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嫂子你说的是。”吴三省悻悻走回陈文锦身旁。
屋外有了火烧云,陈文锦看看天色,拽了拽吴三省的衣角,两人准备告辞。吴一穷站起身,看儿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强压下的火气骤然冒起,他竭尽全力引而不发,跟妻子嘱咐送完吴三省夫妇回家后为她准备饭食,再来陪床。
妻子的手被他几次三番攥紧又松开,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示意她放心。
吴一穷父子将吴三省夫妇送到医院楼下。吴三省不忍让大哥吃医院的套餐,便自作主张领着三人去了饭店。吴三省这几日得到妻子怀孕的消息,整个人都飘在了云端,饭桌中不免拉着吴一穷多喝了几杯。吴一穷藏着心事,憋了一肚子火。念及之后的行事,他也确实需要酒精来催化,驱散自己过往的和顺,以便切切实实杀吴邪一个措手不及。吴三省递来的酒,吴一穷一概不拒。
吴邪也被自家三叔灌了一些酒,心思反而清明,愈是喝酒,愈是心凉。
三叔和自己父亲都喝得有些醉,考虑到陈文锦有孕在身,吴邪打包好为母亲准备的清淡食品后便打车送吴三省夫妇回家。到了小区门口,经不住吴三省夫妇的盛情邀请,吴一穷父子参观了吴三省的新居,在沙发上唠了半个小时,吴邪提着饭,与父亲一起和三叔告别。
高高兴兴送走自己的大哥和大侄子,吴三省带着一身酒气,狗腿子一样去陪自己的妻子,哪想还没凑近,便被收拾沙发的妻子轻声唤住。
吴邪和吴一穷在楼梯上走,一前一后。吴邪瞅着父亲身形不稳,赶紧从身后扶住他,哪想被吴一穷一把甩开,吴邪打了一个趔趄,勉强站稳,太阳穴不合时宜疼了起来。吴一穷眼神冰冷看着儿子,一言不发拽着他出了吴三省家的楼道,将吴邪拽了十几米远。他冷冰冰地开了口,“我回去照顾你母亲,你准备去哪儿?”
吴邪感冒尚未痊愈,勉强撑了一天已是头痛至极,他将饭食放到地上,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医院只允许一个人陪床,爸,如果你去照顾妈,我就先回我住的地方吧。”
酒气上头,吴一穷隐而未发的怒火终于爆发,他扬手给了吴邪一个嘴巴,“你还想回去?”吴邪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他捂住脸,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有点心疼父亲竟然忍了这样漫长的一路,撑到现在才选择爆发怒气。
“我得回去,交了房租的。”
吴邪理直气壮,吴一穷怒意更甚,“跟一个男人同居,谈恋爱?吴邪,你能有个什么出息,嗯?以前别人说你俩我也只当是笑谈,好嘛,那会儿不管,现在倒是给我发展起来了?好姑娘那么多你怎么就指着一个好大小伙子不放了?我看就是小齐心善,你他妈愿意作,人家拗不过你只好陪着你耍。吴邪,你就没想过这样下去会耽误人家的一生,耽误你自己的一生么?”
父亲接二连三的炮轰也激起了吴邪的血性,酒精烧的通体发热,吴邪鲜见的冷笑了,“其实你想说的,只不过是,我和他,没有办法有孩子,不是么?”
吴一穷脸色铁青,叹了一口气,“没有孩子确实占了很大一方面,养儿防老。现在你没有后代,等到有一天你老了,他也老了,你们俩指望谁来照顾,还是彼此么?再者说现在,两个小伙子可以确信彼此能好多久么?你们根本连一点让未来有保障的东西都弄不出来。现在是甜甜蜜蜜不忍分开,等你们中年了,是成熟的社会人了,还会像现在这样么?你敢不承认你会想要或者他会想要一个后代或者你俩中的其中一个厌倦了这种关系想要和女人过正常的生活?如果那时候才意识到,不会觉得太晚么?大好青春都被彼此浪费了,到最后还保不准是个撕破脸的结局。你们现在年轻,我不想让你们到老了才后悔,小齐是个好孩子,我也不忍心看他被你给耽误。”
“荷兰、丹麦、冰岛这些地方,他们允许同性恋的存在,而且同性恋享有和异性恋同样的权利与自由。至于所谓的后代,福利院的领养机制,或者是现代的代孕……都可以……”吴邪一顿,“这一切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
吴一穷要气的喉咙生痛,苦口婆心劝了吴邪一大段,吴邪还是不知悔改,语气虽然平淡,态度强硬的只想让他把吴邪按地上好好打一顿让他清醒。“吴邪啊吴邪!你让我怎么说你!你怎么就这么蠢!想问题这么简单!你……吴邪,你今儿要是还去找他,你就当没我这个爸,没这个家吧!”
