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回答:“铜、铜锣湾,鼎福记。”
大佬周“呸”地把雪茄一丢,“蹭”地站了起来,开口就骂:“丢,那不就是我罩?!去自家地盘吃霸王餐,当我保护费白收的!传出去我义和堂还要不要做!”他一叠声叫人:“猫仔!丑基!去把个衰仔给我拎回来!”
猫仔和丑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互看了一眼,都没动。
自家小少爷也就是长得凶,其实是个乖得不行气派得不行的木嘴四眼仔。
吃霸王餐的那个,明明是隔壁老钟家的骑咧小鬼阿鸣。
大佬周披着花衬衫从台阶上迈了下来,“怎么不去!要造反!?孤寒鬼——”
猫仔硬着头皮说:“大哥,是阿鸣。”
大佬周说:“顶你个肺!什么是阿鸣?!”
猫仔说:“……是卖撒子麻花的钟哥家的阿鸣。”
大佬周听了这一句,神情陡然放松下来,刀疤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柔和。
可以大胆猜测,在刀疤盖脸之前,大佬周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男子,最强佐证就是周识居然是他的亲生仔。
丑基补了一句:“什么麻花!麻花档上礼拜不是倒闭了吗?钟哥现在卖的是那个什么,糖、糖……”
大佬周坐回椅子,说:“糖火烧。”
丑基说:“对对对,糖火烧。”
说糖火烧糖火烧就到,钟植浩带着围腰叉着根烧火棍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谁吃霸王餐了!是不是钟鸣那小王八犊子!”
猫仔有点牙疼,用粤语说小王八犊子,销魂。
酒楼老板:“没事没事没事!大家都当过后生仔,年轻嘛!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影响家庭和睦,一家人最紧要齐齐整整——”
钟植浩挥舞着火红的烧火棍:“不行!惹事就要赔钱!闯了祸就跑,太你.妈不局气了!十九岁就知道吃霸王餐,二十岁是不是要寻花问柳杀人放火通敌卖国!小王八犊子哪去了?我去把他给你找回来!”
钟植浩说着就要走,猫仔和丑基都头大如斗,赶紧装模作样地拦住。
钟植浩的摊在庙街口摆了十年,什么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糖耳朵,姜丝排叉,□□吐蜜,都是香港人路过十遍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
然而,大佬周对这个卖什么都赔钱的外地串子有种谜一样的宠爱,放着龙肝凤胆麒麟舌不吃,居然经常跑去钟植浩乏人光顾的摊子上吃那些有的没的。
庙街街坊好奇跟风尝尝也就罢了,在大佬周的淫威之下,还有不少本港黑帮新人来尝“北京地道小吃”,好像吃了就能变身大佬周,俨然把这一关当做拜关二爷一样的开光步骤。
大佬周脾气爆,面对钟植浩的“北京地道小吃”,却往往慈爱如一尊弥勒佛。钟植浩因此荣登猫仔丑基等人心中的神人第一位,心甘情愿地千依百顺。
丑基说:“钟哥!阿鸣还不到十九,干点事死蠢难道不是好正常的!”
猫仔附和:“钟哥,算了算了。”
钟植浩挥舞烧火棍:“正常个屁!你见过这么不是玩意儿的十九?生他不如升个叉烧包!”
丑基说:“钟哥!你去找他,你去哪找他?现在的小年轻个比个衰,十个后生仔九个混兰桂坊,那些地方好乱好乱的,我看了都眼睛生鸡眼!”
猫仔附和:“钟哥,算了算了。”
钟植浩把烧火棍往墙上一怼:“不让我去,你们去啊?!”
猫仔说:“我们去?”
丑基说:“我们去?!”
