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晦此番是当真拉下脸来,冷声道:“给些银子赏了她家人便是,这点事还需你亲自处理么?”
赵诩似笑非笑地看他,“我既是王妃,自然就要管内宅之事,好端端的,府中死了个婢女,就算是战乱时候不似原先考究,可我也得给旁人一个交代吧?”
他早已查出,这个婢女是独孤太妃先前送给轩辕晦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守宁最终挑了她,不知是巧合还是为他人授意。
想起那夜,轩辕晦便又是气恼又是心虚,别过头不想再提此事。
赵诩柔声道:“总归是条人命,该抚恤的该封口的,还是得做。我今日已经派人查过,好在这婢女是个宫奴,无亲无故,只需和太妃交代一声便好。”
一听提及太妃,轩辕晦立时蹙眉,他生性多疑,先前独孤太妃默许白日社下毒,他便已极为不满,对太妃多加提防,如今他差点宠幸的那个宫女竟又和独孤太妃有关系,如何让他不心生龃龉?
上次的事,赵诩明知有毒还以身试险,还算得上有几分理亏。
此番赵诩则是无辜至极了,院中红杏差点开出墙头,还得帮着收拾这烂摊子……
思及此,轩辕晦极为讨好地一笑,“既已赏了我了,那要打杀都是一句话的事,没必要大费周章,太妃潜心修佛,就不必拿红尘俗事让她老人家烦忧了。”
有他这句话,赵诩心中便有了成算,笑道:“所以,王爷到底有什么好消息?”
轩辕晦伸出两只手指,“其一,欧悬的攻城炮已送来,方才我让人组装了试了试,威力果然不俗,只要有十余个这样的攻城炮,轰开长安城门不成问题;其二,你还记得之前那个起居注官陈苪文么?阴差阳错我找到了他在家乡的老母亲,已命人好生奉养了。”
“王爷仁爱。”
“紧接着,就是邓翻云那边,江南道窦立打的不错,知道我们准备攻长安城,他便休养生息,屯田垦荒,只拖不打,先前邓翻云驻扎在江南西道,本想和中原的邓军一同夹击,谁料到山南道一战我们竟是胜了,还除了邓覆雨。无人与他接应,他现在也只能陷在大江以南,被窦立掐住咽喉,不得北上了。”
赵诩点头,“纵是如此,王爷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邓翻云可不是邓覆雨那般的酒囊饭袋,他计谋心机不在其父之下。”
“小王省得。”轩辕晦叹息,“也不知柔仪郡主如今怎样了,先前琅琊王世子死于非命,我一直亏欠她。”
他顿了顿,神情有些阴郁,“也不知先前太妃与她说了什么,她在邓翻云那边举足轻重,我怕她被人撩拨,坏了大事。”
“我已让枳棘联络过她,柔仪郡主女中豪杰,自然能够明辨时势,更不会负了琅琊王对启朝一片赤诚。”
赵诩话虽说的婉转,但实际上已是在指责太妃因私废公,轩辕晦也不否认,只叹息道:“勠力同心,精诚谐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怎么就那么难。不知当年世祖是有多天纵神武,才能做到四海归心。”
他自怨自艾,赵诩却有些乏了,褪了外衫躺回榻上,“王爷慢慢盘算你那皇图大业罢,我却要歇下了。”
轩辕晦撇撇嘴角,也脱去衣裳,掀开被子凑过去,“十九,十九……”
赵诩急着入眠,极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轩辕晦玩心大起,干脆在赵诩的耳边喋喋不休地念叨起来,“想当年父皇赐给我一匹小马,现在也已不在了。好在它的子嗣还在,先前给你的那匹,便是它与大宛宝马产下的后代,你可别看那马普通,说是日行千里也不为过……”
“还有你那堂弟,怎么如此惧内。唉,我与我那小舅子真是同病相怜,不过沈觅在府中似乎也不如何威风,是不是我肃州风水有些问题……”
“你说我们打入长安的时候,大明宫还是原先的模样么?我已经想过了,咱们就住蓬莱殿,每日都可看见太液池的波光,还有那四百间回廊。只是蓬莱殿因着风大,过冬的时候兴许会有些冷,这也无妨,多用些银丝炭,再用帷幕将寝殿挡住……”
赵诩忍无可忍,一个翻身将他压倒,又一个深吻堵住他嘴,“过不多时就要做皇帝的人了,怎地和长舌妇一般嘴碎?”
