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真是有。
身后是陆姗姗,眼前是这个人,文熙沮丧地想,今天出门之前应该先算上一卦的……
文熙不清楚这个年轻人跟俞富强是什么关系,只看到金淑芬母子对他的到来明显不很欢迎。尤其俞世贤,连面子上的工夫都不愿做,脸皮耷拉着,嘴角都快弯到下巴颏了。
“自己不守时,难道还让客人等你?”
俞富强对他的到来似乎既看重又随意,刚才明明巴巴在等,来了又是爱睬不睬的态度,这让文熙感到疑惑。
年轻人自嘲似地一笑,见服务员要把自己引向那空位,拒绝道:“我不坐这。”
俞富强板起脸。
年轻人环顾一周,目光停留在文熙身上,叫服务员在旁边加个座位。
这样一来,原先落座的人不得不起身调整自己的位子,听着哗啦啦一片挪椅子的声音,年轻人全然不顾金淑芬微蹙的眉头和俞富强愈加阴沉的脸,坐下来,抖抖衣衫,笑着跟文熙搭讪。
“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文熙当没听见,默默将眼瞟向别处。
酒过三巡,公众话题结束,客人开始小众聊天。都是亲朋好友,也不拘谨,隔着桌子就跟对面的人大声谈论时事逸闻。
左手边的大叔正在激情澎湃地谈论美国时事,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文熙插不上嘴,也懒得插。右手边那人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转,但文熙不想睬他。百无聊赖,只低头拨弄着一个勺子,让它在磁盘上转圈圈。
那人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只隔着薄薄一件衬衫,这种接触让文熙很不习惯。将手肘往边上让让,继续盯着盘子上的小勺。
他又碰他一下。
文熙扭头瞪视着他。
“你在杂志社工作?”
文熙不答。
突然脚上凛凛一疼,看到年轻人咧嘴无声地笑。
文熙望一眼正在跟夫人说话的俞富强,压低声音:“有病啊?”
“啊,还以为你不会说话。我就说么,在电梯里呱啦呱啦的,到这成哑巴了。”
欠揍。
文熙面不改色,暗地里不客气地回敬了他一脚。
年轻人嗷一声。客人们瞬间消音,纷纷从自己的话题中抽身,把目光投射过来。
俞富强正色:“俞航!你要不想来,现在就可以走!”
俞航似笑非笑:“今天有点意思,我还不想走。”
俞世贤起身,护着妈妈起身去别的桌上敬酒时,十分得意地瞥了他一眼。
姓俞?从来只知道俞富强只有一个儿子,这俞航究竟是何许人?如果是私生子,这副恣肆态度似乎太张狂了点。
宴席还在继续,文熙坐得腰都发麻了。要么站死,要么坐死,有钱人的日子也不是人过的。
等董事长夫人施施然回席。陆姗姗过来敬酒了。
她来敬酒,眼神朝俞世贤瞥去,惹得那位少爷了然一笑。
她按照俞董的意思远远向文熙举杯时,文熙表情生硬,勉强咽了一口,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俞航见他表情颇怪:“大美女敬酒,害羞了?”
文熙说:“为这种事害羞,我还不至于。”
俞航不信:“分明看你不自然,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文熙歪头看他:“也不知道亏心的是谁?撞了人连说声对不起都不肯。”
俞航用手指虚刮着脸:“咦——,好小气。说了没什么,还挂在嘴上。”
文熙无语,“没什么”这种话应该自己来说才对,有什么没什么,你一个肇事者能说了算?
俞航很熟络地朝他靠了靠:“哎,能不能问你个事?”
文熙嫌弃地挪开胳膊:“别碰我。”
俞航偏不:“碰一下怎么了?又不少块肉。”
文熙淡淡答:“会少一点你挨揍的几率。”
俞航听罢,笑得直颤:“就你?能不挨揍就不错了。”
说着,又悄声问:“你真是杂志编辑?”
文熙眼也不眨地答:“假的。”
俞航推他一下:“跟你说正经的呢。”说着,张开自己的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
文熙用眼角瞥他一眼:有病。
“看到没?”