钟植浩气得哼哧哼哧喘粗气。
大佬周慈爱地闻着空气中的糖火烧气味,说:“没听见?钟哥叫你们去。”
丑基说:“我们去?阿鸣是少当家吗?阿鸣又不是我们和义的少当家,凭什么要我们和义双龙——”
猫仔说:“基哥,算了算了。”
钟鸣前脚哼着夜半小夜曲踏进庙街地盘,后脚就发觉了来自糖水档阿婆和凉茶铺阿公的诡异目光。
他立即把脚撤了出来。
不对劲,不对劲,绝对有鬼。
霸王餐的事藏不住,但万万没想到周识的名头居然没能扛住。大佬周不会找他的麻烦,一定是他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爹把他卖了,八成是死皮赖脸地要让他给酒楼老板磕头,然后再把他撸回家揍一顿什么的。
钟鸣把耽美文库往脸上一蒙,一溜烟从油麻地跑到了弥顿道,鬼鬼祟祟地摸进了培正书院。
——周识这几天“离家出走”,就跟他一起考警校的同学住在这里复习。
一张明亮的大窗,窗里一盏昏黄的绿头灯,灯下一个妖颜惑众的侧脸。周识难得戴回了眼镜,正在温书,今天学的是英文。
钟鸣从外面敲了敲窗户:“哥!我哥!”
周识一转头,只见窗外一张惨白面孔,在月夜中摇曳。
再一细看,这不是钟鸣吗?
周识顿时大惊,大跨步过来,一把拉开窗,又一把拽住了钟鸣瘦伶伶的手腕:“阿鸣!你知不知道这是三楼!”
钟鸣费力地仰着脸:“废话,我自己爬上来的我还能不知道是几楼?!”
周识:“……”
十分钟后,周识听完了这一通“你不跟我回去我就得被我爸打死”的掰扯,慢慢把书收起来,“阿鸣,走。我跟你回家。”
钟鸣蹦起来,“也就是你是我哥,你要是个姑娘我就亲你了!”
周识的同学有点忧虑,“阿识,明天就要考试了,你回去会不会……”
周识说:“不会。”
同学顿了顿,说:“也是,以你的水准,什么时候考都没有问题。你好好复习。”
周识带上门,“你也是。”
钟鸣盘算得很清楚,这件事因他而起,但有周识在,自己不会挨钟植浩打;有钟植浩在,周识也不会挨大佬周打。
大佬周固然抽周识从不手软,但有钟植浩在,就注定会被北京胡同式的“儿子不能打!越打越王八蛋!”理论打败。
但周识也不能回家住。
一来他口袋里还藏着枚警徽,二来他明天要考试。能不能上警校当警察、能不能离开黑帮老窝实现理想,成败在此一役。
所以钟鸣把周识带回自己家住。
周识有点迟疑,因为钟鸣从小不喜欢跟别人同住一张床。
但钟鸣大大咧咧的,拍拍扁平的胸脯:“兄弟来的嘛!客气什么!而且我,”他推开卧室门,“撒泼莱斯!看到了什么!我有吊床了!”
十九岁的钟鸣除了成为百万富翁之外,还有一个梦想,就是娶到小龙女。
娶到小龙女之前,首先要学会和小龙女同床共枕。
睡钢丝难度太大,他决定从睡吊床开始,所以他现在坐拥两张单人床。
钟鸣把门反锁,犹自不放心,自己拿着张蒲扇坐在门口扇蚊子,让周识安心温书。
钟植浩在外面和面,准备第二天卖的糖火烧。面团和砧板粘连,砧板时不时被提离桌面,发出轻微的、有节律的碰击声。
周识的金丝边眼镜早就被主意大的小少爷自己换成了无框眼镜,戴在鼻梁上,更衬得一张侧脸俊美清爽。
钟鸣就想起了大佬周那一脸疤。
不知道大佬周这么威的一个大佬,怎么沦落到爱吃钟植浩的不地道老北京美食。
周识转了转笔,回答道:“听他说过,他以前跟的大佬是北京人来的,大概吃惯了,图个意头。”
他们这些人总归是很迷信的,不像周识钟鸣这些年轻人。
钟鸣打趣他:“等你老了,也是一天早晚三炷香上给关公,请老爷保佑油麻地一方平安。”
周识重新拿起笔,揉了揉眼尾,“香港和平不需要关公保佑,有警署。”
钟鸣突然开门,周识吓了一跳,连忙把书往被子里藏。
结果钟鸣鬼鬼祟祟地出去溜达一圈,拿回来一小碟山楂糕,又把门反锁起来,自己站在门边先啃了一块,“晚上吃得太油,我这个烧心啊!鼎福记不行,换厨子了。”
于是周识又把书从被子里拿出来。
钟鸣看他那样子,一边笑一边吓唬他:“得,合着我就是大佬伯派来的卧底,专门侦察你是不是要叛出家门当差佬。”
周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鸣吃完山楂糕,慢吞吞地爬上吊床,“行了,没事,门都反锁了,你看书吧,别太晚。明天早上几点考试?考几粒钟?算了,你自己定闹钟,我起不来的。”
他躺在吊床上想小龙女,周识轻轻叫了他一声:“阿鸣。”
“嗯?”
