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非端着杯子的手颤了一下。林晶晶看在眼里，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眼帘。
这个座位是林晶晶挑的。
她必须保证座位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第一，能看清楚门口的动静，第二，从门口完全看不到这里的情况。这个卡座位于靠近角落的位置，旁边正好有装饰性的玻璃隔柱挡着，可以说是完美符合她的要求。
“Ash，我们最近好像除了工作就天天混在一起，你家那位会不会有意见？”
“嗯？”斐非收回看向门口的目光，有一丝慌忙还留在眼神里来不及掩饰，“不会啊。他最近正好在忙，我除了去拍摄基本上都一个人无所事事，你要是不找我我才闷死了。”
“那就好。”林晶晶笑了笑，“我可不想害你们小情侣产生什么奇怪的误会。”
“不会，放心。”
“诶？你今天戴了戒指！”林晶晶像看到宝物似的眼睛瞪得老圆，伸手去拉斐非的左手，拉到自己眼前瞅了瞅，“听你说了得有半个月了还第一次见你戴呢。哦对，一般都是和你直接在摄影棚见面，干完活才出去玩儿，你拍摄的时候不能戴。好看。你手指细长，戴得特别好看。”
“谢谢。”斐非跟着牵牵嘴角，眼神却时不时往林晶晶的斜后方飘去。
林晶晶的余光察觉到有店员走过去了。应该是别桌有人点单。
咖啡厅每逢周末都有钢琴演奏。人是老板请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女生。林晶晶朝她看去，估摸着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她现在弹的是一首特别抒情的韩国热门电视剧的主题曲，名字林晶晶想不起来了。一家连门都特别古老的会员制咖啡店，竟然能听到时下热门的曲，有点接地气，好像让咖啡店七老八十的养老氛围变年轻了一些。
斐非一直到这首曲子弹完都没说话。
林晶晶正把最后一口咖啡咽下去，斐非冷不丁站起来说了句：“抱歉，Frida。”然后径直向她斜后方走去。
林晶晶轻轻喊了一声“Ash”，斐非没听见。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她转过身，看到斐非走到一张桌前停下。
曲子弹完了。整个咖啡店就两桌客人。
没人说话。
斐非摘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扔进了桌上的柠檬水里。戒指沉底碰撞玻璃杯，发出轻轻的声响。
可这轻轻的声响林晶晶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
第31章 第 31 章
林晶晶看不到斐非的表情，因为这个大帅哥没回过头，扔掉戒指就径直走向店门离开了。只是那背影林晶晶在许多年后都没能忘记。像是一个人守望了长白山三十多年似的，他的肩头覆盖着皑皑难融的冰雪，身影里写满了孤单、失落、甚至有些鱼死网破的绝望。
林晶晶的眼睛追着斐非，直到他走出店门才把视线拉回另一桌客人。除了她以外，唯二的两位客人。
顾凡在看到林晶晶的一瞬间明白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个女人，给他下了个套，还从两边着手，他压根儿就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就已经输得连内裤都不剩了。他冷冷地看了林晶晶两三秒便移开了目光起身追了出去。他知道林晶晶这么做是为了报复他。她成功了。还做得特别棒。以牙还牙这四个字，林晶晶学得炉火纯青无人可以匹敌。他想骂林晶晶，但怎么也骂不出口。如果他在这里骂林晶晶贱人，那他自己是什么？烂人。人渣。先撩者贱的混蛋。
所以他只能自吞苦果。
他为了让安霜无不痛快接近孙真，利用孙真和年龄有些不符的不谙世事刺痛他、伤害他，他当然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混。
只是没想到孙真身边有这么一个“较真”的朋友。
他认了。现在眼下最重要的是婓非。
顾凡追着婓非走了。坐在顾凡对面的男人从柠檬水里把那个被遗弃的戒指拿出来，有些玩味地看了看，起身悠悠然走到林晶晶这桌，在刚才婓非坐过的地方一屁股坐下。
