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西亚摇摇头,追踪符文是神魔大战之后费诺大陆的法师所创造的魔法,她也是第一次见,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安全地消除。
在帕洛斯来不及做更多事情的时候,亚尔弗雷德就警觉地抬头看着天空,月光下,一只强壮的狮鹫正迅速靠近。
太阳消失了这么久,树木的叶子早就掉光了,他们在树林里根本无所遁形,骑在狮鹫上的埃文德尔马上就发现了他们,操纵着狮鹫开始降落。
帕洛斯赶紧说:“你们快走!”
“不行,他会对你不利!”亚尔弗雷德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从帕洛斯被关在囚牢里,以及见到埃文德尔时的反应来看,他就知道法师的出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魔族的将军拔出了剑鞘里的另一把剑,目露凶光道,“他是神族打开传送门的关键,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只要杀了他,神族就不能毁灭泰坦世界,我族也不必做那种九死一生的冒险了。”
“不行,不能伤害他!”帕洛斯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严厉,“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允许!”
这种熟悉的严厉语气让亚尔弗雷德一愣,其实他和蕾西亚都很清楚,帕洛斯身上剩下的属于“伊达瑞斯”的部分已经很少了,但是有时候帕洛斯说话的语气又会让他们情不自禁地把他当成那个他们熟悉的伊达瑞斯,那个强大、冷血、残酷,但一心为魔族考虑的魔王。
在想明白过来之前,亚尔弗雷德已经本能地应声道:“是,属下遵命。”
而埃文德尔已经下了狮鹫,法师语气平静冷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想要伤害我?凭你也配?”
说着他就开始施法。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亚尔弗雷德还抱着谈判的希望,不想跟费诺世界的人起冲突,所以被埃文德尔攻击了也仅仅是努力躲避,没有反击的打算,但亚尔弗雷德毫无疑问是一个老练的战士,弱者是不可能成为魔族将军的,尽管在传送过来之前还因为跟恶魔的残酷战斗而身受重伤,仅仅是喘息了这么一阵,魔族惊人的恢复力就让他有了足够的体力应战。
他很清楚应该怎么对付施法者,就算帕洛斯下了令,他也有把握在不伤到埃文德尔的前提下打晕这个人类法师。
他冲向了埃文德尔,在法师完成短暂的施法动作时就借助翻滚和障碍物避开那些闪电、火球和冰锥。
然后他发现他严重地错估了形势,埃文德尔并不是“一个人类法师”这么简单,对方施法几乎不需要咒语,魔法的切换也没有间隙,就算一个魔法被避开也马上就知道下一个魔法应该用什么,泥土做的手腕抓住了魔族将军的脚,把他绊倒在地,在他刚来得及砍断那些粘土构成的障碍时,蛛网术又缠住了他的四肢,然后闪电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金属盔甲上,电得他说不出话来。
埃文德尔准备用黑刃终结这个魔族的生命时,蕾西亚用闪电术攻击了他。
任何法师在电击的剧痛下都会中断施法--前提是能打中的话。
突然出现的魔法护盾挡住了闪电,为了施展护盾埃文德尔确实中断了黑刃,他暂时丢下了已经失去反抗之力的亚尔弗雷德,把注意力转向了蕾西亚,在魔族的大祭司来得及用另一个魔法之前,一声轰然巨响,突如其来的震荡术让蕾西亚跌倒在地,几乎被震晕过去。
太强了。
即使是他们体力和魔力的巅峰时期恐怕也不是这样一个法师的对手,何况他们现在虚弱又疲惫。
如果刚才他们多观察一下战场上的形势,而不是匆匆离开,就会看到这个法师怎么把恶魔首领巴鲁坦打得落荒而逃,也会在帕洛斯发出第一声警告的时候就果断散开,人数在这个几乎可以无限施法的法师面前没有意义。
而现在他们已经错失了最宝贵的时机,黑刃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空中,准备收割生命。