文熙脖子一僵:不就五个手指头吗?但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儿,真怕他说你看到不是手,而是五指山……
见文熙一脸惊悚,俞航解释说:“你如果帮忙写一篇,我给你这个数的酬劳。”
且不说这个数的酬劳是个什么概念,五百、五千还是五万,好朦胧的说。就这个“写一篇”,文熙都够晕的了:“写什么?”
“那种软文,跟董事长一样的。”说着,嘴角朝俞富强一努。
文熙领会过来之后,只想笑一会,笑他不自量力。
不过他这一笑,皓齿莹莹,眼角弯弯,竟让看着他的人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陶醉,恍惚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这笑自有解药。
此人一开腔,俞航迅速被拉回现实。
文熙带着讥诮意味反问:“觉得,你有资格吗?”
俞航一怔之后又一笑:“话别先说绝了。万一哪天你不得不写呢?到了那时,我再见宋编辑,就算感谢的话能说出来,你怕都不好意思接了。”
文熙不知这人哪来的自信。这城市不大,但能上杂志版面的人物却不少,怎么都轮不上他,一个都不知道干什么的人。不过,狂妄的自有人在。他那么有把握,文熙干脆刻薄到底,半眯着眼睛,不无讽刺地说:“那么,拭目以待?我看到时究竟谁会不好意思。”
俞航拿过自己的酒杯,轻轻叩了一下文熙还放在桌上的杯子,嘴角一扬:“那么,以后见——”
他的眼神从杯子后面投过来,文熙没回应,转而望向别处,忽然觉得这场宴席实在太冗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欢旧爱,悉数上场,世界就是辣么小。
第6章 第六章
俞航从出租车上下来,经过门卫岗亭时,手机显示十点了。
门卫大叔看到,叫住他,转身递出来一大袋东西。拎在手里沉甸甸的,知道又是妈妈送来的水果。
他随便留了一些,其余都给了门卫。门卫不好意思地接了:“好想1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俞航笑:“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家在12楼,门口的密码锁闪着幽蓝的光点,俞航嗒嗒几下,门开了。早在他上大学时,妈妈就买下这套房子,算作礼物。在物质方面,她是个好妈妈,只要儿子想要,都会尽力满足。而满足的前提是俞航得足够听话。
妈妈是个工作狂,直到现在,她仍住在原先的小区。因为离她的会计事务所近,方便赶工。这么多年下来,俞航已经习惯她的忙碌。毕业后,他住新房,妈妈住旧房,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相处起来,更像一对熟悉的陌生人,而非母子。
俞航的舞蹈工作室筹备之初,各项工作都要亲力亲为,而妈妈从不肯错过一笔小赚头,所以,除了偶尔想起来到儿子这里来看看,平时很少见面,连一起吃顿饭的工夫都很难腾出来。
四岁,从爸爸妈妈离婚开始,他和妈妈就开启了这种相处模式。小时候虽住一起,但妈妈几乎没空闲时间。儿子忙于学习,妈妈忙于工作,两人共有的空余时间很短暂。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喜欢对他进行耳提面命似的强化教育,而不是去哪玩或跟他促漆长谈。所以,长大后的俞航更习惯一个人生活,觉得她不在身边,反而更轻松。
妈妈不知道新房密码,也没有备用钥匙。每次来碰到儿子不在家,她一开始会打电话问密码。可第二次再去,发现原先的密码没用了,就明白孩子不乐意她过来。对于这点不信任,她倒不很介意,也没空介意,只要能在大方向上掌控住儿子,她对其私人方面不是很关心。所以,后来只要碰上儿子不在家,拿来的东西直接放门卫室,托他们代为转交。
她从来不担心有人会中途下个毒什么的。
俞航关上门,随手把水果扔在餐桌上。在福泰吃饭吃到近十点,一点都没吃饱。肚子咕噜噜作响,在袋子里挑挑拣拣,没找到合意的,想着过一会练功刷牙睡觉了,就没再去冰箱里找找。
睡着了就不饿了。
刚要换衣服,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吴碧芝”。
“航航,到家了吗?”