轩辕晦用鼻尖去蹭他鼻尖,“谁叫你不搭理我。”
赵诩眯了眯眼,冷笑,“我搭理你也可以,横竖明日要早起还得骑马的那个,不是我。”
“我大可不去。”轩辕晦挑眉邪笑。
赵诩颇为不苟同,“天下还未到手,怎么就一副昏君之象。”
话虽说的重了,可手却轻柔地按在几个穴道处,“也罢,我便考你几句经典。‘武王成辟,四方通殷,命有国’是在哪一日?”
“你也太轻看我了,”轩辕晦舒服地阖上眼,“四月乙未日,出自《书》的武成篇,待会便要伐纣了。这段,我却喜欢秦誓里的那句‘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必往。’”
“王爷能这么想甚好。”赵诩极其满意地发现,温了一会书后,他家王爷总算有了些睡意。
半个时辰后,无比清醒的赵诩看着轩辕晦沉沉睡颜,恨得咬牙切齿——缺德的狼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走剧情 一边撒狗粮
第103章
肃王厉兵秣马,磨刀霍霍,将经年累月的恨意化作血海刀锋。
肃王妃却很是悠闲,以至于还有闲情逸致约了沈觅一同垂钓。
“殿下,”沈觅缓缓道,“其实来前太妃找过臣。”
赵诩并不意外,“想来,她只是关心了王爷玉体,并未提及他事。”
沈觅点头,“正是,另外先前不是王爷命人去寻琅琊王世子么,因着太妃亲弟先前亦是流徙岭南,所以也顺便一同找了。仿佛是叫独孤垣,在岭南娶了个当地女子,又生了两位公子,如今也都是能上马射箭的年纪了。”
赵诩淡淡笑笑,“可是在肃抒恩处?他那边的军功看起来好挣些,又可算作是白日社旧人,多少也帮衬着些。”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沈觅斟酌道,“臣以为太妃虽糊涂过,可到底也是王爷上了玉牒的养母,他日王爷登基,一个太后是怎么都逃不掉的。”
钓丝微微颤了颤,赵诩不动声色地等着,直到钓丝沉了沉时,才猛然一拽,一条极肥的鳜鱼被拉出水面,在地上乱动弹了几下,被小厮收入鱼篓中。
“他独孤家确实是汗马功劳,比起早就投了邓的赫连氏,不知好了多少。”赵诩漫不经心地继续给鱼钩上饵,“你来说和是一番好心,我知道。只是,我这人古怪的很,不在意的事,随便如何折辱我,我也可以云淡风轻。可是如果犯了我的大忌……”
他没有再说下去,沈觅幽幽叹口气,“目前长安众臣不算,你可知王爷麾下白日社几何,轩辕晥旧部几何,士族几何,肃州旧臣几何?”
水底轻起涟漪,赵诩不由得屏气凝神,“白日社两成,轩辕晥旧部三成,士族一成,其余尽为肃州旧臣。”
“只是这肃州旧臣里,也有许多和白日社有干系,亦或者出身士族。就如我本就是奉白日社的调遣北上襄助王爷,赵诙出身士族。如果将这些也算上,白日社估计能与轩辕晥旧部相当。”
“我懂大人的意思,大人怕我吃亏。”赵诩笑了笑,“只是沈大人,说句难听话,日后的朝廷是王爷一人的朝廷,众人的荣辱兴衰尽在他一念之间,此刻你我苦心盘算,又有什么用呢?我心里清楚,沈大人肯定是想重回德泽承平盛世之时,陇西门阀、河东士族以及寒门相互牵制……可独孤氏也好,赫连氏也罢,已经是穷途末路,哪里还能做的了这鼎立的三足?再回不去了……”
沈觅深觉他说的有理,不由忧心忡忡道:“可若是只有两方势力,最终的朝堂岂不是极容易沦入党争?”
“党争?”赵诩冷笑,“何必避此词如同洪水猛兽,历朝历代,哪一代的朝廷不是党同伐异、你死我活?未来王爷的朝廷,也会是这样。你不必为太妃说和了,我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想让她弟弟异姓封王,休想!”
