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楼里忙的热火朝天,只闲下戚红尘一个人。他酒醉后需索无度,一做完便人事不省,这一回身心餍足,再不受梦境叨扰,睡得黑甜极了,直到半下午才懵懵然睁开眼。方觉得四肢百骸像被石磨碾过了一样,比最初练武时拉筋开胯还酸疼难耐。他艰难地半撑起身子,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周身狼藉的红痕,昨晚如何荒唐才一股脑地挤到眼前来。
“完了……”戚红尘软软地倒下去,闭上双眼。可同文道一在一处的画面却并没有随之消失。醉仙楼他拿下斗笠的一瞬,赶路的时候他背着自己步子极稳,破庙里他把下巴搁在自己肩头,白云寨脱险后山洞里安静的环抱,月光下紧张的缠绵。谎言像针线一样把爱恨情欲交织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师姐说的没一点儿错——你一开始便栽在那贼秃身上,还妄想反咬他一口?原该老老实实藏在山上,一辈子不见那冤孽罢了。偏偏自己不知道什么叫死心,自以为能骗他一骗。如今却在酒后投怀送抱,不知道还干了什么没脸的事情。戚红尘长叹一声,起来找衣服,昨晚那身不知哪儿去了,倒有一身簇新的衣裳叠的齐齐整整放在床边。他穿妥衣服,又见桌子上搁着个食盒,一层层扣得密密实实,里头的饭食还有余温。
戚红尘也是饿了,不管不顾先吃了个饱。他不敢就出去,怕与文道一撞个正着,先径自踱到窗边。此时已近黄昏,前头芙蓉楼已经张灯结彩,比平时似乎还分外热闹些。他瞧着奇怪,慢慢将窗捱开来,一闪身跃出来。四下倒真没人守着,整个后院都不见人影。
戚红尘蹲着等了半晌,方捉住一个小厮,问出今日为一个新来的姑娘办迎芳会的事儿来。那小厮匆匆答了,便告饶说前头忙得不可开交。戚红尘放了他,仰望灯火辉煌的芙蓉楼,终于打定了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一次,他要好好躲起来。
***
芙蓉楼里的确正在热闹的时候。
知道芙蓉院来了新鲜的美人儿,附近坊院的常客哪有不色心顿起的,不多时台子前便坐得满满当当。
怜怜最知道如何吊人胃口,偏偏将说定的时辰延后了一刻。待满场人引颈以盼、急不可耐的时候,方吩咐小玉在纱幔后出场,她自己亲自在旁抚琵琶伴奏。
纱幔影影绰绰,映出帘后人来。怜怜的裙裳穿在小玉身上略紧和短些,分外勾勒出曼妙的身形。引得台下人连连喝彩。
随着怜怜抚琴速度渐快,小玉的旋转的速度也愈来愈快,令人目不暇接。一曲舞罢,满场击节赞叹不停。更有急色的,站起来大喊“出来让爷瞧瞧”。
怜怜最通晓玩弄人心的伎俩,抛眼色教小玉不动。自己笑微微地掀开帘子出来,底下仍是不依不饶地叫个不休。怜怜笑道:“怎么?诸位爷真是有了新人,便将旧日里的抛到了一边?”
熟客钱公子站起来涎着脸道:“怜怜姑娘,便别再吊我们胃口了,快请帘子后头的妙人儿出来罢。”
怜怜见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她引上来了,得意地偷偷一笑,方才道:“好,这便遂了诸位爷的愿。”。铜钱并元宝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将幔帐掀开来,一点一点露出里头的人来。
台下的纨绔子弟纷纷引颈以盼,只恨眼珠子不能钻进帐子里去。好容易幔帐掀倒上头,露出美人儿的头颈,偏偏美人儿脸上还罩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会说话的妙目,更令人欲罢不能。
众人哪肯罢休,叫嚷得翻了天,有不规矩的教文道一一旁按了下去。
小玉施施然转到台前,双臂展开,接连不断地旋转起来。直转了数十圈才停下来,在起哄声中慢慢地摘下脸上面纱,低头一笑,妩媚之中带着三分羞涩,勾得前头几个公子哥儿馋涎都要落到前襟上了。
怜怜心里暗赞一声,只觉这小姑娘真真可造之才。便趁热打铁道:“诸位爷都晓得我们这迎芳会规矩。今日小玉的名牌便挂在我们楼里,觅一位良人。”
小玉在旁适时地盈盈下拜,身姿弱风扶柳一般,一双水眸有意无意地扫过台下人群,引得人人心头骚动。
钱公子率先起身伸手比了个数:“鄙人愿出这个数,邀小玉姑娘共度良宵。”
旁边又站起个肥头大耳的员外郎来,财大气粗地出了个更高的价:“小玉姑娘天仙一般的人儿,不才盼与姑娘一叙。”
这两人你争我抢,无形将价格抬了一轮,旁人都不敢再争。怜怜正要拍板,将机会许给人才出众些的钱公子,忽然有个人挤上钱来,先未说话,便敞开怀将一把小儿手腕粗的金条摊在桌上:“可有人比我高?”