埃文德尔憎恨魔族,因为以前的帕洛斯就是为了挽救这些跟他并没有丝毫关系的魔族,强行让他做了那场阴谋中的牺牲品。
当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被放干的时候,当他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当他每一次午夜梦回被惊醒的时候,这种延伸到整个魔族的恨意都在进一步地加深,而身为一个人类以及神族的合作伙伴,立场问题也让他完全不用对魔族手下留情。
帕洛斯很清楚这一点。
刚见到埃文德尔时那种茫然无措和进退两难被迅速地丢到了一边,当属下的生命遭到威胁的时候,理智又一次顽强地占据了上风,帕洛斯及时用驱邪圣言驱散了已经成型的黑刃,然后持剑挡在了埃文德尔面前,借机对两个魔族说:“快走!你们留在这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两个魔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蕾西亚捂着胸口痛苦地爬起来,亚尔弗雷德也刚从蜘蛛网中脱身,他们很快利用障碍物消失在法师的视线中,而帕洛斯为他们挡住了埃文德尔的追击。
“难道你觉得他们走了,事情就不会那么糟吗?”埃文德尔对逃走的魔族本来也没有多大兴趣,他冷笑地看着帕洛斯,驱邪圣言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换一种施法方式就能解决的小问题,手上的魔法符文又开始发光。
“埃文德尔……”无数的话语哽在帕洛斯的喉咙,但是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
向埃文德尔解释吗?该解释的他都解释过了,埃文德尔知道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法师相遇,被法师吸引,无法自拔地坠入爱河,知道他在想起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前对法师的一切情谊都是真挚的--只是那又如何?作恶之人本来就应该承担代价,过去的仇恨不会因为帕洛斯单方面地“忘记了自己干过什么”就一笔勾销。
说他已经诚心悔改并且愿意做一切事情来赎罪吗?他过去欺骗过法师一次,想起来以后又欺骗了法师第二次,现在他用什么来说服法师相信将来不会再被欺骗第三次?尤其是在他正举着剑对着埃文德尔,拼命从法师手中保护两个魔族逃离的情况下。
“很好,你早就应该这样,拿着剑堂堂正正地跟我战斗,而不是像个卑鄙小人一样耍心机玩手段。”法师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唇角却带着笑意,“这样我就可以直截了当地--像对所有那些敢于攻击我的蠢货一样,杀了你。”
第111章 审判(十一)
在埃文德尔冰冷的目光中,不管是勇气还是理智, 都迅速地从帕洛斯身上溜走了。
刚才那种“再难也要做下去, 不能躺平等死”的念头就像是他最后的回光返照,埃文德尔不用做什么, 仅仅用冰冷的目光和厌恶的态度就能宣判他的死刑。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魔族之王伊达瑞斯, 他也根本不想做魔王,但他同样回不到帕洛斯的身份里去, 做不回那个单纯虔诚的圣殿骑士,在他从小的信仰被残酷的现实打碎以后,对法师的爱和信任就是他全部的方向, 而埃文德尔永远不可能原谅他。
一想到这个, 帕洛斯就绝望到浑身冰凉。
他的绝望给了对方充分的施法时间, 埃文德尔已经完成了闪电术, 这种程度的电击带来的麻痹和剧痛足以让帕洛斯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动弹, 就算帕洛斯没有穿着金属盔甲, 拿着剑也同样会让他避无可避。
但是帕洛斯以惊人的灵活和速度躲过了近距离下的闪电,他的剑也不是金属质地的。
埃文德尔只看到帕洛斯的神色里突然带上了孤注一掷的决绝,圣殿骑士正飞快地冲过来。
被一个战士近身对于任何法师来说都是很危险的事情, 尤其当对方还是对法师的手段颇为了解的圣殿骑士时。