俞航歪着头,用肩夹住手机,一边换裤子,只嗯了一声。
“他们没为难你吧,有没有给你脸色看?”
俞航苦笑:“我说有,是不是不再让我去上班?”
对方语气急躁起来:“那怎么行?为了让你进去,妈妈这张老脸到处贴,可不能辜负我!再难过,都要坚持都要忍,明白吗?”
俞航站起来,穿上裤子之后去够靠垫那侧的上衣:“行,你说什么我都照办,只要以后不来干涉我。”
“妈妈都是为你好。”
能听见那头电脑的啪啪声。
“还在加班?”
“嗯,有个公司的帐要抓紧厘清。洗洗睡吧。”
俞航答应一声,挂断电话,然后靠着墙望着对面的墙发呆。
房子户型是两室一厅。装修时,俞航把另一个房间的门堵住,在墙上另开了一道。这样,就变成了一个长房间。客房兼具衣帽间和练功房的作用,左手边上那堵墙打了一排衣柜,现在他坐着的地方设着软垫,每次练功结束,他喜欢在这里躺一会,听听音乐发发呆。
不过这次,他不是为了排遣寂寞,而是真的心有所忧。
四月,从日本回来之后,妈妈就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让他去富强集团上班。
俞航对此很排斥,他不喜欢上班,尤其还是去那个地方。
吴碧芝对他再次拒绝有些愤怒。
“妈妈这次是受了多大的屈辱,不但找你爸爸,还去找了那个女人,低声下气求她,才给你争取到这个机会。你试都不试,就一口回绝,太不拿我的苦心当一回事了吧?”
俞航只说:“我不想去,只想跳舞。”
吴碧芝听罢脸都青了:“跳舞?你能把这个当饭吃吗?比你跳得好的多了去了,也就在这个地方,出去了谁知道你!再说,这是青春饭,不用等老,过了三十就没人看了!去富强才是正经事,你也是儿子,凭什么让俞世贤一手独大?我知道你不看重这些,但妈妈是想,这么多年努力养你,你爸爸就算当抚养费,都应该给你留一份吧?要是我们不主动,他又事事听那女人的,到时连这一小份都捞不到。不想想别的,就为妈妈这些年吃的苦,都该站在我这边支持我吧?”
她口口声声为了他,之后扯来扯去好像还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出自己当年被出局的恶气。为出气还是为金钱,俞航懒得琢磨。只知道关于这事,吴碧芝特意研究了好几本财产继承方面的法律书籍。
但儿子跟她的想法不一样。从小过得凄清孤独的孩子,金钱观念反而十分淡薄。他见过俞世贤几次,傲慢无礼。如果要他为了这点股份,天天跟那人在富强火星撞火星地碰面,他宁可出去摆摊。
“我不想去。”
吴碧芝怒目而视:“你要不去,舞蹈室也别开了!”
俞航明白她什么意思。毕业后,妈妈给他买了房子买了车子,只要稍不顺她的意,就动不动威胁让他把钱还回去。
俞航把毕业后挣的钱都投到舞蹈室的运营中去了,面对威胁只能说:“等有钱就还你!”
吴碧芝又不是真要他的钱,有些恼怒:“谁要你的钱!好不容易把你带大,让你学琴棋书画学金融管理,你就这样回报我?也不想想这些年,我过得有多不容易……”
苦水即将开倒,俞航烦躁地一拧眉:“好好,我去!行了吧?”
