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花平少年的天真混杂了不易显露的阴暗,形成了他特有的风格。对众事物的漠然丝毫没有减少他存在感。
虽然年纪不大,可那双总是微微上挑,似乎露出嘲讽的凤眸却就足以吸引众人的眼光;遑论他清瘦的脸庞也日渐俊秀。
让人见了都忍不住心中暗叹:长大后必定是个翩翩少年。
楚留香对于无花当日突然离去一事也颇为懊恼,任他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无花还有个亲生弟弟,就是为了亲生弟弟将他搁置一旁。
“那日我与无花本相谈甚欢,谁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匆匆离去了,只来得及向我告别,说来这件事也让我很是着恼。”
“果真如此?无花大师一向温和有礼,这种举动必定有他的理由。就是不知道是谁能让一向从容的无花也面露焦急之色了!”花平对于无花的名字早有耳闻,一向倾慕无花的淡然与高洁出尘,当然,他自然是不会知道无花过去曾有的荒诞和血腥。
“就是不知道有什么急事了,若是有事,我也自当助他。”楚留香对于无花的“急事”知之甚少,但却并不妨碍他心中对无花的信任。
无论什么事情,想必他的处理也不会有失偏颇,楚留香心里想道。但是这一观点在他见识过无花对弟弟无条件的宠溺之后就荡然无存了,这是后话,我们暂且不提。
“寒酸”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座楼前,二层的小楼虽不是金碧辉煌,却也精美雅致。
小楼门口的牌匾上有着“此间客栈”粗浅的名字,似乎还没有普通客栈来的有内涵,但内里却是别有天地。
一层的大厅摆放着几十张桌子,周围的墙壁上有着文人墨客留下的大作,虽然是客栈,但从中嗅到的却是悠悠传来的墨香。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跟在一位瘦弱的孩子身后,低着头,显得异常恭敬,希望这一路上安安稳稳,不招惹什么麻烦。这看上去普通的一主一仆正是花平和楚留香二人。
店小二丝毫没有因为他们的穿着看上去平凡就有所怠慢,仍旧一脸笑容的迎了上来:“二位客官里面请,是吃饭还是住宿?”
花平出身优渥,显然对这样的情形并不生疏,他停下脚步,朝后看了一眼,带着命令的语气道:“阿楚,你去付一下房费。”
朝着花平微微躬了躬身子,“是。”然后对店小二说:“我们住店,两间上房。”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素闻无花大师琴音一绝,待到事情完结后可否一听?”儒雅俊秀的男子与头戴斗笠的和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饮茶。
男子殷勤,和尚淡然,让人不禁疑惑这和尚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这正是前往塞北的纳兰覃和无花。
“施主说笑了,贫僧琴艺并未有江湖谣传的那般绝妙,若是有人想听,小僧自然也是愿意的。”声音自斗笠中传来,任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诚意;但却没人能看得到斗笠的白纱下,无花的眼中却只有疏离。
“那实在是太好了,无花,我对你的琴音可已经神往已久了。”纳兰覃看不到无花在听到他改变了对自己的称谓时皱眉的动作,显得很是热情。
虽然无花并不喜欢对不太熟悉之人显得过于熟稔,但考虑到弟弟有意帮忙,倒也没什么不满,顺势口中亲近了几分,“纳兰公子放心,贫僧是不会赖账的。”
“呵呵,这是自然,无花你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真找不到你,我也总是知道少林寺的位置的。”
多日来紧张焦虑的心情在此刻放松,纳兰覃也和无花开起玩笑来,对自己妹妹中毒一事也轻松不少。
“这就对了,纳兰公子,你不必太过担心令妹,再有三日我们便可到达塞北,这天下的毒没有古神医没听过的,他一定有办法,你只需放宽心便可。切莫你妹妹的毒还未解,倒是你先病倒了。”无花伸手给纳兰覃空了的茶杯又添上茶水,言语中是全然的关心。
