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质档案架承受住高艺鸣的体重，摇晃了两下。
高艺鸣扶着档案架甩了甩头，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只觉鼻梁剧烈的疼痛。他抬手一摸，鼻血已经糊到了嘴唇。
安霜无没有再多浪费一个眼神在他身上，直接转身回到孙真身边，双手扳住孙真的肩膀，眼里无边的黑暗尽数褪去，他看着孙真的目光像往常一样温和，仿佛带着盛夏午后微风的热度：“孙真，你还好吗？”
孙真把惊愕的视线从档案架收回，他望进安霜无的瞳孔中，仔细看的话，那里有他的身影存在。
积蓄到极点的不安、恐惧、屈辱，都在安霜无放在他肩头的手掌中冰释融化。
孙真闭上眼，落下眼泪来。
安霜无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把冰冷的锁链缠绕，孙真的眼泪就是锁链的源头，他越是伤心落泪，他的心就被缠得更紧一分。现在，他觉得心脏被掐到快要爆炸了。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袖子轻轻擦干了孙真的眼睛。
“安霜无，你知道你打我会造成什么后果么……”高艺鸣面具似的虚假笑意从脸上消失无踪，鼻梁传来的剧痛让他直觉地知道鼻骨应该骨折了。他不可能打回去，因为在他心中被狗咬了之后他绝对不可能反咬狗一口。他嫌脏。
安霜无好似突然失聪了一样，假装没听到有人对他说话。他的世界里现在只有眼前这个已经忍住了眼泪，被眼泪打湿的睫毛却还在闪烁个不停的大男孩。他从宽大的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墨镜，动作轻柔地给孙真戴上，随后又拉上自己的口罩，一手牵住孙真流失了温度的手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档案室。
高艺鸣紧紧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暗自发誓他一定不会让这两个人好过。
第28章 第 28 章
“呃，刚才……”
“那个……”
沉默良久却又选在同一时机开口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儿，孙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我先说行不。”
安霜无忙不迭地点点头。
房间里静谧无声。孙真微微垂下视线，望向右手中握着的茶杯，杯中漂浮着几点淡色花瓣。这杯高颜值的花茶据安霜无介绍，似乎是这间会员制咖啡店的特色。
一旁的景观玻璃窗上挂着圆润的水珠。
一个半小时前，安霜无把眼眶红红的孙真塞进他的小车，拐上高速，直接把孙真拐到这间与邻市接壤的咖啡店。
进店时天空便阴沉沉的。果然不等他们坐定，外面忽然下起大雨来。
“刚才……让你看笑话了。”
安霜无静静地听着，用大型犬看主人时的温柔眼神鼓励孙真继续。
“我就不给自己找借口了。反正现在说什么都像马后炮。你肯定觉得我特别傻。我只是没想到学长……高艺鸣，会说这些话。”
孙真在图书馆里一脸懵逼，还掉了两滴眼泪。
此时此刻他冷静下来，才明白为什么安霜无会用“天真”形容自己。
他把所有人都想得太简单。
包括之前顾凡对他的接近和利用，即便他都看出来了，却也玩不起。而他记忆中的学长，直到刚才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大概他这么多年来的印象也都是错的。学长不可能活在他的记忆中，更不可能活在他的想象里。高艺鸣根本就不是那种“白月光”。
“图书馆里有只疯狗汪汪乱叫超级吵的，所以他说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
安霜无抿抿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孙真不好意思地咧咧嘴：“你要这么说也行吧。”