吴邪面色一凛,头部微垂,面上反而有了一丝温暖笑意,“爸,我有很多……瞎子没有的东西。”
吴一穷看着吴邪微笑,心头怒意更甚,可眼下自己儿子的反应,又令他觉得陌生,仿佛无形之中他们成了同龄人。
“我不仅拥有着他羡慕的东西,我还眼睁睁的看着他失去更多……那时候我就在想,或许再不会有人对他好了,但是我会,我的家人会。我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部全部都给他……就算这一切给不了他,我宁肯什么都不要,也要把自己给他。”
我爱他。
“你们把我抚养长大,教会了我如何做人,可在感情方面,我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我和他都在学习,都在成长,我可以很确定,他是唯一。我想你们俩养育我,也不想我会变成一个因为世俗压力放弃掉爱人的人渣,也不希望我会变成一个看见了面前的困难不选择克服而选择放弃的懦夫。我……”
“吴邪!混账东西!我听到了什么!你跟一个小男孩搞一起去了?”
不远处冒出了吴三省的声音,他冷着面孔从暗处缓步而出,陈文锦紧随其后。吴家父子均吓了一跳,吴三省皱着眉头走到吴一穷身边,递给了他一部手机,“大哥,你把这个落我们家了。”
吴三省步步迫近了吴邪,轻轻拍着他的脸,“小子,刚怎么跟你爸说话呢。这翅膀硬了啊,要跟别人私奔,私奔也就算了,对方也是个大小伙子,是不是?”
吴三省的出现让吴邪本能感受到了危险,和父亲两人心平气和的谈了,剖析了他的情感心路历程,估计父亲别扭几天,这事也就淡了。可自家三叔是个火爆脾气,眼下这个时机……他必然会推动吴一穷对着自己下狠手。
吴邪向后退着,被吴三省一把拉住,“大哥,你回去照顾嫂子,吴邪这混蛋我给你拎回去好好教育。”
吴一穷没想到自家弟弟会出来搅局,可适才吴邪的表现实在可恶可恨到了可杀的地步,吴邪适才的言辞,有些许说动了他。他要感谢弟弟的骤然出现,让他坚定了立场,决意摒弃吴邪小儿科一样的情感体验。弟弟愿意出手来教训吴邪更是好事,他轻哼一声表示同意,希望儿子在吴三省这里好好长长记性。
父亲同意了吴三省的打算,吴邪知道自己被三叔揪着进了屋必然是被关禁闭的命运,当即有了逃跑的心思,可他实在拗不过吴三省的力气,又因为是自家三叔没法子动手,只好将目光投向陈文锦。
“老师……”
陈文锦略带无奈看向自己丈夫,“三省……”
“文锦!你别管这个,你这刚下来根本没听到多少,我跟你说,我几乎听了全过程。吴邪和他那什么瞎子,估计就是那高中时姓齐的小瘪三,现在像模像样搞一块去了。”他咬牙切齿看着吴邪,“我说他那是给你吹了个什么妖风能让你这么跟你爸说话,嗯?刚大哥都痛心疾首的说要跟你断绝关系了,死小子还在那儿扯什么爱不爱给不给的。翅膀真是硬了啊,不把你三条腿打断让你见不了你那什么相好,我就不是你三叔。”
陈文锦听到黑眼镜的名字时,不由愣了一愣,眼看吴三省真起了动手的打算,她厉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吴三省一愣,手劲儿一松,吴邪抽了手,发疯似的飞奔。
吴三省见状欲追,陈文锦从背后死死拖住他。
吴一穷跟在吴邪身后,渐渐落了下风,原地喘息之余,讶异自己的弟弟为何没有跟上前来。
吴邪发疯地向前跑着,一面奔跑一面醒酒,匆忙钻进一辆出租车,酒精的效用完全挥发,血冷了。吴邪颤抖着手给黑眼镜去了一个短信,“我想这段时间我们得搬出来住了。”
