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王熙凤终于忍不住了,拿着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王夫人听了这话,为难地拍了拍王熙凤的肩头:“凤丫头啊,这件事,姑妈有空就去找琏儿聊聊,总是没有那么严重的。”
王熙凤的脸闷在帕子里,让她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可怜我,可怜我,为了二爷,还把那单子给……”
单子?什么单子?
王夫人把耳朵凑过去,也再没听到什么,但是这件事却让她的心里有了个底,等把王熙凤安慰好了,出了门,就把王熙凤现在的大丫鬟喜儿给拉到了跟前询问,那喜儿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为难地开了口:“二奶奶,二奶奶手里有先太太的嫁妆单子。”
王夫人一惊,可是喜儿却说不明白这嫁妆单子到底是怎么到王熙凤手里的,王夫人追问再三只能做吧,回了自己的院子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要是让琏儿知道那嫁妆单子的内容实属不好,听凤丫头的口气,琏儿也像是还不知道这单子已经在王熙凤手里。
王夫人心里计算了一下,抬起脚,就去了荣庆堂。
“什么?”史太君听了王夫人的话,气得瞪大了眼睛。
这可不是区区一个嫁妆单子的事情,而是府里有人在挑战她的权威,这是史太君绝对不能容忍的:“去,去,把凤丫头给我叫来。”
“老祖宗,凤丫头如今被琏儿气的,还在床上躺着呢?”王夫人赶忙劝道。
“躺着就抬过来,这是能耽误的事情吗?”史太君也是气急,要不然也不会损了她一贯慈爱的名声。
等王熙凤扶着喜儿的手,脸色苍白、脚步虚软的进屋,史太君就立马开了口:“凤丫头,你告诉我,那嫁妆单子,你是怎么得到的?”
王熙凤的嘴僵了僵,强笑道:“嫁妆单子,什么嫁妆单子,老祖宗,你说什么,孙媳妇不明白啊。”
“你还装,”史太君人老成精,一看王熙凤的表情就知道她在装蒜,她也不掩饰,直接开口:“就是去了的张氏的嫁妆单子,你说,你是怎么拿到的。”
王熙凤听了,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老祖宗。”
“快说。”
王熙凤低着头,身子颤抖了起来:“是,是平儿给孙媳妇的。”
“平儿,”史太君眯着眼,狠狠地拍着扶手,冷笑道:“好啊,好啊,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一个小小的姨娘,也能来我这里偷东西了。”
她叫王熙凤来对峙,本来就有点被王夫人的话给气到,思虑不周,这时候想到了王熙凤的话,先叫人通传的却不是平儿,而是保管着她私房钥匙的鸳鸯,被身边人背叛,是最不能容忍的。
鸳鸯因为之前被烫伤,一直在自己的屋里养伤,被史太君派人通传的时候还一头雾水,转身向那传话的小丫头一打听,听说王熙凤和王夫人都在老祖宗那里,鸳鸯的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平儿的事情出差错了吧。
鸳鸯向那小丫头笑笑,塞了一把铜钱过去,低声道:“好妹妹,帮姐姐去传个话吧。”
史太君眯眼看着鸳鸯进来,仔细打量鸳鸯的表情半晌,冷声道:“鸳鸯,我问你,我让你保管的钥匙,在哪里?”
“钥匙,”鸳鸯从脖子里把那钥匙拿出来,双手递上:“老祖宗的钥匙一直都被鸳鸯随身携带,从来没有离开身片刻。”
“当真?”
“当真。”
史太君看着鸳鸯手里的钥匙,想了半晌,甚至拿在这里亲自查看了一番,再看看鸳鸯低着头一副心惊肉跳的样子,终是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你的伤可好些了?”
“回老祖宗,好了很多,府里有很多人来看望,鸳鸯的日子过得很好。”
“很多人?”史太君眼中精光一闪:“平儿可去了?”