“我进二中时高艺鸣已经毕业了，对他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安霜无这句也算是实话，毕竟除了孙真，他对任何人都基本上没兴趣，“不过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过。猜的。还有，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不过也无所谓了。你知道琴瑟现在主推的歌手金沫雅么？包装成韩国混血的那个。”
“嗯。她怎么了？”
“她是百分百中国制造的，爸妈都是中国人。她妈妈是业内数一数二的王牌经纪人，也是琴瑟的大股东之一。高艺鸣在追她。”
孙真消化了一下这几句话，不由地张了张嘴：“……啊？”
“高艺鸣，在追她。业内公开的秘密。有点类似政治联姻，老板的儿子要娶大股东的女儿。就金沫雅的态度来看，好事将近。”
孙真沉闷地“哦”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安霜无突然起身，把椅子往孙真旁边挪了挪再坐下：“所以，我想说的是，不管他再对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是真心的。不要相信他。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再接他的电话，也不要回他的信息，把他的一切联络方式拉黑屏蔽。不要再将你的目光移向他。”
他直视孙真的双眼，距离近到他能数得清孙真眼中的红血丝。
孙真感受到安霜无凝视的压力，想低下头看他的茶，但他又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他咬咬唇，逼着自己回望安霜无，直面他的视线。
“……我觉得吧，你说这些话有私心。”
虽然他知道他说的都是正确的。
安霜无一勾嘴角，把孙真缠在茶杯上不肯放的手从茶杯上抠下来，轻柔地握住他的双手：“对，被你发现了。所以呢，你怎么说？”
孙真拧著眉头：“你说得对，我该拉黑他。”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还有我的私心。”安霜无看似自嘲地笑了笑，露出八颗贝壳光泽的牙齿，“你怎么说？”
孙真觉得自己的手心出了汗。
“上次……你说，你会等。”
安霜无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失落，却依然捏了捏孙真的手心：“嗯，我说话算话。”
孙真没放过那一丢丢的失落。他看到了，而且他没法假装没看到。
“他说的都是真的。”
“嗯？”
孙真缓缓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往常一样平静：“高艺鸣说的都是真的。我高二那个暑假，就是他出国前最后的暑假，我们住在一起。他走之前，我跪着求……”
孙真的话没说完。
颤巍巍的嘴唇被人堵上了。
他看到安霜无浓密的睫毛，那么长，仿佛下一秒就要戳进他的眼珠子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嘴唇上的压力消失无踪。
“这个吻是罚你说错话。不是我耍流氓。”
孙真不自觉地舔舔嘴唇：“可是……”
“没有可是。看来你光是把他的联系方式拉黑还不够，你要把他整个人从心里拉黑。”安霜无半开玩笑地说，“过去改变不了，可过去不是你要在意的。只要有我在，从今往后，你都不会再有类似的过去。而且我说过，我会等的，直到你准备好了为止。”
孙真看着安霜无握住自己的双手若有所思。一个多小时前他在博物馆里就是被这双手救赎了。这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传递过来的是坚定而温柔的暖意。
而且，这只大狗的嘴唇好软。
身上有好闻的沐浴露和须后水的香味。
刚才那个吻……好像太短了。
“可是…”
“喂你怎么还可是啊，再可是我要生气咯。”
“可是我不想让你等了。”
“我真的生气咯。嗯？”安霜无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你再说一遍？”
孙真反过来捏了捏他的手心，缓缓道：“我说，你可以不用等了。”
安霜无眨眨眼，眼神里的不可置信渐渐被狂喜所冲刷、取代：“你确定？”
“确定。”
话音刚落，孙真又一次看到了那浓密的睫毛向自己扑来。