他这架势将钱公子和牛员外都镇住了,两人合计不值为梳笼一个烟花女子费这样大力气,皆不再言声。
怜怜只得道:“这位爷当真豪爽。”她这才抬眼望去,心里惊了一惊,这人不知为何头面上裹着绷带,只露一双眼。
此人与她对视一样,瓮声道:“在下着了风面上便出疹,怕惊了小玉姑娘。”
这是要色不要命。怜怜心中啧啧有声,回头见小玉目光盯着桌上金条,知道她此刻混不在意此人是圆是扁。便甜甜笑道:“恭喜公子,春宵苦短,便请这边来。”
铜钱引着这蒙面人踏进幔帐,小玉含羞带怯地挽住他的手,两人一同踏上楼梯,被送进早已布置好的房间。台上换了姑娘,弹拨起轻快的小曲儿来。
怜怜命管账的将钱收妥,划出小玉的份额,总算能缓缓神,转头却见文道一还立在傍边。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文大侠,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看文道一仍是愣怔怔的,怜怜笑出声来:“戚红尘那小子虽没什么旁的本事,能让你这样的大侠愁容满面,也算是他的厉害了。”
文道一听她亲口破了戚红尘扯的谎,又是一愣。
怜怜轻声道:“你心里挂着他,他何尝不挂着你。骗来骗去,骗的都是真感情。何必浪费时间?”
文道一恍如大梦初醒。是啊。早该清楚。若不是当日一眼便对小淫贼生了心思,怎么会故意往他的套里钻,怎么会偏偏作弄他不肯放?何必浪费时间?
他飞快道一声谢,便转身往后院里走去。怜怜环视着满堂纸醉金迷,望向他的背影,漫不经心地拿过酒杯,还未送到唇边,忽然听到楼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厅中的热闹小曲儿。
“不好,是小玉。”
文道一停步与怜怜对视一眼,点了点下巴。怜怜瞬间会意,连忙回转身,招手教弹琵琶的姑娘接着弹,调笑道:“哎呀呀,想必那位爷露出脸来,吓着了我们小玉姑娘。”
旁边鸨母忙接着话茬引开众人注意,满场很快便又笑闹起来,怜怜余光瞥见文道一飞身上了楼,方偷偷舒了一口气。
戚红尘的反应速度却比他们都还快些。他将自己的东西草草收了一包,想怜怜收容自己,不告而别不好,又提笔给她留书一封交待了几句。又想回去之前需同掌门师姐知会一声,以免她忽然见了自己又要发脾气。便从后头绕上芙蓉楼顶,燃了一个信号弹。正三步两步沿着屋脊层层跃下,准备混入人群离开时,就听见一声尖叫。
他轻功最好,飞身一荡借着力道踢开窗棂,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迅速环视了一眼四周。
这间房是芙蓉楼里顶顶好的位置,此刻更布置得格外富丽,新铺的地毯花团锦簇,只是煞风景地面朝下趴着个人,鸳鸯暖帐后头的姑娘抱着膝盖抖成了筛子,显然是吓得紧了。
戚红尘柔声道:“姑娘莫怕。”心中寻思这人只怕是犯了什么急病,不知还有没有气在。一面想着,便一面小心翼翼蹲下身,去探此人脉搏。谁料手指刚刚一触到他腕关,就被反手嵌住用力一掼。
戚红尘猝不及防,瞬间便失去平衡歪倒身子,下一秒那原本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便扼着他的脖子逼着他站了起来。戚红尘被勒得呛咳不止,正要喊声“好汉饶命我有的是钱你随便拿”,便看见躲在床帐里的“姑娘”施施然走出来,姣好的脸蛋上挂着个妩媚又险恶的笑:“哟,这不是文大侠的相好么?怎地这样巧?”