无花若是想和一个人交好,是没人能拒绝的。想必即便是江湖中大奸大恶之人,若有这么一个十分关心而不在意你的身份的人,心中也不可能毫无波澜的,这也正是无花前世为什么在犯下滔天罪行后却能让人毫不怀疑的原因。
他待人接物的态度太好了,给人的感觉太高洁了,气质太祥和了,以至于人们根本无法将任何不好的事情与他联系起来,那对他是一种亵渎。
也正因为无花平日的形象,即使是楚留香即使在找到线索后也不愿怀疑无花,直到最终确认后,楚留香对无花的感情是复杂的,有愤怒,有不解,更多的却是痛惜。
面对着这样待人真诚的无花,纳兰覃不禁心中对江湖中人对无花高度的赞誉表示认同,不说无花的能力之高,就单凭无花的心性也足以当得起一声“大师”了。
“是,多谢宽慰了,这几日是我太过忧心了。”纳兰覃挥了挥袖子,似是要将周身的焦虑和夏日的炎热一并拂去。
“亲妹中毒,纳兰公子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无花无声的笑了笑,心中却想着若是南宫灵中毒,自己的担心怕是比纳兰覃还要严重。
也就上一世自己竟然不顾兄弟情义,下毒害死了自己的弟弟。还好,还好能重来这么一世,让自己好好弥补自己所欠下的一切。
无花端着茶杯,心中想起前尘自己做下的荒唐事,仍然心有戚戚焉。
抬头看了看,无花放下茶杯,对纳兰覃说道:“走吧,看现在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到前面的镇子歇息一晚为好,否则我们就只能在郊外野宿了。”
纳兰覃点点头,在桌子上放下几个铜板,就欲同无花一起离开,不料两人走至门口时,一个穿着麻衣,绑着白色头绳,神色凄楚的女子摔倒在他们身边。
“够了,我爹爹欠你们的债都已经还清了,他现在尸骨未寒,你们还想怎么样?”女子身形单薄,但她的气质却是温婉中透着坚毅,能看得出曾经应当也是大家闺秀,只是世事无常,如今没落了。
面临着现在被人围观的狼狈境况,她有尴尬,但更多的却是曾为世家女的无畏与大气,气势丝毫不弱。
“还清了?”一个穿着大红色锦袍的男人从客栈旁踱着步子走到女子面前,要说他长得也不错,奈何一双充满了□□眼睛却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猥亵起来。
“当初你爹爹为了给你看病,跟我借了十两银子,我可没说过这是没利息的,现在你却只还了我十两,你跟我说你还清了?”他蛮不讲理的说着,同时那双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秀美的女子,眼睛一寸寸扫过,用眼神丈量着女子的身材,恨不得把眼珠子直接黏在她身上。
秀美女子脸上染了一层薄红,心中俱是愤怒,她觉得面前的猥琐之徒似乎在用眼睛扒她的衣服一般,给她带来了满满的厌恶。她恨不得上去扇他一个巴掌,但却很明智的并未这样做。
她向后退了一步,压下心中的愤恨,说道:“韩山,我们当初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向你借十两银子,利息的事可是分毫未提,现在我已经把银子还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嘿嘿嘿,明明白白?我韩山说你没还清你就是没还清,你说你还了我银子,我怎么不知道,有谁知道吗?”名为韩山的男子发出得意的笑声,拒不承认女子已经还了银子的事实。
“你……”女子涨红了脸,愤怒之情溢于言表,虽然衣服宽大,可此时女子气愤的紧,也能看到她胸口隐隐的起伏。
韩山盯着女子胸口的起伏,恨不得现在就将手伸进女子的衣衫内揉捏两下,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才又把眼睛转到女子的脸上,眼中淫邪之气更盛。
“唐婳,你现在爹爹也已经死了,一个人无依无靠也不好生活,我韩山也是真心喜爱你。不如这样,你只要答应嫁给我,这十两银子就当我的聘礼。不仅如此,我还好好安葬你爹,哦,不,咱爹,怎么样?”
