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各种声音纷纷扰扰喧嚣个不停,最后万籁俱寂,只余下晋磊那一声温柔到极致的“等我回来”。
另一边,晋磊立在一座阴暗的大殿正中,面前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瘫软在地的李芙妆。
“晋磊!晋磊!你会有报应的!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李芙妆双目尽赤,颇有几分疯癫之态。
她身后一个黑衣影卫一脚踹在她背上,恶狠狠道:“这是当今圣上,敢对皇上大不敬!瞎叫唤什么!”
李芙妆被踢得猛吐出一口血来,两颗被打碎的牙齿随着口里的鲜血被喷出老远。她却“咯咯咯”地笑起来,那声音阴寒古怪得渗人,“皇上?哈哈,皇上!没有屠龙堂,没有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身后的影卫眼眸一厉,还想再动手,却被晋磊抬手制止。
晋磊半蹲下来,大掌钳制住她满是鲜血的下颚,盯着她饱含刻骨恨意的眼睛,面无波澜道:“我警告过你吧?只要你安分点,我自然会好好报答你,让你衣食无忧,我也许诺过要把王元芳送到你面前。可你偏要触我的逆鳞——你为什么就偏要去招惹方兰生呢?你和司马渊勾结起来设局,故意让我撞破方兰生偷青玉令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会有今天呢?”
“我……我不过推波助澜罢了……司马老贼呢!你为什么不处置他!是他想弄死方兰生,是他想离间你们!你为什么不处置他!”
晋磊阴冷地笑了,“人要认清自己的位置。司马渊对我而言还有价值,你呢?你有什么筹码?”他话音顿了顿,将李芙妆的脸又抬起几分,端详一番道:“其实我关了你这么久,也没杀你,已算得仁慈。可你偏要出来兴风作浪,说吧,你今日出逃,是想干什么?”
李芙妆疯狂地大笑起来,半张脸都是血,眼里翻涌着恶毒的仇恨,“我不想干什么……你的人已经把我抓回来了,我的手筋脚筋也被挑断了,我现在还能干什么?你还怕我干什么!”
晋磊又看了她一会儿,笑道:“你这张脸好看,其实还是有用的。”
李芙妆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晋磊站起来,从身后影卫的手中接过锦帕擦尽手上染的鲜血,垂目看着血泊中的李芙妆,冷道:“我不怕你干什么,因为你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李芙妆眼底一惊,身子猛地弹起一瞬,又无力地跌回去,那赤目血口的模样竟像要扑上来将晋磊拆吃入腹一般。可她到底没了那个能力,身后上来两个影卫,一人拽着她一个胳膊往里拖。
李芙妆惊恐地尖叫起来,尖锐的女声好似能划破人的耳膜似的。
她不断扭动身子挣扎,凸起的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晋磊,身下的血被影卫拖着淌了一地。
“晋磊!你会遭报应的!”
“哈哈哈哈哈晋磊!你永远都得不到方兰生!永远都得不到!”
“你们……你们会天诛地灭!”
“晋磊!晋磊……”
女人厉鬼一样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眼前倏然闪过一个身着血红嫁衣的女人,晋磊猛地抱住顿痛的头,眉心一突一突地跳着,霎时仿佛天旋地转。
“晋磊!晋磊,我叶沉香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诅咒你……你永远……永远都得不到你最爱的人!”
“你去死吧晋磊……你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你也会体会到我的痛苦……”
“你记着……你永生永世……永生永世都只能爱而不得……你最爱的人会因你而死!”
“我等着你下地狱的那天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晋磊眼前一片血红,双腿颤颤巍巍地转身往外奔去。
脚下的路不断虚晃,脑子里疼得像要炸开,胸腔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似要撕裂他的身体,可晋磊还是拼了命一样地往外跑。
只有见到方兰生,只有见到方兰生……
而流云殿里,一身玄色衣袍的司马渊静立在方兰生背后,唇角挂着势在必得的笑,“想好了吗?”