鸳鸯心里知道完了,面上却不敢隐瞒:“有来过。”
“来过啊,来过好,”史太君冷笑一声,命人把平儿带过来,一同带过来的,还有平儿手里的另一把钥匙和王熙凤那里的嫁妆单子,史太君看着被人呈到自己面前的这几样东西,真是被气笑了:“好啊,好啊,没想到一个区区的平儿姨娘,倒是有这种本事了,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平儿的脸色一脸灰白,看着那些东西,猛地转头看向王熙凤:“二奶奶……”
“不要叫我二奶奶,我没有你这样的丫头,”王熙凤恨铁不成钢的刮了平儿一眼:“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二奶奶……”平儿定定地盯着王熙凤,死死地盯着,仿佛要在她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好半晌,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怨恨:“二爷会救我的。”
“救你,谁都救不了你,”史太君怒喝,她就是看不上这种奴才:“来人啊,给我把她拉出去,杖毙。”
王熙凤的身子抖了一下,然后看着平儿,嘴角微勾,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容。
平儿一直盯着王熙凤,看到她现在的表情,直接大吼起来:“不,我不甘心,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一切都是二奶奶让我做的,是二奶奶让我做的。”
贾琏本被史太君也派人叫了过来,但是他觉得自己现在到场,也许会怀了王熙凤的好意,所以特意拖了点时间,这会儿一来,刚好就听到平儿的大喊。
贾琏连忙大喝一声:“胡说,不要冤枉二奶奶。”我还有事求她呢,可不能惹恼了她。
呵斥完以后,贾琏才进屋,这才看到屋里的情景,贾琏的心中升起了不好的感觉。
平儿看到贾琏来了,仿佛是看到救星一般,挣扎地更加用力:“二爷救我,二爷救我,明明是二奶奶让我去偷东西的,和我没关系啊,和我没关系啊。”
贾琏立马呆愣当场,然后转头看向王熙凤,难道说,他把这件事退给了王熙凤,王熙凤就退给了平儿,如今东窗事发,王熙凤倒是把平儿推出来了。
贾琏的心中升起一丝不忍来,上前一步,想要开口为平儿求情。
王熙凤自然是看到了贾琏的动作,快他一步开口:“老祖宗,先太太这嫁妆单子的事情怎么说都是孙媳妇管教不严,老祖宗连孙媳妇一并罚了吧。”
嫁妆单子四个字,让贾琏的身子一震,他看了看王熙凤,再看看被婆子按着的平儿,终是皱着眉头走到一边,开口道:“嫁妆单子?什么嫁妆单子?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单子。”
史太君心里一咯噔,怎么让这小子先想起这一茬了。
史太君皱着眉猛拍扶手:“现在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吗?一个奴才秧子,即使做了姨娘也还是奴才,竟然还敢偷东西偷到我的头上来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不严厉的惩治一番,何以服众,”史太君的声音拉高,显然是被气得不轻:“还等什么,还不拖出去打死。”
“二爷,二爷救我。”平儿挣扎地更加厉害了。
贾琏低着头往后退了退,避开平儿的眼神。
平儿看到这般情景,心里一片荒凉,慢慢软了身子,再不反抗。
“还看什么,快点拖下去。”王熙凤开口,赶快拖下去打死,她也好留在这里在把那嫁妆单子的事情好好和老祖宗攀扯攀扯。
“既然府里的奴才秧子无法无天,就应该好好的惩治一番,儿子看着,就让儿子出手好了。”贾赦走进屋里,看着屋里的一切,冷笑道。
鸳鸯看到来人,心里一松,果然,大老爷来了。
第二十九章
史太君一看贾赦到场, 就觉得这事要糟,可是仔细想想, 有什么好糟糕的, 于是变得理直气壮起来:“老大, 你可知道这奴才秧子有多无法无天,竟然还偷东西偷到我头上来了, 不打死这个丫头,简直是不能服众。”
贾赦笑笑,一派温和, 可是气势却更胜从前, 从容不迫地坐到椅子上,笑道:“儿子知道, 这丫头偷了琏儿他娘的嫁妆单子, 只不过这嫁妆单子恰好在母亲这里罢了。”
史太君皱眉,面色不善地看着贾赦:“老大,难道你还想替这奴才求情不成。”要是你敢求情, 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贾赦摇摇头:“当然不,既然母亲说府里的奴才无法无天、需要好好惩治惩治,那儿子就听母亲的,帮母亲这一次, ”说完,贾赦高声道:“听到了没, 老太太发话了, 还不快去。”
