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篱起身将他靠在自己襟前,拿手顺着他发轻声道,“别怕,不管你做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在,还会有皇上在,我们两人总会护你的。我不会迫你,他也不会。”
萧青篱的话叫人如此安心,他的怀抱也叫人如此温暖。公孙辅不自觉伸了双手环住他腰,将脸贴得更紧,只希望就此嵌在里面才好。
“萧大人正值年少,何故乞身以还!”正阳宫里小皇帝坐在案后有种说不清的惆怅。
萧青篱躬身屈膝,伏地而拜,三呼万岁。小皇帝摆了手才起身道,“臣自知才疏学微,不敢尸位素餐,故而……”
“好了!”小皇帝厌倦,以手支着额头,一圈一圈地揉着,他实在是厌烦够了,说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话,做着言不由衷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他心烦!
太后催着的婚事,一年到头总也不得消停的天灾人祸,如今就连他的子甫也……小皇帝颓然,手下更用力巴不得将脑袋揉碎了才好。
自那日后,公孙辅便总躲着他,偶尔站在朝列里自己还不及绽一个笑他便先别了脸去,着寿安请了几次不是“染了风寒”便是“旧疾又发”!总也见不得一面,如此悬着实在叫他如骨附蛆一般地难受。
然而有时,悬而不决也是一种选择,而小皇帝正是因为懂得这个道理才更加的恼火。
忍不住便将这满心无处可诉的烦闷宣泄而出,“……你可知道,你若执意如此,朕可诛你九族!”
“皇上是圣君明主,不会做暴桀昏纣之事!”萧青篱声音不算高昂,但有种说不出的坚定,他所辞的并不单单是官,更是一种态度,一种非卿不可的态度。
“圣君明主!圣君明主!朕实在是厌恶透了!”小皇帝连着道了两遍,将满几书简奏章拂了满地,小皇帝明明没饮酒,却好像醉了一般,颠颠笑着,看萧青篱跪着将地上横七杂八的娟帛竹简一个个捡了,躬着身仍旧摆了上去,一言不发。
小皇帝仍旧笑着,只是那笑怎么看都叫人觉得心疼,萧青篱退了开去,低低道,“……皇上应当多多珍重!”
小皇帝终于止了笑,呆愣愣看着他,目光有些空洞,静了许久才又出言道,“……当真已无回旋的余地吗!”
小皇帝的声音太轻了,几不可闻。然而萧青篱还是听到了,一字一句,再清晰不过,他深叹了口气,“皇上可曾听过一句话:君臣之道不可逆也,父母之恩不可忘也,相思之意……不可负也!”
“嗬!”小皇帝禁不住轻笑,“相思之意不可负也!好!好!真是好啊!那萧大人可是要为了这相思之意逆了君臣忘了父母!”
“臣不敢。”
“不敢?!你已然这么做了,还敢道什么不敢!萧大人胸中万千点墨,如今抛却黎民苍生江山社稷于不顾,只管自己逍遥快活,岂非大逆不道,有违君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同一男子互许终生,又置家中高堂于何顾!”
萧青篱跪在地上,默然不语。他的沉默使得小皇帝也索然无味起来,疲累跌进龙椅里,那龙椅宽大居然让他无处可依。
“罢了!我同你争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又岂是你说了算的!要怪便该怪自己,嗬……我如今在这里就是同你闹翻了天又能怎样,还能挽回些什么呢,不过平白叫他轻看了我,对我多生一些厌恶罢了……我实在是应该,实在是应该,在他还没有厌恶我时仍旧同他好好相处才是,才是!”
“皇上……”
小皇帝挥手打断了他,带些疲累道,“去吧,爱卿去吧!朕倦了!”