“嗯。”方兰生没有回头,闭目道:“我答应你。”
司马渊轻笑了声,身影一闪便不见了踪迹,只剩一句带着回音般的话音落下:“按计划行事。”
方兰生乍然睁眼,眼底一派清明。
大年三十,宫中张灯结彩,处处都是喜庆的红,本有一大堆的宫宴等着晋磊参加,可晋磊什么都不管了,只陪着方兰生一个人,看书下棋,谈天说地。
黄昏时分,两人在殿外玩雪玩累了,径直爬上房顶俯视自己的杰作。方兰生爱与晋磊拌嘴,晋磊气急了便去戳方兰生的笑穴,最后两人双双倒在房顶上睁眼看着头顶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
晋磊从来没觉得日子这么清闲,这么美好。
这样单纯快意的生活令人着迷,好像一瞬间什么都忘得干净,生命中只剩下彼此,只剩下那些快乐的、幸福的片段。
可也终究只是片段。
方兰生会离开,七八个时辰之后,方兰生就会离开。
每次想到这里,晋磊就觉得心微微疼了起来,似是有什么东西渐渐剥离。
也许这个人的离开会带走他生命里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温度,也许这个人的离开会抽走他灵魂中微弱但美丽的光芒。但晋磊觉得此时此刻他才被填满,只有这个人离开,这个人能过得好,他的心才不那么空。
用晚膳的时候,晋磊看着方兰生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禁不住地想,如果他现在就放下一切,跟方兰生一起走了,以后会怎样?
他的仇家那么多,没了权力傍身,他只会给方兰生带来数不尽的灾难。
方兰生说他不喜欢看不透的人,他也定不喜欢提心吊胆的生活。
晋磊搁了筷子,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深深看着方兰生,眼里竟然生出几分决绝。
方兰生抬头问他:“你不吃了啊?”继而若无其事地将饭桌上的菜一扫而光。
方兰生吃完就去沐浴,像是在为什么做准备似的。他想,最后一晚了,总要留点深刻而疯狂的记忆。
可当两人都只着里衣躺在床上时,方兰生竟然不知如何开始——那样宁静安和的氛围,他不忍打破。
他本以为晋磊也是这么想的,他本以为晋磊会压着他做个天昏地暗,可晋磊只是安静地抱着他,把头埋在他肩窝上。
方兰生忽然鼻尖酸涩,咬着唇压抑着内心的颤抖。
晋磊将他翻了个身,让他背对着他,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方兰生这才眼眶一热,再没忍住,眼泪顺着眼角滑进枕头里,晕染了一片。
然后他听见晋磊喑哑的声音:“小兰,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四岁那年,下山喝酒跟人打架,我奉命前去捉你回来。你喝得稀里糊涂,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我背着你上山,你却把我当成酒坛子,抱着就啃,偏还笑得跟个呆子一样说好喝。”
方兰生紧紧咬着唇,牙齿嘴唇却都止不住地颤抖,一句话也没说。
晋磊在身后不知想到什么,蓦地笑了,“还有一次,你跟教主抗议说要回家,教主不应,李马又不在教中,你来找我,跟我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我假作听不懂,你又气急败坏地骂我。后来你跟贺小梅一块去摘野果,偷偷在贺小梅面前说了我许多坏话,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那时就在树上,你骂我没一点人情味,骂我不讲变通,我都听见了的。”
方兰生此时终于稍稍克制住了心间的汹涌波涛,强扯出一个笑说:“原来你都知道啊。”
“嗯。”晋磊顿了下,又道:“还有啊,你闯到猎场遇见老虎那次,我去救你,小腹差点被老虎给破开,我还以为你会被吓哭,结果你倒好,精神一振,怒气冲冲朝老虎扑过去要算账。结果那老虎还真被你戏弄得晕头转向,我将那老虎刺死,你却又念念有词地给它超度。我那时候就觉得,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呐。”
方兰生觉得心脏抽疼,胸中堵得厉害,强忍着泪光呼出一口气,笑着打趣道:“我这样的人怎么了?”
