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晦一惊,细细端详国师神色,半晌道:“可我方才见他……”
“王爷可信天命?”国师突然打断他。
轩辕晦想说不信,可又想起古往今来一遭遭一件件,久不言语。
“王妃的寿数已绝,就是这一两日了。”国师又扔下一句白日惊雷。
轩辕晦惊到极致,竟也不慌不乱,反而从容起来,还能笑道:“出家人不讲诳语,国师休要骗我。”
国师看着他,“我从不骗人,王爷你也是知晓的。”
轩辕晦喉间一哽,他总以为祸害活千年,赵诩虽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从未想过赵诩可能会在他前面走掉这种可能。
他缓缓在案边坐下,知晓国师以及属僚都在周围,自己定不能在他们面前失了仪态,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说些什么,只好抿着唇一言不发。
“王爷,念在这十年里王妃对王爷披肝沥胆的情谊,念在王妃为肃州宵衣旰食的功绩,求王爷救救王妃!”
不知裴隽平日里到底是如何想他的,此刻竟跪伏在地,苦苦哀求,头上已然磕出血来。
轩辕晦忍不住露出一抹讥笑——不管是士族还是白日社,这些后期来投的臣子就是不如沈觅赵诙等人有眼力见。
为什么白日社以为自己可以过河拆桥,默许他们除赵诩而后快?
为什么士族以为自己会将赵诩视作骨鲠在喉,他为了自己深陷险境,自己却可以弃他不顾?
“王爷?”狻猊在身后推了他一把,轩辕晦才反应过来国师在与他说话。
“要救王妃,倒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国师伸手将轩辕晦散落在肩头的一缕发丝挑开,“王爷可听闻过你们汉人的七星灯续命?”
轩辕晦猛然回头,“诸葛武侯?我以前都以为是稗官野史,难道竟是真的?国师你会此法?”
国师笑而不语,“我回纥亦有类似秘术,只是最终结果却有所不同。”
“哦?不管如何,只要能让王妃度过此劫,小王无论如何都心甘情愿!”轩辕晦陡然之间像是有了精气神,眼里甚至都有了荧荧的光。
“此法极其凶险,需要取你与王妃的精血,作法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不可被打断,”国师死死盯住轩辕晦双目,“最为紧要的是,这并非续命之法,而是匀命之法。”
此事简直闻所未闻,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裴隽第一个反应过来,“匀命又作何解?”
“顾名思义,王妃的阳寿今年定然是尽了,假设有人愿意与王妃匀命,那人原定阳寿为八十……”
“他与王妃都可再活八十?”
被人打断,国师也无不悦,“不,此二人同年同月同日死,若此人今岁三十,那他们都还有二十五年好过。”
“那我来为王妃匀命!”裴隽不假思索。
国师笑笑,“听闻士族唯王妃马首是瞻,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只是就算裴大人愿意,恐怕也是不行。”
“为何?友人不也在五伦之内么?王妃与属下亦师亦友,有何不可?”
国师幽幽道:“亦师亦友怕还是不够,师不算远却不够亲,友不够近却也不算疏。”
“至远至近君臣,至亲至疏夫妻。”轩辕晦猛然道,“国师说的是我。”
“王爷,万万不可啊!”对国师这荒谬的说辞不管信或不信,狻猊裴隽等近臣还是乌压压跪了一片。
狻猊最是激动,“王爷,你乃是千金之躯,不可意气用事。若是你贸然匀命,大业……”
许是发觉自己说话实在忌讳,狻猊改口道:“王妃殿下乃是千岁,自然福大命大。属下以为国师应是算错了。”
轩辕晦不再理他,只对国师道:“还需要我做什么?可要去准备七星灯一类?那精血又准备如何取来?”
“我们回纥人不需如此麻烦,至于如何取……既为回纥秘术,自是不可对外人道也。王爷若是信我,照做便是。”
轩辕晦二话不说,直接取了匕首,淡淡扫了眼国师,“要多少?”