法师的战斗本能被近在咫尺的威胁完全地激发了出来,他一边后退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在身前凝结起了一把黑刃,倒不指望这样的攻击能命中一个身手敏捷的战士,他了解帕洛斯的实力,就如同帕洛斯了解他的魔法,这只是为了逼退帕洛斯, 他的下一个魔法已经在准备。
但帕洛斯不闪不避,动作没有一点停顿地撞了上来。
从头到尾留给埃文德尔的反应时间只有半秒,也许还不到,等他发现不对的时候,无坚不摧的黑刃已经刺穿了帕洛斯毫无防护的胸膛,而帕洛斯作势要砍向他的剑只是跌落在地,没有伤害到法师半分。
帕洛斯扔掉了剑,紧紧地抱住了埃文德尔。
时隔这么久,再次将埃文德尔拥入怀中的感觉简直让帕洛斯想要落泪,可惜法师太过僵硬和错愕,怀中的身躯不复记忆中的柔软。
埃文德尔因为他这样的举动而惊愕到大脑一片空白,维持黑刃的魔力中断,魔法构成的剑刃消失了,帕洛斯那个从前胸贯穿后背的伤口却留了下来,血迅速地渗透了衣襟。
但是帕洛斯并不觉得疼,伤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不会感到疼了,反倒是之前那种一直在折磨着他的揪心的闷痛似乎随着胸口被开了个口子而倾泻了出去。
他终于不再痛苦,只是觉得有点悲伤,他不曾害怕死亡,但没想到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趁着埃文德尔还在错愕的时候,他用最后的力气抱紧法师,叹息般地吐着气说:“……对不起。”
他还有太多的话想说。
抱歉当年利用了无辜的你。
抱歉在二百年后又缠上了你。
抱歉让你遭遇了这一切。
我的痛苦即将结束,而你所承受的一切还会持续地折磨你很长时间,对这一切我都感到很抱歉。
帕洛斯早就不再相信教会的说辞,死后没有谁的灵魂会来到光明神的身边,光明神也并不住在充满光明和幸福的天堂,所以他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如果那注定是一个没有埃文德尔的世界,那么去哪里都没有区别。
体力和温度正迅速地从伤口流失,帕洛斯只想趁着他还没死,而法师因为惊愕忘记了反抗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最后再抱抱他的爱人,多一会儿也好。
埃文德尔始终没有反应,帕洛斯的血浸透了他的衣服,胸前一片濡湿温热,他也浑然不觉,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尊雕像,直到帕洛斯再也没有力气抓住他,身体无力地贴着他滑落下去。
有一瞬间埃文德尔本能地揪住了他的衣服,但没能拉住他,帕洛斯倒在地上,照明魔法发出的冷光让他的脸色看起来苍白如纸,只有唇边的血迹红得吓人,垂死的圣殿骑士不愿闭眼,仍然留恋地看着埃文德尔,只是眼神已经渐渐地失去了焦距。
法师还是没有动。
埃文德尔试图说服自己,感到难过是正常的,但这一切应该有个了结了,躺在地上的是你的仇人,他死不足惜,你想杀他已经想了二百多年了,现在终于大仇得报,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心软。
令你割舍不下的“帕洛斯”只是他的面具之一,就算他羞涩地表露爱意时是真的不记得过去的事了,那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面具下面的依然是那个恶毒冷血的灵魂,当年他可以若无其事地杀死一个不相关的法师学徒来为自己铺路,今后就有可能为了一个看起来正当的理由做出任何丧心病狂的事情。
既然他自己扑上来送死,你只需要看着就好,什么都不用做,几分钟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只需要看着,看着那双眼睛里的生命之火渐渐地在你面前熄灭。
埃文德尔终于还是放弃地跪倒在地,一边用颤抖的手撕开帕洛斯胸口的衣服,一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如果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让我下不了手杀你复仇--那么你成功了!”