晋磊在后面沉默了很久,才低低道:“很好。”
那人声音里无法言喻的悲伤震得方兰生呼吸一滞,眼圈红得彻底。
“你很好,”晋磊将怀里的人又抱紧了几分,双唇在他脑后蹭了蹭,嘶哑低沉道,“好得我配不上。”
方兰生终于忍不住哽咽一声,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低泣声。
晋磊突然死死抱住方兰生,将头埋在他后颈,有什么滚烫的液体落在他脖子上,晋磊颤抖着道:“小兰,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
这话音落下,雪夜忽然就静得出奇了,殿中只余一声又一声的啜泣,是方兰生在哭。
静默了半晌,晋磊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却道:“小兰,我叫你一声,你别应。”
眼泪已将枕头湿透,方兰生的声音也仿似哑了,“好。”
“小兰。”晋磊唤他。
方兰生拼了命地咬住唇,好像嘴里藏着怎样的洪水猛兽,他要将它关在嗓子里一样。
殿外的风雪这样凛冽,夜色这样明亮。
晋磊却不知怎的,又重新唤他:“小兰。”
方兰生的脸终于扭曲,眼泪像溪水一样淌过满脸,眼里红得鲜艳。
他竭尽全力地,逼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可他终于再不能抗拒那洪水猛兽,紧咬的牙关松开,一声“我在”几乎要冲口而出,可不知从哪个遥远的地方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
北都灯火通明,百姓欢庆新年,一连声的炸裂声四面八方地响起来,隐隐可见外头灿烂的夜空。
夜色这样亮,晋磊抱得这样紧。
方兰生再说不出一个字。
外面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烟花不停不休地绽放,殿内安静如同所有生命都消逝。
那一刻万籁俱寂,晋磊终于没有等到一个回应,就好像方兰生从未在他身边。
晋磊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缓缓松开抱着方兰生的手臂,翻了个身,与方兰生靠背而卧。
仿佛两人从未共一刻。
第二日一大早,晋磊就已穿戴好,立在窗边,待方兰生醒来洗漱完毕,他也没转头看一眼。
方兰生用完早膳,收拾好了包袱,走到他背后唤他,“你不送送我?”
晋磊这才缓缓转身,眼睛却没看他,只淡道:“走吧。”说罢率先往外行去带路。
方兰生垂头跟上。
白豆在后头跟了几步,眼眶有些湿润,却只送到门边,便不再往前。方兰生见他要哭不哭的模样,笑着拍他脑袋道:“我的天诶,你都比我大多少啊还这么哭哭啼啼。过年呢,开心点。”
白豆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气道:“谁哭哭啼啼了,你别以为你是少主就能胡说。”
话一出口,两人都呆了一瞬。方兰生先反应过来,仍是笑着道:“水仙教已经不是水仙教了,我出了这宫门,也不再是什么少主。”
白豆点了下头,岔开话题与他依依惜别。
晋磊立在五步远的位置等着,既不吭声也不催促,待方兰生过来,他才微微侧目看他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说话。
走过宫殿大门,走进长长的宫道,地上积雪已被宫人扫开,连绵的山峰般堆在宫道两侧,地上只有薄薄的雪。
“晋磊。”方兰生走了一段,忽然叫住晋磊。
晋磊脚步一顿,没回头,“怎么了?”
方兰生眼睛倏地一红,抖着唇道:“你转头看看我,我想你看着我。”
晋磊闭了闭眼,沉声道:“你若真想走出这宫门,就不该叫我见着你笑,见着你哭,不该让我听见你的声音,不该让我知道你还在……”
“可是我想看见你,我想听见你。”
晋磊脊背一僵,转过身来与方兰生遥遥对望。他想,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顺着他。
方兰生泣不成声地朝他走来,脚下的雪细软得让人几乎忍不住陷进去,可那薄薄的一层,轻易便能抽离。
方兰生站定在晋磊面前,伸手拥抱住他,字字艰涩道:“晋磊,我救不了你,我很难过。可我希望你做任何决定,都不要让自己后悔。”
晋磊心头一震,似有满腹苦水流窜四肢百骸,被这大雪一冻,疼得他肝肠寸断。
方兰生紧紧抱着他,眼底有微光闪烁,手腕一动,锋利的匕首在漫天雪光中亮如白玉,只在一瞬那白光就消失无踪,尽数没入晋磊腰间。
鲜血滴答一声,顺着刀柄落地。
晋磊缓缓地、缓缓地直起身子,看着方兰生的眼里三分惊愕七分痛苦。
方兰生猛地拔出匕首,与他对视。
“为什么?”晋磊大睁着眼。
“我二姐,为我二姐。”方兰生红着鼻子冷声答,然后道:“我不过刺了你腰间,你并无性命之虞。动手吧,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兑现你的承诺——我赢了你,你就放我出宫,再不得纠缠。”
晋磊却还是问:“为什么?”他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带着被掩埋得极深的痛苦,双眸空洞地盯着方兰生,“为什么?我已经答应送你出宫,我已经放手,为什么……还要跟我打一场?”