萧青篱张了嘴,到底是止住了,又或许他压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小皇帝神色之凄然让他禁不住唤他罢了。
第15章 第 15 章 无可挽留
多日之后,公孙辅入了宫,小皇帝再次见到他,竟然觉得不知所措,甚至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寿安机敏,遣了众人出去,附在小皇帝耳边轻声道,“皇上尽可放心……”
眨眼之间,殿中便空旷无人。小皇帝愈加慌乱起来,站在案后目光无处可落,扫过桌上堆着的奏章,扫过远处摇摆不定的烛光,又扫过阶下不见一丝尘埃的青石板,终于将视线落到公孙辅身上,落在他乌青的锦靴上,落在他浅蓝的衣摆上,落在他欲语还休同样不知所措的双眸中。
不知为何,看到公孙辅同样迷惘而无措的神情,他忽然就冷静下来了,一步一步踏下阶来立在他面前,轻抚他肩头柔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总是你的小晔,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你的小晔!”
公孙辅仰面看他,看了片刻忽然低下头,别扭退开了几步,扭捏道,“我想清楚了,小晔就是小晔,我可以同你嬉笑打骂,同你形影不离,但是一想到我今后要永远同你在一起,只同你在一起,永远住在皇宫里,我就觉得头皮发麻……”
“你可以不住在宫里,只要你愿意,你在哪里都可以,在我身边就好。”小皇帝变得急切,急不可耐。
公孙辅同样急切,是带着焦躁的急切,骤然抬头,眸中之坚定不言而喻,挥手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只是皇宫,是……总之,我已决定去苏州了。”
“是么?”小皇帝的手遽然垂了下去,显得无力而颓败,小皇帝明明早便知道了,可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才惊觉其带给人巨大的悲哀,不由低喃,“……原来真的已经无可挽回了!”
“小……”话已出口,公孙辅却忽然停住了,微微侧过面颊,低声唤了一声“皇上”,他原本想出言安慰他,此刻却又忽然觉得不知该说什么。
“皇上?!”小皇帝无奈苦笑一声,终是将头低了下去,那青石板干净的发亮,烛光投下来,幽幽得发着光,像他此刻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一般明灭不定。
“皇上,”公孙辅又唤了一声,低低地,听起来好像怜惜,又透着股决然,“……皇上多多保重,微臣告退!”
这是公孙辅第一次用如此恭敬而认真的语气,那股恭敬落到地上,落到空气里,落在小皇帝心头,声声刺耳。
在公孙辅转身离去的一刹那,小皇帝猛然恸喝出声,拉住他尚未离去的衣袖,声声悲戚,“别走!我求你不要走!我答应你再不为难他了,你别走,留在京城好吗……”
公孙辅立在原地将离未离,背对着他却不敢转过身来,他多怕见到小皇帝眸目含泪的模样,小皇帝觉察到他的犹疑,更加言辞诚恳,“只要你留在长安,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不说喜欢他做官吗,我升他的官,他想要什么我都依他,你不要走好吗,苏州那么远,远得让我害怕,害怕此生再也见不到你……”
“小晔,”公孙辅纠结而挣扎,只能一遍遍低低唤他小晔,闭着双眼一指一指掰开他紧抓不放的手,不过刚刚剥离,小皇帝又立刻紧紧捏在手里,似乎这一松手,就今生再没机会了。
小皇帝逐渐语无伦次起来,“真的,我说真的,子甫,只要你留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对了,你不是最喜欢那只溪翠玉鼻烟吗,我这便拿给你,还有那柄漆金古刀,前朝的火琉璃,我全拿给你,你别走,我把你喜欢的都给你,你别走好不好……”
说到最后竟是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只余他悲戚的低啜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
“小晔,”公孙辅回过身来,小皇帝猛然受惊,慌忙以袖掩面胡乱抹了几把,松了手冲着殿外连声嚷道,“寿安!寿安!寿安!”
那声音带着股独特的沙哑,苍白而无力,却又声嘶力竭。小皇帝焦急地对着殿外直喊,如癫如狂,看得公孙辅心头一阵一阵的刺痛,冲上去抱住他声声唤他,如同小皇帝平日安慰他一般一遍遍拍着他的背。
小皇帝争个不休,只一遍遍地呼喊着“寿安”!