伤口很整齐,很容易粘合,麻烦的是里面的内脏,心脏应该没有破裂,不然血液就不是溢出来而是喷涌出来,伤到的应该只是大血管,肺也没有受伤,不然帕洛斯早就应该开始咳嗽并且发出漏气风箱一般的呼吸声,嘴角的血迹说明有血液流进了胃里,那就是胃壁被刺穿了……
埃文德尔的一部分意识像有形的手一样从伤口探了进去,好在帕洛斯最近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食欲,胃袋空空如也,没有流出的残渣污染胸腔,只有少量的胃液,魔法从里到外精确地粘合着那些断裂的血管、器官、肌肉、骨骼,最后是表皮。
——
帕洛斯再醒来时,在耳朵的嗡鸣声中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亚尔弗雷德和蕾西亚急切的呼唤。
他稍微动了动,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是一个用血画下的魔法阵,两个魔族被挡在魔法阵外,满脸焦急却毫无办法。
帕洛斯只能吃力地蠕动着,努力地蹬了两下腿,用脚后跟踢掉了法阵的一个角,法阵一失去作用,亚尔弗雷德就冲过来,手足无措地试图扶起帕洛斯。
“伊达瑞斯,你怎么样?你……你流了好多血。”
帕洛斯没有力气回答,仅仅是从躺平到坐起来,就让他几乎再次晕过去。
他手脚发麻,浑身发冷,干渴得恨不得吞下一个湖,却又有种想吐吐不出来的恶心--原来失血过多是这样的感觉,想到当年埃文德尔也是在这样的痛苦中绝望地等死,帕洛斯就感觉到胸口又开始闷痛起来,他知道那不是伤口疼。
刚才他虽然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但还是能想起来是埃文德尔救了他,甚至记得法师治好了他的伤口以后,还把他的头垫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水,生怕他呛到。
当时法师脸上那种疼惜的神色,让他几乎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既然埃文德尔舍不得他死,他们还是有希望在一起的,但是后来埃文德尔低头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旧伤疤,终于又想起了那些无法原谅的背叛和欺骗。
他有些粗暴地把帕洛斯丢在地上,转身离去,离开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帕洛斯当时太过着急地想要坐起来,结果在一阵晕眩中彻底失去了意识,如果他别那么急,慢慢来,也许不会一下子晕过去,也许还来得及说些什么,趁埃文德尔对他还有一点点怜惜之情的时候挽回些什么……又或许一切只会更糟,没试过之前谁又会知道呢?
但埃文德尔后来还是回来了,法师怕他在昏迷期间遇到什么危险,又折回来用他的血画下了那个防护魔法阵。
帕洛斯并不觉得高兴,埃文德尔最后的温柔反倒让他一想起来就心如刀割。
如果法师能狠心到底,干脆杀了他,然后带着大仇得报的释然好好生活下去,那么两人都不必这样痛苦,但是埃文德尔舍不得。
法师放弃了对他的复仇,但也绝不可能原谅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再次和他走到一起。
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如埃文德尔所希望的那样,再也不要出现在埃文德尔的面前。
蕾西亚看到帕洛斯皱着眉闭着眼,脸色苍白地喘着气,表情十分痛苦,不由担心地问:“哪里难受吗?”
帕洛斯摇摇头,这种心里的痛没有人能帮助他,他只能有气无力地对亚尔弗雷德说:“离开这……去裂隙……”
亚尔弗雷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抱起虚弱的帕洛斯,往他们先前定好的目的地赶去。
至于埃文德尔,他在人们准备欢庆胜利的时候丢下所有人,骑上狮鹫去追捕一个逃犯,几个小时以后带着一身的血迹回来,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解释,也没有人敢问。
大家只能在心里默认帕洛斯已经被他亲手干掉了,然后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明天开启传送门迎接神族的准备工作中。
第112章 合作(一)
震荡术是一个门槛较低,但相当有威慑力的法术, 这个法术施展极快, 动静巨大,能像突然砸了一个陨石在别人的身边一样, 发出轰然巨响和冲击,让人摔倒甚至短暂地晕眩。
震荡术本身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对于一些体质比较强壮,胆子也大的人来说, 它甚至毫无作用, 所以这个魔法一度被人们认为不能用于战斗,只能用来吓唬一下动物或者不了解魔法的乡巴佬, 但是后来人们发现突然的巨响和冲击可以有效地打断大部分法师的施法, 毕竟法师大多都不强壮, 很容易被冲击力推倒, 而且很难在突如其来的巨响面前还保持施法所必须的专注。--《费诺大陆百科全书·魔法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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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法师塔里的法师们因为恶魔大军攻城而被迫中断了制造魔晶石的工作,为了赶在光明神所说的时间之前完成, 他们开始加班加点,不眠不休地制作剩下的魔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