方兰生别过眼,“偷袭并非君子所为。若偷袭你而胜,我心不安。”
晋磊碰了碰腰间血淋淋的伤口,嘴唇都有些发颤,目光却倏地沉凝,“你在撒谎。小兰,你在撒谎。”
方兰生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撒什么谎!”说罢握紧匕首朝晋磊41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刺去。
方兰生功力被废,但招式还在,晋磊不得不动身闪避,却又不敢与他动手,怕将他伤了。
晋磊步步后退,方兰生便越缠越紧,忽然眼角微光晃过——他看见晋磊身后那一席翻飞的玄色衣袍,司马渊几乎是飞身而来。
方兰生遽然朝晋磊扑上去,那一瞬间他看见晋磊倏然睁大的眼,感觉到胸口一阵崩裂般的疼痛,继而是后背,他猛地喷出大口的血来,恍惚觉得自己的心肺都已被震碎。
“少主!”白豆不知从哪里跑来,吓得惊声尖叫,四周传来禁军跑动的声音。
方兰生却听不分明了,他无力地倒在地上,口里不断涌出的鲜血逐渐汇成一大摊。
晋磊怔怔地看着自己半伸出的手,看着方兰生胸前盛开的血色,浑身都开始颤抖。
方兰生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了晋磊惊惶无措的神情,缓缓地勾唇露出一个安慰般的笑。
他知道的,他知道晋磊那一掌是要回身击向司马渊,可是他扑了上去,可是他拉着他转了个圈,于是这未来得及收回的一掌落在他胸口。
司马渊那一击也落在了他背部。
好像灵魂快要出窍一样的疼,这个身体仿佛已经支离破碎,方兰生觉得自己约莫是快死了。
司马渊在一旁愣了愣——原本的计划,正是让方兰生与晋磊决斗来使晋磊分心,然后他再出面杀了晋磊。
可如今方兰生却替晋磊挡了那一击。
“愚不可及!”司马渊恶狠狠地骂了方兰生一句,再看晋磊那模样,毅然转身离开了此处。
晋磊此时已顾不上他了,一双惊惶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方兰生,人却半天没有动作——他像是被冰冻住了,又像是根本不认识面前这个人。
“你永生永世都只能爱而不得……”
“你最爱的人会因你而死!”
“最爱的人因你而死!”
“因你而死!”
胸口一股浊气胡乱冲撞,晋磊霎时喘不过气来,缓缓长大了嘴想要呼吸,可那双猩红的眼里却唰地涌出泪水。
白豆冲进来,哭着喊“少主”,可跑到一半就被晋磊拦了下来。
晋磊好像这才回神,往前踉跄了两步,腿软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然后他颤着手脚爬到方兰生面前,皱着眉去摸方兰生的下巴,摸到一手粘稠的血。
他摊开手掌看了看,紧拧的眉忽然松开,脸上竟是大限将至般的灰暗绝望,他仓皇叫着太医,一边伸手要将方兰生抱起来,“小兰,小兰,你别怕,我会救你的。你别怕……”
方兰生想说,我不怕,怕的是你。可他稍一张嘴,便有汩汩鲜血流出来。
晋磊疯了一样捂着他的嘴,哭着叫他:“你别吐,你别吐,你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