屋外立马想起了孔武有力的声音:“是。”
然后是渐渐消失的脚步声。
史太君本听了贾赦的话, 心里就感到不安,这时候听到外边的动静,马上反应过来,院子里头有着好些人,史太君的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既然要惩治府里恶奴,当儿子的自然要出力,这不是,儿子在顺天府尹蒯松蒯大人那里还有些脸面,所以就借了些衙门的兄弟,让他们在圣上封笔这几天帮帮忙,把那些不安分的奴才秧子先抓了,往牢里一放,等圣上开笔,蒯大人上衙门了,再一一审理。”贾赦活得不急不慢,好像是再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
可是这话听在史太君耳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史太君气得满脸通红,指着贾赦的手抖啊抖的:“你这是做什么,区区几个奴才,你打发的便是,竟然要弄到公堂上去,这要让别家怎么看我们荣国府,你还让我们有什么脸面,”说完,史太君不甘心地看着贾赦:“快点派人把人给叫回来。”
“母亲,恐怕已经晚了,儿子已经给他们分配好任务了,这一出去,几个人往东头、几个人往西头、几个人在府里、几个人去府外,都已经分配的妥妥当当了,儿子这人,做事素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想来这些兄弟也能体会儿子的用心,动作也能快点。”
史太君此时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捂着胸口,一起一伏地,好半天才压下心口隐隐的疼痛:“老大,你究竟想干什么?”
“儿子只是想帮母亲出气而已,想我荣国府素来待这些下人不薄,怎么一个个都成了蛀虫一般,只想着欺上瞒下往自己兜里拿好处,母亲既然开了这个口,儿子就一定会竭尽所能地照办。”贾赦站起身,恭敬地给史太君行了一礼,这才又坐了回去。
史太君静静地看了贾赦半晌,冷笑道:“我明白了,你老早就在外边等着了。”
“不只,我还让那些兄弟制住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这才能听到母亲的真正要求不是。”
好啊,这是派人把她的人给压住了,就等着自己怒急说出那句话,他好借题发挥。
史太君觉得自己的胸口又痛起来了。
她眯着眼睛看着贾赦:“那你说说看,你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自然是大清理一番了,那些不懂感恩、不知道谁才是主子、狗眼看人低的奴才,都不必留着了,”贾赦睁大了眼睛,环视了在场的人一番,屋里的丫鬟立马缩着脖子,生怕被大老爷看见一番,就连鸳鸯也偷偷地站到一边,努力地减低自己的存在感:“我可是荣国府的主子,怎么能有奴才不敬主子呢?”
是不敬你吧。
史太君捂着胸口,一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连本来志得意满的王熙凤也乖乖地站在贾琏身后,大老爷此时真的是太让人害怕了,明明还是那个人,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害怕呢。
也许,就只有跟着贾赦来的邢夫人不这么觉得了吧。
夫君今天好有气势啊。
贾赦觉得威慑地也差不多了,这才笑了一下,把自身的气势收了回来:“放心,大老爷一直都是公平公正的,只要没有做过亏心事的下人,大老爷是不会追究的,”说完,他转头看向邢夫人,眼中全是鼓励,笑道:“邢氏这段日子也帮着凤丫头管家,算是知道了些事情,不如,就让邢氏来说吧。”
邢氏对上自家老爷那信任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她微微抬头,向前一步,从容地给史太君行了一礼,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本账簿,慢慢翻开,屋里,想起了邢氏平静清楚的声音:“赖大,家中良田三千亩、西边内城旁大宅子一座……”
随着邢夫人的话语,屋里的人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等邢夫人说完,众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听听,这么多下人都有私房,而那赖大的私房足有十几万两之多,这还是个下人吗?
贾赦冷笑道:“听听,府里不说下人,就母亲你的月钱也不过二十两,这赖大才当了几年的大总管,就能给自己弄这么副身价了,这不是直接扒着我们吸血吗?”