沈觅一惊,赶紧辩白,“太妃并未如此……”
“她道王爷是傻的么?一个王爵随意乱封?”赵诩干脆将钓竿扔到一边,抚了抚先前受过伤的腰,深吸一口气,“天下还未定,就开始一个个想着封赏,呵,也就这么点出息。章天问和崔氏有旧,他我倒是不担心,肃抒恩是肃州旧臣,也曾蒙过我的恩典,我也不担心。我如今唯一担心的就是窦立……”
他只字未提张仁宝,沈觅心中也有数,并未点破,“他虽是轩辕晥的旧部,祖上却是陇右勋贵。”
赵诩看着东逝流水,缓缓道:“我在想,王爷毕竟早已不是过去的肃王,许多事他兴许早有打算,我们再妄加揣测也是白费心机,封赏之事,我便不管了。”
沈觅极其诧异,赵诩此人有多重权,无人比他更清楚,他竟如此淡泊大度,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赵诩转头,对他笑了笑,恍惚间又是那个飒沓清举的士族公子,“沈大人既来了,许多事我便可以撒手不管,正好也让我将养几日。只是恐怕我要借你的好女婿一用,不知司马可介意?”
沈觅虽丈二摸不着头脑,可几年深交,他自然也知道赵诩能耐,只笑道:“我阖家上下尽供二位殿下驱驰,不只赵诙,王妃有任何事要我去做,尽管吩咐便是。”
赵诩意味深长地看他,“我这王妃也做不了许久了。”
沈觅笑得像个得道老狐狸,“到时候的册封大典,若殿下不弃,便交由臣操办。”
赵诩也笑,“司马做事,我一贯放心。”
令所有人诧异的是,自从沈司马来了,赵诩仿佛忘了自己还是个司徒,反而一心一意地做起王妃来。
只有身边人亲近如轩辕晦、赵诙才知晓,如今的赵诩可一点都不比先前独掌一军时闲暇。
轩辕晦托腮,看着赵诩一边查阅,一边下笔如飞,“你不是最看不惯那些腐儒么,怎么今日竟也修起经典来了。”
赵诩抬眼看他,“装傻。”
轩辕晦讪讪一笑,“我这等莽夫,只知攻城略地,到底不如十九郎看的长远。”
“此事,我也只是拟一个大致的章程,详尽些的,怕还是得进长安之后,去翰林院和弘文馆查阅。”
轩辕晦撇起嘴角,“先将娶男妻者不得继承家业那条废了,否则连我以后的皇位都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白苏送进来几封信笺,轩辕晦见是崔静笏的,不由又酸溜溜道:“不愧是心有灵犀的太学同窗,哪怕是编法都想到一块去了。”
赵诩翻了个白眼,一边拆信,“我看王爷你是活得越来越回去才对,没影的事情也能争风吃醋这么些年。”
他顿了顿,眼里亮的惊人,抬眼看轩辕晦,“王爷当时还不肯为崔静笏作保,现在恐怕就算他想让他死,王爷还舍不得呢。”
轩辕晦挑眉,凑过去粗粗一看,愣了愣,“我竟是小瞧了他。”
第104章
让肃王夫夫都眼前一亮,自然不是寻常之策。
崔静笏赋闲在乡,竟然整理了自三皇五帝始有史可查的律法,他随信附上的只不过是目录,却已然如同一本小册子,可想而知,最终成稿将是如何一本皇皇巨着。
可崔静笏聪明之处,在于他只是简单罗列,丝毫没有任何评议,完全不给旁人抓住他错处的机会。
“王妃,”轩辕晦笑道,“他既然已经为你编好了,你这几日可是白费心神了?”
赵诩挑眉,“我怎么觉得你还挺幸灾乐祸?”
轩辕晦赶紧道:“哪里,我是心疼你劳心费神。”
赵诩伸手点点他额头,“顽劣。不过,恐怕让肃王殿下失望了,我与他虽想到一处去了,编的却不是一类东西。他编的律法,只有刑律、户律、礼律、工律,许是为了避嫌,吏律与兵律他都跳了过去。”
“哦?那王妃编的是吏律?”轩辕晦自己觉得不对,摇摇头,“说要避嫌,你可比他还要谨慎许多。何况若是那么好猜,你面上则不会如此洋洋得意了。你先别说,让我自己猜猜。”
赵诩笑而不语,看着他在原地踱步。
“定然与宫闱无关,也不可能与宗室有关。你所学甚杂,但你关切之事,却也不多……”他顿住,回头看赵诩,“莫不是田律?”