女子听到这里,明白今天韩山恐怕不达目的不罢休,当下也不再压抑自己的怒气,“你做梦,我唐婳就算是今天死在这里,你也别妄想能娶我。”
韩山见唐婳不肯答应,也不再利诱,心中想着,索性今天就抢回去,等她成了自己的人,不行也得行。
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把眼前这个长相秀美,性格坚韧的女子压在身下好好的欺凌,韩山不再犹豫,当即向身后喊道:“唐婳欠债不还,现在期限到了,给爷把她带回去。”
身后的仆从听了这话,马上上前就想绑了女子离开。
周围围了一圈人,此时却连一个人都没有站出来,只是在人群中发出一声声叹息,看向唐婳的眼神也极为同情。
无花透过斗笠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微微皱眉,手中佛珠一转,将佛珠捏在指间,也不运气,只凭着腕力弹出,饶是如此,也让两个恶仆觉得腿上一麻,跪倒在地,他们亏心事做多了,现在碰到这种情形,心中有着莫大的恐慌。
无花缓缓地走出来,四指并拢,手中绕了一串佛珠,如果有人细数,定能数出这串佛珠少了两粒。
无花虽然心中对此人颇为不喜,但依旧行了个佛礼,“施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为了钱财而枉害人命可就不好了。”
韩山看到两个家仆的状况,心中惊疑不定,拿不准眼前的和尚到底是什么人,再三思量,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惹事,以免惹祸上身。
况且一看这个和尚就是路过此地,等到他走了,自己再将那唐婳带回来。
“大师说的是,是我不好,我这就走,这件事情就一笔勾销,呵呵,大师,你看这样行吗?”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无花嘴边有着一抹嘲意,声音却依旧慈悲。
纳兰覃在一旁看着,心中感叹大师果真是大师,就连这样的人也不愿为难。(并不是)
打发了这个小人,无花转头看向唐婳。
“女施主,你还是尽早离开吧,虽然我们帮了你这次,但那韩山一看就是心胸狭隘之人,他必定不会放过你的。”
唐婳见韩山离开,松了一口气,心中十分感谢这个出手帮她的和尚,见无花跟她说话,她连忙福了福身子。
“小女子唐婳多谢大师,我何尝不想离开此地呢?只是我现在孤身一人,又家中贫寒,寸步难行啊!况且那韩山家中数十家仆,只怕我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跟上来了。”唐婳满面愁容,对于韩山的逼迫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无花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这次救人一定会多一个麻烦跟着,但自己又有何惧呢?罢了,想救便救吧。
“既然如此,不如女施主便与我们同行吧,我们正要往塞北赶去,你可以在路上找一处安顿,也好避过这些灾祸。”
唐婳张口就想拒绝,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子,跟在一个和尚后面这算什么。
纳兰覃看出唐婳的心思,出声道:“你别看他是个僧人,可也算是江湖中人,行事不拘小节,何况你此时的境地确实不乐观,我们一会儿带你去做一套男装,你就跟着我们另寻一处安身立命吧。”
是啊,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唐婳不是个优柔之人,当下定了定心,深吸一口气,对无花说:“那小女子就在这里谢过二位了,不知该如何称呼?”