国师击掌,便有回纥侍从从帐外进来,手捧一托盘,上覆黄绢。
国师掀开黄绢,拿起一巴掌大小的琉璃莲纹碗递给轩辕晦,“王爷此时反悔,尚且来得及。”
狻猊等人来不及拦,轩辕晦便已用那小刀在手腕上狠狠划了一道,轻笑道:“可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和我一样……
第95章
国师进帐为赵诩诊治,轩辕晦撑着额头坐着,忽而没头没尾地对狻猊道:“我决意与王妃一同行军。”
赵诩此番如此凶险,轩辕晦再不敢放他一人涉险,狻猊也是理解,却道:“岷州虽已守住,但中军这次折损惨重,王爷预备如何处理。”
“这年余来,征战到哪里,便征兵到哪里,兵源应不是问题。”轩辕晦理了理衣摆,“狻猊,你可还记得咱们刚到肃州的时候,我少不更事,曾经有次要用剑鞘抽你,被王妃拦住了?”
他这么一提,狻猊面上也露出些怀缅之色,“后来王爷与王妃纵马而去,后来买了把西域宝刀赏了属下,二位殿下知遇之恩,属下无一日敢忘。”
“当时我曾与王妃歃血为盟,方才我用的便是当日那把匕首,你说这可是天意?”
他说了这番话,狻猊一开始不明所以,他说完后霎时了悟,单膝跪地道:“属下愿为王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轩辕晦抬眼看他,“你跟着我这么些年,因是家生子,就连姓氏都没有,轩辕氏过于贵重,我不便赏赐予你……”
他沉吟半晌,轻声道:“不如你便姓肃罢,肃抒恩。”
狻猊喜极而泣,跪伏在地。
轩辕晦起身,按住他的肩头,“泯州这边就交给你了,至于山南道那里就随张仁宝去,既然王妃信重他,他便生不出什么反心,若他之后另有任用,你就多看顾着山南道一些,你懂我的意思?”
“属下明白!”狻猊,也便是肃抒恩果决道。
轩辕晦扫了眼赵诩的帐子,“守宁我未带来,你让他们备水罢,我要沐浴斋戒。”
国师出来之时,只见轩辕晦正跪在一尊佛像前,却不似在诵经。
“王爷。”
轩辕晦睁开双眼,“我素来不信鬼神,不知今日临时抱了这佛脚,可还来得及。”
国师在他身旁坐下,悠然道:“恭喜王爷,王妃已化险为夷,最多三日便可醒转。”
仿佛松了一口气,轩辕晦向后一倒,干脆盘腿坐着,对国师笑了笑,“多谢国师了。”
国师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孔,也低头笑笑,在他身旁席地而坐。
二人均未言语,轩辕晦却觉无比安心,忍不住拍拍国师,“你说我还有多久好活?”
“天机不可泄露。”国师老神在在。
轩辕晦眯着眼睛,“我祖父曾祖父都未活过七十,假使我与他们一般,我与王妃都将活不过四十去。若是如此,如何安排后事,我便得好好筹谋筹谋。”
“王爷本就是千岁,日后还有可能是万岁,不必早早为此悬心。”
轩辕晦扬眉一笑,眼中满是戏谑,“假使方才是国师诳我,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匀命的秘术,王妃脱险,乃是托了国师精湛医术……”
见国师神色不改,他自嘲笑笑,“就算是如此罢,世事无常,谁又当真料得到以后?只是国师,我有些怕了……”
“王爷怕自己太过看重王妃,日后失了分寸?”
轩辕晦垂首不语,“他先前垂危之时,我竟觉得只要他能活下去,就算赵氏成了下个邓氏,哪怕是颍川赵氏一家独大也无关系,你说这可是疯魔了?”
“可毕竟王爷如今回过神来了不是?”
轩辕晦苦笑,“可谁知道日后还会不会遇到旁的事情,让我分寸大乱?说句诛心之论,论谋略论心机论果决,我都不如十九郎,大婚前父皇让我辖制他威慑他施恩于他……可如今看起来,分明是他辖制我威慑我,不断让我承恩。别说是君臣,就20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算是夫妻,我也奈何他不得。”
国师挑眉笑笑,竟像是年长了几十岁的轩辕晦,“老夫身在方外,红尘中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如何懂得?”
“也罢,不提此事,拖一日算一日罢。对了,先前你留给十九郎的兵符,他已给了我,如今看来也未必会派上用场,不如你就把当年册封他的宝册还回来罢?”