林晶晶接过男人递过来的戒指，不自觉地握紧了。
眼前的人长着一张可以称他为“男孩”的娃娃脸，大眼眶里镶嵌着圆润乌黑的眼珠，眼尾稍稍向下，明明有一双可怜巴巴的狗狗眼，精致的鼻尖却又微微翘起，活脱脱一个少年版本的洋娃娃。不认识他的人可能会猜测他刚满十八岁。其实这个人比林晶晶大了快十岁，已经过了三十大观了。
“谢谢。”林晶晶握着戒指的手一直没松开，礼貌性地向对方点点头。
蓝唐笑的时候本来就下垂的眼尾显得更加往下，给人一种无辜的感觉：“不客气。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请说。”
“为什么找我？音游台柱好几个，称得上一哥一姐的不在少数，你怎么就挑了我？”
林晶晶答道：“女生首先就排除了，我再怎么不靠谱也不会找一个姑娘家家的来玩美人计，风险太大。男生的话，除了霜无，你的人气现在是最稳定的，如果顾凡的目的是找一个台柱联手扳倒霜无，那你大概是比较合适的人选了。如果在他还没想到的时候你就自己投怀送抱，我猜他很难违心的拒绝。”
“所以是按照成功完成任务的概率来挑的？”蓝唐抿着嘴点了点头，“有眼光。”
林晶晶在一个多月前去Cici那里揭发顾凡时，这个计划的雏形已经在脑内形成。因此当时Cici问她有什么条件时，她要求的是“给Blue Candy再单独出一张新EP，用一个季度的时间主推”，Cici很诧异，当下却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就应承下来了。之后林晶晶拿着这份筹码去看了Blue Candy的现场演出，演出结束后在休息室里拦到了主唱。乐队名字是主唱姓名的谐音，主唱真名蓝唐，是个长得特别显嫩的三十出头的男青年。林晶晶不能否认她选蓝唐的另一个理由是看脸。蓝唐的音乐路子算是小众的，他的乐队一路走到现在人气能这么稳中上升，他这张好看的脸绝对占一份大功劳。
当时找蓝唐时，蓝唐并没有多问就答应了。她还记得蓝唐说“钓鱼？很有趣啊”时笑眯眯的样子。
“成功的话音游会给我的乐队做一张新EP？”
“没错。”
这是蓝唐唯一的问题，在得到林晶晶肯定的回答后，他直接伸出手来笑着说了句“合作愉快”。
之后蓝唐在一个月里到底是用什么方式方法去勾搭顾凡的，林晶晶并没有把握那么多细节，她其实不怎么在乎，她要的只是结果。没错，就是今天这个结果。
她要蓝唐在今天下午五点时约顾凡来到这个会员制的咖啡厅，甚至指定好座位的位置，要求他在这里表演一下“热恋中的接吻”。就这么简单。
一切都很顺利。
一切都在和她计划的一模一样，没出任何差池。
她要顾凡体会到孙真当时被玩弄的感受，她要顾凡尝到那种敢怒不敢言的负面情绪，她要顾凡明白孙真不是他该惹的人。就算做到这一步需要牺牲婓非的感情，她也逼迫自己硬着头皮上了。
本该高兴的。
林晶晶默然地想着，本该高兴的啊。
可是这时候她却丝毫没有凯旋的喜悦。婓非离开的背影像一个冰冷的巴掌，扇得她几乎抬不起头。
她和顾凡根本没什么两样。
为了达到目的伤害到其他人也在所不惜。都是烂人，心都是烂掉的。
蓝唐见她沉默，勾勾嘴角，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要么别做，要么别后悔。做了又后悔才是最愚蠢的。”
林晶晶把戒指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的钱包夹层里，回他：“是啊，人就是这么愚蠢的。”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你真有兴趣听么。”
蓝唐没料到林晶晶会来这套反问，笑道：“随口问的都被你看出来了。还真不是特别有兴趣。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想做的事，搞定了。我呢，有新EP可以出。两全其美，挺好。今天这个咖啡馆里的事情，天知地知，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的。”
林晶晶点点头，再次感谢他：“谢谢。”
孙真坐下来这五分钟里还没和安风说上话。安风从坐定开始就连着接了三个电话，现在正说着第三个。