无花见唐婳果决,加上刚才面对宵小之徒也毫无惧色,心中对她有了点欣赏。
张开唇,“小僧无花,这位是纳兰覃。”
考虑到自己僧人的身份,陪着一位姑娘去成衣店总是不好,于是开口道:“就由纳兰覃带姑娘去换身男装吧,小僧在这儿等着二位就是。”
纳兰覃明白无花的顾虑,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对唐婳说:“走吧。”
唐婳此时心中虽有这对未来的不安,但更多的却是期待,她点点头,迈步和纳兰覃往成衣店去。
事起缘由,悉数听闻
“老板,劳烦给这位姑娘寻一件合适的男衣来。”
老板抬头,神情惊讶,但很快这惊讶在看到面前的一锭银子时变成了惊喜,忙不迭地点头,用余光打量了一眼唐婳,随后暧昧地朝纳兰覃笑了笑,取了一套青色的衣衫出来。
唐婳看到老板暧昧的笑容,心中很是尴尬,面上虽然不显,但耳根却是染上了红色,悄悄地瞥了一眼纳兰覃,见纳兰覃波澜不惊,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纳兰覃看到老板的笑容,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也颇不自然。毕竟以往除身边打小培养出来的丫鬟以及青楼中逢场作戏的妓子之外,从未和其他女性有过什么往来,更别提有什么相处。
“去换上吧。”纳兰覃故作自然,却不知手上捏得变形的扇子将他内心的尴尬暴露无疑。
但唐婳却满心都是羞恼,根本无暇顾及观察纳兰覃的举动。她接过老板手中的衣服,狠狠地瞪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的老板,将手中的衣物胡乱揉成一团进了后屋。
“公子是外地人?”老板趁着唐婳换衣服的空档,与纳兰覃攀谈起来。
“不错,可是从口音听出?”纳兰覃一边随意环顾,一边问道。
“不不不,”老板连连摇手,小心看了看四周,小声对纳兰覃说道,“是公子您居然敢带着这么貌美的姑娘出来,一看就是外地人,我看您出手不凡,光顾了我们小店,好心提醒您一句。您啊,还是早早带着这位姑娘离开吧,否则这后果可不堪设想。”
“哦?这是为何?”老板的话显然勾起了纳兰覃的兴趣,他转头看着老板,出声询问。
“唉,别提了。”老板显得很是无奈,“还不是我们这里的韩员外。要说这韩员外倒也没什么过分的地方,只是有些小贪财,但也知道在荒年的时候给租了他地的农民减租,可他太惯着儿子!”
说到这里,老板皱着眉摇了摇头,一边整理店里的衣服一边小声道:“他夫人去的早,就留下韩山韩大公子一棵独苗苗,韩员外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不管他儿子犯了多大的事儿,都舍不得让他儿子受一点儿委屈,这不,把儿子养的无法无天,前两天刚逼得一家子家破人亡。”
纳兰覃不禁想起刚刚目光淫邪的猥琐之人,眼里充满厌恶,“他那宝贝儿子到底做了些什么勾当!”
那老板抬头看了看纳兰覃,摇摇头又低了下去:“公子还是别问了,知道的多了对您没有好处,您还是领着您的美妾买了衣服趁早离开是正经,免得徒惹事端。”
显然老板还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
纳兰覃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唐婳却是从里屋走了出来。只见唐婳身着青色长衫,头发用白色布条高高束了起来,秀眉微弯,而原本温婉的眸子因家中的变故染上一抹悲戚与坚毅,显出几分英气,若非衣衫有些过于合身而显出起伏,竟是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女子。
纳兰覃看了看唐婳,对老板说道:“换一件宽松的来。”
唐婳有些不解,低头仔细看了看身上合身的衣衫,出言问道:“这衣服有哪里不合适吗?”
纳兰覃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握拳放在口下低头轻咳了一声,对唐婳说道:“不太合适,换一件吧。”
唐婳不明所以,但却由于自己被救的“身份”,乖巧地点点头,并未在说些什么。
那店老板却是明白了些什么,眼睛不再去看唐婳,干笑了两声,对纳兰覃说道:“看来公子是听进我的话了,换件宽松的也好,也好。”
心中却是暗暗啐了一声:假正经!
待唐婳换好老板重新拿来的衣服后,纳兰覃却并未急着带唐婳离开,而是出声道:“跟我们说说韩山吧。”
老板假装并未听到,拨弄着算盘,头也不抬的摆摆手。
纳兰覃在心中叹了一声,又拿出一锭白银,在老板眼下晃了晃,随后收了起来。
老板的眼睛跟着银子,看到的就是纳兰覃似笑非笑的眼睛和唐婳略带愤怒的眼神。
他谄媚地笑了笑,疾步走到门口将大门外的牌子翻了一下,将大门掩上,随后走回来,叹了一声气。
“不告诉你们是为你们好,既然你们执意不听,我就跟你们念叨念叨吧,你们可别说出去了啊!”眼神止不住地朝纳兰覃钱袋看去。
纳兰覃将银子抛给老板,老板迅速地接好,将它放进自己的钱袋后喜笑颜开,这才道:“这韩山被韩员外宠坏了,无法无天,这好色的毛病也一天比一天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