“你是不是去培正找过我。”
“嗯。”
周识见他承认,就有好一阵没说话。
他生怕最后考试这段关键期被大佬周发现,所以一早处心积虑地假装闹翻,“离家出走”,好安安稳稳地复习几天,确保万无一失。
没想到钟鸣都猜得到。
钟鸣在吊床上打了个呵欠,“得了得了,说是培正书院,听着厉害死了,结果住宿条件怎么那么差的?你那同学叫什么?缺心眼儿吧他!他自己连张床都没有,你就也学着水泥地铺凉席?”
周识说:“邹箬阳的钱都拿去买参考书了,他不像我。”
钟鸣说:“你也知道人家不像你。你有兄弟的,知不知道?”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有床睡不是挺好?有人给专业放哨不是挺好?而且……”
周识补全:“而且还能替你补上霸王餐的锅。”
钟鸣“噗”地笑出来:“那是顺便!顺便!顺便!大佬伯怎么说的来着?爱兄弟还是爱黄金?还用说嘛!当然是爱黄金!不爱黄金怎么发财!”
周识就笑着摇摇头,“做梦可能比较快。”
钟鸣“嗨呀”一声就坐起来了,“你这个人!知不知道人人都有理想!只有人人的理想都被尊重,这个世界才会充满爱!”
周识说:“是是是,快发财。做什么发财最快?”
钟鸣嘟哝:“发财快的工都要被周Sir抓的。”
周识说:“什么?”
钟鸣连忙改口:“当电影明星发财最快!”
大佬周十年前用力追的女明星玫瑰姐现在依旧红透香港,那个冻龄有术的女人的确富有。
周识想了想:“也没错。你去当明星也可以,一定会红。只有一条不好,太辛苦。你说——”
话音戛然而止,周识看见吊床上的人影,极缓慢地笑了一下。
钟鸣摸着白肚皮,头发乱得仿佛鸡窝,早已睡着了。
下一刻,钟鸣被摇晃的吊床晃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了?地震?台风?股灾?”
周识轻轻说:“……你吃了山楂糕,还没刷牙。”
钟鸣“蹭”地坐起来爬下吊床,甩手就往外走。
周识说:“你去哪?”
钟鸣头都不回,怒气冲冲,“我去给你告诉大佬伯!”
周识连忙去追,“咣当”一下被桌角绊倒。
作者有话要说:
妖颜惑众这个梗我笑了十几分钟也不知道笑点是怎么了…………
心疼my少当家,#今天少当家的竹马弯了吗
第3章 庙街
周识刚打完水,拎着水瓶和消□□水,经过校门口回寝室。
钟鸣正拽着耽美文库带来回踱步,看见了周识穿着一身训练服身高腿长地走来,就一把抓住栏杆,低声喊:“哥!我哥!周Sir!”见周识小跑过来,又瞎指挥一通,“慢点!腿不疼啊!”
周识早已想到是他?div align="center">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ψ抛吡斯ィ罢獠诺谌欤阍趺蠢戳耍俊?br /> 钟鸣表演了个变脸,“什么话!除了我,还会有谁来看你!”
周识耸耸肩,“我还以为我终于被我爸发现了。”
虽然周识考试前夜被摔破了腿,但终究算是顺利考入警校。
结果,第一件事就是封闭式训练,一个月不能回家,他当时就愁得不知道该怎么糊弄大佬周。
钟鸣十分嘚瑟,“这就是你不懂了吧?知不知道九十年代什么最时髦?夏威夷最时髦!”
周识说:“你把我爸骗去夏威夷了?”
钟鸣说:“嗐,那能叫骗吗!是玫瑰姐看了好莱坞明星的广告,死活要去晒小麦皮,大佬伯欣然陪同前往。周Sir,安啦,你不会露馅的。”
周识忍不住笑,“去多久?”