这次他接住了安霜无落下的吻，轻轻含住了他的下唇。并且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不可抗力。不可抗力。他的恋爱经验真的很稀缺啊，动不动就耳朵红简直逊毙了，他知道，可是他控制不了。
这个如羽毛般轻柔的吻持续了片刻，孙真先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安霜无的唇珠。刚想继续深入，安霜无的嘴唇却离开了他。
孙真探究地睁眼看安霜无。
他眼前这个向来老成的学弟，竟然，耳朵比他还红？！
安霜无有些局促不安，眼神闪烁：“……我没有经验，如果技术很烂的话，你会不会讨厌？”
孙真噗嗤一声笑了，这下弄得安霜无更是坐如针毡。
“抱歉抱歉，我不笑了。呃，你是说什么没经验？谈恋爱没经验？”
安霜无肯定地点点脑袋：“嗯，都没经验。接吻……也没有。刚才那个是第一次，和第二次。咳……”
“噗。”
“说好的不笑了呢……”安霜无无奈。
“你当真？！”
“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很难想象欸。你长了一张经验丰富的脸啊。”孙真看着这只大狗狗可怜的眼睛，忍不住揶揄他，“不可能没有人投怀送抱吧？”而且他在安霜无家时也没少被吃豆腐啊，难道那些都只是，大型犬的本能？那也……未免太可爱了吧。
“有吧。记不住，我都拒绝了。”
安霜无知道孙真笑他也不恼，一只手继续握着孙真的手，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孙真的头发，又摸了摸孙真的耳廓，弄得孙真因为痒痒而扭了扭身子。
“从我喜欢上你那一年开始，我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在我心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孙真，一个是别人。所以对啊，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任何经验。你不要嫌弃。”
孙真不敢笑了，他收敛了笑容，学着安霜无的动作也抬起手摸了摸安霜无的耳廓。
“谁说我会嫌弃了。”
好烫。
安霜无的耳朵比他指尖的温度要高得多，孙真速度极慢地眨眨眼睛，凑近安霜无，在他番茄红的耳边啄了一下。
“我比你多吃一年的米，你可以向我学。”
“好，我学习能力很不错的。”安霜无用手指勾起孙真的下颚，“那请问多吃一年米的前辈，我能不能继续练习刚才的课程？”
孙真还没出声，安霜无又亲了上去。
雨点叮玲咚地敲打着起了水雾的玻璃窗，而交换着人生中第三个吻的两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无法自拔。
第29章 第 29 章
两人扭捏了一会儿，安霜无最后又把椅子搬回了原位。
准备启程回家时孙真拦了安霜无一把：“等等吧。现在雨这么大，没等跑回车里就淋成落汤鸡了。应该是阵雨。而且我们也不赶时间。”
“今天周五。晚上你有直播，这会儿开回去正好堵着呢，再晚可能来不及了。”这是安霜无的第一反应。会不会影响孙真的工作，会不会影响孙真原本的计划，是他首要担心的事。
孙真摇了摇头：“最近没怎么碰到你就忘了说了，游戏制霸系列上周放送完最后一次了。现在林晶晶和音游在策划下一个系列，所以这周给我放了个小假。”
“这样啊。”安霜无勾勾嘴角，“那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你都飞了几周了，就给休今天一天？老板是不是你亲姐......”话没说完，孙真突然察觉这话有点敏感，抬眼皮有些尴尬地瞄了一眼安霜无的表情。
安霜无坦然地笑起来：“是亲姐啊。一半血缘也是亲姐，从小就是她喂奶糊一口一口拉扯大的。明天要去音游一次，和这位亲姐碰下头，接她下班想一起吃个饭。”
“哦。”孙真点点头，心想那明天安霜无也休息，两个人都能在家呢。想着想着就有点小小的雀跃，嘴角肌肉放松了不少。
“你要一起去吗？”
“啊？”
一起去？去哪儿？孙真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宫殿里一瞬间没领会这个问题的意思。
安霜无伸手摸了摸孙真放在茶杯上的手指，用指腹轻轻地在他手指上摩挲：“我说，明天我和我姐吃晚饭，你一起来吧。”
“......我去干嘛啊。你们姐弟俩都那么忙，难得吃顿饭有外人在不合适。”