黑眼镜很快回复了他,“我已经到宾馆了,具体地址下一条短信发给你,别怕。”
四十、捉襟见肘
黑眼镜一个人回家,腹中空空如许。随便从冰箱里找食物抚平食欲,他拖着身子回了客厅,傻傻坐在地上看起了新闻。屋里黑漆漆的,电视的光亮与嘈杂让他觉得家里愈发陌生。黑眼镜疲累至极,可他不能睡。
吴邪,现在会在哪呢。
如果自己睡去了,吴邪也是饥肠辘辘的状态,回家的时候没有热饭招呼着,那小子还得再饿一阵,他本就在生病,要是那样,该多可怜,让他多不忍心。
他站起身,打开冰箱看食材,木木看了一阵,他抚着冰箱门,手指一点一点滑落,蹲坐下去。
吴邪,还会回来么。
中午他们一起吃的饭,会是他们这辈子里,他为他做的最后一次么。
双眼干涩,他没有什么泪水,只是心被揉搓的再没了形状。
他罕见的害怕了。
可他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小崽子呢,吴邪是那么的执着,那么的认死理,但凡他认准的事,又有哪个人可以轻易说动?就是撞了南墙,吴邪第一想的也不是回头是岸,他只会踏平一切阻碍。想通这一点,黑眼镜站起身,连滚带爬收拾打点。在为两只冬眠的小乌龟重新打扫了小窝后,他拿着自己的全部积蓄和几件换洗的衣物,以及吴邪曾经送给他的所有纪念品,出了屋。将他们的家门,反锁。
他找了一家偏僻的连锁酒店入住,直觉告诉他,吴邪今晚会用得着这里。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进了屋,进屋的那一刻又笑话自己自作多情。他自顾自揣摩了吴邪的所有想法,却忘了自己根本就不是吴邪。坐在床上歇斯底里的苦笑,他收到了吴邪的短信。
吴邪在前往宾馆的路上,可他仍是心神不定。等了不一阵,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他一脸喜悦去开门,面前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妖娆的大姑娘不由分说往屋里闯,黑眼镜用自己的胸膛生生拦住了她锐不可当的势头。开门的那一刻还一头雾水,当她扑到在他怀里,整个人糖稀一样没了形状,他当即意识到该女子的身份。
“那个……对不起,这里不需要特殊服务。”
女人见他脸色绯红面容英俊,再看屋子里似乎是没有其他人的存在,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潜在用户,索性放心的勾引他。黑眼镜与女人接触当惯了流氓,第一次被女人耍流氓,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所适从的厉害。可奇怪的是,在和这女人的周旋过程中,紧绷的心神,放松了。
他是不可能和这个女人产生什么的,但是眼下他不想让她走,她越是撩拨,他越是平静,心里平静。但身体的变化不容乐观,理智似乎渐渐断了弦,生理本能占了上头,意乱情迷□□难耐之际,准备登堂入室的女人被空中到来的一只手一劈一搡,推了老远。
吴邪皱着眉头,一张俊脸惨白如纸。
他大摇大摆走到黑眼镜身后揉搓着他的臀,解开了黑眼镜的裤链握住他已经昂扬的□□,脖颈高昂神情倨傲,“你看我俩这样还需要特殊服务?”
女人当即傻了眼,不等她做任何回复,吴邪把黑眼镜往屋里一踹,径直关了门。
“趁我不在你还想玩偷腥?”