赵诩有些意外,看着轩辕晦狡黠笑意,颇感欣慰,“在你面前,我已无所遁形了。”
沉吟片刻,赵诩缓缓道:“古往今来,王朝兴替,看起来由那些帝王将相、草莽枭雄而定,实则不然……”
“田亩。”轩辕晦冷声道,“富者良田千亩,贫者无立锥之地。”
一直到仁宗晚年,士族都享有占田法的特权,导致天下田地,士族独占其六。英明神武如世祖,刚登基时也为其掣肘,直到二王之乱之后,才弹压下去。仁宗推行士庶合流,自武宗轩辕懋歆迎娶赵氏女之后,历代又多有联姻,进一步缓和了皇族与士族间隙,以至于两百年来虽有隔阂,却无大的摩擦。
可废了占田,却也是给其余富户开了口子,到了最后,不论高门寒门,但凡家有余财,都开始疯狂购地置地,甚至有些昏君暴君,就带头征收税赋,待到贫民缴不出税时,再低价回购土地。
德宗宠幸邓氏时,就曾做过一件绝顶荒唐、丧尽天良之事——邓演在陇右道任节度使时,曾私纵亲兵,掘开了一条堤坝,水淹良田。生民流离,卖儿鬻女都时有发生,何况无法带走,暂时又无法耕种的田亩?
此时邓演再施施然出手,以三成不到的银钱,一下子兼并了两县十之八、九的土地。这两县位于金城,而金城郡恰巧便是金城王的封邑,本就对邓氏的僭越深恶痛绝的金城王如何能忍?
新仇旧恨,这才导致金城王草率而动,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看着他阴沉神色,赵诩也猜到他心中所想,缓缓道:“由此看,邓氏百死难赎其罪。我与崔静笏一般,并不想给王爷献策,若是王爷出于对我的偏爱采用了,日后遗毒百年,这样的?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锩铱傻4黄稹N椅跻苈嫉模还抢奶锫桑约坝惺房裳奶锬对觳幔员瓤焙兔鸸钡奶锬队胨案常肜赐跻闹斜阋延惺!?br /> 轩辕晦神情复杂地看他,“十九郎你……”
赵诩漫不经心地挑了挑香炉里的沉香,“不错,我士族不打算在田亩上下功夫,王爷大可放心。”
他话虽说的凉薄,轩辕晦心中却是一荡——实际上,他先前最怕的就是赵诩挟功逼他恢复占田,然后再讨价还价,最终让士族趁机兼并。
“只是,”赵诩话锋一转,“我们不占这个便宜,旁人也得要些面皮。”
这旁人是谁,轩辕晦心中一样有数,也跟着笑了笑,“放心,在我这里,任凭哪个旁人都比不过你去。”
赵诩幽幽一叹,“说句实在话,这土地的兼并,在所难免。要想从根子上杜绝,绝无可能。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百姓在无地可种之时,也能有条生路。”
“你有什么大概的想法么?”轩辕晦蹙眉,“回头让崔静笏将书都送来,恐怕得查查户律。田亩如何分固然重要,这税赋怎么收也是个学问,多少贪官污吏,就是从这个上面钻的空子。从前我便想,若是我得了那个位置,第一个就是废了人头税。”
赵诩大笑,“王爷果然精进了。待到天下大定,首先便是要清点府库、核清田亩、造册人丁。”
“我看,先擢拔人才,打下的地方先做起来,让他们先试试看,好的坏的,好歹有个章程,到时候九洲万方再一同推下去,也不至乱了头绪。”
“回头我便布置赵诙他们去办。”
轩辕晦叹了口气,“难怪人家说,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我如今算是明白了,这还没治国呢,已觉得麻烦的很。”
“还是要开科举,治国之根本,无非是人和银子。领悟了这一点,是一州还是一国,差别当真不大。”
轩辕晦笑笑,“后日吧,我便准备与他们一同准备攻城了,后方还是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