安霜无坐在孙真旁边，侧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姐，你出来吃饭还是出来加班啊。”
这句抱怨也是为了安抚孙真的焦躁。
安风睨了这个宝贝弟弟一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对电话那头说：“好的，好的，再联系。”
“吃个饭最多耽误你一个小时。能不能拜托你开个飞行模式。”安霜无半开玩笑地说。
安风没搭理他，眼神扫到坐立不安的孙真身上，她感觉这个男孩下一秒就有可能从椅子上跳起来，仿佛他的椅子上真的长满了扎人的刺儿。
“你好，孙真。”安风试着和孙真打招呼，“我看过你签约时候的资料，我是安风。”
孙真的声音里带了些羞涩和紧张：“安总您好。”
安霜无又侧头看孙真，这回语气里颇有些不满意：“喊姐姐吧。安总安总的，我真以为自己是来开会的了。”
安风附和他：“嗯，在外面就跟着小霜叫吧。”
孙真心想，不太好吧……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
“姐我今天带孙真来，是想和你说个事儿。”
安风看着神采奕奕的弟弟，心底里早就想了个八\\九不离十：“肯定是好事。看你今天状态不错，眼睛里冒绿光。”
“我和你说正经的。”安霜无啧了一声，“孙真现在住在我那里。我们俩…在一起了。”说着他把孙真的手从桌下捞起来，一把握住，放在桌上，好像在展示自己的决心。
孙真相当不好意思，想抽回手，却又不敢在安风面前闹太大的动静。只得垂下眼帘，低头看自己眼前亮到反光的餐盘。
安风点点头：“挺好。”
孙真闻言飞速地抬眼皮看了安风一眼，又马上看回了餐盘。
“谢谢姐！”
安霜无似乎也预想过安风会给什么反应，在他想来，从小爱护他的亲姐姐，肯定是会支持他的。
安风微微地勾起了嘴角，目光落到装鹌鹑的孙真身上：“我听过叮铃唱歌，声音太有辨识度了。Cici把你的资料送过来时我真是没想到，这么清亮又高的女声，竟然是个男孩。你比小霜有天赋多了，他再怎么练音准也就那个水平，我更喜欢你唱的。”
孙真没想到音游的大老板会操心他这个小小的签约主播，眼神里有些不确定，但更多的是被人肯定的愉快：“谢谢安…安姐。不过叮铃人气不能打，和霜无没法比的。”
“叮铃不准备出道吧。人气不人气的，都是虚的。”安霜无开朗地咧咧嘴。
孙真转头看他，点头道：“也是。”
安风观察眼前这对男娃娃的互动，看得出安霜无是真的喜欢孙真，眼睛里的柔情蜜意简直满得溢出来了。而孙真大概是个从小被保护周到的好人家的小孩，二十多岁了仍然带着几分少年时代的纯真的感觉，没有坏心眼的样子。这让安风没来由地就放宽了心。
“我这个傻弟弟一直不开窍，反正长这么大没谈过朋友。”安风打趣地说，“现在终于是找了个人带给我看，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而且是孙真的话，我特别特别特别满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安霜无自豪地拍拍孙真的肩膀，“我没说错吧？我喜欢的人，我姐一定会喜欢的。”
孙真听安风这么说也安心了不少：“……你肉麻死了。”
“不过你们俩自己当心了。一个明面上还是个青少年偶像，一个性别都对不上，要小心别给媒体狂欢的机会。我能接受，不代表全世界都能接受。而且我敢说大部分人是不会接受的，这就是现实。”安风说着这些无奈的话，习惯性地支起手肘，食指轻轻地摸了下眉毛，“我比小霜大了这么多岁，长姐如母，算半个老妈子，总是希望自己的弟弟能过得好的。你们早就成年了，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压力，很多事我想担也不能替你们担。小霜，和顾凡比起来你一直让我省心得多……我知道你懂事早，知道你从小承担了很多小孩不该承担的。现在呢……姐也只能在能力范围内给你最好的，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保护你。所以你们要知道自我保护。”
孙真定定地听着，安风说的都是大实话，而且都是基于她对安霜无的爱才会这样告诫他们。他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安霜无似乎也很久没听到亲姐对他说这么多掏心窝子的体己话，正想开口说什么，安风的手机铃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唱了起来。