“那你也得看看她刚才都对我做了什么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黑眼镜的辩解无力至极,他也不准备对吴邪说自己的心绪不宁。
吴邪如他所愿的冷笑了。他坐到床上,神情冰冷,“别人给你点的火,你自己去解决,小爷我恕不奉陪。”
言语里有着刻不容缓的命令,黑眼镜有点尴尬,可看吴邪揉着太阳穴,双眸紧闭的模样,着实不大舒心,吴邪还是憔悴,看到这儿,黑眼镜欲望也跟着消退了几分。他坐到吴邪身边,吴邪嫌恶的躲他,他强制把吴邪拽到身旁,在他的挣扎中终于摸到了吴邪的额头,依旧滚烫。装在口袋里的西药被黑眼镜尽数翻出,依照医嘱将各种药配好,他递给吴邪矿泉水,“先吃药吧。”
吴邪睁开眼睛,面无表情接过,吞服。将水重新递给他,吴邪向后仰去,再度闭上了双眼。
黑眼镜想跟吴邪说点什么,又无从开口,他侧转了一个身,拽着吴邪的身体将其摆正,将被子卷好盖到吴邪身上,自己也伶伶俐俐钻进了被窝。两人沉默了多时,黑眼镜一直等着吴邪发话,等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轻声唤着吴邪,想要和吴邪严肃的谈一谈,才发现吴邪已然沉沉睡去。
他苦笑着关了手机,轻手轻脚脱掉了吴邪的衣物,斟酌着吴邪的身体情况调好空调温度,再度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睡不着觉。
白日里吴邪父母的话羽毛一样撩拨着他,他们提出的问题尖锐到让他难以解答,他顺着他们的思路走,看不见自己和吴邪的尽头。思考有了滞涩,想要甩头抹去,一转身,昏睡的吴邪映入眼帘,脸上写满了厌世的疲倦。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疲累的吴邪。
在他不在的这半天里,吴邪又经历了什么呢?
吴邪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堪堪睡醒,黑眼镜不等与吴邪商量,已经交了当天的房费。吴邪看着宾馆的天花板,机械地咬着黑眼镜买的金枪鱼寿司,面无表情。吃了一顿饭,他勉强有了精力同黑眼镜来叙述自己昨天的遭遇。
“我回去没多久,三叔和文锦就来了,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什么都没发生。后来我们离开医院,三叔请我们吃饭,我们仨都喝了些酒,三叔和我爸都有点醉。紧接着……呵,我们从三叔家离开,我爸才爆发……他忍了很久,真的很久。我那时头疼的不行,酒精也上了脑,根本不太清楚自己糊里糊涂的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说了还没一半,三叔从旁边来了。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我爸。他。把手机落三叔家了,三叔估计是想给我们送,结果他不小心听了全过程。他要关我,要打我,都是认真的,所以我只能跑,别无选择。”
黑眼镜定睛看了看他。
吴邪轻笑,“所以现在三叔应该在漫山遍野找我的踪迹,咱俩的家他肯定也去了,我想要是你在,叫人把你揍一顿不说,肯定还得找人看着你。没准就像电视剧里写的那样,等什么时候我放弃了,或者你放弃了,我们彼此才会重见天日。”
黑眼镜低下头,“亏我有先见之明,跑得快。”
吴邪微微一笑,“光说我了,你呢?他俩是,都知道了吧……我爸妈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吴氏夫妇的话语梦魇一样蒙在了他的心口,黑眼镜脸色微变,不大愿意把这些话同吴邪吐露。何必说呢,说了也是两个人一起烦闷,吴邪离家出走,已经足够苦痛,他又何必为他平添烦恼。这些伤神的事,他一个人承受,也就够了。
吴邪看出了黑眼镜不愿多答,不再勉强他。他抬起头,悠悠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将身埋进黑眼镜怀里,他下意识多蹭了几下,“我昨天做事,确实没怎么过脑子。放现在回想,也没法子去解决,可往后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虽然筹划了很久,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
黑眼镜一下又一下拍着吴邪的后背,心里也是没底。
“我妈要是知道我跑了的消息,肯定又会气晕的……三叔再一掺和,父母跟我断绝关系怕是也成了真……其实断绝也没什……”吴邪低下头,“真没什么。”
“别这么说,一定会有挽回余地的……我们先缓两天,等叔叔阿姨气消了,再去寻求他们的原谅,好不好?”
吴邪眼里无神,笑容仓皇,“他们会么,我们会么?”
黑眼镜心里一痛,下意识将吴邪搂的更紧。
吴邪闭上眼,手腕遮住了额头,还是微微的烫,起身离开了黑眼镜的怀抱,他吃完感冒药,似乎又恢复了一些活力,“不说那些长远的,我们谈谈现在。离过年还有一段距离,这几日该怎么过?总是住宾馆……住不起的。”
黑眼镜问了问吴邪手头和□□里大致的钱款,掰开手指算着两人现有的财产,他整个人颓废的蹲到了地上,吴邪的大笔存款早被尽数用来交付了房租,现在手里的,都是零碎。黑眼镜还留有一些钱,到底是杯水车薪,入不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