国师摇头一笑,“后生话别说的太满,何况那东西赵十九留着就有用了么?不要什么事都拘泥着,你功业定然超过你父皇,到时候想封谁便封谁,何必要那个名正言顺?更何况,恐怕有一日,世人巴不得将你娶过男妻这一段抹去……”
轩辕晦嗤笑一声,“我从前对独孤母妃最大的嫌隙便是,用到人家的时候以腹心相托,眼见用不着了就过河拆桥。哪里算得大丈夫所为?何况我轩辕晦做过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无愧于心,欺瞒世人,曲笔史书,我根本不屑。”
经年风霜,他却锐气未减,国师看着既是告慰,又是心疼,最终只叹了声,“惟愿王爷顺心如意。”
赵诩再度醒转,身旁仍是轩辕晦,恍惚间他竟以为还是一年前中毒之时,过了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声音喑哑,“你不是在淮南道?”
轩辕晦端了碗水过来,搂住他喂到他嘴边,“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就少操点心吧。”
见赵诩仍是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轩辕晦不由得很是挫败,“也罢,不告诉你你也不安心。没错,我放心不下,便让窦立继续南进,我自己分兵过来救你。如今张仁宝已经成事,清河崔家的那个,自告奋勇前去的……”
“崔从玖。”赵诩心中已有几分不祥。
轩辕晦沉声道:“他与敌周旋数日,为张仁宝赢来四五日时间,可他自己最后还是舍身取义了,你放心,他的后事我会好好考量。”
这便是答应给清河崔氏一个交待了。
山南道无事,岷州也保住了,赵诩便放下心来,蹙眉道:“先前我有多凶险,我自己清楚,何时军中郎中有这么高的医术了?”
“国师特意从回纥而来,救了你一命,他已经回去了,等你好全了,赶紧修书谢谢他老人家。”
赵诩点点头,一阵困意又浮了上来。
耳畔是轩辕晦轻柔之声,“我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撒糖了吧 甜吧~~~
第96章
赵诩醒来时,裴隽已被轩辕晦留给肃抒恩,故而他昏睡时发生之事,一概不知。问了轩辕晦,后者也是闪烁其词,只让他莫管琐事,安心休养。
赵诩虽是疑惑,但思来想去,估摸着是无关紧要之事,也便不再多问。
等赵诩能坐起来了,轩辕晦便备了车马,缓缓向南行军。
“怎么,还是去淮南道么?邓覆雨如何了?”赵诩微微将车帘挑起,看着车外明媚风光,心情也很是不错。
轩辕晦冷笑,“他的首级,我已命人送给邓翔了,这是他登基称帝,我送他的大礼!”
赵诩忽然想起七八年前自己和轩辕晦赴藩,那个邓覆雨仿佛还想调戏自己,不由得笑出声来。
轩辕晦瞥他一眼,也跟着笑出来,似乎是想到了同一桩旧事,“先前将他活剐了,我还有些过意不去,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赵诩顿住,再看轩辕晦,只见他笑意未及眼底,面上满是狠戾之色,不由叹了声,“王爷的心乱了。”
轩辕晦抓住他手,冷声道:“国破家亡,还差点做了鳏夫,我怎么能心不乱?”
想起他家人几乎死的一个不剩,又刚亡了国,虽早有准备,也难免伤筋动骨,赵诩便和软了话语,“说回来,王爷准备亲镇哪一路大军?”
如今肃军兵分几路,在九州大地上纵横来去——肃抒恩这几日集结兵马,从岷州直扑凉州,若是能顺利占据凉州,便扼守住了邓党西进肃州的通道,从此再无后顾之忧;窦立还在淮南道,厉兵秣马准备向江南道进军;张仁宝守着山南道,向左可与肃抒恩一同威慑龟缩在京畿道的邓翔,向右若与窦立合兵,便可扫荡整个大江之南。
可以说天下九州,肃王已得其五,而邓党虽仍有四分,却已被打的零零碎碎,难有作为。
“本来想亲自打下江南,可又觉得江南路远,还不如留在中原,他日克复帝京。”轩辕晦雄心勃勃。
赵诩点头,恹恹地看着窗外。
过去近十年,每日每夜都殚精竭虑,如今闲下来,反倒觉得浑身不适。
少时那曲水流觞,诗酒应和的闲情逸致,到底是回不来了。
轩辕晦见他清减瘦削,神色郁郁,心里也不好受,便特意聊些喜事:“先前不是赵诙从岷州归肃了么?这天下不知何日能定,沈小姐比他还大上一岁,我怕沈觅等的着急,这次干脆便以你我的名义赐婚,也给了不少贺仪,就算他们不事生产,也足够他们出穿用度到老死。”
赵诩挑眉,“这等大事,王爷竟然现在才说?”