寿安踏进殿时,当真吓了一跳,因着两人的挣扎彼此发冠松动衣衫凌乱,但明显两人都红着眼眶,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小皇帝终于见到寿安,好似得偿所愿一般,带些欢喜地急切道,“去,寿安,快去!去将那个溪翠玉鼻烟,漆金古刀,还有火琉璃,总之,你看着什么好,都全拿来!”
寿安一时不知所措,立在原地。公孙辅垂着头,低声道,“小晔,够了,真的够了!”
“什么够了,”小皇帝佯装不懂,却又猛然对着寿安发起火来,“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寿安纵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被小皇帝震到,连忙退了出去,一路往藏珍阁去。
“小晔,晚了,已经晚了,那些东西已经不再重要了!”
“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不晚!”小皇帝声音之大将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却又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拽住公孙辅双臂,乞求道,“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从前不是不愿意给你,只是,只是……总之,我现在全给你,你别走……你等寿安回来,你看看再说好吗,你等寿安回来……”
到了最后便只剩这一句,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就只有那么一句了。如中魔咒一般喃喃自语,寿安进来的时候小皇帝几乎是要跪在地上一般,拽着公孙辅的衣袖整个人都依了上去,额头抵在他臂弯间,无助得很,甚至叫人觉得可怜。
“皇上,”寿安小心翼翼地轻唤,如临大敌一般畏畏缩缩。
小皇帝听到他的声音异常振奋,立刻直起身子来,却在看到他空空如也的双手猛然震怒,“混账!朕让你拿得东西呢!”
寿安急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回皇上,这、这……东西不见了!”那声音悲悲戚戚,断断续续,只差没哭出来了!
“混账!什么叫不见了!朕好端端放在国库里,怎么就能不见了!”小皇帝气急了,揪着寿安的衣领,几乎要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寿安像个提线木偶一般随着小皇帝剧烈的晃动左摇右摆,哭着告饶,“回皇上!奴才不知!奴才不知啊!”
“小晔!”公孙辅按住小皇帝双手,小皇帝却受了惊一般猛然弹跳而开,呆愣了片刻忽然醒转过来,大步往外直道,“我亲自去找,我亲自去找!子甫等我!你等我回来!”
小皇帝大步往外,走得极快,一路跌跌撞撞,寿安也急忙起身,追着小皇帝去了!
第16章 第 16 章 流言四起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了!”
外面居然下起了细雨,在这酷暑炎热中竟也带来了几分凉爽。萧青篱站在台阶上,看那雨珠从檐角滑下,滴滴嗒嗒。
公孙辅开了殿门,正站在中间,两人相互望了许久,隔着这并不算远的距离,相互凝望,恍若互不相识一般。
公孙辅最终还是踏了出来,他走得有些慢,有股带着疲累的缓慢,萧青篱等不及冲上去将他紧紧拥在怀里,呼吸沉重而急促,低声道,“别说话,先别说话。我们回去再说。”
似乎终于抱够了,萧青篱直起身来,牵过他手缓慢而坚定地下长阶过宫门,一步一步像要走过一生一般。
“皇上!”
小皇帝一进了藏珍阁便恸哭出声,状若孩童,无一人敢上前。
唯寿安簌簌而行,跪在小皇帝身侧轻抚他肩头,然寿安矮小,竭力去抱住小皇帝的画面显得有些怪异,尤其是青绿色太监服映衬着明晃晃的龙袍看起来更为奇特。
小皇帝恸喝一声,整个人伏在他身上,那龙袍宽大几乎要将寿安完全掩起来。
“青篱,我们明日就走好吗?”
“好。”萧青篱更为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约摸五更天,公孙辅轻手轻脚掩了房门,他极少起得这样早,不由得抬头望天,天色极暗,阴沉得厉害,似乎是要下暴雨的样子。
“咳咳!”身后传来一阵轻咳,公孙辅回头公孙大人正站在不远处,抬手扔了一物过来便转身走了。
公孙辅打开一看,不大的袋子里俱是金银,一时心涩难言,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将脸贴在3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他背上,万分不舍。
“要走就走!走了就别再回来!我就全当没你这个儿子!”
