,他喝的多香啊。”
林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依臣看,二皇子喝的香,却比不过皇上看的美。”
“你这话何意?”夏治动了动眉毛,转眼看到乳母时,不由得红了脸。这乳母是朝中大臣的妻子,不过二十多岁,长得丰腴白净,被皇后挑进宫来,相貌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林放这分明是在揶揄他别有用心。夏治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爱卿多虑了,朕只是关心这孩子,可怜他生母卧病在榻,亲生父亲又是那样一个人,现如今他成了朕的保命符,朕自然要多关心一二。”
“皇上自当如此。”林放平静道,“毕竟皇上曾养育了大皇子,育儿一道想来也是颇有心得。”
夏治一听这话,就感觉哪里怪怪的,忍不住又转头看了眼林放。这人今天跟吃了枪子一样,碰一下就能怼你个哑口无言,也不知道谁惹到他了,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每个字凿开了看,总有点醋劲在里头。
夏治恍然大悟,顿时明白林放在纠结什么,他贴心道:“你要是想要孩子,朕立刻给你赐婚。”
林放的目光如同箭矢,瞬间盯在夏治身上,见他满面笑容,一副看好戏的架势,顿时皮笑肉不笑起来:“皇上若果真想让我娶妻,当日为何偏偏赏了我那么多公子?”
夏治得意地笑了笑:“那不是朕宫里养不了那么多人么,平日赖在这里也是浪费粮食,还是你定国侯府家大业大,赏那些人给你,也不过就是多几双筷子的事。不过你若是对女子动了心,朕自然会让你如愿,你不如说说,看上谁家的女儿了?”
“看上别人家的女儿也不顶用,”林放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力不从心地叹了口气,“皇上赏赐的那些公子手段了得,臣每日里辛勤耕耘,先生已警告过我,说我气血两亏,须得多多静养,实在无福消受。”
“你……”夏治诧异地望着他,心里颇不是滋味,咬牙道,“你与那夏起相比,也不遑多让。”
林放谦虚地笑道:“多谢皇上赞赏,臣一定再接再厉。”
夏治:“……”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蹬鼻子上脸!
当日将那些公子赏赐给林放,夏治确实是有心让那些人迷惑林放,好让自己有个喘息的机会,不料事情如他所愿,他心中反而不痛快起来。那些身娇体软的男孩子,年纪不大,手段倒是厉害得很,夏治要不是天生对那种事情有些排斥,只怕早就被他们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林放这个混帐东西,本来就没脸没皮,随时可能发情,现在有了那些公子,还不成日里赖在床上不肯下来?再加上他后院里还住着个青禾,这小日子过的比他这个皇帝还要舒服。先前是什么受了内伤,依他看,说不定是平日里损耗过多,伤了根本!
夏治越想越不是滋味,大家都是男人,凭什么一个左拥右抱,另一个活得像个苦行僧?
没道理啊!
林放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转头就跟别的男人搅和到一块,凭什么?就算是女的也不行啊,成天胡来,万一得了什么脏病怎么办?
林放从雍庆宫中离开时,还满面笑容,甫一回到定国侯府,便阴沉了脸色。
白大先生来给他送药的时候,见青兰在门外站着,奇道:“兰丫头,这大热天的,怎的不进屋伺候?”
青兰朝里头努了努嘴,白大先生会意,摆手道:“你先下去,这里有我。”端着药碗进了屋,看到林放沉着脸歪躺在长椅上,便将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呵斥道:“你个兔崽子,那小皇帝给你气受,有本事你就顶回去,回府冲下人撒气,算什么本事?”
林放捏紧书本哼了一声:“先生,我胸口疼。”
“疼不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白大先生说着便抽出戒尺,抓住他的手腕,朝掌心用力敲了一记,气的胡子乱颤,“别以为你能糊弄过我,我还不知道你?你这本事,也就哄哄小皇帝。”
林放倒抽一口凉气,缩回手掌,朝掌心吹了口气,方才还满脸狰狞疼得要死,此时已经恢复平静,懒洋洋道:“先生不必每次都如此激将,我知道自个儿没什么出息,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些年来叫先生费心了。”
他突然如此正经,反倒叫白大先生整颗心提了起来,狐疑地望着他,心说该不会又在想什么馊点子。
林放将手中书本放下,拢了拢衣袖,偏头望着窗外繁茂葱翠的树木,意兴阑珊道:“皇上打算给我赐婚,问我可有看上眼的人。”
白大先生诧异道:“你有何想法?”
“我能有何想法?皇上说要赐婚,做臣子的当然谨遵上命。”
“也好,也好,想来皇上也是明事理的人。”白大先生摸了摸胡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见林放面有倦容,轻声劝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整日与小皇帝搅和在一起成何体统?再者,小皇帝都有两位皇子了,你却连个知冷知暖的人都没有,膝下也无子嗣,待我百年之后,去地下见了你母亲,有何颜面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