“抱歉，这个电话一定要接。”安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犹豫就接听了，“是我，你说。”
大概沉默了有半分钟那么久。
安风的视线在安霜无和孙真之间来回扫视，再开口时声线忽然低了两个度：“把东西发到我邮箱，现在就发，我现在就要看到。”说完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安风没回答，低头检查邮箱，十秒都不到就有一封新邮件跳进来，她赶忙点进去查看。手指飞快地往下滑，几乎是一目十行的速度。滑到最底下时安风抬头看安霜无，眉间已经打上了皱褶：“律师函。琴瑟的律师发来的，盖了琴瑟的公章。”
安霜无不无诧异地问：“怎么了？”
安风表情有些凝重：“琴瑟高董的儿子可能要起诉你。”
这话一说出口，安霜无立刻和孙真交换了一个对视，他们自然察觉了是什么事情。
“说是你打了高艺鸣？昨天？在哪里。”
孙真这回抢先回道：“对不起！是因为我！昨天安霜无陪我去图书馆找资料，偶然碰到的高艺鸣，他……高艺鸣针对我说了很多混蛋话，安霜无是为了帮我出头才打了他一拳。这件事是因为我造成的，都是我的错。”
“我不是为了给孙真出头。就是单纯看他不爽。”安霜无并不接受孙真的说辞，冷声道，“他说了我不爱听的话，我就揍了他。就是没想到他挨了揍竟然回家哭着找爸爸给他发函，真是比我想得还要孬。”
“你别说了，我说是因为我就是因为我。”
“别争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安风放下手机，叹了一口气，“唉，真是夸不得。刚说你比顾凡让我省心，就整了个大新闻。”
孙真的眉头扭得比安风还紧，低声又道歉了：“真的是因为我，是我的错，对不起。”
安风摇摇头：“我这个弟弟我还不知道么。长这么大没看你对谁挥过拳头。不过就算高董的儿子踩了你地雷你也不该打他啊。现在琴瑟的意思要我和你，去琴瑟在各大股东面前公开对高艺鸣道歉。否则的话因为你的暴力行为，琴瑟方面有权单方面解除和音游的合作。再惨一点，真的可能会起诉你。”
第32章 第 32 章
安霜无听到起诉这个词儿不怒反笑了：“姐，你知道琴瑟这不过是虚晃一招，怎么可能起诉我。”
当然安霜无能想到的事儿，安风比他更清楚。十多年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她深知合作最看重的是“利益”。安霜无在扮演“霜无”这个翻唱歌手兼人气偶像的时候，他能驱动多少商业价值、为合作方带来利益的最大化是什么范围，不仅安风心知肚明，琴瑟方面只怕比她更了解。早在琴瑟有意签下音游的几位台柱之前，琴瑟必然早就对“霜无”这个人设做出了精细的考量和演算。只有当琴瑟判断这笔买卖可以赚钱时，所谓的“合作”方能成立。
即便现在出了这桩事情，高董替他的独生子发这封律师函也绝不可能是真的要和音游解除合作。高董要真因为儿子几句话就葬送琴瑟的一条光明大道，那他就不可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
这个律师函差不多是为了安抚高艺鸣才发的。不过安风估摸着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高董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古人早就总结好了的，“打狗也要看主人”——独生子被人揍了，他要一句话不说，指不准有人在背后说风凉话。现在发个律师函，既能安抚一下高艺鸣，又能堵了悠悠众口，还能趁机警告一下音游看清楚谁才是甲方。一石三鸟。安风想着冷笑了一声，心里腹诽，真够老谋深算。
“嗯，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撕破脸。”安风又摸了一下眉毛，肚子里一通盘算下来，眉头松了两三毫米，“孙真，不是你的错，你别想多。这件事高艺鸣再不爽也闹不了多大。琴瑟虽然是业界巨头，旗下能赚钱的艺人比比皆是，但霜无也是一条大鱼，这点他们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