“谁是外人？”
这显而易见的问题孙真张了张嘴想答，却没发声，因为他直觉安霜无这么问根本就不是让他这么答的。
“我想给我姐介绍一下你。”
“......怎么介绍？”
安霜无这回干脆把孙真的手指从茶杯上全部抠下来，握进自己的手心里，眼里有晨曦下山间小溪流淌时的清澈光亮：“说你是我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说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在一起了。”
“接下来可能要在一起了？”孙真逐字逐句反问，“现在还没在一起？”
这下轮到安霜无懵住了：“我是怕我太急了把你吓跑。不就亲了一下就摆出一副男朋友的嘴脸...之类的...？”
孙真失笑：“你哪儿学来的这种没毛线用的知识。其实我对感情挺保守的，先上手再确定关系的那种模式不太适合我......我还是适合最老套的先确定关系，再动手...或者动嘴。而且你不是......初吻嘛。那人生的前辈怎么能亲完就跑呢。那也太不负责了。”
孙真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安霜无差不多是把耳朵竖直到一百八十度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这个人生的前辈，怎么能那么可爱。
安霜无的心再一次被丘比特小天使的爱心箭完美贯穿。这要仔细数的话，他的心上大概已经插了百十把箭了，还都来自同一个丘比特。
“嗯，我知道了。那就更要把你介绍给我姐了。”
“啊？呃......我不是这个意思。”谈恋爱和见家长中间还是需要过渡的好不好！孙真朝着心中的马里纳海沟呐喊道。
仿佛听到了孙真的呐喊，安霜无笑着说：“不行，我怕你跑了。赶紧见家长，再不然明天我就去买个戒指把你套住。”
“套......套住？我能跑哪里去啊！我那么多家当都搬到你家去了。”
“是啊，我们都同居了。人生的前辈，你得负责！”
同居个鸡毛蛋花汤啊！同居这个词是这么用的么！孙真啼笑皆非。说的和他占了安霜无多大便宜似的。安霜无身材是好，可他一把都没摸过啊。
呃，呸呸呸。
想岔了。
现在重点是见安风这件事。
“你真想让我一起去？”
“真的。我姐知道我的取向。”安霜无总算放开了一直被他握着捏来捏去的孙真的手指，随手拿起一块摆在托盘里的巧克力曲奇塞进嘴里，“我爸走的那年吧。我就觉得人一生那么短，对家人，对自己，都应该活得坦诚，就和我姐出了柜。”
孙真忽然横生出几丝紧张。可能因为他就不敢跟家里人出柜。没那个勇气，也没那个精力。
“我姐是真心对我好，虽然我害得她妈妈，就是她和顾凡的亲妈，离家出走了再也没回来过。但是她从小就告诉我，这都不是我的错，大人的错，不需要我背这个锅。听到我说我对女生没感觉，唯一喜欢的人是个男生，她也没骂过我。”安霜无说着顿了顿，明亮的眸子里带有柔软的笑意，“她说，不管有没有对象，对象是谁，只要我过得好，她就放心。”
孙真认真地点点头：“是个好姐姐。”何止是亲姐，孙真默默觉得这简直胜过了亲妈。因为他就不能确定他的亲妈能对他说出这番大度的话来。
“所以你跟我一起去吧，早晚也要介绍你们认识的。而且我直觉你会喜欢她的。”
问题是安风会喜欢我么。孙真暗自想着。
“她也会喜欢你的。”
孙真挑了挑眉。这个人连“读心术”这个技能都特别像狗，直觉准得吓人。
“她一定会喜欢你的。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安霜无一弯眼睛，大眼睛给他硬生生笑成了两条缝。
孙真脸上冒热气，心里却是软的。
他是个这么“天真”的人，太精明的太聪明的小九九太多的，他都玩不过，也不想奉陪。可是眼前这只等待抚摸和表扬的大型犬，似乎和他的“天真”程度不分上下。既然如此，他们兴许相当合适呢。傻人配傻人。天生一对儿啊。
孙真终于松懈了心理防御，点头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换来的是大型犬的熊扑和舔嘴唇。
雨一直没停。等大雨变成小雨时，安霜无旁若无人地牵着孙真的手，两人飞奔在雨幕中钻进了停车场的小车里。
安霜无从纸巾盒扯出几张纸巾按在孙真的眉梢眼角，担心雨水会流进孙真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