感叹完,贾赦接着道:“我这媳妇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大家也一起听听好了。”
邢氏点点头,又翻了一页,念了起来:“鸡蛋市价两文钱一个,府里一个鸡蛋四十文,猪肉一斤市价……”
好好,这一下,不等邢氏说完,贾赦就开口了:“敢情在那些奴才眼里,爷我是个冤大头啊,”他站起身,抬手止住了邢氏的话,笑道:“母亲,你说的对,这奴才秧子是该惩治一番了,就让儿子动手,也好让母亲遭点罪,”然后,他看着王熙凤,厉声道:“凤丫头,你这王家出身也不怎么样嘛,管家管的被那些奴才欺上瞒下,还没有邢氏这段时间看得透彻,还在这里叫什么屈。”
王熙凤腿一软,直接就瘫在了地上,管家不利,可是说她没能力啊,这让素来要强的王熙凤怎么受得了。
“我就奇怪了,我之前不过在公里拿了区区五万两,就能让你跑到母亲面前告一状,原来不是你舍不得我用钱,而是府里没钱了啊,也是,就连赖大都有那么多身家,这府里,还能有什么钱,”贾赦把视线看向贾琏:“琏儿,你这个媳妇不行啊,没能力还只会横,这种媳妇,生不出儿子、管不了后宅,要来干什么,不如,就让爹做过替你休了吧。”
“不行。”史太君和王夫人连忙开口。
“不要啊。”王熙凤瘫坐在地上求饶。
贾琏的表情愣愣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看向自己的媳妇。
贾赦看他这个表现,摇摇头:“到现在,你还让你媳妇拿主意,你的脑子被驴踢了吗?”说到最后,那话语里丝毫不见愤怒、失望,不过就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罢了。
众人被贾赦弄得慌了手脚,不管是屋里的主子还是奴才,此时也没人再管地上的平儿了。
贾赦倒是看到了平儿,像是要等她一个答复一样,平儿直视着贾赦,微微地点了点头。
贾赦这才开口道:“既然今天由我出面惩治奴才,这平儿的事情也就交给我好了。”
“不行,”王熙凤慌忙地开口:“平儿是我王家的奴才,理应由我处置。”王熙凤早就恨透了平儿,此时能把她打落尘埃,又如何能放过,即使有贾赦在面前虎视眈眈,她也要咬牙挺住。
“这个时候倒有主子的架势了,那你先管好你自己吧,”贾赦抬着头,居高临下地看向王熙凤:“我会找你的好叔叔王子腾好好谈谈,要是这王家女一个个都这般没用,还有人家愿意要吗?”
王熙凤的脸上灰白一片,这是,要让自己连累整个王家女儿啊。
王夫人听了贾赦的话也不满意,正打算开口,贾赦先截了她的话头:“说起来,弟妹也是王家女,也不知道,在弟妹管家的那几年里,有没有做出这些糊涂事来,不如,弟妹就把那几年的账本子拿出来,我找几个资深的账房先生也好好算算。”
要是让你算了,那还得了,王夫人立马想到了自己拿还算丰富的私房,眯着眼看向王熙凤:“凤丫头,把卖身契给他。”
“姑妈。”
“快给她。”
王熙凤只能不甘地低下头,转头就让喜儿去把平儿的卖身契拿来。
贾赦笑着从喜儿手里接过卖身契,笑道:“凤丫头,你放心,大老爷不疼你,也疼琏儿这个儿子,既然琏儿刚刚都打算不饶平儿了,大老爷我也不会拧着儿子来,平儿即刻起被送出荣国府。”
王熙凤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贾赦一眼,丝毫不明白贾赦为何现在要帮自己,虽然平儿没有死在自己手里,但是一个丫头被撵出荣国府,能有什么活路,等自己腾出手来,再派人出去对付,平儿的命也就交代了。
这么一想,王熙凤的心气终于平了,乖乖地低头跪坐在地上,一副认错的样子。
史太君还想开口,但是被儿子弄得这么没面子,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屋子里倒是诡异地陷入了一种安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