戚红尘心中唾一句“巧你妈个头”,勉强掀了掀嘴角:“哟,这不是白寨主的相好么?真不巧。”他始终没搞清楚当初白云寨是怎么得罪了这个煞星,直到此刻方稍稍明白了几分。
软玉儿脸色一变,劈手抽了戚红尘一个嘴巴,他五指尖尖,在戚红尘脸上留下分明的血道子。
那扼着戚红尘颈子的男人忽然发话道:“玉儿做甚么,别伤了他脸蛋儿。”未刻意压低的声音不再瓮声翁气,听得分明,正是那白云寨的色中饿鬼白小云。戚红尘方觉得遍体生凉,从被他触到的肌肤开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试着挣动了一下,颈子上的手却扼得更紧了。
白小云若有若无地摩挲过手底下白滑的肌肤,低声道:“小美人儿莫动,我可不想弄疼了你。”
软玉儿轻嗤一声,媚声道:“帮我杀了文道一那贼贱坯报仇,随你拿他怎样。”
戚红尘心中焦躁极了,他原以为这死人妖是看上了文道一,除了自己后快,谁料死人妖想杀的是文道一。正在心中默念,希望文道一别跟自己似的,傻乎乎地送上门来,下一秒他就撞开了门,手里攥着碧青竹杖,声音冷冷地带着杀意:“放开他。”
戚红尘气极,喊道:“谁用你管!快滚!你……”话还没说完就被扼得更紧了,连咳都咳不出来。
白小云盯着文道一的脸,只恨目光不能幻化为刀捅他一个对穿。他心中恨极了文道一。此人以一人之力重挫白云寨不说,还引来朝廷官兵,毁了自己半生苦苦经营,还害己受牢狱之苦,费劲力气杀了即将出狱的狱友偷梁换柱才得以脱逃。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刻拿了他命脉在手,怎能不好好做番文章。
当下狞笑道:“恩公说放,小云怎么敢不放?只是恩公武艺超群,小云害怕,这一害怕便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说罢手上略提了提,迫得戚红尘踮起脚来。续道:“不如恩公卸掉一个膀子,我也好安心些?”
文道一面沉如水,淡淡抬起右手。
白小云又笑了:“恩公这般只怕少些诚意。”
戚红尘气极,偏偏被制住要害全无反抗之力,他想要大喊教文道一别犯蠢,却也出不得一声,眼睁睁看他换了左掌,干脆利索地向右肩拍去,右臂当即软软地垂了下去。
白小云仰天大笑,手指又在戚红尘颈子上摩挲起来:“想不到恩公对这小美人看重到如斯地步……若我说,还要你卸条腿才肯放他呢?”
戚红尘勉强嘶声喊出来:“别听他的!”话未说完一旁的软玉儿又劈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自卸一条臂膀即便对习武之人而言亦是难以承受的大痛,文道一面色微微发白,却弯出一个安抚的笑来,看着戚红尘道:“乖,别乱动。”说罢抬起左掌向膝弯敲去。
戚红尘只觉得眼眶酸痛,心口更痛,再不敢动。
白小云也未料文道一这样老实地任他折辱,啧啧有声道:“恩公当真是条汉子,既如此,便先解决了你。”说罢将戚红尘往软玉儿那边一推,自己拔出刀来向文道一走去。
戚红尘哪里肯就让软玉儿制住了,脚下使出轻功,勉强避过他一招擒拿。软玉儿早对他起了杀心,碍于白小云不能出招,此时也抽出腰上软鞭招招狠辣。
戚红尘心急如焚,文道一武功纵然高,此时自废一臂一腿,便如同去了半成。白小云刀法刚猛,又岂是好相与的。他忙乱中偷出一招,趁软玉儿闪避的空档看过去,见文道一腰抵着桌子维持站立姿势,另一手碧青竹杖与白小云缠斗在一初,他面白如纸,额头汗珠细碎,眉心一点朱砂红得沁出血来,显然应付得并不那么容易。似乎察觉到戚红尘的目光,文道一左手招式不停,口中道:“奴奴儿,他挥鞭时气海失守。”
戚红尘只觉眼前微微有些模糊,大声应道:“嗯!”软玉儿大怒,软鞭连挥不断。戚红尘肩上被抽了两下,右手长剑也险险被软鞭卷住,果然觑到空档,左手化为掌向软玉儿腹部重重一拍,将他击开去。
文道一余光见他占了上风,又道:“快走!”声音却比方才急促甚多,喘息微粗。
戚红尘哪里肯就走,虽然肩头被软鞭抽的皮开肉绽,痛得要死,却还是攥紧了剑柄,连指骨都发白了。他刚要冲上前去,忽然被撞到了一边。撞他的人口中骂一声蠢货,动作却极为利索,剑尖直逼着白小云去了。
戚红尘又惊又喜:“师姐!你怎么来了!”