轩辕晦腆着脸道:“先前的,哪件不是大事?此番虽然你我都不曾前去观礼,但该有的面子还是给足了的……”
赵诩气的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车外韩十二突然出现,将一密函双手呈上。
轩辕晦接过那密函,瞥了眼,递给赵诩,“你的好同窗的锦书,我也不敢乱翻。”
懒得理他,赵诩拆了那密函,一目十行地略过,冷笑:“当真以为我士族无人么?欺人太甚!”
轩辕晦侧过头,“如何?”
“两件事,一件是咱们崔驸马与孝恵大长公主的独子早夭,崔驸马伤心过度,大病一场,如今连马都上不得,隐退回乡了。”
“移花接木罢了,本王那皇帝侄儿不也是这么搞出来的?如何,邓家哪一位王爷将子嗣舍出来过继给邓惊雷了?”轩辕晦说起“王爷”二字时简直咬牙切齿。
邓氏不知是不是坏事做绝,邓翱的儿子邓观星未留下子嗣,邓翔诸子里,邓惊雷为轩辕晥的白虎所杀,只留下孝恵所出的遗腹子,邓翻云的妻妾暂时也无所出,邓乘风年纪尚幼还未娶妻,倒是刚被轩辕晦凌迟的邓覆雨留了一儿一女。
赵诩笑笑,“这嗣子,乃是邓翻云的侍妾柔娘所出。”
轩辕晦笑出声来,“柔仪姐姐真是命苦,还得为孝恵养个儿子。怎么,崔静笏就准备在博陵养花逗鸟,他也忍得住?”
“如今士族有大半都站在咱们这里,邓氏对崔静笏未必有多信任,再加上孝惠公主的事情,我看他啊,恐怕正被人软禁着呢。不过他奸猾如狐,必有脱身之计,王爷不必为他担心。”
“我为他担心?”轩辕晦冷哼一声,“我和他可没有同窗之谊,也谈不上惺惺相惜,勉强算是妹夫罢,恐怕还名不副实,以孝恵的性情,还不知我如今到底有几个好妹夫……”
赵诩忍不住点他额头,“先前想过要娶人家的是你,每每撇清干系的还是你。不过说句实话,论谋略,崔长宁不亚于我,论姿容,他更在我之上。王爷若是后悔了,待到大位已定,废了我娶他,划算的很。”
轩辕晦凑过来,将脸埋在他胸口,“本王是那种人尽可妻之徒么?”
赵诩吻吻他侧脸,心头是从未有过的茫然,“琅琊王府的两位小世子可寻到了?”
“不曾。”轩辕晦闷声道。
轩辕宗室如今可谓凋零不堪,尤其是轩辕晦生父怀宗一脉,竟然只剩下轩辕晦一人。他祖父德宗一支,加上轩辕晦也不过二人。
几乎可以料想到,待到新帝登基,所有人都只会盯住后宫子嗣,逼着皇帝开枝散叶。
赵诩轻柔地摩挲他脸,眼中却闪过一丝厉色——七尺男儿为人、妻室已是奇耻大辱,更惶论与他人共侍一夫?
邓翔方称帝,便又折了邓覆雨,如今只剩下邓翻云与邓乘风二子。
也不知是否因近来邓氏倒了血霉的缘故,邓翔将新朝的国号定为“顺”,轩辕晦曾讽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大顺朝是哪个张仁宝似的泥腿子农民建的朝代。
效仿尧舜禅让的小皇帝路都走不稳就成了先帝,被封作“德义公”,保留邓太皇太后和孝恵大长公主尊号;封还在征战的邓翻云为太子,邓乘风仍为昭王……