“爹!”公孙辅哽咽唤了一声,终是松了手,跑出去许远却又忽然回头喊道,“谢谢爹!爹娘多保重!”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父亲抬袖抹了抹眼角。老公孙平日即便再苛责,此刻也难免舐犊情深。
走了也好,走了一了百了!悬了那么久的心,终于得以放下,公孙良也未尝不是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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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有旨!皇上有旨!”一人纵马扬鞭长呼疾驰,萧青篱同公孙辅还在等着开城门。
马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寿安勒紧缰绳那马打着响鼻绕了几个圈子,终于在萧青篱面前停住。
寿安翻身而下,手持金黄卷轴高声道,“皇上有旨!萧大人接旨!”
此时天色尚昏,等着出城的人并不多。此刻全都齐刷刷地看过来,不出片刻,尽都跪了满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剩下公孙辅同萧青篱突兀地站在人群中。公孙辅愣了一瞬,猛然笑起来向前去扯他,“寿安别闹了,这时候传什么旨!”
然而寿安退了一步,公孙辅摸了个空,一时伫在原地,好不尴尬。
萧青篱拉了他跪下,握了握他的手,轻轻摇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户部侍郎萧青篱涉嫌国库失窃一案,今革去官职,暂且收监,听候发落!”
天,闷得很。
小皇帝在殿中坐卧难安,忍了许久终是妥协道,“他怎么样了?”
“公孙大人么?先前在城门闹了一场,如今林大人已经在安抚了!”
“可是那个守城官林峰?”
“回皇上,正是!”
“是么,我听闻他却是个急脾气的……”过了半晌,又补了一句,“回头替我赏银千两!”
不过午时,竟已是街传巷闻,人尽皆知。
“哎呦喂,你是没看着啊!那人刚宣完旨,便被公孙大人一把抢了过来,撕了个稀巴烂啊!什么?我怎么知道的?还不是我那个败家媳妇吵着要回娘家,我去送她,可不就赶上了!要我说啊,这人啊,真是一个命,你说说萧大人,多好的一个官啊,这怎么也想不开呢,哎,可惜了可惜了啊!”
“我听说他盗得可是国库,国库啊!那是皇上的钱,这也敢惦记着!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我就说嘛!干嘛非得一大清早的摸黑走啊!合着是犯了大事了!赶着逃命呢!这被逮回去了!得判多大的刑啊!”
“可不是嘛!所以我就说你们没见着啊!那士兵上去抓的时候,公孙大人一把扑上去撂翻了一个!好家伙!我瞅着他细皮嫩肉,弱鸡似的,劲儿还不小!两三个人都拦不住,衣服头发全扯散了都不松手!好家伙!跟不要命了似得!”
“唉,你说这公孙大人好端端地掺和这档子闲事做什么!这要是旁人还不赶紧撇清了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一人面带得色,四处看了看靠近了众人,悄声道,“我听说啊,这公孙大人啊,是喜欢男人的,保不齐啊,这萧大人就是其中一个呢!”
众人附和着点头。却又有另一人神秘道,“你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听说啊,是咱们皇上看上了公孙大人,公孙大人不肯,这才同萧大人约好了私奔,皇上一怒之下,便寻了由头把萧大人抓回去了!”
大家又了然般相视而笑。
“这么说的话,那萧大人岂不是冤得很吗!”
“可不是嘛!哎!可惜了这么个好官啊!”
流言总是传得又快又没根据,然而其中也并不是全无道理的。
尤其是皇家丑闻,人们更是津津乐道,不论真假,人们总是更乐于去看身居高位的人出丑。也许这样,能让他们找回一些平衡感。
“皇上!如今外面已经越传越乱了!再这样下去,太后那边只怕是……”
“由他们去吧!”
八月的天气蒸笼似得,闷极了!不同于架着烈火来烤那样焦灼,它似乎更愿意盖严了屉笼来蒸,恨不能将你全身的水分都蒸干了才好!
小皇帝走过去推开了窗子,却连一丝风都没有透进来,极目望过去窗外的树叶却连动也不动一下,它们无言地笑,无言地看我们上蹿下跳百爪挠心,像个跳梁小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