她这才快速撤掉秦香莲的表情,和气地摸摸他的头:“乖孩子,你要理解妈妈”,然后满脸神采地将要去的部门和楼层告诉他。
俞航妥协得如此之快,一来是不想重复听她倒N年的苦水,二来,他了解吴碧芝。自己胆敢不听,她就有法子治他。毕业后,她努力过一次,但当时,金淑芬的反对是旗鼓相当。俞富强在前妻与现任之间左右为难,又考虑到当时集团刚刚在香港上市,要注意影响,就没答应。
在此事尘埃未定之前,吴碧芝到处游走,给自己儿子铺路。当得知俞航在偷偷筹办舞蹈工作室,而无意进入爸爸公司就职时,她压抑已久的愤怒空前爆发了。
当着众人的面,她大闹舞蹈室,连砸带骂,俞航从来对她的发泄听之任之,让她自己耗完能量。舞蹈室是两个人集资合办的,这样一来,合伙人就不开心。吴碧芝巴不得他俩闹翻,到时俞航没有退路只能去富强。但儿子倔强的性格,让她在这件事上颇费了点心力。
儿子不吃不喝,抗议了好几天。但吴碧芝在面对因低血糖而被紧急送医的儿子时,醒来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你怎么样了?”而是“你到底去不去?”。在她看来,自己当初看上俞富强属于下嫁。而这个男人却在事业上升期勾搭上女职员,并偷偷生子,抛弃结发妻,对儿子不闻不问,实属罪不赦!
如今,他坐拥亿万家财,凭什么能让小三的儿子继承大业,而自己的孩子却分文没有?难道俞航就不是亲儿子?她不过想让儿子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又有什么错?
吴碧芝坐在病床前,语气平和地劝他:“你如果不去,我就天天去你那里闹。如果答应妈妈,你的舞蹈室或许还能开下去。”俞航本不怕这种威胁,但日日耗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只好妥协了。好在,这事后来不了了之。那边不乐意,你能怎么办?吴女士又没有通天的本事。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三年后,吴碧芝还是争取到了让他去富强上班的机会。对此,厌倦了跟母亲激烈对抗的俞航,只能遵从。从而使得这次的抵抗,多少显得无力。明知道拒绝不了,却还是想挣扎一下。
懒得再想,俞航起身跳了一段,很快满头大汗。去公司上班才两个月,感觉体力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
饿肚子的感觉,他很熟悉。虽然有妈妈,却经常饿肚子。
除了学习,妈妈无暇顾及他的生活起居。
小时候,妈妈经常在几家单位游走算账,加班加点,很少能准时回家。于是,楼下小巷里那家馄饨店,就成了他的厨房。
每天,等培训班的课程结束,老板娘就接他回店里,给他烫上一碗馄饨。吴碧芝给了老板娘一笔额外的钱,让她代为照看,同时也免除了自己从事务所匆匆赶来给孩子弄晚饭的后顾之忧。既能照顾到孩子,又能照顾到工作,钱还是管用的。
由于小三生的也是儿子,吴碧芝的危机感空前强烈。不但拼命挣钱,同时逼迫孩子拼命学习。除了正规课程,还让俞航在课外学英语、钢琴、书法、作文、小提琴、画画和舞蹈。每天,母子俩早早起来,去楼下吃早点。晚上,从学校回来后,就把他送到各个培训点去,自己抽空仍去工作。俞航每晚吃过馄饨(有时候是面条,但一个汤锅里出来的,味道很相似),就坐在店里等妈妈下班后来接。
现在想想,他的童年真是没丁点乐趣。只除了一样:舞蹈。小时候学的那些才艺,既没让他考上名校,也没让他藉此出名,可因为舞蹈,才让他无限乏味的生活多了一丝灵动的色彩。
冲过澡,他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怔。
黑暗中的天花板,浮浮沉沉,仿似深邃夜空的幻境中,忽然浮现宋文熙的脸。
怎么会想到他?
他闭上眼,看到他轻轻颤动的睫毛。
见鬼!俞航猛地睁眼:孤独到走火入魔了,是个人都会在心里留下印象。
一个人太孤单了,就会涌现平常人不会有的感触。就如小时候,他在馄饨店里碰到的那个男孩一样。
那男孩在勺子后面偷偷看他,俞航早注意到了。
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在作剧烈的思想斗争,想着要不要露出一个微笑,要不要跟他挥一下手?又觉得这样好奇怪。等他回看过去,那男孩已经低下头。于是,绷着表情继续观望。
他莫名觉得,关于交朋友这事,必须从长计议,必须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