木红蓼手上毒镖直袭白小云面门,眼刀却冲着不成器的师弟飞去:“说来话长。你带着那贼秃给我闪边子去!”
原来自那日文道一闯花间派质问后,木红蓼在山上越呆越是气闷,一面挂记蠢师弟奴奴儿,一面挂记露水情缘却鲜嫩可喜的小师傅。干脆将派中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事往下一托付,自己也下得山来。她先去当小庙寻同常,寺里的老僧却告诉她,那小和尚不知得了什么高人指点,说自己六根未净,不能求证因果。在佛像前磕了一夜的头,便卷了个包袱走了。木红蓼心中苦闷,转头向城中去。她正欲去寻戚红尘踪影,便见着他的信号,才匆匆向芙蓉院赶来,正撞见这一番场面。
戚红尘得她一声骂如同天籁,连忙飞身上前,掺住文道一。文道一嘴唇都发白了,却不肯完全靠在他身上,轻轻道:“奴奴儿怎么不听话?”
戚红尘小心搀着他退开些,努力忍着泪水不去看他伤处,明明心中酸软却毫不松口:“我让你快滚你有听么?”
那一边木红蓼功夫亦是颇为不弱,白小云又经方才与文道一缠斗大伤元气,此刻左右支绌,险险躲过一记毒镖,后退冲软玉儿疾喊道:“我不成了,快撤!”
软玉儿吃戚红尘倾尽全力的一掌,气海震动几乎呕血,听白小云指令慢慢地捂着腹部站起来,向着依靠着的戚红尘与文道一两人看了一眼,惨然道:“看来你杀我师父的仇,今日是报不得了……”不待文道一说话,他抬手将嘴角血痕一抹,忽然诡秘一笑:“不过,看着所爱之人死在怀里,是不是更痛苦些?”说罢猝然张口,不知弹动什么机关,从舌底射出一柄毒箭。
太快了。
文道一不及阻挡。
戚红尘更不及躲闪。
软玉儿脸上的笑似乎还没来得及消失,那小小的毒箭便扎进戚红尘心口,让他软软地向后倒去。
文道一慌忙用能动的手却抱他,可一条腿动不了,跟着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木红蓼余光瞥见戚红尘倒地,瞬间变成了被激怒的母虎,一剑将白小云砍翻在地飞身过来,尖尖的指甲抵住软玉儿喉咙,双目通红:“解药在哪儿?”
软玉儿笑逐颜开,轻轻道:“下去问我师父要吧。”不待木红蓼破开他喉管,他便七窍流血,死了。
木红蓼将他掼在地上,转头扑向文道一:“你他妈是什么扫把星!你松开我师弟……你凭什么抱着他……”
可任她撕咬打骂,文道一就是不松手。
“师姐……别,”戚红尘轻声道:“你打他,你手疼,我也疼。他身上疼,我也疼。”木红蓼住了手,跪在地上,泪如泉涌。
文道一看着怀中人澄澈的一双眼,忽然觉得痛得无法忍受,他慌乱地用左手攥住小淫贼的手,试图留住他手上的温热:“奴奴儿,没事,你没事的……”
戚红尘抬眼望向他,用舌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这箭有毒的。”
文道一从来没感觉像此刻一般无措。
戚红尘不待他回答,慢慢地开口:“你爱我吗?”
文道一低头在他眼睛唇角毫无章法地亲吻,连声道:“我爱你,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戚红尘又道:“那你还会骗我吗?”
文道一的眼泪重重地落在他脸上:“文道一向天发誓,永远不会再骗你一句。”
戚红尘抬手抹去他的眼泪,轻声道:“若是我骗你呢?”
文道一哽不成声地应着:“没关系,我随你骗。你想骗我多少次,骗我什么都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