钟鸣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玫瑰姐再要漂个金发,再要点粒痣,再要……”
周识打断他,“等等,你是不是把我的事告诉玫瑰姐了?不然玫瑰姐怎么肯帮忙?”
钟鸣就叹了口气,“是这样的。我同玫瑰姐讲,去夏威夷就不用再天天看到我爸做的点心,更不用天天吃糖火烧,更不用同我爸飚国语……”
想到钟植浩那一口国不国粤不粤的外星语言,周识忍不住笑出了声。
两个人隔着铁栏杆说了这么久的话,早就有路过的巡查注意。
周识遥遥抬手,示意很快说完,又问道:“就来找我说这个?”
钟鸣想起正事,“不是。”
他从耽美文库里翻出只荷叶鸡,鬼鬼祟祟塞给周识,“小心别让人看见,这个今天吃掉。”
又翻出卤鹅一盒,“这个可以明天吃,我叫阿婆加盐了,不会坏。”
又翻出压缩饼干公仔面若干,“这些放着慢慢吃。”
周识满脸难以置信,“拿这些做什么?”
钟鸣说:“我去问过,他们说警队训练内容是地狱式,课室里无冷气无暖水,睡觉只有木板,蚊同蜘蛛亲密接触。你腿上有伤,落下病根怎么办。步操又难,还有什么单独求生,夜间步行……”
周识说:“说重点。”
钟鸣说:“说你们考核内容是‘斗吃得少’。”
周识啼笑皆非,“你问的谁?什么学校的?”
钟鸣说:“糖水档阿婆的外孙啊!他以前上的是什么皇家香港警察少年训练学校,对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斗吃得少要赢就只能吃豆。不过你别怕,我给你送公仔面,还有猪蹄凤爪,吃什么补什么——”
周识说:“那所学校倒闭了。”
钟鸣说:“什么?”
周识说:“粉岭那所学校四年前就倒闭了。我这里有冷气有暖水,睡觉有床,也不斗吃得少。”
钟鸣:……
巡查终于走来,拿着计划册,“1班周识?”
周识敬礼:“Yes,Sir!”
皮鞋跟相碰,干脆利落“啪”的一声,小麦色手臂绷直肌肉线条,标准敬礼。
钟鸣在内心里“哗”,难怪要做警察,这么威!
巡查不假辞色,翻到一页,利索地标了个“0”,“私相授受,纪律扣一周零。”
周识:“Yes,Sir!”
钟鸣“哎嗨”一声:“什么啊,罚我款不就行了吗!欺负新学员有什么意思!而且你们这是什么新词,私相授受?合着学员都慈禧你们都李莲英是吧?”
巡查面无表情,又标一个“0”。
钟鸣闭嘴。
周识一走,真正是一入铁门深似海,从此识哥是周Sir。
钟鸣闲得发慌,满大街闲逛,结果被星探标记,皇后大道一条街逛下来,口袋里的经纪公司名片攒了一沓厚。
逛着逛着,碰到猫仔,两个孤独的男人面对面吃甜豆花。
猫仔说:“阿鸣,你也该考虑一下未来,总这么混着也不是办法,我看当明星就不错。玫瑰姐有几次都说,阿鸣长得不输——”
钟鸣懒洋洋,“有饭吃为什么要工作。”
猫仔说:“话不是这样说。你看我们大佬,有没有饭吃?为什么还要拼?”
钟鸣说:“和义堂是一把刀,可是后面还追着第二把。港口那边胜和社也不是吃素的,大佬伯不拼不就要被人砍。”
猫仔骂了句脏话,“也是,搞事雄当年就是白眼狼,跳到胜和社当了坐馆,更狂!”
搞事雄就是胜和社现任坐馆,搞事雄的儿子李慎庭就是十年前在除夕夜上门替父亲踢馆的恶少爷。
猫仔一口吞掉桑葚果酱,“不跟你说了,我走了。这两天胜和社又在搞事,庙街那里乱得很。”
钟鸣说:“等等,我吃完跟你一起去。”
整个港岛上方漂浮着台风到来前的低气压,一夜之间就变天。
等钟鸣拨开人群穿行到“地道北京小吃”摊,摊位上已经只剩一滩即将干涸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